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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很快,支起一个架子,堆上柴火。吉增撅来根直溜的榛木棒儿,从兔子嘴处****,再从腚眼儿插出后,架在架子上。吉盛拿出盒关嫂给的马头牌火柴,抽出一根儿,往裤子上一划,“嗤”划着后,点燃一小把茅草,又点燃了干树枝儿,转眼“劈劈叭叭”烈火熊熊,火光击退了夕辉,在灰暗暮色中,映红了山崖林子。兔子“吱吱”的嗤啦油渍,油腻的脂皮,由白变成了焦黄,弥散着香气。





乌拉草 第45章
吉盛坐得远远的岩石上,担扰地问:“咱们这闹哄的,能不能招来狼呀?”吉增蹲在火堆旁,被火烤得撅嘴搂眼的,不停转动着木棍烤着兔子说:“闭上你那乌鸦嘴,你再说中了,俺看你咋吃兔子肉?”吉德加着干枝说:“老三,别担心,狼是怕火的。”吉盛瞅着黑森森的山林,还是心有疑虑的说:“但愿吧。俺连狗都怕,这狼比狗可厉害十倍百倍。”吉德说:“狼也没啥可怕的,蒙古人还把狼当图腾一样崇拜呢?要按理说,狼吃羊,他们该最恨狼了。这就像那窦尔敦。窦尔敦实则是个色魔,专门夜黑头子里撬门入室奸污妇女,是个人渣狗屎!人们敢怒不敢言,受辱也不敢声张,还得埋好。要不然,就奸后连人也劫走了。可戏文里,却把他当成除暴安良的英雄。任何东西都有两面的说法,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坏,你得坏到骨子里,坏得叫人谈虎变色,心颤胆寒,那就会叫人畏惧得心服口服。由惧怕产生佩服,由佩服产生崇拜,由崇拜产生忠顺,由忠顺产生为其死。小鬼可恶不,还怕恶人呢?狼吃羊,好像自古以来天经地意了。其实也是狼的可恶,人没法征服和抗拒,把人折磨得心虑憔悴,才由恨,转而服服帖帖的崇拜。这种崇拜,得有蒙古人的心气儿。他们也打狼,那为啥呀?就是崇拜的东西,不一定非得屈服。在抗争邪恶中,崇拜它的顽强精神,争强人的斗志,时时提醒人们,狼是要吃羊的。狼要吃人,万物之灵,那它也打怵的。啥都怕人,你越怕它,它越欺负你的脆弱。古语说得好,‘人熊被人欺,马熊被人骑’,就是这个道理。”吉增说:“大哥,你别长篇大论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狗改不了吃屎,老三那胆小的毛病娘胎就有,不是几句壮胆话就能把人胆说大的。青山大哥的大哥,不是吓破了胆儿,拐带了心脏,才病的那个色样儿?兔子烤好了,胆大胆小,兔子肉还敢吃吧?”吉盛说:“风高放火,夜高杀人,俺怕啥?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兔子肉焦黄的,多香啊,俺就吃啦!”说完,也不管热不热,就扯下一个兔大腿,烫得吉盛鼓着个吊蛤蟆的眼儿,直鼓腮唏嘘,两手来回掂着,搁不下,又吃不到嘴。吉增哈哈的喊:“傻瓜”!吉德拿块手巾替吉盛包在爪子骨上,递给吉盛,“兔子胆,猫馋嘴,老鼠心,愣抢啥,烫坏咋整?”吉盛一口下去,酥酥的脆皮里面,包裹着嫩嫩的一咬直冒油的兔肉,香得他撕下一口,嚼嚼就狼吞虎咽的一抻脖儿噎下嗓眼儿,哏喽一声,又旁若无人的咬着撕下一口,满嘴撑腮油拉拉的嚼巴着,嘿嘿的瞅着吉德和吉增说:“吃吧,真香,香出屁了!嗯,要是有点儿咸盐末,更好了。”吉增骨碌着嗓葫芦,撕下另一只后腿递给了吉德,吉德推让着撕下一只前腿,又巧妙的说:“俺愿吃前腿,干净!那后腿离那噶达太近了,俺嫌臭!”说着,拿眼睛溜下吉盛,咯咯的乐着,撕咬下口肉嚼着。吉盛咕囔着嘴巴扒扯,“俗话说,就像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猪的大肠头臭不臭,咱爹说,‘那噶达又肉头又喷香,谁不吃谁傻子’。俺也喜欢吃那大肠头。吃着有点儿臭哄哄,嚼着肉肉的。你一寻思猪拉粑粑那架式,‘咕嗤、咕嗤的’,哎哟俺的娘啊这还咋吃啊?”
