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饭堂里,孩子们你争我夺,嬉闹贫嘴,各自抢占了自个儿喜欢的坐位,等待自个儿妈妈。大凤和二凤忙乎得不可开交,烫酒沏茶,摆盘摆碗。灶房里大梅和二梅,帮着火头切墩布菜,添柴倒水,干得热火朝天,汗巴流水。吉德谦让地让二掌柜先进了饭堂门,又让二掌柜坐了主宾位。冒着香喷喷热气的菜肴,大凤扭着杨柳腰,像回旋的轻风一样,一趟又一趟地从灶房端出,陆续摆到桌子上。
小馋猫们,偷眼瞅下大人,急忙拿小手抓一块烫手的肉片,快速放进小嘴里,秃噜小舌头,烫得缩脖瞪眼,抿巴抿巴吞进肚子里,烫得小手直揉小肚子,伸着小舌头,害怕挨说,斜乜眼瞄几下大人。大人瞅见也当没看见,任凭孩子偷食耍顽皮。就是瞅见了,也只是诎然一笑。二凤倒茶斟酒时,会逗嘘地照伸向菜盘子的小手轻轻拍一下。小手不仅没收回,会笑开小脸,更猖獗地捉食。孩子们见了小鱼儿,收敛地把小手规规矩矩地盘在桌沿儿上,一双小眼睛叽里轱辘地围着小鱼儿转。
小鱼儿忙里忙外,招呼大伙儿都坐下了,满满登登挤了两大桌子。她站在吉德身后说:“今儿下晚宴席,除二掌柜以外,都是平辈自家兄弟。冬至没回来,红杏紧赶慢赶来了,吃好吃赖多担当点儿。这不,他们哥仨儿,彪九师兄和苏四大哥出趟远门,平平安安回来了。来,大伙儿举杯,为他们压惊洗尘,干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酒红,自然话就多了,七百年糠八百年谷子的倒开粪了。
娘们们,扯肠倒肚子地唠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嗑。谁家漂亮姑娘,嫁给一个芥菜疙瘩似的懒汉;谁家帅小伙儿,娶个又丑又骚的黄瓜妞;张二麻子李三拐,胡七瞎子刘熊色,五花八门,扯得嘴冒白沫儿舌生苔,嘴干嗓子冒蓝烟,就拿六十五度烧酒当凉水解渴。越喝声越高,越喝情更浓。
爷们们,大口喝酒小声说话,绷紧脸皮瞪着圆眼,听吉德一人侃侃而谈,“这一趟没白走,日本人占领奉天长春哈尔滨后,抬出溥仪,弄出个满洲国,当上了执政,那就是聋子耳朵配戴,瞎子点灯摆设,大傀儡一个。真佛背后小鬼儿作祟,签订咋‘日满协议书’,成认了日本在东北的即得利益。小日本挥舞‘治安’大棍,说还要关闭满洲里车站转轨器,俺看中东路早晚要落入小日本魔掌。护江舰队封锁了松花江上江,还要控制沿海港口,在长城设立关卡;要建立满洲国中央银行,合并东三省银号,发行中银券。小日本这是要把东北建成他们的附属国,把咱们当作拉磨的驴了。满洲国政府还允许日本人购买租用土地,好熟地一垧能卖一百二三十块,生熟地也值三四十元钱一垧,到小日本手里就不值钱了,一块一垧,这不强买强卖吗?还对棉纱,棉布,棉线,烧酒,面粉,黄豆等下茬子,进行控制。还要在旅顺,奉天设立大型榨油机,磨粉机,挤压并购咱们的油坊,烧锅,磨坊,粮栈。那些地方,商界同仁很有微词,敢怒不敢言,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家家商铺带死不拉活的,勉强维持。谁要歇业还不让,还要被当反日分子抓到宪兵队,威逼拷打。