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王福的诙谐,使紧张的空气缓和了许多,大伙儿石头般的脑袋泛起了水花,纷纷翻动舌头,献计献策。王福抽着玉烟嘴铜锅水烟袋,“咕喽咕喽”地听着大伙儿的议论,寻思着咋样更好地伏击鬼子。一袋烟过后,他把水烟袋往桌子上一墩,站起身子,凛然地环视一下大伙儿,又狠狠地拍拍光脑门子,瓮声瓮气地说:
“各位,劁猪阉人就在这一刀。咱和小鬼子这一仗咋打,是保黑龙镇,还是祸害黑龙镇,这里可就有说道了?踞守黑龙镇对咱有利,那百姓可要遭殃了。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成了炮耙子!再不就疏散百姓,那可太劳师动众了,百姓认可不,太难!那只有华山一条道,打伏击。队伍悄悄撤出黑龙镇,逃跑嘛,假象作真喽!然后绕道,埋伏在鬼子必经之路的桦树川林子里,官道两侧,打它个措手不及。兵法上说,‘疲惫之师,击之’。鬼子被大刀会打个狗熊样儿,又连滚带爬往这儿赶,说不上累成啥奶奶样了,跟落水狗差不多?”
“大当家的,你们队伍都拉出去,城里只剩民团,唱这个空城计,会不会引起怀疑呀?” 彪九担忧地问,崔武也符合地点头。
“这,这……。怀疑个屁!兵败如山倒吗?惊弓之鸟,怕死呗!”王福吭吭吃吃地找出很不成熟的理由。
“你崔镇长就当回诸葛亮吧!” 郝忠说。
吉德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勉强地说:
“四角炮台有土炮,民团摆弄那玩意儿手掐把拿,鬼子上来就开炮轰它。队伍就那些人,不能再分散了,形不成拳头咋行?”
“郝队长,你的人专门对付鬼子的小钢炮,架一个剋一个,那玩意儿太邪乎。马署长,你那帮警察也别吃闲饭,通通拉上去,谁要临阵脱逃,就地‘走铜’。曲大当家的,江里那些王八蛋你就收拾吧!你懂水性,翻盖子你是强项,我是爱莫难助啊!可有一样,两路鬼子不能碰瓷。照上面,我就得让小鬼子给一勺烩喽!” 王福布置完后,一屁股坐在虎皮椅子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曲老三抖抖咧开的府绸衫前襟,很有甩头地说:
“王大当家的,在你伏击鬼子时,我打保票不让王八爬上岸。至于能否全歼没把握,他们舰上有炮,小舢板子根本靠不上前儿。不过,我准备了几条舢板子,装上炸药,隐藏在苏苏屯北边的江岔子里,那江通子多,江面窄,水下泅渡,把舢板子推向鬼子的船舰,炸他个娘的屎的。如果成功,收拾他个土鳖的,不在话下。另外,我还在大甩腕子的柳毛通里安装了三门土炮,正好迎着舰船头开炮。我利用枯水期,还在水底的浅滩处临时削了一些木桩子,只要它一过,准刮船底,它那水轮准秃撸片。然后,我让鲁大虎带着崽子们在岸上阻击,咋地也折腾他们个半死。王大当家的,你看这样弄行吗?”
“你鱼皮三,最会精打细算,啥屎不拉,啥损招都能想出来?不管啥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你我都派个‘插签’的,互通‘海叶子’。大伙儿注意一点,保密。在座的谁要泄漏出去,别说我翻脸不认人,马署长是不是啊?喂,还有殷会长特意犒劳咱们,为咱们逃跑壮行,准备了猪啊羊啥的嚼裹,大伙儿吃饱喝足了,好好焖上一觉,三更出发。”
王福表现得信心十足,直接感染大伙儿的情绪。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决心与小鬼子决一雌雄。
乌拉草 第412章
子夜梆子刚敲过,王福跪在“达摩多罗” 小金佛前,打卦起课后,飞身上马。
他一马当先,走在马队的前头。马蹄子都用棉布包裹上了,悄无声息地由东西大街朝东城门走去。后面跟着郝忠的警备队,红枪会,马六子的警察,商会巡察队。到了东城门,取六六大顺之意的商会六盏防风灯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殷明喜,崔武,吉德,吉盛和民团各路头目,“凄凄惨惨”地为“逃跑”队伍送行。
殷明喜端起一碗老山炮酒,敬给王福,“大当家的,一定要回来呀!俺在明月楼设宴,为你和弟兄们庆功!” 王福在马上接过酒,用左手指在酒碗里蘸了三次酒,对天对地对心中的神,弹了三次酒。然后,一饮而进。随后把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表示‘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王某谢了,明月楼见!” 随着乌鸦嘴一声“开城门喽”喊声,接管城门守卫的民团团丁们,徐徐打开城门。
王福出了东城门,回头瞅瞅身后淹没在黑暗中的黑龙镇。一股酸楚涌上心头,黑龙镇呐黑龙镇,我‘虎头蔓’还能回来吗?
