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吉德惴惴不安地说:“是不是红杏不从,拿她爹妈扎筏子呀?”吉盛快言快语地说:“是不是王二麻子拿红杏爹妈当人质呢?‘挟天子以令诸侯’,把红杏爹妈攥在手掌心,好控制杨柳青呢?”二牤牛哭腔哭调,咧咧地说:“别说那拽头发等放屁的话了?蚂蚱进鸟窝,得赶早了啊!晚了,黄瓜菜都凉了?咋整啊老驴头,救还是不救,你倒放个响啊?”吉增抿口烧锅,蹦下炕,叉个腰,不容分说的说:“二牤牛,你哭咧啥呀?水大,漫不过桥去。老虎立于前,心不惊,胆不颤,才叫大爷们!小鸡鹐王八壳儿,还没人了呢?俺就不信了,就玉皇大帝俺也要惹一惹?哪能眼瞅‘耄(mao)耋(die)之年’的俩位老人,陷狼窝掉虎口不救啊?二牤牛,叫上你的哥们,拿上家伙,锄头铁钗啥的,跟俺追,抢回红杏的爹妈!”说着,从腰里拔出王八匣子,拽起二牤牛就走。
乌拉草 第48章
吉德还没想出道道,不容空,就跟吉盛追出门外,吉盛喊:“二哥,胡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呀?你不要一时冲动义气用事,秃尾巴笨鸡,别装大尾巴鹰了?你们去也是与事无补,以卵击石!回来,咱们商量商量再说呀?”吉增回头气囊囊的嚷叫,“老三你个破****子,你不去拉倒,等俺回来再收拾你?锔缸锔碗,俺非先锔了你的破嘴!”吉盛瞅着吉德说:“咋整,驴脾气,上劲了?”老驴头躬个腰,拎着嘎斯灯,走到厦屋,拿把斧子出来说:“松鼠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篙我们年轻那会儿,早地头蛇骑在强龙身上喝酒了?一根麦秆儿,也是个拐棍。走,咱们看看去。”
到了村头,黑瞎的,聚拢了很多人。李寡妇见了老驴头,劈头就埋怨地说:“你勾勾的,生黄豆芽去了,咋才拧达来呀?有个生面生眼的后生,带二牤牛一帮大小子,操后山岗近道走了。你瞅,这不是小鸡孵鳄鱼蛋,胆大不要命了?”老驴头甩下髻子的说:“闭嘴!拱火呀?拿梆子当木鱼,你哪来的佛心?他们不去,你个夹烧火棍的臭娘们,你去呀?”老驴头高举着嘎斯灯,四周晃了晃,仰颏地喊:“妈少爹多的,凡是带把的,都操家伙,跟我去,救回红杏爹妈!”黑鬣(lie)瞎眼的响起一片“救人去”的呐喊。
一盏电石灯,在大深山老林子里,像萤萤之火,牵着一条黑鳞的长龙,向山里疾速蠕动。前面的火把,像火柴头的光亮,晃晃的渐近,变成灯苗,又变成一团火。吉增的身影,在猎猎火把的火焰中闪动,锵锵有力的唬吓声,在鬼蜮妖孽的山林里撞碰。谈判开始,油与水难融合。胡子朝天开枪了,炸开了活着的精灵,吉德一声呐喊:“乡亲们,上啊!”排山倒海的狮吼虎啸,山魈野魆的把花轱辘马车围个杖子般的严实。胡子小掌包的,还拉屎攥拳头的使横,舞枪弄棍的狐假虎威吵嚷:“娘个腿的!你们一窝耗子,胆敢挡老虎的道,想找死啊?闪开!惹恼了大当家的,把你们这帮黄牙花子、泥裤腿的玩意儿,全灭了!”
“闪开!闪开!”