这些事儿,俺是听到看在眼里想在心上,他们的今日,咱们的明日,会严重影响咱们德增盛生意。吃喝穿用哪样能少?日本人控制了,老百姓就要遭殃。咱们往后的日子,举步维艰,困难重重。那也不能睁眼等死啊?趁日本鬼子还没来咱这噶达,咱要先做准备。俺已掺和了油坊,烧锅,磨坊等生意,参股分红兑现货,保证咱们货源供应。机器设备,虽冬至订好了,可这货迟迟未到,俺急呀!这以前和咱的油坊、烧锅、磨坊是过过话了,还得落下体,再谈谈,别再有啥出路?另外,把咱们粮栈的仓库和物品仓库,从沈家岗、江沿村迁移到马虎力山,那有‘虎头蔓’的自卫队。又守松花江,靠江通子又近,搬运也方便。保住粮食和物品,就保住了命根子。还有俺想筹点儿钱,多储备些棉布,棉花,布料。俺这回还发现一件事儿,有些药品挺紧俏,像盘尼西林油云南白药啥的,咱们也弄些,招紧蹦子用得上。”
二掌柜一猛干了杯酒,长长嘘口气,老谋深算地说:“俺是先忧后喜,忧喜参半。大少爷这趟门,长了见识开了眼,谋划得也头头是道。可俺要说一点,咱这噶达,还能撑多长时间,谁能说得准?就能掐会算的徐半仙,也得装聋作傻,胡诌他也得躲在墙后说。大少爷说的这些,都得银子说话,空手套白狼恐怕是不行?俺想啊,得你大舅出出面,跟他亲家翁钱百万说说,趁早从福恒泰钱庄挪动些钱,那就啥都好办了?”
吉德说:“你是大掌柜的,出面再和老山炮,老面兜,老油捻子谈谈,敲定一下;土狗子和土拨鼠先到马虎力踩踩点儿,有现成房子啥的,先盘下来,找个好日子,就挪过去;进货的事儿,二掌柜你和牛二商量一下,开个单子,俺看完后,交冬至去办;钱的事儿,是大事儿。纸上谈兵不行,俺去找好灵老公公钱大掌柜,先碰碰头。如果卡壳,再让大舅出面。两个亲家先打坞了,就没有斡旋余地了。顶嗓脖,就瞪眼了。咱再好的谋划,也得泡汤,打水漂!”
吉盛说:“好灵老公公那人还行,没少帮咱们。俺顾虑的是,他那钱庄的上头,能架住合并后官银号的挤压吗?本来资本就干不过官银号,再加上咱这噶达,风声鹤立,岌岌可危,朝不保夕,前途未卜,人家有钱不愿扯你呢?”
吉增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勒不勒你,那不可能?钱庄放钱生利,他钱放在那生蛆呀?风险,干啥没风险,睡觉还有让树叶砸死的呢?咱们德增盛多暂和福恒泰钱庄做过一锤子买卖了?拖过他,是欠过他?他把钱贷给咱乐不得的,比无利放在那强吧?他想放,放给谁呀?哪家商铺,不是观望,等待,谁还敢大刀阔斧进货呀?都怕小日本瞎折腾,弄不好本利无收,还拉一屁眼子债。咱这叫顶风上,谁有这胆量啊?拉屎还占个风向呢。会占的,顶风不臭;怕风的,顺风哪有不臭自个的。人无横财不发,马无夜草不肥,咱们在小鬼子占领之前,先把自个儿整肥喽,吃壮了!你腰杆子粗,谁想动弹你也眼晕?再说了,马瘦有人骑,人熊有人欺,咱自个儿干巴瘦,除了骨头就是筋,不用小日本伸手,自个儿就倒架子了。咱自个儿不硬实,小鬼子来了咋对着干呀?俺说,大哥这招棋高!黑龙镇数数,有谁能这样有胆有识?不是吹呀,只有吉老大俺大哥!”
吉盛举杯说:“这些年,俺就没见有啥事儿难倒过大哥?‘铁树开花,公鸡下蛋,’谁见过?多难啊!咱眼目前儿的事儿,有那么难吗?没有!只要咱们不山鸡舞镜,铁石心肠的干,没有闯不过去的火焰山?”