你瞅着吉增那个色拉样儿,拉拉撒撒的埋埋汰汰,可是心里最怕脏了。听吉盛这么细致摆纹的一说,心里呕呕的发紧,瞅着后大腿下不口了,就碓给吉盛,“吃着香玩意儿,拉下的更臭。老三,你还小,二哥让着你,多吃点儿肉多的。 俺呢,都长成这样了,粗箍囵墩的,就啃兔头,吃兔脑子,那离哪都远,还补俺这傻脑袋瓜子,好开开壳儿。”吉德诡笑地说:“老三,存心呐你这啊?这不逼上轿的大姑娘改嫁吗?你知道你二哥心脏,搁不下埋汰的玩意儿,你还往他心上抹屙渣,这不成心叫你二哥那啥吗?”吉增拧下兔头,啃着缸缸直打滑的头盖骨说:“大哥,最坏就是你?你知道老三一敲锣就爬杆儿,缸他,叫他多吃。然后,你又正话反说,牛倒嚼,又恶心人的倒粪。假心假意的损达老三,实则是杵咕老三那啥……”吉盛随手拿块石头递给吉增,“二哥,你也不狼不狗的,这又不像关嫂炖的鱼头,哪啃得动啊,拿这个砸?”吉增拿眼睛瞅下吉盛,接过石块儿,把兔头硌在石头上,用力一砸,兔头骨裂开了缝儿,一扒,白净如核桃仁的兔脑露了出来,吉盛央求的说:“二哥,叫俺尝一口兔脑呗。俺听老辈人说,兔脑不能一人吃囫囵个全吃了,那人就真变成兔子了?”吉德也咯咯地说:“对对!俺也听有这么一说。”吉增双手绷着兔脑壳儿,装作奇异的样子问:“是吗?那俺可不吃了。来,老三给你吃。”说着就递过去,吉盛刚一接,吉增一收手,大张嘴巴一秃噜,抿巴抿巴,一个兔脑全麻达了。他哈哈的张开大嘴巴,冲着吉盛脸直一哈气,又学着兔子在石地上蹦达一圈。吉盛又好气又好乐地说:“咋样?俺咋说的,真变成了兔子了。”说着,又随手薅棵儿枯草,冲吉增耍戏的说:“兔儿乖乖,撒个欢欢儿,吃些草儿,来个摔摔儿。”说完,小哥仨哈哈笑成一团。
吃了,喝了,乐了,困了,睡了。
瞎子掉井哪不背风呢,鼾声高一声低一声的,在山谷里起伏回绕。
火势渐渐地衰败了,洇红红的火炭上,涂上了一层白灰。
萤火般的幽灵,一对对的向大石砬子滚动着。一对射着贪婪凶残的灵光,逼近了吉德,灵光在吉德身上来回“嗅”荡。
‘嗯,死倒!才还活蹦乱跳的。俺狼是不喜欢腐肉的。活鲜鲜咬一口,血拉拉的,才解馋过瘾呢。’头狼心说。
它大着胆,一步步靠近吉德,拿鼻子嗅着吉德的油手,‘兔子肉,真香啊!’拿舌头哈拉溜星的舔着吉德的手指头。
热乎乎,又凉嗖嗖的,吉德抽回手揉下鼻子,一股异样气味的刺激,使得甜睡的吉德,又迷迷登登的闻闻手,有点儿狗舔的难闻味道。他慢慢睁开惺忪的眼睛,徐徐抬起头,一对灵光闪闪的毛茸茸的黑影,映入眼帘。
‘狼!’
