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山田人马经过大半天的激战,己是人困马乏,筋疲力尽,百十日本兵,随山田逃出来的只剩几十人了。邓猴子这时成了山田的救命稻草,唯邓猴子是从。邓猴子带着山田等流寇,扬长避短,顺着江坎子的桦树林子,一路往西而逃。邓猴子跛着脚,一步一颠地对山田说:“咱无路可去了,只有到江北穿山甲那噶达了。后面追屁股枪子儿,盘子再大,也经不住要打成塞子呀!”邓猴子说话,也是挺个胆说的。他顾虑穿山甲会上王八气,不饶他?可他不怕的是,山田这惊弓之鸟眼下离不开他,会掣肘住穿山甲。所以邓猴子才出此下策,暂栖身。山田呢,已有强龙不压地头蛇之感,哪还有辩白之勇了,一切都听从邓猴子摆布。但嘴里咕噜着日本话,邓猴子听不懂不说,此时此刻此地,他也懒着去听。邓猴子明白山田的意思,是说镇里的日本人没救出来不说,还搭上二十几个日本兵的命,在上司面前不好交待,弄不好要掉脑袋。
彪九受王福指派,毫不客气地先入为主,早早就埋伏在桦树林子江下坎处,一看邓猴子和山田几十人狼狈不堪,来个迎头炮,几十条枪一齐开火,打你没商量。山田这伙儿人一下子就散了羊,没头苍蝇似的,撞树的撞树,钻雪壳子的钻雪壳子,彪九一声令下,巡察队的人,长枪倒拿,当烧火棍用,左右开弓,抡成了花,打得邓猴子和山田人马落花流水,丢盔卸甲。
曲老三手下的鲁大虎和七巧猫也从后面追杀上来 ,三面合围,只杀鬼子兵,对护场队的人缴械不杀,一律放行。这是留下釜底,长久之计。
邓猴子多鬼的人呐,忙扯掉山田身上的日本军服,把自个儿身上的皮大衣披在山田身上,劝着说:“山田君,快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田胆儿都吓破了,哪管山不山柴不柴的了,逃命要紧,邓猴子带着山田几个人,东躲西藏,混出了包围圈。
三股人马,嘻嘻哈哈打扫完战场,却不见了山田和邓猴子,还有瞪眼完兄弟俩。彪九还想搜索,鲁大虎和七巧猫一看天色已晚,无心再搜,彪九只得作罢。鲁大虎带着自个儿弟兄回了绺子,彪九和七巧猫回到城里交差。
黑龙镇的夜幕降临了。
各个商家店铺像过年一样挂起了大红灯笼,与过年不同的是,大红灯笼的红穗儿换成了白穗儿,以示对死难者的哀悼。
镇长崔武在镇府摆下了庆功酒宴,犒劳各路英雄,他庄重而又严肃地说:“殷会长,王大当家的,曲大当家的,郝队长,彪队长,还有吉大少爷,黑龙镇的老少爷们:我提议,为抗击日寇英勇献身的英雄们和遇难者祭酒,默哀三分钟,以慰在天之灵!”崔武和众人手挚酒杯,高举过头,又缓缓地哈腰,将酒洒在地上,默哀!随后,崔武兴高采烈地赞誉了这次保卫黑龙镇各路人马的功绩,尤其对王福大加赞赏。王福听后,有些眉飞色舞,未免流露出有点救世主的味道,对大伙儿的敬酒和恭维话,沾沾自喜。酒劲上来后,大吹大擂,有些目中无人了。吉德看后,向曲老三丢个眼色。曲老三对王福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王福马上消停多了,不那么咋呼了。吉德又凑到崔武座位旁,先碰了杯喝了酒,然后就交头接耳唠了好一阵子,最后崔武站起来说:“这次黑龙镇保卫战虽然取得了初战大捷,小日本吃了苦头,咱们报销它几十号人,小日本能善罢甘休吗?回答是肯定的,不能!那咱们怎么办?首先,调动民众的抗日热情。要告诉民众一个理儿,邪不压正!这次保卫战说明了什么?只要咱中国人握紧拳头,抱成团,丢弃偏见,一心扑在抗击倭寇的大敌上,小鬼子就别想踏进咱家门半步。”