二掌柜往烟袋锅子里装着烟,瞅着用桦树皮灌石蜡做成的大蜡烛,“这大蜡烛火亮亮的,太刺眼了!大少爷,你从山东老家带回的烟太好抽!俺是不怕你告诉老转轴子,自家人,抽就抽点儿呗!可大烟枪成士权要知道了,就坏菜了?他不待张扬的,管保偷偷下手。那你给俺再好的烟,也白搭呀?”
吉德听二掌柜话的意思,是隔窗户纸说话,提醒呢?吉德板着脸,拿眼神扫了一圈说:“二掌柜的话,不知大伙儿听明白没有?今儿下晚议的事儿,只局限在咱十二个人知道。圈外就不要扩散了,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那可不是闹着的。小日本耳朵比兔子都尖,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捋须子往上爬,你知哪个是他们的耳目呀?这不可大意,不可掉以轻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伙儿听好喽,都把嘴封严了,再搁个把门的。就是挪动仓库,也要鸦雀无声,下黑进行。土狗子,就是看点时,也不要说干啥用。搬东西那会儿,俺让吉星大哥在脚行找几个嘴严实的可靠人,散乱杂人一律靠边站。” 二掌柜磕达掉烟灰说:“哈哈,日本船,完[丸]!还不开喝开造,等那帮小崽子过来抢食儿,咱们还不吃折罗啊!”
乌拉草 第402章
小鱼儿铺好被褥,二凤打来了洗脚水,吉德嘴叼着烟问:“二凤,你家还好吧?” 二凤替吉德脱了挂满泥土的挤脸黑布鞋,把一双臭哄哄的埋汰脚放在水盆里,腼腆地说:“大东家,好啥好呀,我家租老东家那块儿地,不紧靠江叉子那块大洼子,平整整的,引水又方便,很适合种水稻。听老东家说,日本人相中了,想买呢。” 小鱼儿过来蹲下说:“二凤,我来洗,你去糗个板凳来,窝得慌。他爹,你走这一个多月,姜家圩子出了不少事儿。高句丽屯那帮高赖,不也有个自卫团吗,就那么几头烂蒜!头半个来月,那个叫金鸡脖的人,不知死哪去了,突然又在高句丽屯冒头了。” 二凤站在一旁说:“就跑那个,叫金鸡脖。这人最坏,不拉好屎,可能下蛆了?仗着懂几句日本话,成天价领着一拨又一拨日本人在地里转悠,比比划划的,日本人可得意他了。我们那噶达都骂他二鬼子。他领那帮高赖,还和咱圩子里的自卫团干一仗呢。老东家胳膊上还挨了一枪,不过刚擦个皮。” 小鱼儿抬头拿眼睛瞪了一眼二凤,埋怨地说:“这丫头,舌头越来越长?二凤,把水倒喽,完喽就睡觉吧!”
吉德往炕上一仰,舒舒服服伸个大懒腰,小鱼儿打一下吉德脚丫子说:“瞅这脚趾盖多长了,赶猫爪子了,也不知绞绞,看那鞋尖都快捅漏了。” 吉德一个虎扑身,搂住拿剪子坐在炕沿上的小鱼儿,小鱼儿小嘴儿已挨上吉德有力的嘴唇,正要亲嘴儿,二凤撩开门帘儿闯进来,抬着俊俏的双眼皮儿一瞅,臊得脸颊飞红,忙低下头说:“我来拿大东家的鞋去刷刷。” 说完拿了鞋,又柔情似水地偷眼一瞥,臊臊地笑着扭头就走。
二凤这一瞥,吉德心里“格登”一下,那水汪汪的一瞥太动人了,漂亮!小鱼儿点着吉德脑门子,“哎哎,瞅门帘子呢?我拿剪子把你眼神铰折喽!这丫头,越长越不中留,太着眼了!你瞅瞅你,心猿意马了都?吃锅望盆的,瞧你那点儿德行?” 吉德讪笑地说:“徐娘未老,风韵如初,俺哪有心再采嫩枝艳叶呀?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有那句话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丫头,出落得越加让人怜惜。”小鱼儿叹口气说:“二凤和她姐,该谈婚论嫁了。他爹,你留点儿心,看有合适的,对撇子的,只要人好,穷富不用管它,嫁个好人家就行。” 吉德说:“不急。二凤要走了,你不舍手哇?”