队伍绕道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就直奔西边桦树川后大洼子。
这个大洼子有一百多丈方圆,慢坡下去,洼底儿有半丈多深。天旱洼子底部无积水,却长了大半人来高的水稗草,正好便于马匹的隐蔽和啃青。在大洼边上王福下了马,吩咐四个马夫和两个铁匠拐子[风箱的拉手]看管好马匹,听枪声打响后,把马匹全部赶上战场。又吩咐七巧猫和二十多个喽啰,不要下马,骑马跟随。然后带着队伍,消失在西边苏苏屯与黑龙镇中间官道的桦树林子里,一点痕迹也没有。
东城门“吱吱嘎嘎”的关上了。
城门这一关,吉德心情沉甸甸的,久久地站在城门楼下,默默地祈祷出征队伍能够凯旋。看着漆黑的城门感慨万千,眼下民团接管了城门的管辖权,明天将落入谁手他不敢往下想。这个城门见证了黑龙镇的兴衰和荣辱,门里门外两重天。他仰望着夜空,繁星眨眨,显得那么安宁和恬静。而此时他的心翻江倒海,烙开了发面饼。黑龙镇,黑龙镇啊,俺的黑龙镇!日本人真的占领了黑龙镇,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天地呢?俺能适应这种生活吗?这商行还能顺顺溜溜的做下去呢?这生意咋样做才能不失祖宗的尊严呢?往后又咋样面对日本人的奴役和统治呢?咋样做才能不丧失人格和良心呢?有谁能回答他呢?
“德儿,别想了。啥逆境都得活下去,面对现实就是勇敢者,逃避没有出路。孩子,想开些。”
殷明喜轻轻拍拍吉德的肩膀,柔和委婉地说出心里话。
“大舅,不知咋地,队伍一走,俺这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末日到了。天要塌下去,地要陷下去,没有了奔头。对往后的日子,渺渺茫茫的。大舅,你说,这往后的生意咋做?咋样做才能同汉奸区别开来?日本人天下,你不可能不和日本人打交道谈生意吧?日本人能待多久?一天两天,咱们歇业打烊。日子久了,这生意不做吃啥?”
吉德把心里想不开的问题,一古脑抛给了殷明喜。
“你歇业?小鬼子不砸碎你的脑瓜子,它还要粉饰它统治下的繁荣呢。它梦想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不是?你想想,咱们出去走这一路,哪噶达不是吹嘘这一套?” 吉盛抢白说。
“生意照做,买卖照开,啥生意不能做,丧良心的生意不能做。啥事儿不能做,帮日本人坑害中国人伤天害理的事儿不能做。啥日本人不能处,狗头梢脑,踅摸祸害中国人,骑脖梗拉屎的日本人不能处。只要对中国人有利,打小鬼子的事儿都可以做。这样个分水岭,还有啥事儿懈怠不开的。”
殷明喜说的头头是道,吉德心里豁然亮堂了许多。
“嗨,别看现在风平浪静,天明就是血雨腥风了。大舅,这邓猴子可不是个物,他回来非得对咱们下茬子。他不仁,咱们也不义,先下手把他干掉!”
“谈何容易呀啊?他可是小鬼子的红人儿,山田手中的王牌。‘强龙’手里捏的地头蛇,毒牙早就呲呲地要咬人啦!”