另几个啰喽,也横眉愣眼的跟着呛呛。
胡子是有好就上,有祸就躲。吉增瞅准胡子外强中干的胆怯心态,抢上一步,拿枪顶住那个小掌包的脑门,抹下手里的匣子枪,大叫:“不吃眼前亏是好汉,识时务者为俊杰,俺们人多势众,理直气壮,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都识相点儿吧!”吉德上来说:“你们当胡子的,也不是石砬子窠(ke)崩出来的,也是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姐妹,拿良心量一量,啥事儿也别做绝了?劫了人家姑娘,又劫人家老公母俩,这是两撇人干的吗?你们大当家的,一向好人,素来不打劫穷家,不绑肉票的,更别说绑架老人家了?今晚黑儿的事儿,还请兄弟抬抬贵手,放了老人家。你们也看到了,众怒难违!真的动起手来,撕破面子,伤了和气,大家两败俱伤,有啥好呢?再说了,大当家的信条,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也坏了大当家的一世英名了吗?”胡子小掌包的口气软了下来,“栽了,认倒霉!弟兄们,回山!”
吉增收拢王八匣子,插在腰里。掂掂缴的那个小掌包的王八匣子,眼前一亮,心说:乖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把匣子枪跟俺的一模一样,俺正缺这种子弹呢。想到这儿,手腕一动,“哗啦”褪下膛里的子弹,揣进兜里,把王八匣子递给那个小掌包的手里,“滚吧!”那个小掌包的横下眼,“你捡个大便宜呀!那子弹,可难淘换了?”吉增推一把那个小掌包,狠叨叨地说:“便宜谁了,又没要你的匣子?串换嘛,小气鬼!快走,哪那么多废话?”那个小掌包的,回身要牵马,吉增说:“犬守夜,鸡司晨,车拉人,你把马车牵走了,你二当家的老丈人老丈母娘,咋走?小脚儿蘑菇腿的,你背回去呀?”那个小掌包的,不甘心的,“那、那……”老驴头说:“那个屁?搁那么好个姑娘换不来一挂车马呀?二牤牛牵马回去!”那个小掌包的,像斗败公鸡似的,“老驴头,算你狠?是大爷!离开你,绺子上得吃带皮粮,权当嫁妆吧!”
胡子的火把消失在丛林中,大伙儿悬着的心,落了地,嘻嘻哈哈地拥着马车,回了村。
吉盛进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还后怕的胆突突的,“裤裆里杠菜刀,多悬的事儿呀?大哥,胡子不会找后账吧?”吉德瞅吉增乐呵呵地拿大衣襟蹭着黄登登的子弹,见老驴头巴嗒着烟袋,叹口气说:“‘花遇春风香自浓,人到无求品自高’,痴人说梦!下了子弹,索了车马,王二麻子这回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赔了夫人又折兵,栽了个大面儿了,这口气能顺下去吗?”吉盛说:“那咱们咋整,趁夜黑蹽吧?”吉增往枪膛里压着子弹说:“老三,咱一跑了之了,老爷子、二牤牛、红杏爹妈,全村的老少爷们,能跑吗?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你别怕,谁叫咱管闲事儿了,王二麻子要来找茬儿,该打该罚,掉脑袋,天塌了,俺一个人顶着。”老驴头一搕烟袋锅子,气哼哼的损哧吉增,“你老二算哪头烂蒜呀,充啥好汉?咱们全村人死绝了,也轮不着给你盖庙树牌位供奉吧?王二麻子要翻脸当屁股,找后账,我老驴头就****了他!他王二麻子阴损的逼人入伙,又抢人劫色,天理难容!