小鱼儿叫二凤插这一杠子,火烧火燎的冲动,一下子落在了吉德的脚上。她边绞脚趾盖边说:“你呀,一辈子看不见后脑勺?我爹被枪打了,你听了默不关心?” 吉德钳抓的逗嘘小鱼儿,拍拍背,捏捏腮,赔着笑脸说:“俺乍听爹被枪打了,气得我浑身发抖。再一听,只蹭破点儿皮,俺那悬着的心‘噗咚’就落了地。不信,你瞅那地都砸个大坑。” 小鱼儿撇撇嘴,眼球儿一滑,笑说:“瞅瞅,那舔猫屁股的嘴,说谎都不待打锛儿的。叨木关子(啄木鸟)喀前失,全仗嘴支着!”
吉德搬过小鱼儿的头,情焰地盯会儿小鱼儿。小鱼儿也火辣辣地瞅着吉德,两人春心荡漾,情愫**,两张嘴唇不约而同地碰撞出火花,潺潺涓涓的蜜汁濡沫儿溢唇,两条交偶的火龙绞织缠绕,残忍地吞食着对方,发出怪异的唆啦声响,角斗得难解难分。吉德有些失控地要跃马扬鞭,小鱼儿也想托塔擎柱,要砸明火。可小鱼儿她转念又一想,欲擒故纵,还没到火候儿,憋憋他,再拿缀拿缀这个馋猫,好饭不怕晚?小鱼儿抽出火龙,收拢小嘴儿说:“馋猫!你脚趾盖才绞一半,就想吃天鹅肉啊?我话还没说完呢,等会儿让你稀罕个够!不过不要好吃不撂筷,成了虾皮,那还有两个饿煞神等着你呢。我可不想让她俩儿骂我,都是姐妹儿的。” 吉德往后一仰说:“小蹄子!最奸了!多暂都撩嘘得你丢不下,舍不开。春芽儿就不同了,板板地,倒像例行公事儿的。柳月娥虽柔柔绵绵的,但不会撩嘘,也是个咸菜篓子,不怕齁着。”
小鱼儿绞完一只脚后,拉回话茬儿说:“我爹被枪打后,我让虎头赶车,接华一绝去了姜家圩子。我自个儿骑了大白马,就去了江沿村,在地窨子里找到曲老三。我舀瓢凉水喝个半饱,心里的气‘哏哏’窜出嗓葫芦,肚子里的气儿也没消多少,气囔囔地把原由一说,曲老三把枪往炕桌上一拍,怒目圆睁,凶煞神似的露出凶光,毫不客气的说,这伙儿人太捣蛋啦!狐假虎威,骚扰百姓,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一帮害群之马,连咱的渔亮子都敢‘碰窑’,还绑了‘红票’,把老褚家姑娘给祸害了。与虎谋皮,太胆肥了!我早就想‘留客住(收拾)’了,今儿个一就手,‘砸窑’,‘插人’!我就先走,回去看爹去了。刚进家门口,高句丽屯那边枪就响了。后来听姜洋炮说,打死两个,打伤好几个,还把自卫团房子‘点亮子’了。不过,让金鸡脖又跑了。鲁大梁撵到桦树林子,踅摸半天没找到,钻沙了。”
吉德说:“你的黑话说的挺溜,在哪跟谁学的?” 小鱼儿说:“你忘啦,我那年不让‘虎头蔓’绑了‘红票’了,在那马虎力山寨里待几天嘛,是跟那好心干妈学的。‘虎头蔓’也太那个了,跟我爹有仇,拿我出气,多亏了干妈和曲老三,要不你上哪找我这么标致诱人的小老婆呀?找到了,也是胡子糟踏完的破烂货!”