奓开头发的吉德,在心里惊咤着。
他没有盲动,冷静地想,野兽都是杀戮的性子,‘吃动不咬静’,狼也是如此。你只要一动,呼的就会扑上来,咬住你的喉咙,那后果不堪设想的。他不动声色的,悄悄摸到睡前放在身边的榛棍子,憋住力气,呼的一个旱地拔葱,撕破嗓子的喊:
“打狼啊!”
太快了,随着喊声,就头狼愣神儿那一刹,棍子“咣”的打在头狼的腰上。
打蛇打七寸,打狼打腰脊。狼腰最脆弱,跟猪一样会掉腰子,不禁打。
“嗷!”
头狼一声惨叫,扒着前爪拖着后腿调头就猱。
吉德把蘸了煤油棉头的棍子一头,****火堆里点燃,“啊啊”的和惊起的吉增、吉盛一起挥舞棍子呐喊。
打瘫的头狼,拖拖捞捞跑出一丈多远,蹲在地上,昂头仰天“嗷嗷”的嗥叫。随着头狼的嗥叫,一对对分散的灵光,急速地向头狼聚拢过来,面向吉德他们的方向围成一个扇面的半弧圈儿,纷纷昂头嗥吼。
吉德和吉增,一面擎着火把面对穷凶极恶的狼群,一面又叫吉盛往火堆儿里加柴火,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狼群胆怯的呲着闪着白光的犬齿,向前凑凑,向后退退,簇拥着头狼慢慢退入老林子里。
吉德他们刚松一口气,束束灵光又逼向吉德他们。狼群由另一头狼带领下,扑向石砬子。吉增兴起,一手拎着王八匣子,一手挥舞着火把,时冲时退的迎斗狼群。吉德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掐把树枝,穷挥乱舞,把带火的树枝把抛向狼群。狼群胆怯而又巧妙的躲闪。有一条狼身上燃着了火,就地一打滚,压灭了火,又扑了上来。
吉盛往火堆儿不停的加柴火,“这狼赶上人奸了,还知道打滚儿,神了!”柴火越来越少,狼群还没有退却的意思,大有不吞噬掉吉德他们誓不罢休的斗志。
“大哥,没多少柴火了,咋办?”吉盛惊恐万状的喊。
“老三,去捡点儿回来!喳喳啥,火千万不能灭啦?”吉增回头喊。
“俺不敢!……哥……”
吉盛直着身子哀声地喊,又嘎然而止。
吉德一回头,吓得心都从嗓子眼儿蹦了出来。
一条大灰狼,张着血盆大嘴,露着满口的白牙,前爪儿搭在吉盛的肩头上,歪头狰狞地瞅着吉盛,伺机等待吉盛回头咬住喉咙。
吉德他惊喊:“别回头老三!别回头!别回头!狼搭肩,比个儿啦!老二,快开枪!”吉增猛的回身,朝吉盛头上开了一枪,石砬子崩出一个大火花,那条大灰狼不见了,逃之夭夭。
吉盛也吓得打出了溜滑,瘫在地上。
吉增又回身朝狼群开了一枪,瞎猫碰死耗子,一条狼“嗷”的一声栽倒了,其它狼呼的逃遁,没影了。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狼大战过后,还叫小哥仨怀里揣着三十六只兔子,打一百四十四个点儿。谁也不言语,就这么守着火堆儿,挨到东方鱼肚放白,破晓了。
吉增抖抖神儿,手里掐着枪,下到坡下,在杂草中找到中弹那条死狼,呵呵的捞了回来。又拽着吉盛下坡进了老林子,又找到了那条头狼。那头狼,啷当着大长舌头,死的很是痛苦。吉增叫吉盛捞,吉盛晃着头,撒腿就跑,一不小心,叫草棵子绊个大前趴子,吓得他抱头趴在地,“狼来了!狼来了!”乱叫一气。吉增把捞过来的死狼,往吉盛背上一扔,贼喊捉贼的问:“狼在哪呢?狼在哪呢?”吉增这一整,更是吓飞了吉盛的魂魄,嗷嗷的赶上杀猪般的了。真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吉盛真的是叫狼吓破了胆儿。