哼,喝酒!”吉德说:“老爷子,这事儿不能赌气,得争取主动,堵住王二麻子的嘴?咱们在明处,胡子在暗处,偷鸡摸狗的,今儿个没一个,明儿丢一个,咱们扛不起?俺看这样,言和!”老驴头晃着头说:“抬腿放屁,空响[想]!胡子都属鹰的,离肉不叨,你拿两片臭嘴皮子一吧吧,人家就长脖鹿大擗腿,饮[忍]了?想言和,一个巴掌拍不响,得花儿张嘴蜂鸟才好伸家伙。那得四齿挠子挠痒痒,硬手!不靠谱!”吉德进一步说:“王二麻子不是好好名声吗?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投其所好。拿金送银的,咱们也拿不起。咱们不如学老辈人,对好官清宫,百姓送‘万民伞’的法子。王二麻子虽然不是官儿,但他也是称霸一方的豪强,比官儿还官儿,垄断地面的生死。咱们歌功颂德,用把伞堵住他的嘴。一层窗户纸,咱们不提抢回红杏爹妈那茬儿,谁也不捅破,也就糊弄过去了。这叫‘礼让在先’。”吉盛说:“‘万民伞’,靠谱吗?他要提那茬儿呢?”吉德说:“不会!劫持红杏的爹妈,俺看那几个胡子的架式,杨柳青跟红杏不一定知道,是王三麻子别有用心背着他俩干的。大庭广众之下,杨柳青也在场,他那奸滑,咱们送‘万民伞’是歌功颂德,也是服了的信物,他也就只得打牙往肚子里咽了,还能提那个茬儿吗?如果王二麻子楚霸王强上弓,老驴使性子不上套,咱们就‘当仁不让’,据理力争,掀锅盖说锅,破釜沉舟,把他干的埋汰事儿,全都抖落了。再不行,花钱买通官府,灭了他的绺子。”吉增也瘪茄子的说:“通盘来看,也只有这一招了。那雨伞呢,哪淘换去?”老驴头露出喜色的说:“瞅你老二说的,村里人再穷,连把伞还找不着吗?李寡妇家就有一把洋伞。是个过路的老爷们,住在她家,落在她家的。等二牤牛来了,叫他拿来去。写字,就得麻烦你们写了。全村没个识字的,全他妈的睁眼瞎!”
二牤牛糗来了一把**成新的油纸伞,吉德在‘万民伞’上题写上赞词:斑斓猛虎林中王,威名震撼摄四方。黎民百姓尽景仰,四海安宁歌升平。又听老驴头念叨全村人的名号,暑上。写好了‘万民伞’,老驴头连夜贪黑,就撺掇老村长,上山拜会王二麻子,献上‘万民伞’。老村长顾虑全村人的安危,勉强应允。又全村家家户户摊份子,连夜张罗,杀了一口大肥猪,买了两大坛子景芝老白干。大清早,乌秧乌秧的人群,聚在村头场院里,嚷嚷要上山。更有平常和红杏要好的姑娘家,说是要跟红杏见见面,絮絮姐妹一场的情份。村长说:“好心归好心,去那多人干啥,送死啊还是掐架呀?鸡多不下蛋,猪多不长膘,狗多不看家,龙多不下雨,大伙儿就在家等信儿,妥了呢那是咱村的造化,崩了呢就等收尸吧!”村长作揖抱拳的,笼络村上有头有脸的富户家长上山,又邀吉德相随。二牤牛跟几个膀小伙儿,把礼物抬上胡子那挂马车,也随上山。
一干人,逶迤上了山,进了山寨,王二麻子事先接到山门小啰喽的通报,就跟杨柳青在老虎厅大门前恭候迎接。进了门,王二麻子抖抖长袍马褂,文质彬彬的坐在虎皮椅子上,叫啰喽端上酒,赏了来人一人一碗酒。老村长恭而敬之的献上‘万民伞’,狗撵鸭子呱呱的念叨一马车的拜年嗑。王二麻子面上哈哈的诚惶诚恐,嘴上高唱谦谦君子“不敢当”的托辞,心说这是小鸡给黄鼠狼拜年,怯怕咱先堵嘴呀?乡绅们必恭必敬的表象背后,隐匿免灾避祸的深意。这群土布粗衣的看不出,‘庙小不再神多,水浅也有大鲵’,藏着高人呐!王二麻子碍于乡绅们的情面,又心中有鬼,不好撕下道貌岸然虚伪的面纱,那就只有夹起狐狸尾巴顺坡下驴,堰塘顺水,好人面孔做到底,忙叫崽子们安排酒席款待乡民。