吉德岔开话说:“你说的金鸡脖,俺在二郭镇听个老婆子说,跑到那噶达给日本鬼子当翻译了,咋又颠回来了?这金鸡脖先投靠了山田,又在二郭镇当翻译,这又回来,肯定有猫腻!不会冲日本人买地来的吧?说是买,实际就是强征暴敛!这肯定是日本人派回来打前站的,配合关东军行动。俺听邱厚来说,咱这噶达要来啥日本开拓团,实际就是带枪的民团。金鸡脖这个地痞流氓,又溜了?在桦树林儿哪噶达找不到的?” 小鱼儿想想说:“嗯,听姜洋炮说,在江沿大漫坡,不有个石砬子吗,就那噶达。” 吉德“呼”地坐起来说:“鲁大虎让金鸡脖给糊弄了?那不有两三搂粗的大松树和大歪脖子榆树吗,有好几个大树洞,都让黑瞎子‘矻矻’地拿爪子刳空了。那树洞底下那窟窿老大了,一个洞能装七八个人。不过那洞口跟前儿,净是拨离哄子,瞎眯糊地根本找不着。俺刚来那一二年吧,也是这个时候,俺跟土狗子几个小子出去疯,还进去过呢。” 小鱼儿绞完脚趾盖儿,把吉德脚从大腿上挪开说:“你们也够胆大的了,不怕黑瞎子把你们抹吃了?” 吉德说:“那可不咋的。俺怕,不敢下。土狗子说,小黄县,没打过猎吧?这时候的黑瞎子你让它蹲‘仓’它都不蹲,早觅食去了。那树洞,金鸡脖肯定知道。哎,怪了?鲁大虎土生土长的,竟然不知道?八成黄皮子迷住了。也活该天不灭‘曹’,让这个混世魔王继续造孽!”
小鱼儿脱下外衣,只穿着红布兜兜儿,跪在炕上,正给吉德褪着上衣,就听窗户外有女人柔语轻声地问:“鱼儿嫂子,德哥睡下了吗?我是红杏。” 小鱼儿兜兜撇撇嘴,拿手指狠狠地在吉德热亮盖上戳了一下,边忙穿衣服又换过个口吻说:“红杏啊,有事儿呀?你德哥还没躺下呢。门没关,麻溜进来吧!”
红杏撩开门帘,大大方方地探个头,“啊,没睡呢?”又洒洒脱脱地迈进屋,随身儿坐在墙边炕沿上,开开心心地说:“芽芽和小德这俩儿孩子都睡下了,我才抽空过来和德哥唠唠嗑。鱼儿嫂子,耽误你们两口子亲热了,不好意思!” 小鱼儿委哧下炕,客气的说:“哎呀妈呀,瞧你说的,啥亲热不亲热的,都老夫老妻的了,不像你和冬至,初一十五的,年八辈不见一回面,粘粘乎乎的地倒也有点意思?咱这儿……嘿你德哥下晌还和他几个哥们唠起你和冬至的事儿呢。你倒等不及了,找上门了。哈哈….. 别脸红,谁不那样,嫂子逗你玩儿呢?你唠,我去沏点儿茶。你哥刚带回的铁观音,新茶,尝尝!”小鱼儿出去后,吉德也披着衣服下了炕。红杏说:“我也想早点儿回奉天,要不冬至一个人也够那个的了?” 吉德坐在椅子上,随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儿烟,叼在嘴上,拿白头火柴在裤子上一蹭,嗤啦啦爆出很大火花,吉德点烟燎得直咧嘴,麻溜扔掉了。吉德又胆突突地划了一根儿,点着了烟,猛吸一口,试探地说:“红杏,要不把冬至调回来?” 红杏忙摆手说:“别,别的。他在那噶达干长了,人头熟,再换个人,人生地不熟的,那不耽误事儿吗?德哥,不瞒你说,冬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呢!” 吉德吐口烟说:“啊,是吗?”