吉德抹嘘着油光溜滑的狼毛,想着狼皮的用场,猛然听见吉盛的叫声,惊恐的起身喊问:“老二,快看看,老三咋的啦?”吉增直脖子喊:“老大,老三没咋的,叫狼吓破胆了,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呢!”他向吉德回喊着,把狼从吉盛身上捞下来,搭在自个儿肩上,又搭手拽起吉盛,“菜墩的黄瓜,找挨拍呀?哇哇的。瞅你这熊色样儿,假模假式的,真拿自个儿金枝玉叶啦,一条死狼,能吃了你呀?破裤子缠腿,没完了,怕个姥姥屎啊!”吉盛拿乍开鼻孔似的一双大眼睛,瞄着吉增肩上扛的死狼,说:“二哥,俺是小时候偷吃了猪尾巴,后怕!狼搭肩比个儿那会儿,武大郎卖王八,一物对一物,豁出去了,俺倒没咋怕?这会儿,瞅的真切,倒害怕了。人都说,‘胆儿是撞出来的’,真是那么回事儿。”吉增走在头里,搭讪地说:“你那嘴呀,横着竖着都好使,比牛哨子都强?你呀,别老娘们趟不过河,赖巴子大兜水了?尿褯子糊脸,尿不尿啊你?一头攮水缸里,还遮掩啥耳目啊?就你,大公鸡都能撞个大跟头的手,二拇指抠腚沟儿,撑啥大****子啊?咱哥们,闹的是阋(xi)于墙,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呀,别二齿钩子挠痒痒,装硬手了?”小哥俩戗咕说着话,到了石砬子,吉盛还七不服八不忿的数落着。
吉德饶有兴致地说:“老三,别嘟囔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面万木春’。这狼群打跑了,又猎获两条狼,初次告捷。老二,还是你来,扒皮烤肉,铺的都有了。这狼皮最隔凉防潮了,肉没吃过,跟狗肉差不离吧,反正不缺吃的了。要饭不嫌馊,还挑肥减瘦个啥呀?”吉盛瞅吉德跟吉增,把狼吊在石砬子的岩石上,叮嘱地说:“听老辈人说,‘狼心狗肺兔子嘎碎’,都不能吃。吃狼心,人心就黑了;吃狗肺,人就吃人屎了;吃兔子嘎碎,人就烂肠子了。”吉增扒着狼皮问吉盛,“那狼肉能不能吃啊?”吉盛嗯着思考地说:“吃啥补啥。狼肉嘛,美味不可多餐,吃些无妨。”吉德说:“人嘴两扇皮,咋说咋有理。”吉增说:“按你那混蛋逻辑,你应该吃狼胆,省得你胆小如鼠的?”吉盛说:“俺曾师傅老喝那泡的鹿鞭酒,说是补身子,吃啥补啥。那回,俺趁俺曾师傅不在,偷偷喝了两大口,哎呀俺的娘哟,坑稀俺了?嗳,说这些没出息的事儿干啥,反正打这往后俺知道了啥叫吃啥补啥啦?哎,俺这胆小的毛病,是得该治治了。这狼胆,二哥,你开膛时小心点儿,别弄破了,俺吞一个。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歪嘴子,不打也歪,打了,备不住正道了呢?狼不咬谁身上,谁不知肉疼?削足适履,是不得而为之,这不补胆儿,还败火呢?”吉增嘿嘿两声,“老虎一只能挡道,耗子一帮也喂猫。就给你吃一百个狼胆儿,也是喂猫的货!”吉德说:“老二,你别拿藤条当棍儿使,老三能有勇气吞狼胆,这就是蜈蚣比蝎子,谁都不怕了。来,老三,咱到溪石旁水洼里薅些乌拉草,把这狼皮桶楦上腾起来,省得抽巴了。”