一会儿工夫,大鱼大肉摆了一案桌。酒席间,觥筹交错,民匪融融。吉德借机讲了一个《割肉相啖(dan》斗勇两亡的寓言故事,以诫告王二麻子。他说:“齐国有两个好赌勇的人,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城西。有一天,他们二人在路上偶遇,相约一起喝酒。喝着喝着,一个说,‘光喝酒没意思,俺去弄点儿肉来下酒吧。’另一个说,‘你的身上有肉,俺的身上也有肉,你干吗还要另外找肉呢?’那人一听,不甘示弱,立即去准备好了调料。于是两人便拿出刀来互相拉下对方身上的肉,蘸着调料吃起来,直到流血过多而死。”王二麻子听出了吉德的弦外之音,不住的点头,赞叹吉德才思敏捷,有胆有识,颇俱文采。这个以进为退、以敬为御的‘万民伞’一招,怕也是出至这个俊气后生的手笔吧!随即他也施展才华,讲了一个《高山流水》碰见知音的寓言故事,以酬吉德的好意。他说:“俞伯牙是春秋时期,一位精于琴技的音乐家。一次他夜泊江面,闲闷中取琴弹了起来。琴声悠然,意境深远。忽然,伯牙发现岸上有位樵夫正在凝神细听。两人交谈之后,伯牙发现这位名叫钟子期的樵夫出语不俗,就邀其听琴。伯牙弹琴时想到泰山,钟子期就说,‘弹得好啊!像泰山一样巍峨雄壮!’不一会儿,伯牙又想到了流水,钟子期又说,‘奏得妙啊!像流水一样浩浩荡荡!’伯牙将钟子期引为知音,二人结为好友。后来钟子期去世了,伯牙悲痛之下,毁坏了自个儿的琴,割断了琴弦,因为他认为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听懂他的琴声了。”吉德听后甚为感动,举手抱拳,通了名号,尊王二麻子为大哥,喝了金兰之好的结拜酒。王二麻子有意想叫吉德留在绺子上,共谋大业。吉德言说,道不同,不可为谋。婉言谢绝了。
席后,王二麻子叫杨柳青唤来红杏,见过乡亲们,打消乡民们的疑惑。红杏一身的喜庆,大红袄、大红裤、头戴大红花,一一拜过乡亲们时,不免伤感的落下眼泪,叫二牤牛给她爹妈捎了“孩儿不孝多保重”之类的话。吉德见了红杏慕心一动,美艳绝伦佳人,可惜成了山寨夫人。红杏花落谁家,还有分晓。此时的红杏,眼生的多瞄了几眼吉德,似乎有鹤立鸡群的诧异,又有敬慕的茫茫然。临走,王二麻子抱拳说:“我王二麻子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爷们,有愧乡绅们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杨柳青这位老弟,我只有两肋插刀,委屈自个儿,做回恶人,劫了红杏姑娘。哈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成人之美嘛!惊扰了众乡绅,得罪了!还请众乡绅,多多担待。”
一声“送客!”化干戈为玉帛,在吉德的运筹下,尘埃落定。
小哥仨刚化解虎须之危,又险落入女魔之手。
他们小哥仨告别了老驴头、二牤牛及众乡亲,向二龙山山脉走去。
渐冷的天,早上眉须挂霜,晌午日头还是火辣辣的灼人,到傍晚黑儿嘴里呼出的哈气雾焘的。三人晓行夜宿的,一连走了四天。一路上,还算顺当。敲开谁家门,淳朴善良的关东庄户人,不管穷,不管富,都热情的留宿,管吃管喝,填饱肚子,还有个热乎乎的热炕头。走了,还带上路上吃的干粮咸菜。
乌拉草 第49章