吉德举着拳头说:“是寸步难行!”崔武接着说:“对!为此,我提议:明天一早举行公祭,祀奠遇难者,安葬为国捐躯的英烈们!另外,镇府拿出紧有的一部分钱粮,抚恤遇难者的家属和伤员;其二,动员民众抢修损坏的城墙城门,以防小日本再来;其三,各路人马,在王大当家的统辖下,积极备战,准备迎敌。此外,我还有个建议: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死了的日本兵也人生父母养的,我看就由杉木那帮日本人,为他们收尸吧!”王福红着脸,鼓着腮帮子说:“行!咱都依了你。可有一样,咱得做主。抓来那个鬼子大官儿,咱得亲自毙了他。咱没一枪结果了他,让咱脸臊得慌,就用他的人头,祀奠咱遇难的弟兄们吧!”王福一锤定音,谁还敢反驳呀?杀了小鬼子大官儿,那才解恨儿呢!屁颠屁颠的事,谁不拍手称快呀!在一片赞赏声中,大伙儿醉熏熏地散了。
王福走到门口,扯住郝忠说:“兄弟,金鸡脖咋跑的,一定要搞清喽,不能稀塌马哈地就完啦!这里有事呀?谁他妈捣的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也忒肥了?我琢磨着杉木他们不敢,他们也没那机会呀?我兄弟看的那么紧,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呀?谁‘上托’,闯咱的‘窑堂’,准是邓猴子留在镇里‘插签’干的,趁火打劫。你就捋这须子茬儿,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要不,后患无穷啊!”郝忠点着头说:“大当家的,咱们打仗那会儿,马六子干啥去了?他那帮警察不是维持地面的吗?这事儿,马六子咋牙口没欠呢?我总觉得这里头的事儿,蹊跷!”王福醉惺惺地嗯了声,曲老三附合说:“郝队长说的是呀,今儿晚的庆功宴他都推托了,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啥他妈脚嵬了,纯属扯蛋!我瞅他有点吃里爬外,脚踏两只船,两面谁也不得罪,从中渔利,中饱私囊。未了,咱干吃哑巴亏,还把他当自个儿人呢。”三人边走边唠走出镇府,曲老三仰天一瞅,长嘘一口气,叹息着说:“天无星斗,乌云遮面,冤魂不散呐!”王福说:“你别扯那文人墨客了,咱们也是临时抱佛脚,做点对得起祖宗的事儿。在外人眼里,咱还是千人恨万人骂‘吃打饭’的,你想脱胎换骨,难哪!水泊梁山的宋江咋样?他是想走人间正道,可谁容他呀?李逵虽粗,但他不愚,讲义气,看的透。世道不恭,何谈正道?能做点对得起自个儿良心的事儿,就足矣啦!咱就是那乱世、乱世啥雄了?”曲老三说:“枭雄!”王福哈哈大笑:“枭雄?我看到后来狗熊都不是,就是个****!一臭万年的****!我才不管那一套呢,人活在世,就要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要不枉活一世,憋憋屈屈的活着,我还不如‘睡了’!曲老弟, 咱‘吃打饭’,可不是红胡子。砸富户、抢买卖、绑人票、打官兵,咱都干过。可咱没绑过‘红票(绑女人票)’,没欺负过穷苦百姓。‘吃打饭’的咋了,不能一律打家伙,也有好有孬是不?这回小日本算是系咱一大疙瘩。咱一下子整死它那些号人,山田没逮着,他也好不哪去,关东军司令部能饶了他,糊弄鬼呢?哈哈……咱没退路了,只有硬着头皮整啦!我‘虎头蔓’算是和小日本叫上劲了, ‘睡了’,也算个抗击日寇的英雄嘛!曲老弟,郝哥们,咱们可算一条壕沟里的泥溜够子,翻了大浪哟!”曲老三看王福酒劲上来了,就叫七巧猫扶他回去。王福吱哇乱叫,“我不回去,英雄爱美娘们,咱上翠花楼。”七巧猫向曲老三瞥下眼,曲老三一咧嘴,一摊手,七巧猫会意地笑了。