到了溪水窝出的泥水洼旁,吉盛拿眼踅摸一圈问:“乱草杂生的,哪种是乌拉草啊?大哥,俺只听说东北三件宝,人参、貂皮、乌拉草。俺不认识?”吉德指着草丛中一摊一汪有楞无草结的青黄草,“这全是。”吉盛看看,蹲下扒拉着拔下一撮,瞅着,“这就是啊,也不起眼儿呀?看着挺梃的,摸着软乎乎的。”吉德拔着,就水涮掉根儿上的泥说:“老三,你看似这不起眼的草,挺拔透着柔韧,摸到手里又软又不拉手,烧火都不爱着,可是个宝咧。不值钱,却千金难觅。拿棒槌,捶巴凿巴,柔绵连合,越糅合越绵软如丝,不擀毡,不栖堆,吸水保温,光脚穿在里面都不磨脚。这噶达,死冷的天,过冬出远门,穿的皮靰鞡里头,就絮的这玩意儿。棉花、丝棉、毛绒,都不如它。保你待在冰天雪地里几天几夜冻不着脚,还热乎。”拔够了,吉盛抱一搂乌拉草,嘴上哼着往回走,“黄黄乌拉草,没人不知晓,牛羊不啃咬,遍地都好找。”他把草放在地上,拿眼看着,“荒荒乌拉草,风霜它不恼,荒地水中长,东北三件宝。”他坐下,往狼皮桶里塞着乌拉草,“喤喤靰鞡草,千捶才最好,柔软如棉丝,絮鞋不冻脚。”他一笑,很佩服又羡慕吉德地说:“大哥,你懂得这么多,这些都跟谁学的呀?”吉德说:“这还用竟意学呀,眼到嘴勤,捎带就学了。‘三人同行,必有我师’。俺在青山大哥的哥哥家,跟你二哥归拢院子时发现了这种草,就问了彩云,才知道这码事儿。”塞完狼皮桶,回到石砬子,吉增已搕好膛,把整条狼架在火上烤了。
吉盛着急的问:“二哥,狼胆呢?”吉增吊起头狼,努着嘴说:“那石头上,吞吧!”吉盛拿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掐起来,放在眼前看了又看,还拿鼻子闻了闻,搧着风说:“啥玩意儿呀?腥薅薅的,不是味!”吉增头也不回的说:“啥?要是糖块儿,到了你嘴了?文诌点儿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吐出的唾沫就是钉儿!通俗点儿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开锣难打退堂鼓。庸俗点儿说,拉出的屎橛子坐回去,****呐?太埋汰不说,也对不起最臭的地场啊?老三,你别给俺扯东拉西的,你给俺消停的吞了。”吉德站在一旁,冷言冷语的旁敲侧击,“老二,干啥呀?杀人不过头点地,老三不吃就不吃呗!那啥好玩意儿呀,苦森森的,拉倒吧?”吉增说:“大哥,你别假充好人?老三他也不是小抓髻(ji 小辫子)年幼,自个儿说的,谁也没逼他。生当为人杰,死当为人间鬼,吞个狼苦胆,多大的事儿呀?狸猫咪咪的,谁叫他黄鼠狼上灶房装大尾巴狼了,自找的?”吉盛拉长着苦脸,抹嗒几下嘴,豪情壮志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出于众不必非之,兔子钻洞顾一头吧,当回哑巴,谁叫咱自个儿好哇啦了呢?二哥,诤言无蹶,大丈夫宁可迎风站着死,决不背风蹲着生,盘马弯弓,断臂扼腕,琼浆狼露樽卮(zi),吞了!”说着,眼里似含着泪花,仰天张着大嘴,扬一手,将绿森森的苦胆丢进口中,下颏一合,眼睛一瞪,脖子一抻,喉骨上下一滑,咕噜一声,苦胆溜进食管,顺溜到了肚腹,哈一声,出口长气,拍拍肚皮,天惊石开地大喊:“俺有狼胆儿了!”