他们爷几个,心事重重地走过牌楼,来到静悄悄矗立在十字路口的街心塔前。团丁们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来回巡逻。商铺门前悬挂的夜明灯,闪闪的,把街面照得灰蒙蒙。
崔武和水蛇腰衙役,急忽忽地从南北大道北面向街心佛塔走来,身后很远处有老板子吆喝牲口的声音和马蹄声。
一个刚换岗的团丁,端着铮亮的扎枪,拦住崔武的去路。
“干啥的。口令!”
“抗日!”
“打鬼子!走吧。”
“这是崔镇长,后面马车也放行。” 水蛇腰向团丁说。
“崔镇长,转眼功夫你就没影了,跐仍哪旮子去啦?这鬼鬼祟祟鼓捣啥呢?” 吉德喊着崔武,并责问他。
“鼓捣啥?揩屁股去了。”
“谁的屁股这么金贵,还劳驾镇长大人亲自动手?不会是哪个娘们屁股刺挠喽,你去给挠痒痒了吧?”
“大老爷们屁股,你挠试试,还不挑了你眼皮?”
“咦,你身后还来了两挂马车,装的啥东西,满满登登的。”
“你上车那噶达瞅瞅,拉的是啥?都是郝忠警备队的家巴什和衣被。”
“唉,天啊!俺,俺咋把这茬给忘了呢?”
“你多聪明,拔根眉毛,都能当哨儿吹,还能忘了这事儿?”
一个团丁跑过来,“报告吉团总,车上都是大兵的一些破东乱西的。”
“崔镇长,俺跟你说啊,俺大哥担当这个民团团总可尽职尽责了。这他知道你是帮大兵扫后鞧,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装车,要临阵脱逃呢?”吉盛开着崔武这个清官的玩笑。
崔武笑咧咧地扒拉下吉德说:
“吉团总,黑龙镇镇长崔武向你报告,你看这些东西运到哪噶达藏起来呀?虽说不值两子儿,可也是穷大兵的念想。有不少娘做的鞋,媳妇做的衣,都新新的,没舍得上身儿。还有全家福,老婆孩子的照片,钱物啥的都没带走,要落鬼子手里,怪可惜了的。他们这一“跑”,还能回得了黑龙镇吗?这些物件,也是他们的命根子呀!咱们替他们保管着,有一天兴许能还给他们,对他们来说那是啥心情?再说了,拢络人心也该如此啊,又不搭啥?完璧归赵,对那些大兵来说,那意味着啥?” 崔武说到这儿,低声对吉德说:“大兵们这次出生入死的打小日本,还不知啥样呢?不管咋样,只要能抻头打小鬼子,就对咱黑龙镇有功,咱哪能忘恩负义呢?”
“你这官油子,真有海量的胸怀啊,俺服了你!你这么仁政,溥仪能容得下你,小鬼子就未必喽!”
“当满洲国的官,我有瘾呐?咱妈生我那会儿都没想,我爹还活着呢,可不想找个傀儡认干爹。哎,吉团总,往哪里送啊?人家老板子都不愿去,我死皮赖脸的哀求他们,掏了腰包,才勉强答应去的。”
“嗯,先送沈家岗沈庆礼那哈吧,稳妥些。” 吉德思考后悄声说。
“我去。崔镇长,老沈头我认待。” 水蛇腰自愿请缨。
“嗯,去吧!早去早回。” 崔武信任地点点头说。
“哎。”水蛇腰答应一声,爬上马车,奔东城门走去。
殷明喜和吉盛走后,吉德和崔武沿街巡视,后面两个炮手警觉地默默跟着。来到南二道街西巷口,老面,老蔫,老邪和老歪几个,在一棵插着松树明子的老榆树下,栖堆在一块,嘁嘁喳喳唠嗑。