曲老三和郝忠并肩在大街上遛哒,瞅着张灯结彩的商铺,很有感触地说:“我曲老三很早就想自个儿名正言顺地开个商号,也弃匪从商,做个地道人。可天不容我呀!绿林中人,谁瞧得起呀?”郝忠说:“我家里很穷,人家逼债,无处躲无处藏,是走投无路才当的兵。本想干几年就回吉林城老家,可干上了就拔不出腿来了,一干就是十几年,家里都不知啥样了。唉,这又闹小鬼子,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家呢?有时我也想猱竿子算了,可那是逃兵啊?小鬼子这一瞎闹腾,咱更不能扯那个了,那咱还算人吗?豁出去了,哪噶达黄土不埋人呐!人死了,魂魄还认识回家的路吗?”曲老三说:“这都是命!命里该然。你说咱俩吧,要不是打鬼子,能这样子吗?那简直是想都没想过,根本不可能啊!这就是缘分。这就是天意。生吃李子酸掉牙,啥事不能强求,小鸡不开裆能掏出鸡蛋来吗?顺其自然,功到自然成。”
二人遛遛哒哒路过赌场,屋里瓦斯灯高悬,烟气刚刚,喧闹非凡。劫后余生,人心鼎沸,赌场火爆上了。曲老三见景生情,默默念了句,“商女不知亡国恨呐!”郝忠对曲老三说:“开这家赌场的老板叫孙世富,是东兴镇上有名的赌徒。自打投靠马虎力绺子后,就在这镇上开了这家场子,有恃无恐,明抢豪夺,赊赌资放高利贷,坑了不少人家了。”曲老三笑着说:“王大当家的,没少搂孝尽钱儿呀!”两人儿就窗户往里看,郝忠对曲老三说:“那能少喽?你看就那个,板凳腿,镰刀脸,瘪嘟嘴,三角眼,其貌不扬吧,长了一肚子赚钱花花肠子。这赌场,应有尽有。啥打麻将、推牌九、押宝、填大坑,******。后面还有酒律,卖大炕的呢。有个小商贩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了。叫什么来着……啊,啊……他老婆叫小樱桃,输得吊蛋精光,还拉了一屁股高利贷,最后把小樱桃也输给赌场老板孙世富了。你瞅孙世富长那熊样,可邪性了!小樱桃长的好看,有名的一枝花嘛!孙世富早就惦记上了,签字画押,老婆顶债,一帮打手就把小樱桃给弄来了。那孙胜富惯着你,正要下手时,吉老大出面了,孙世富耗子见猫似的,乖乖把小樱桃给放了。”曲老三问:“那咋回事呀,吉老大那么恶?”郝忠哼哈地说:“曲大当家的,你别大白天说梦话了,装啥糊涂呀?吉老大在你们两个绺子上,那是横膀子直晃的人,别拿咱开心了,饶了我吧!”曲老三打破砂锅璺到底,“吉老大咋会知道的呢?”郝忠说:“那是那么回事。小樱桃不有个半大小子嘛,叫二牛。抓小樱桃那会儿,正赶上他放学在家。小樱桃不是牛家围圩的吗,和德增盛牛二是一个圩的。牛二又和吉老大是拜把子兄弟,二牛自然就去找牛二了。你还别说,那二牛就像和牛二一个模子上刻下来是的……”曲老三抢话说:“二牛就是牛二揍的。只是这层窗户纸,没人愿意当面捅破罢了。谁都心知肚明,又谁都装梦种。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明白里装糊涂。他俩从小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是小樱桃父亲拆散了这对姻缘,成了野鸳鸯!”郝忠说:“哎,你知道啊?”曲老三说:“我咋不知道啊?牛二是老鱼鹰我干爹的干孙女姑爷呀!”郝忠啊地一声,“我绕了这么一大圈,呵……我、我累不累呀?”