静等狼杂水,栖在秃杈树上的老鸹,惊吓得“哇哇”的叫,扑啦翅膀飞跑了。
吉德和吉增见状,哈哈大笑。吉盛啷当下个大舌头,鼓涨突眼,舞奓两爪子,呜哇扑向吉德跟吉增。吉盛的滑稽,逗得吉德跟吉增更是惨笑大乐不止。头狼搕完膛,吉盛一不作二不休,又吞下一个狼胆,更是胆气十足了,显得龙威虎贲的,烤狼肉、楦狼皮,样样抢先的争着干,似乎真的有狼大胆了。




乌拉草 第46章
吉德慢慢凑到一个蹲靠在柳树根儿下抽着旱烟袋的老头儿前,蹲下后问:“哎,老爷子,出啥事儿了?”老头儿懒懒的撩起褶皱的老眼皮,潲眉搭抹眼地看下吉德,又抬头扭脖看看吉增和吉盛,懒沓的问:“听口音,看打扮,仨小子是关里逃荒的吧?打这路过,还是找活计当劳金?嗯,这事儿,跟你说了你也管不了,还是别打听了,该干啥干啥去?”吉德耐着性子说:“老爷子,俺们是逃荒的。天马上就黑了,俺们想找个人家歇歇脚儿,明儿个天亮就走,您老能不能帮个忙哩?”老头儿只顾自的吧哒烟儿,半晌儿没搭茬儿,回手在树根儿上搕搕烟袋锅,一手攀摸着树干,嗯嗯哧哧站起来,腰没直,轮流倒饬着两腿,跺来跺去的跺着蹲麻了的两条打弯的老腿,躬哈着欻哒鱼钩似的腰板子,磨头要走。吉德拽拽老头儿的袖子,求人矮三分的样子,似乎央求地说:“老爷子,您老行行好,帮帮俺们吧?这荒山野岭的,哪待呀?天一黑,俺们还不成了野兽口中的嚼裹了呀?”老头儿磨过身子来,冷着脸,眵愣着眼珠子,很生气的样子,损嗒地说:“这才,还捋连毛胡子坐悠车,当孙子!咋的,这会儿,还得我雇八抬大轿抬你们呀?走吧!瞅你们这个粑粑腻磨叽的?我实话告诉你们仨个青头楞,咱这噶达的人,都打你们这样过来的。撂棍子打花子,没那个理?不管是谁,路过上门找宿讨吃的,你再咋过不上流,借、赊、要,你都得尽地主的礼数。粗食淡饭,好吃赖喝的,管填饱肚子,还得有横着(躺觉)的地场。要是把上门的客拒之门外,那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咱的大牙啊?”损斥完后,又缓下口气,“跟我来!”
吉增瞅这老头儿这一出,哭笑不得的磨叨一句,“属驴的,够倔的了!”吉德听了,直向吉增挤咕眼,不叫他瞎说,唯恐老头儿听见了借故推辞,再反桄子。吉盛向吉增挤眉弄眼的,悄声说:“毛驴踢兔子,倔驴碎嘴!”
老头儿老牛破车的嘎悠两步,来到一个端抱着膀儿,站在道上卖呆的,二十多岁膀小爷们面前,仰歪着头说:“二牤子,我家来客了,先走一步了。”又晃头自语磨叨,“这两个挨千刀的二麻子跟杨柳青,还啥教书匠读洋学堂的呢,慈眉善目的,一肚子花花肠子,猪狗下水,惦记红杏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打这姑娘一家子落脚咱这噶达,二麻子就瞄上了,三天两趟的踩人姑娘家门坎子,假惺惺的嘘寒问暖,得瑟的。这又猫哭耗子装好人,帮姓杨的狗小子抢人,老项舞剑,还不是意在红杏啊?老狼背小狈,都他妈的没安好心?还送银子送彩礼的,劫色抢人呐!唉,二牤子,你好好劝劝红杏她妈,就认命吧!谁叫她破肚皮里,揣咕出个金凤凰呢?当个压寨夫人有啥不好,穿金戴银的,吃香喝辣的,明年再抱回个小胡子头,啥外不外孙子的,没儿姑娘也算骨脉,香火不也就接骨上了?唉,胡子,就是名声不好,都是被逼无奈,愿得谁呀?唉,二牤子,你也别太伤心了。大葱甩鼻涕,囊膪皮了!坟头供凤凰,都是给鬼预备的。唉,牛粪埋鲜花,糟蹋了!”那个叫二牤子的,沁个头,没吭声,斜着眼神儿,送老头儿跟吉德仨兄弟背影绕过人群,走向寂静的村里。
“老驴头,你个轱辘棒子哪来的客呀?过会儿我陪陪去。”二牤子醒过腔来,冲老头儿扬嗓子喊。
老头儿躬腰撅个腚,侧侧头,没搭声,穿过村里的大街,竟直朝北边儿方向走去。
吉盛跟吉增挤挤眼儿,未知先觉的窃笑,嘻嘻的,“老驴头!”