“‘虎头蔓’算个啥东西,看小日本真的要来了,他倒先撤梯了,把个空城留给了吉老大,真够损的。” 老歪抽着喇叭桶卷烟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虎头蔓’真逃假逃还两说着呢?。” 老面吧哒烟袋锅子说。
“去你妈个腿的,你是不是蛤蟆头抽多啦?胡子有那好心就不叫胡子了,早他妈猱岗了?小日本明个儿真来了可咋整这个?就剩咱这千八百手无打人家巴什的乌合之众,一见小鬼子还不麻爪儿啊?我呀,要不冲商会一天给一块大洋的饭钱,我下晌也和那些人猱了。” 老邪没好气的骂骂咧咧。
老蔫解开裤腰带,上下抖搂抖搂裤子说:
“他妈妈的,这虱子也专找蔫巴人儿欺负,一块儿一拉的。我把裤子拿棒槌像砸靰鞡草那样砸,还******没砸死,反倒咬的更邪唬啦!管谁呢,谁来给我买条裤子就行。这吃不上穿不上的,谁来还不一个**熊味?这些年走马灯似的,我认待谁谁呀?谁又认待我老蔫大贵姓啊?这么多年有谁叫过我大号哇?说小鬼子人邪唬,谁见了?冬天那会儿,到打过照面,就让咱们砸西瓜瓢儿似的给面了。别听那帮学生伢子瞎耪嗤了,没影的事儿。小鬼子也不比咱们多两条胳膊两条腿的,竟他妈走****攥拳头,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嘿!这老蔫,挺能整,装老衣裳一套套的啊!学生说的咋啦,你是井里的蛤蟆,能看多大的天?打你妈生下你,你出过这黑龙镇吗?连上苏苏屯娶媳妇这么近辖儿,你都怕见生人,还是你哥替你去的。下晚黑可来劲了,扶犁上炕就要趟地。你刚过门老婆可不干了,你是谁呀,不认待你,哭天抹泪儿的非要和你哥睡,嘻嘻……这败家玩意儿,可他妈二虎啦!他把他哥拽来问咋回事儿,他老婆哭着一下子扑在他哥怀里了。你说这造的,亲戚里道的这个乐呀,他呢抱着他妈这个委屈呀?这不,棺材底漏灯笼挂,有哭有笑嘛!哈……听来的你不信,你信啥呀?我告诉你,小鬼子可骚了,见了娘们就支楞毛。你老婆是长的像丑八怪似的,可比母猪强,是娘们呀!老蔫你看好喽,别说我没告诉你?” 老邪一顿瞎白话。
“老蔫他不待信的,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手。” 老歪在一旁往刀刃上加钢。
老蔫反唇相讥:
“老邪,你老婆长的多‘哏’呀!乌鸦涂上颜色能当凤凰,你咋没带着跑啊?你别叫小鬼子当老母猪给祸害喽,再生一窝小鬼崽子,那你可跟小鬼子攀上了亲,你就好当二鬼子了呀?你老小子哈哈,美出鼻涕泡了吧!美的你,你跑都跑不起,连条像样的裤子都得和你老婆轮换着穿,净说大话,光屁股逃啊?一个穷光蛋,还想跟人家当官的和有钱人学,‘我也逃难’,别风大膻了舌头,也不怕闪喽腰?”
老邪可嗓子灌地喊:
“当官的和有钱的富人咋啦,崔镇长跑了吗?吉老大跑了吗?千里嗅跑了吗?人家还不是和咱一样巡街守夜。我倒担心,小鬼子来了,你会咋样?”