这时,曲老三瞅见了麻猫和几个麻脸的人在一起混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捅捅郝忠,低声对着郝忠耳朵说:“你瞅见那个长着猫脸的人没有?还有那几个麻脸的。那猫脸的叫麻猫,过去是邓猴子圈养的爪牙。一度和邓猴子打的火热,邓猴子入狱后,冷了一阵子锅灶。邓猴子放出来后,又死灰复燃,像冻僵的苍蝇复活了,又‘嗡嗡’地围着邓猴子那摊臭****瞎叫上了。那几个麻脸的……”郝忠抢着说:“是刘大麻子那几个现世报!是邓猴子大儿子瞪眼完的几个舅子。”曲老三说:“啊!这就对上茬口啦!据我‘插签’的说,放走金鸡脖的就是这几个人。马六子当时就站在兵营外面的道上,有点像‘上托’,啊,望风啥的。”郝忠一听,火噌地就上来了,说啥要进屋抓人。曲老三劝说,不要打草惊蛇。不见兔子不撒鹰。打蛇要打在七寸上。曲老三鬼心眼多,他不便出面,让郝忠进屋遛哒一圈就出来,看看动静再说。如果麻猫见你就躲,说明他心虚,心里有鬼。果不出曲老三所料,麻猫几个一见郝忠,就鞋底抹油,溜没影了。郝忠出来,对曲老三一翘大拇哥,神秘的笑了。
乌拉草 第392章
黑龙镇公祭抗日英烈后,吉德冒险到日占领的齐齐哈尔地界,糗存放在那噶达的殷氏皮货行皮子,险象环生,运回皮子。然后筹划囤货,打破日本人的物资封索。红杏身份特殊,遭人暗算,准备返回奉天。
第二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乌云滚滚,飘洒着小清雪,黑龙镇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少,绕过北城门外书写着“惠及商民”宏伟的石碑,默默地朝松花江边儿的抗俄纪念碑前走去。
高耸云端的纪念碑,是纪念康熙东巡,率领千帆百船的中国将士,高唱《松花江放船歌》,浴血奋战,赶走沙俄侵略者,收复失地,为抗俄英勇捐躯将士们和康熙二十七年[1698]中国唯一平等的《中俄尼布楚议界条约》签约修建的。
眼前碑身弹痕累累,记载和诉说着中国人民抗击外侵的光辉历史。
纪念碑前,安安静静地躺着两排死难者的遗体。有东北军警备队的大兵、商团的团丁、红枪队的勇士、大刀会的会勇;有绺子上的胡子;有穷苦乡民;有爱国学生和老师;还有商铺的伙计。
硬个撅的老楞永久的沉默了。高大粗壮的身躯,穿着亲人和乡亲们连夜赶工裁缝出来的厚实黑衣裳。一脸的无怨无悔,透着刚毅和善良。眉宇间隆起的皱纹,承载着日月的沧桑。他躯体虽然安息了,心里还系着仇恨的疙瘩,永远的得不到平复了。
吉德眼泪汪汪地望着老楞,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多好的庄户人哪!那么朴实无华,憨厚诚实,在大是大非面前,显得那么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勇往直前。然而,这么好的草民百姓,却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死得那么惨烈!那么悲壮!那么够揍!临未了,还说着风趣的话,“净放冷屁。”片片雪花落在老楞黑黝黝的脸上,渐渐地老楞的脸上覆盖了洁白雪花,变得抹乎了。
吉德在也不忍心看下去了,上前扶起守了一夜的孤儿寡母,默默地擦去半大小子脸上凝固的泪水,紧紧地搂在怀里,温暖那颗幼小瓦凉的心。半大小子心灵感到慰藉,颤抖地趴在吉德的怀里,不住地抽啼。吉德的心,在流血儿!在流泪!