第五天头,漫漫山路,崎岖不平更加难走。山陡坡急,窄溜溜的毛道上,布满了大小不等风化的砂石粒儿,一不小心,就踩秃噜了脚,造得人仰马翻的栽倒咔(摔)个子,抢破皮划口子,弄得遍体鳞伤。挪动的脚步艰难得越来越沉重,累得骑母猪唱评弹,只有哼哼的份了!晌午草草打个尖,喘口气,日头很快就西沉了。山里一般黑的早,到傍黑兔儿大人不见一个,连个冒烟的人家也没碰见一户,就空闲坍塌的地窨子、歪斜的树枝棚都没见过一个。小哥仨开始烦躁,心急如焚,担心怕住“狼窝黑瞎子洞”,脚下迈的步子却慢得恰似蜗牛。
眼前的老林子,挤插密实得封住了道上面的天,像走在远古先人搭建的树枝棚里。越往前走,树干、树枝推搡拥挤的倾斜歪倒得很低很矮,狼牙犬齿,虎爪豹尾叠床架屋的交错坎搭,就像类人猿居住过的天然岩洞一样阴森瘆人,总觉像似随时坍塌的天宇穹苍,齐擦擦向人压来。横卧在道上干涸沟壑上的树干上,长满了厚厚实实凸凸显显的苔藓,底缘枯黄,只有上面才有点点撮撮鲜活的绿绒,透着深深的绿。鸡冠凤坠的木耳花,老朽僵硬的附凿在朽败的糟糠木头上。各色藤蔓,绷绷实实张张扬扬的绑缚在树干上,巧夺天工,如同人刻意捆扎一样,龙须麟角的彰显着逝去的嚣张。
冷嗖嗖门洞似的风,打穴的踅旋起各种各色落叶,沙沙的婆娑起舞,伴随着细细如尘的沙土灰霾,直往渗着细汗的脸上糊。汗渍渐渐凉瓦瓦的绷紧了皮肤,瑟瑟的打开冷战。
吉增徕下肩上的包袱,掏出棉袄,脱掉夹袄,打着冷战穿上棉袄“他娘的,这小风啊,刀子似的,真冷上了。”吉盛把包袱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拽出野葡萄酒喝了两口,浑身舒服多了,“嘴爽心热乎了。不穿棉袄还能扛一阵子,走过这隧洞林子就好了。”吉德又套上一件夹袄说:“老三,你身子单薄,别冻着,穿上棉袄吧!这天,丫头养的,一天冷似一天,比不了南满海边的营口,刹牙的冷嗖。”吉盛把野葡萄酒瓶递给吉德,“大哥,你喝两口,没多少了。”说完,恋恋不舍从包袱里拿出新鲜的棉袄,抖抖说:“你看绗的针线,均匀的透着白棉头。俺一看呐,心就酸酸的想哭,似乎看到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觑着眼儿,缝衣服的情景。唉!‘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情这恩,俺仿佛又看到娘一个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望着跳动的灯苗,巴达巴达的数着泪珠,甩着清鼻涕;爹在一旁,闷着头,‘咕咚咕咚’的抽着烟袋锅,鸭穿稀的一赶一赶儿射着口水。嗨,恐怕难进孝了!”吉增拢起包袱,打上结背在肩上,“刚喝完葡萄酒,就酸溜溜的了?给你个被子,你就脱裤子上炕!眼瞅着天就黑了,快穿上走吧,别磨蹭了?”
吉增刚抬脚,呲牙咧嘴的“哎哟”说:“俺的娘哟,这脚的血泡磨破了。走时磨麻木了,一停下又走,疼死人啦!”吉盛木桩子似的两腿刚缓活泛一些,撵上一瘸一拐的吉增,从吉增肩上扯下包袱,挎在自个儿的肩上。吉增又一把抢过来,搭在自个儿肩上说:“俺不用你显勤儿?癞蛤蟆搬家,待会儿俺还得大背小。趁早,别扯那个逗嘘食?”吉盛不高兴地说:“二哥,俺瞅你像个瘸腿鸭子似的,可是好心好意的帮你呀?……”吉增忙打断吉盛的话,理亏的说软和话,“老疙瘩,二哥还行,你这份情意俺领了行不?”吉盛扫了吉增一眼,“你嘴大,蛤蟆,说啥都行?二哥,你说咱这要碰不上个人家,天又冷,咱们还不得扒沙喝西北风啊?”吉增说:“喝西北风?还轮不上你。”吉盛疑惑的问:“咋的呢?”吉增板着脸说:“你王八啊?王八才扒沙喝西北风呢!”吉盛哧溜一笑说:“二哥,你绕俺?俺王八,你还是俺哥呢!”