“你啥虎哨子,三青四愣子,傻**球狗剩子,一帮驴马蛋子,吵火吵,鸡吵鹅斗的,人脑打出狗脑才好呢?说话夹枪举棒的干玩意儿呀?不会微微的风,毛毛的雨,干啥非得伤筋动骨的哪死里凿崩啊?老邪你不会两个耳朵听,四个耳朵冒,非得支愣个兔子耳朵老摘毛啊?啥都是,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老面你说的啥话呀,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啥都往出倒?人家老面还和‘虎头蔓’握过爪儿呢,老邪你那没退过毛的狗爪子有这福份啊?” 老歪耪哧地说。
吉德和崔武静静地听了会儿他们干仗似的唠嗑,就蹑手蹑脚地绕过他们,走出巷子,顺南北大道南截路往南城门走,远远望见影影矗立的南牌楼,虽看不清雕梁画栋的奢华绚丽,也显得那么宏伟古朴,庄严肃穆。
相传明末清初,黑龙镇附近这噶达居住的主要女真人。后金的皇太极,改国号为清的前一年,废除了“诸申”女真的旧号,改称满洲。满洲八旗,就像个混血儿,军政兵民一体。入关前编入八旗的以建军、海西女真为主,称谓佛满洲;入关后编入旗的以赫哲人,库雅喇人为主,是从下江征调的胡,舒,卢,葛氏族,称谓伊彻满洲。氏族首领被朝廷赐封为佐领官职,佐领之下各选披甲二百名。胡什喀里氏族后迁往宁古塔,余下三姓氏族,分住于牡丹江,倭肯河和松花江沿岸,满语称这噶达千里之地叫依兰哈刺。黑龙镇一带居住的是葛依克勒部的一个分支,设统领。从顺治朝伊始,沙俄哥萨克匪帮,经常来犯骚扰。对当地居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丧心病狂地生吃活人。顺治朝时,匪帮头子斯捷潘诺夫又一次闯入松花江依兰哈刺尚坚乌黑一带,宁古塔沙尔虎达将军奉命讨伐。黑龙镇统领也带二百甲兵出击,划着自刳的桦木舟,拦截从松花江上游逃窜的匪徒,全部将其打入江中喂鱼,俄匪头子斯捷潘诺夫也葬身鱼腹。朝廷为表彰统领的功德,从京城派来工匠,花了两年的时间,在黑龙镇东西南北大街上建起了四座功德牌楼,取金木水火土之意,又在镇子中央十字路口建立一座街心佛塔。
吉德和崔武走到牌楼下,手摸牌楼的红柱子,仰望黑幕笼罩下的牌楼檐,双方很有感触地抒发个自的感慨。
“哎大少爷,这么悠久的古镇,这么古老的牌楼,一旦毁于战火太可惜了。‘虎头蔓’这个胡子头,还算个够揍的此地人。他要在镇子里死拼硬打最有利,可是镇子里的古建筑,古民居就难保了。你说这一仗会咋样?‘虎头蔓’能豁出老命血本来吗?”
“大凡当胡子的,把性命看得最贱,把地盘看得最重。一旦失去地盘,就变成没有窝的野兔子,四处流蹿的蟊贼,随时有被同伙吃掉的危险。就如虎落平阳被狗欺一样,胡子最不愿吃眼下食,都想当老大。他‘虎头蔓’能例外吗?他被收编是心甘情愿的吗?他也是出于地盘的考虑。打鬼子名正言顺,把胡子声名狼藉的臭名声包裹起来,摇身一变成了抗日自卫队,无非是想通过抗日,洗刷一下罪恶深重的名声,又能保住地盘。另外,他也恨鬼子抢他的地盘,没有鬼子进犯,他在这噶达独占一方,这么些年,官府拿他也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养虎为患,成了气候。你别说啥民族大节了,对他来说都是扯蛋!可话又说回来了,只要他打鬼子,不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一口口叫鬼子吃掉,这就算有中国人的良心,比那些说得天花乱坠,干磨嘴皮子的强?你说他有啥,就那么几百人,杂货铺似的破家巴什,两挺歪把子,四门小钢炮还是从山田手里缴获的,也没有多点儿弹药,还没有后援,独头蒜一根梃。他也跋前瘛[赤] 后过,但最终还是不畏强敌,孤军奋战,铤而走险。这要没有中国人的骨气,江湖上的侠肝义胆,谁会干吧?他不知道那么多‘天兵天将’都让鬼子打得落花流水了呀,溃不成军,遁入山林呐?他能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义凛然的置气行为,就够人字的两撇。你说他过去争地盘是为了山寨,现在争地盘可不同了,是和不可一世的鬼子争咱自个儿的地盘,你说他能自个儿拿家去,还是自个儿吞到肚子里?就凭这一点,你这个民国政府的镇长咋评价这个人?”