公祭开始了。默哀后,崔武发表了热情激昂的演说。在人们悲伤仇恨的心里燃起一把火,人们从悲伤中挣脱出来,化悲痛为神奇!愤怒燃烧在眼中,激情并发在紧握的拳头上。红杏和蔼灵先后领着高呼抗日口号,这气壮山河的吼声,炸开了乌云,簌簌阳光从云层中射出,洒在死难者的身体上,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芒!
王福炸大果子看火号儿,一高蹦到人们面前,“把小鬼子大官儿带上来!”四个喽啰连拖带捞地把那个叫什么龟田少佐的架了上来,摁跪在人们面前。
众人恨得牙根直,不断地谯叫怒喊:
“杀了他! ”
“杀了他! ”
“ ‘插了’他!”
那个叫什么龟田少佐跪在地上,鬼眼乱转,一蹿跳抓过身旁喽啰手中的快枪,欲意顽抗,王福见了,怒不可遏的从腰间拔出手枪,往大腿上一蹭,打开保险,一抡,“叭”地一声,那个叫什么龟田少佐的应声倒地,人们欢呼雀跃,手舞足蹈。有些女人,恶心地直往地上吐唾沫,还往唾沫上垛了几脚。小孩子吓得直往娘的怀里钻,“哇哇”直哭。七巧猫厌恶地扯巴一些蒿草,把鬼子的尸体盖上。
随后,乡亲们抬过商会捐献棺材铺连夜赶工做出的几十口松木棺材,一改三天入殓的风俗习惯, 大神手舞足蹈二神拍打皮鼓跳着老虎神,和尚尼姑作着法事,超度亡灵,把死者入殓安葬了。长长的送葬队伍,是黑龙镇有史以来破天荒的一次,白幡招展,人涌如潮,悲悲切切,壮烈壮观,苍天含黛,大江呜咽,连夜挖刨的墓穴,整齐的排列着。大兵们和胡子们,还在死者入土时,朝天鸣枪,以示悼念。死者亲人们涕泗滂沱,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彻冰封寒冷的雪原。燃烧不断的纸钱儿,冒着滚滚浓烟,在雪原上空笼罩、弥散。每座墓前,竖上了写着死者名字的白茬木碑。崔武代表镇府,竖了一块大木碑,上面写着“黑龙镇抗击倭寇保卫战的英烈们永垂不朽!”
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民族凝合力,在仇恨的人们心里,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磅礴于黑龙镇。
黑龙镇这块还没被日本人践踏的地界,表面看上去还很平静,但人们的心是提溜着过日子。虽然是春寒乍暖季节,但个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散不去的阴云。小日本的胡作非为,向春天的小清风一样,乍寒乍冷的传进人们的耳朵眼儿里。
这打那场小鬼子的仗后,就传来了乍耳的消息,也不知是谁说的,也不知是好是赖,说是大清朝最后一个皇帝宣统回到东北这噶达了, 成立了啥满洲国,当上了啥“执政”。“满洲国、执政”,人们觉得耳生,又觉得似乎有点盼头。
这下子,黑龙镇可炸开了锅,闹得沸沸扬扬,乌烟瘴气。
这天明月楼里挤满了商铺的掌柜们,三五一群,仨俩一伙的,咂着小酒,吃着小菜,嚼着舌头,翻着大嘴皮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唾沫星子肆无忌惮的乱飞。呛咕的中心话题是,宣统皇帝回归满人发祥地这件事儿。