红杏捋下掉在眉梢上的头发,抬着黑亮亮的大眼睛,舌头尖儿舔下红红润润的双唇反问道:“德哥,你去一趟没看出来吗?” 吉德翻下眼皮,沉思会儿说:“没有啊?他跑前跑后的,都在忙乎铺子里生意呀?俺还在那铺子里住一宿呢,没看见他背着俺咕叨啥呀?” 吉德说完,直摇晃开始拔顶的脑袋。
红杏心里徘徊在十字路口,左右为难。实话实说,还是遵守组织秘密?两种想法,在脑子里掐开了架。对德哥说了,他可是我们争取团结的对象。大敌当前,不管啥人,只要支持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都要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吉德他为支持抗战,拿钱捐物,身当士卒。这样的人,还不值得信赖吗?他又是冬至的拜把子大哥,虽说是江湖义气那一套,但就他的人品,他也不会出卖朋友的。实话说了吧?不能!这是组织机密,内部还单线联系呢?尤其现在环境错综复杂,鱼目混珠,你保得德哥一人,保得别人吗?德哥,对不住了!说了对你也不好,还是不知道实底的好。将来斗争会越来越复杂,军警宪特,汉奸地痞,胡子黑帮,一有不慎,就会造成一时失足千古恨!冬至那儿更需要他,百灵也多次催促她回奉天,协助冬至做好工商界抗战工作。都是我不放心蔼灵,怕她一个人挑不起这份担子。不走,两地分居?听小德和芽芽这俩儿小姑娘说,德哥已下了决心,要把我和冬至捆在一起了。德哥出于哥们义气,肯定会把冬至从奉天折腾回来的。走,会对抗战更有利。另外,夫妻长期两地分居,也有点想他。其实,红杏已看出来德哥在和她捉迷藏,装糊涂,是逼她上道,个个儿说出嘴,省得有耍大哥派头之嫌,落下干预哥们自由的话把?他一贯大哥有大哥样儿,从来不来强拧瓜那一套,啥事儿都让你心服口服,舒舒坦坦。
吉德心里咋想,冬至和红杏,他们干的事儿肯定与打小鬼子有关。要不红杏大老远的奉天城不呆,跑这噶达干啥?亲亲热热的小俩口儿好日子不过,受这相思之苦?俺多次让冬至回来或红杏回去,冬至都托挡过去了。这回不管咋的,都要逼红杏回去。要不她在这噶达太危险了。一旦再出点啥事儿,咋向冬至交待呀?出那档子事儿,要没有土狗子和土拨鼠搭救,后果不堪设想?再说,红杏已被人盯上了,于公于私都不利,还不如提早撤梯子。志同道和的小俩儿口,合在一起不更好吗?
小鱼儿拎个刚烧好的开水壶,颠着碎步进了屋,红杏站起来,抿嘴笑说:“哎哟鱼儿嫂子,不有二凤吗,咋好烦你亲自烧水去呀?千金小姐的,在家都不干这粗活,当了阔太太到当起使唤丫头了。德哥你也太惯着下人了,二凤呢?” 小鱼儿边往茶壶倒水沏茶边说:“二凤我让她睡了。乍巴一天了,也够累了。” 红杏逗趣地说:“是吗?我看是怕碍眼吧!” 小鱼儿放下水壶,瞅一眼吉德,半真半假地逗笑说:“碍眼?有的人瞅都瞅不够,恨不得摆那儿,供着瞅呢。” 红杏说:“有你鱼儿嫂子,德哥还供谁呀?刚回来,就嗤溜你这屋里了。” 小鱼儿说:“那不是看咱像老母猪似的,能生!哈哈……你们唠的咋样了?我看你还是回奉天吧!这天南地北的,小俩儿口老这么也不是个事儿?红杏你真行,熬得住?搁我可不行,你德哥刚走一个多月,我就有些魂不附舍,没着没落的,闹心!” 吉德说:“你净扯那些没缨子的事儿,你当红杏是你呀?红杏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于逃婚,又能自主婚姻,自个儿找婆家。”小鱼儿眯笑着,媚眼斜下吉德,“那你当我你保的媒呀,谁不个个儿提溜鞋跑到你家来的呀?”吉德嗤溜一笑:“你那月亮挂房脊的事儿早过十五了,已出了一帮星星,还提?人家红杏是上了新学堂,受的新教育,接受的新思想,干的是新事物,你咋比?私塾老先生教的你,你受的是旧教育,学的是三从四德,接受的思想是三纲五常,整日想的是儿女情长,孩子,爷们,热炕头!红杏是个知识女性,有美好追求,淡化亲亲我我,控制七情六欲,发爱国热情,投身于社会,把自个儿私情置之度外,这个你咋比?冬至虽拨拉过土拉嘎,做上了生意,又上了新学堂,再加上受百灵红杏的熏陶,他也有些脱胎换骨了。俺们拜把子的十个兄弟,他脑子最活泛了,在奉天干的有声有色,工商界的朋友没少交。做着生意,还有重要事情要做。红杏,俺说的对吧?鹊桥总有期,燕子盼相聚呀?”小鱼儿瞅着红杏说:“茶要由开水沏,你德哥说事儿,拿我当垫脚布,用心良苦啊!来,这茶沏好了。红杏喝两口清清脑,别在糊拉巴涂的了?孤舟单桨,别在原地打磨磨了?冬至等你这个‘桨’上船呢。” 红杏喝口茶,瞅着小鱼儿诚心诚意期盼的眼神,爽爽快快地说:“德哥、鱼儿嫂子,我想好了,回奉天!”