老驴头房子,是一个孤零零靠北山角边上,两间矮趴趴土坯茅草四马架子,光秃秃的没有院套。实属不是关东山的农家风格。再穷的家,也得夹个院子,插个“泥角墙[泥土和秸秆]”,防贼盗,睡觉也踏实呀!四马架子东边,有个用二碗粗圆木卡的厦屋,与正房为伴,敞着门,一头大叫驴,拴在里面的槽子上吃草。当院有个大碾子,铲的岩口还很新,看似还没开碾子碾米磨面。从碾道叫驴耙渍的深壑来看,老驴头是个以碾米磨面为业的。
老驴头绕过碾子,大叫驴瞅见了老驴头,“咴儿勾嘎”通人气儿的直叫。老驴头心疼的拐进厦屋,抹抹驴头,“老婆子叫啥叫,来客了,你能上桌咋的,叫?”又添点儿混和好的草料,拌和搅和,“吃吧!来客了,我伺候饭去了。”
吉德哥仨恭而敬之的傻站着,瞅着老驴头慢条斯理的侍弄他的心上老伴。吉增瞅着眼前的一切,冷冷清清,房门没关,清锅冷灶的,一点热乎气儿也没有。
“老绝户呀!你没弯弯肚子,吃啥镰刀头啊?裤裆里拴毛驴,竟放驴屁!连个做饭人都没有,这饭咋吃呀?”吉增心凉地磨叽一句,吉盛雀声鸟响的接茬儿说:“二哥,知足吧你!这有人收留,总比地当炕天当被跟狼较劲拼命强吧?说不准,能喝上糊涂粥土豆汤呢?热乎乎的、稀溜溜的,又解渴又拉馋,总比吃干巴巴的干粮强多了。”
老驴头回头回脑的总算从厦屋里走出来,飘洒一脸的满足。瞅吉德哥仨没挪窝儿傻戳着,不客气的嚷嚷:“秫秆[高粱秆]呀,傻杵着干啥?还等着敲锣打鼓才进屋啊,没响[想]了!我是个跑腿子,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灶王爷贴腿肚子,人走家搬!麻溜的,我早上叫前院的李寡妇,烀一锅的大碴子[火苞米脱皮碾碎]带大豆。那李寡妇还稀罕巴嚓的搁点儿面碱,跟我卖谝的说,‘大哥,也就你吧,这面碱我发苞米面都不舍得搁,太难淘换了。赶我再爨(cuan)大碴子,不许收我的碾份子了。’瞅瞅,卖谝不卖谝?无力不起早。下边立口闲着,上边嘴可弄个够本?嗯,搁面碱咋啦,我还怕刷肠子油哩。噢,这时也不能咋凉,就是糗了,我一辈子都这吃法。烀一锅吃好几天,馊不馊的,凉不凉的,习惯了。菜吗,山东人的吃法,大葱蘸大酱。另外,还有早上豆腐坊,顶碾子钱送来的大豆腐,咱炖一锅白莱豆腐,热乎的连汤带水的,就齐火了。咱掂兑的不错吧,够一说吧?还有酒。无酒不成席,断断少不了酒的。我就稀罕这一口。早上来一口,提神;晌午来一壶,晕盹;下晚黑儿就没场说去了,非喝个月浑星没,半傻半苶的,搂着老驴婆睡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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