小抠儿拿小手指长长的指甲盖儿,抠着牙花子上的残留食物,瞥下耷拉的眼皮,问老转轴子,“嗨!老转叔,你老走的桥比咱走的路都多,你说说,宣统是清朝的真龙天子,咱东北这噶达呢,可是龙的潜邸,这回真龙天子重回潜氐故里,说不定能镇乎住小鬼子,小鬼子再也不敢扬棒了?小鬼儿还怕阎王爷呢不是,何况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帝了?老转叔,你说是恢复清朝好,还是再建立一个啥朝代好?这满洲国,是不就不归国民政府管了,算个啥国呀?”老转轴子熟练地往嘴里丢颗咸豆粒儿,巴唧两片肥嘴唇,不住地扭动着猪大肠似的肥脖子,拿损达儿女的口吻说:“你小子,懂屁几个幌?幌是白的还是黑的?是花哩胡哨的还是五彩缤纷的?你啥也不懂,还敢提那天大的事?”小转轴子拿眼球抹搭下他爹,呷下一口酒说:“就知训斥人!不懂不是问懂的吗?你也是三楞八箍的,未必就懂?你别老在小的面前装成先知先觉的圣人模样,俺问你,哪种蒜,蒜瓣大?”老转轴子横愣一下眼珠子,假装气恼地说:“嗯,你咋跟你爹这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俺看你是短修理了,皮子紧了不是?嗯,这点小问题,想难倒你爹,你爹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哪种蒜蒜瓣大,独头蒜呗!嘻嘻……哈哈……”小抠儿讽刺地说:“啊哈哈我的妈呀,老转叔真有学问!哪种蒜蒜瓣大,这么高深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真是奇才,了不起!”小转轴子不让了,拿话磕打小抠儿说:“嗨嗨嗨,癞蛤蟆上饭桌,你算哪盘莱呀?给你点脸儿,净往鼻子上抓挠,俺爹说的不对咋的。瞅瞅你,连诽谤带讽刺的,干啥呀?俺爹六十好几的人了,架你这么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小鳖崽子!”
老板娘秀眼溜溜的滑溜,殷勤又卖俏地穿梭在各餐桌前,跟这个撩逗两句,又跟那个骂两句俏,看这边老转轴子爷几个呛咕得热闹,就拧嗤滚圆的屁蛋儿,颠着丰满的胸脯,贱拉巴馊地凑过来说:“嘿哟哟爷儿几个唠的挺热乎呀,有啥招乐子的话说给咱听一听?我可是耳朵里灌满了忧愁和悲伤,心里像没缝似的,塞得满满的,胀得鼓鼓地难受。”小抠儿挑逗地说:“哎呀呀是谁惹乎咱小心肝儿了,又塞又胀的,来来来叫哥疼疼你!”老板娘秀目圆睁,香腮变型,真生气地说:“去你妈个巴子的,老**都搭拉了,还扯这扔哏扔呢?你小子是兔子脱生的,光支楞耳朵,不敢长尾巴,打鬼子那会儿你干啥去啦?大伙儿捐款捐物,你扯一块铺陈条了吗?老娘咱,就差没重操旧业卖笑了。你这种人,听听大伙儿咋说,我都替你害臊!你没有脸还有屁股吧,拿块豆饼照照,是脸大还是屁股大?是脸臭还是屁股臭?”小抠儿叫柔弱娇美的老板娘扒哧的无地自容,可找不着地缝,上哪去找,他老婆裤裆又不在,只有石榴裙下解渴,是稀屎还是尿水都当乳汁喝,一个扁屁都不敢放。
小转轴子深知老板娘风流,那只是炕头上的事儿,如今儿个,大庭广众之下,上哪找风流韵事呀?老板娘的慷慨陈词和所作所为,谁不敬佩呀!打小日本那些日子,供吃供喝,是谁呀?是人人“可夫”的老板娘!枪林弹雨,不分昼夜,应时应晌,送去热乎乎香甜可口的饭菜,这是一个娘们所为吗?这是一个靠卖俏维持生计的女人所干的吗?全不是!是啥?小转轴子瞪着迷茫的眼神,傻呆呆地傻笑,嘿嘿嘿地不知所措。