“嗯,人都有两重性。一个是爹妈给的天性。‘人之初,性本善’嘛!另一个就是后天形成的体性。就拿‘虎头蔓’来说吧,这人性格很复杂。当胡子前是个朴朴实实的劳金,你老丈人姜板牙‘沉江’没整死他,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他就哥几个起绺子,当上了胡子,拼拼杀杀整了个属于自个儿的地盘。他报复的第一个人应该是姜板牙,可他没有真正要杀他,可他心里永远记恨他这个仇。你老丈母娘死那会儿,他清楚你老丈母娘对他好,又知道你老丈母娘信佛,就送一尊金佛祀奠她。反过来他又绑了小鱼儿的票,他想拿姜板牙的‘掌上明珠’惩治姜板牙,而又顾虑你老丈母娘对他的恩惠。弄巧成拙,他大老婆也是个向佛之人,又膝下无子,他又偏偏让他大老婆看护小鱼儿。面对如花似玉,乖巧灵利的小鱼儿,谁能不动心呐?他淫性那么重的人,又是杀身仇人的黄花姑娘,他为何不杀不奸?后来又让他大老婆认小鱼儿做她干姑娘,这合乎常理吗?这证明了‘虎头蔓’骨子不坏,有善的一面。作恶,‘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罢了。吃大户砸金矿,抢煤窑打劫烟土,啥事儿都干了。可对小门小户的庄户人,没干过啥大的缺德事儿。”
“俺这个人哪,从小就心地善良,喜读圣贤书,学习上进,对美好的东西有个崇高的憧憬,老想做个济世的人上人。长大了呢,见的多了,经受的也多了,对美好的东西被人玷污就心疼,痛恨。俺老觉得,人得行的正,正义是永恒的。咱们都活在这乱世之秋,身上老感觉有一份责任,匡扶正义,坚守良心,才人间正道是沧桑!嗨,俺是咋想也没想到,东北会沦丧,人会沦为日本人的阶下囚。当亡国奴,炎黄子孙,哪个人的心能好哪去?俺也想过和那些没良心的人一跑了之,可又一想,咱人都跑了,把这么好的地方拱手让给小日本,谁乐呀?称了谁的心哪?咱这还没咋的呢,就有日本人等不及了,又勘地,又探矿的。这种时局,能多暂再重现天日呢?张少帅一身的国仇家恨,剃头化装成伤员潜回奉天主政掌兵权,担任东北保安军总司令和东北行政长官后,叫他毅然决然地“易帜”,其目的就是要抑制日本人的野心,叫俺看到了希望。不管咋的,终是天下一统了。可这种希望,又成泡影,一个不抵抗,断送了张少帅的好名声,断送了东北大好河山,断送了大一统的中国的大好前程。更主要的是,断送了一个中国人的心。你说,俺都咽不下这口气,张少帅能咽下吗?东北还是咱们的东北,东北早晚还是咱们当家作主人。俺也是出于这一点,选择坚守。自身目的呢,一是舍不下自个儿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还有这淳朴的民众和俺的哥们。还有很多抱负,在等着俺。另一个,也是从你崔镇长身上看到了闪光的东西,俺不想离开一个志同道合的你。说到这,崔镇长你咋打算的。不行,就到德增盛商号给俺当个高参吧!”
“我还没想好。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你说我上山找你二大舅子姜尚文打小鬼子咋样?”
“弃官从戎,亏你想得出?你没看你多大年纪了,爬山涉水,忍饥挨饿的,你能受得了,别扯了?你姐夫唐县长,摇身一变,成了满洲国的县长,如今不是小鬼子的红人儿吗,你何必舍其近求其远呢?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就当满洲国镇长得了,还能暗中施点儿你的仁政,省得小鬼子一手遮天?”
“吉老大,你埋汰我?我那姐夫和我是水火不相容,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俩是两条道跑的车,不合如。嗯,……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虎头蔓’赶走穿山甲绺子上的胡子后,赖着不走,我是很敌视的。但也是无可奈何?后来我一想,管它啥三教九流呢,都是中国人,总比小鬼子占领强。地不纳垢,天不藏奸,等小日本捏帖了,你‘虎头蔓’没借口了,我再想法把他清理出黑龙镇。嗬,天不随人愿,老天爷也有眼瞎的时候,把阴曹地府的日本小鬼放咱这噶达来兴风作浪,还越作越恶,就要骑在咱头上了?人算不如天算,任命吧!我找那黄半仙算过,咱这噶达有这一劫,过后就太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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