吉增得意的嘿嘿的诡笑,扭头往前一挣,“嘭”的一声,脑门子撞在一棵倒斜的柞树干上,眼冒金花的“哎哟哎哟”。吉盛哈哈两声,看吉增捂着脑门子缓慢蹲下,唬得收住笑纹,忙靠着吉增蹲下,着急的扒着吉增的一只胳膊肘问:“二哥,咋样,碰着眼睛没有?真是的,现世现报,这……”吉盛歪头扒眼儿的全神贯注的瞅着吉增的脸,唏嘘的问着话。吉增出其不意,伸手一推吉盛,蹦高的撺起,瞅着傻愣坐在地上的吉盛,嘻嘻指点着说:“傻帽!上当了吧?” 悒(yi)悒不安的吉盛,从被吉增推倒在地那一刻,就意识到吉增在耍戏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绷脸装成愠怒,“噌”从地上爬起,嚷着就要抓吉增报复。吉德在前边儿刚喊“别再创上老二”,吉增一急,只顾躲避吉盛,忘了身后的树干,一扭身奔逃,已重倒覆辙地前肩胛骨,重重创上了一棵水曲柳树干上,“哽”一声,创个倒仰。眼瞅着吉增就要摔倒那一刹,吉盛出弓箭一样,罕觏(go)的张开双臂,如撒开的鱼罟(gu),跑上前抱住吉增。吉增扭过头,小哥俩不约而同四只眼一对,吉增感激的一笑,吉盛顺势双手伸向吉增夹肢窝,搁唧吉增。吉增咸鱼翻身,也伸手搁唧开吉盛,唧唧嘎嘎闹成一团。吉德瞅吉增没出啥事儿,返回撕扯劝开吉增跟吉盛,说:“别闹了你俩。裤裆里戆(gang)刀——多悬!天不早了,快走吧!”
薄暮旖(yi)旎(ni)的在树窟中慢慢弥漫,黑霓渐渐封杀了枵(xiao)薄的光缕,鷇(kou)渍成了黑黑的锅盔。秃毛刷刷的树梢,像一个个魍魑[鬼怪],无情的搅拌着黑芝麻糊的浑浆;倾甍(meng)悬瓴的树影,摇摇欲坠,犬牙错齿的覆噬着黑色;山风也助纣为虐,随着黑幕的降临呼啸而至,变本加厉,吹得老林子呜呜的哭泣又海涛似的咆哮,搅得老林子时而发出哨子一样的尖叫,时而响起山魈(猫头鹰)一样的鬼嚎怪啕。眼见的、耳听的,浑然一体的一片的龙啸虎猇(xiao)的狰狞恐怖。小哥仨魂魄早出七窍,六只眼恐怯的搜索最可怕的景象,六个耳朵恐慌的窃听最恐惧的声响。吉德两臂左右拢住吉增和吉盛的肩膀,吉增和吉盛一条胳膊紧紧搂住吉德的后腰,并着膀,头顶着风,背扛着风,树一样摇晃的,惊恐万状的抬着发颤的两条腿挪向黑魆魆(xu)的前方。这时,除了风虓(xiao)树摇外,一切意外的有根针掉在地上、有个树叶砸在头上,小哥仨的神经都会惊炸的爆裂。
“站住!”
事情往往就是不想来啥就往来啥上赶,这一声刹那间霹雳炸雷,像似山崩地裂的鬼叫妖嗷,把早腿肚子攥筋的小哥仨,吓瘫的堆了挂。吉德强打精神浪,两手提示勖(xu)勉着吉增和吉盛要坚强。吉盛没歔(xu)欷(xi),小哥仨又抖抖的挺起发颤打摽的腿骨,站了起来。
“哪撇子来的?黑灯瞎火的咋钻哧到这旮子来了呢,想撞山呐?”