老转轴子经历过多少花前月下的暴风骤雨,屋前房后的邂逅遭遇,哪个泥溜够子翻了船?一个小小老板娘就能兴风作浪了,未免太胆儿肥了吧?天还是那个天,人还是那个人,咋就士大夫隔一日如隔三秋呢?如今,俺要不压压你,你要成精啦,不就那么点事嘛!抗日,抗日,小日本一个河里的浮萍,过了春夏秋,能熬过了冬天吗?老转轴子想到这噶达,绷着老脸,阴阳怪气地说:“今儿老板娘一反常态呀?春天百花开,唯有寒梅有枝叶无花朵,为哪般呀?漂漂亮亮的脸蛋儿,温怒中都带俏丽;苗苗条条的身段,柳不摆自有风儿动;高高耸耸的两颗大吊梨,孩儿不咂嘴自发颤;白白净净的肤质,雪自融;肥肥嫩嫩的尻蛋儿,不画自显沟;爷们呀,你能挺直腰板不打勾?俺,一个老朽又逢春,梅花一度二度春未来,三度才是花烂时!”老板娘这回是也不恼也不怒, 转溜着眼珠儿,一斜,又闭下睁开,洒然万种风情暗含一抿笑,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随即啼笑又哼哈的奚落老转轴子,“你个老不死的,骚了一辈子,咋就没把你那嘴骚起泡喽!你个老黄线[县],这回要绣龙袍了,是把你绣在嘎肢窝呢还是绣在胯巴裆呢?我真不忍心糟踏你那一身龙脉,你不往好草赶哪,怨不了我,你还是给重抄旧业的皇帝老儿当垫脚布吧,又厚实又肉头!”老转轴子淫邪地说:“俺给你当炕用都行啊,准把你小天鹅弹到房扒上去……”老转轴子说到这儿,眼神一溜,卡住了。
吉德三兄弟出现在大厅门口,后面跟着二掌柜,还有牛二和彪九,那真是一鸟进林百鸟哑然,顿时,大厅内鸦雀无声,掌柜们惊奇的眼神,齐刷刷甩向吉德三兄弟。吉德三兄弟风尘赴赴的样子,一看就知是刚刚回到黑龙镇。
老板娘忙丢下老转轴子爷们几个儿,拿手绢习惯地掸了几下翠绿梅花旗袍,扭着柳枝腰,堆着笑脸,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哎呀妈呀,三位少爷可回来了,没把我惦记死喽!来来来,叫姐瞅瞅。”边说边眉来眼去的拉过吉德,上下左右这个打量,“瘦多喽!也黑啦!还不错,没少胳膊缺腿的。能囫囵个回来,就阿弥陀佛啦!二少爷、三少爷咋样儿,来,叫姐看看。”吉增挑理的说:“俺又不是你心头上的肉,光看俺大哥就行了,你就别整那景啦?”吉盛调皮地说:“姐啊,这一个来月,你可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吗?小弟俺可牵挂姐啦,这肚子里的肠子都抻直了,不信,你问俺大哥?”老板娘两手捧着吉盛的圆脸儿,长睫毛刷刷着大眼睛,艳笑着说:“小乖乖,嘴上抹蜜了吧,这么甜,真会说话儿,比锄头杠可强多喽!嗯嗯嗯,小鬼灵精,你骗鬼呢吧?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你耍那点儿小滑头,拿你姐当大傻瓜了呀?”老板娘眉飞色舞地说着,抛个飞眼给吉德, 又回眸瞭了吉增一眼,松开吉盛脸蛋儿,又用指头狠狠地在吉盛脑门子上戳了一下,扭身、低头、抿嘴,走开了。彪九有些急了,直嚷襄:“哎哎,老板娘,你别走啊!撩完骚就走,咱这还饿着肚皮呢,撩骚能顶饿吗?”老板娘扭身回头瞟下彪九,笑响一串银铃,姣美的一浪,“猴急啥呀,我不走我能顶饭吗?”二掌柜盯上一句,“秀色可餐嘛!哈哈……”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