小鱼儿送出红杏,又在沁人肺腑的丁香树下聊了一小会儿,等小鱼儿回屋,吉德已委进被窝儿打上了呼噜。小鱼儿又好气又好笑地瞅着吉德,快速地往下扒衣服,边自语道:“又懒又馋的大狸猫,闻腥不动腥了?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可自个儿要咬钩了!嘻嘻,我一钻进窝儿,你要不醒那才怪呢?”
乌拉草 第403章
春芽儿屋里还亮着灯,柳月娥盘腿坐在炕桌前陪着春芽儿,在洋油罩灯下做着针线活儿。春芽儿拧拧灯芯钮儿说:“这灯油不掺水了咋地,灯捻子老爆花,还老吱吱地响。一拧大点儿,你瞅这烟,黢黑黢黑地直燎玻璃罩,都燎黑了,一点也不好擦。月娥,瞅你眼睛趋趋的,往炕桌前凑凑,那么好看的眼睛弄成眯缝眼儿,可咋整?” 柳月娥没停下手里的活儿,往前委了委屁股说:“春芽儿姐,这就不错了!这洋油可难淘咕了。咱在家当姑娘那会儿,在那深山老林里,哪有啥洋油啊,豆油都吃不上流儿,点灯就用咱自个儿熬的狼油,那味才不好闻呢?天太凉就凝了,用的时侯,得抠出来,在火上重新欢一欢,才能用。再啥油都没有了,就点松树明子。那松树油子味才大呢,呛得都不敢喘气?那油烟子,‘咕咚咕咚’地往上冒,戗得都不敢睁眼睛,那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春芽儿杀着芽芽的衣服裉儿,善意地挖苦说:“俺说的呢?瞅瞅你那眉,你那眼毛,你那眼仁儿,透黑透黑的,敢情是油烟子熏的。可那脸儿,咋没熏成黑包公那个脸呢?越熏倒越白净了,跟扒皮儿煮鸡蛋似的透亮,细发的,像擦了一层粉。要是那样,俺宁可熏熏去?” 柳月娥也逗着说:“你要再熏熏,非熏成白眼狼不可?还不把当家的独占了去呀?” 春芽儿拿浪浪的眼神抿了柳月娥一眼,笑嗤嗤地说:“你个小荡妇,是不是瞅当家的搂小鱼儿睡觉,你也刺挠了?拿老姐当鲜羊肉,开涮!明下晚儿,你好好捞捞,谁让俺是父母包办的呢,一面没见,头一宿两人儿啥说话呀,六神无主的,生油炸生茄子,糊拉半片的也没尝出个咸淡油盐儿的,生米就揍成了熟饭。”柳月娥一稀溜,“还没说啥,板凳腿,豁子嘴的。”春芽儿一笑,“那老疙瘩,扯的可招笑啦?你虽是老爹做主,可也有情有意的相处了几天,不至于像俺似的吧冷手抓冷馒头?小鱼儿是新派人儿,小姐的出身,长得俊儿,情流水似的,胆子又壮,会说会道,又会耍贱儿,能拢住当家的心,龙精一滩儿一滩的成了龙子虎崽儿,俺个丑鸭子,你老姐有点残汤剩饭就行了,饿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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