这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的吓问,毛骨悚然,吓傻了小哥仨,愣愣站着发呆,紧接着心里哓哓(xiao)乱嗄(sha)啦。吉德心噎在嗓子眼儿,斗着酱杆儿撑着的胆儿,一酾(shai)酾(shi),结结巴巴的发着颤音儿地说:“俺、俺是赶路的。”吉德话还没全从舌头上送出呢,雀眯黑里,几个黑影蹿出,一支冰冷的枪口抵住吉德的胸口。又一个人凑到跟前,脸贴着吉德的脸,鼻子里喷出的热气直扑吉德的脸上,“妈拉巴子的,赶路的?”说着,在大衣襟上蹭根儿洋柴,“嗤溜”一闪,叫风吹灭了,“瞅这死风,成心跟爷过不去?”那人这回老道的搂开衣大襟,一“嗤溜”,忙搂紧两个手掌拢着火,一照,火苗又叫大风吹灭了,“哈哈,他妈的,原来是三个‘空子’。黄嘴丫儿还没褪干净的小家贼,这下有闹头了喽!”随后回头喊:“崽子们,没啥?抹黑儿瞅,不是赘疣,哈哈,麀(you)扯狖(you),砸明火,不用耰(you)覆盖,三夫人拉帮结伙,正缺人手,最得意的嚼裹来了。搜身,捆上,蒙眼,带上山。”几个黑影,在小哥仨身上身下摸馊一阵子,有个喽啰骂着说:“妈的,没个带个天圆地方(铜钱)的,穷光蛋一个。”
“哎呀俺****娘的,遥哪乱摸啥呀?”吉增心抖抖的,怕搜出腰间别的匣子枪,硬着头皮,咧嘴骂了一句。那个搜身的黑影,嘿嘿地说:“咋啦,你个小橥(zhu)?妈的,不识抬举?”这个胡子划拉几把,没往腰上摸,这要摸着腰间的枪,那可是咔前式,牙沾包了!吉增可松了口气,嘴上不服地呛句,“蟢子[蟏蛸,小蜘蛛]抬螵蛸[螳螂的卵块],不是正种?”那个胡子捋着绳子绑着吉增的胳膊,顶上句,“驴咕唧马,那就正种吗?你骡子玩意儿,哪旮子钻出来的你知道啊?”说着,顺顺溜溜绑好绳子,又从怀里掏出块儿黑布,蒙上了吉增的双眼,碓碓搡搡地说:“走!”另一胡子说:“这仨小子,叫大当家的摸着影,还不给阉喽呀?”那个说:“阉喽,阉鸡阉猪阉宦官太监啊,那不太便宜他仨了?骟喽,骟马骟牛都是他妈的祖上积了大德,大姑娘养的。大烟筒,前头走嘞。”那个叫大烟筒的,拉磨驴,没戴蒙眼儿挑豆儿吃的,踹了吉盛屁股一脚,又推吉德一把、吉德一甩髻子,“推啥推,独轮车啊?这摸黑又蒙眼的,咋走啊?”大烟筒骂了句,又拽吉增,吉增铮铮地说:“拽啥拽,十冬腊月生的,咋动(冻)手动(冻)脚的呢?”大烟筒忿怒地说:“小山东棒子你个啊,还是茅楼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子不动你缸也不动你碴儿的,你还想找挨锔呀?你别以为你是娘们的那玩意儿,锔不上咋的?等到了寨子里,温水煮蛤蟆,咱叫三夫人慢慢调教你们?”另一个胡子呛呛,“大烟筒,跟这仨穷小子啰嗦个啥劲儿,虮子穿串儿,还当项链呀?三夫人专挑楞头青嘎巴,唉,这知道的,咱们是三夫人的人,她在网罗个个儿人,想和大当家的叫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当家的戴绿帽子还美滋滋地给帽子钱,这是咋说的呢?”其中有个胡子插嘴说:“大烟筒,这你就不懂了吧,面和(huo)夹生了,面和心不和,大叫驴管唔哇上不了槽,也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宠着呗!”大烟筒说:“你他妈的愿当瞪眼大王八呀?咱爷们可是盲人摸象了,谁能摸透大善人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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