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二掌柜回来后把整个经过当吉德面一学,他说:“热脸贴了冷屁股。老滑头守口如瓶,没有套出啥实底。”吉德想来想去对二掌柜说:“靠爹靠娘都不是个事儿,咱自个儿搞粮食,恢复粮栈生意。”他叫来土狗子跟土拨鼠哥俩收拾粮栈,择吉日开张收粮。二掌柜顾虑地打破头楔子,“你没出去瞅瞅呀?军管戒严时期,大小店铺,在这动乱之年,有几家开张营业的。就有几家杂货店卖些锅碗瓢盆香头纸码的,也是日上三竿才开门,日头不落就关门。住户也是白天关门闭户,邻老死不相往来。在此期间,哪天不发生数十起腰里别着‘铁公鸡’家伙明火执仗的‘小线[股胡子]’强抢、砸孤丁、绑肉票的……至于保安队搜枪炮,大同盟翻洋捞,那不成堆成拉子的事儿呀?这天,今儿个阴的明儿个晴的,你知最后捞在谁的手里啊?你再整闹舞喧天的开张,是不是太那个了,招人眼哪?俺听兰会长说,他派人到哈尔滨接国民党的中央军,结果中央军没接着,倒把共产党的啥军接来了。共产党讲的是要共产共妻的。一切归苏维埃所有。你费劲巴力的啥啥都整得四眼儿齐,那要肉喂了猫,咱还整那玩意儿干啥呀,等人家砸孤丁啊?”吉德说:“俺不管他啥党,只要是咱中国人的天下,咱就抻腰做生意,把那苦熬十四年的时间夺回来。就是共了产,那也是咱中国人的产。做牛做马被奴役的十四年,虽没共产,那买卖咋做的。受制于人,你有天大本事,做的买卖也窝心,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心里有一天亮堂过吗?它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它们不会不叫咱们做买卖吧?日本人要来那会儿,俺在明月楼跟众掌柜的也说过这话,结果俺错了。刚开始日本人为粉饰自个儿占领后的繁荣,哄捧的叫你干。等它们翅膀硬了,站住脚了,那东洋鬼子的丑恶嘴脸就显露出来了。这个法那个令的,把咱们买卖家绑到它们的战车上了,你动一动,就刀摁脖子。如今不同了,天是中国人的天,地是中国人的地,人是中国的人,顶得起,站得住,心踏实。党派分争历来如此,实业才是正道,民富国强。咱们把火磨、油坊先开张。你看市面上烧酒都脱了销,宝生堂大药房的虎骨酒和史国公酒都成了热销。咱再把俺叫人炸了的烧锅整起来。你看光复那前儿,庄士权那些跑出避难的大掌柜们,不都陆续的携家带口回来吗,俺就不信老山炮跑到外面就不回来啦?他不回来咱有秘方,叫他儿子当掌柜的。”二掌柜抽着烟袋悻悻地说:“廉颇老矣!”
乌拉草 第545章
公历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一日,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农历十月廿七,日头被站在鸡窝脊梁上的金色金鳞火红的大公鸡高高的啼鸣早早叫起,一束束银光洒在被白雪覆盖的房脊,房檐下入冬时挂上的冰溜子一闪一闪的闪射着五光十色的耀眼的光芒;随着停靠在码头船坞里的苏军军舰的几声炮响,松花江厚厚的冰层炸出几个大窟窿,咕咕喷出无数朵白玫瑰的灿烂花朵;黑龙镇府衙大门口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锣鼓声,五彩缤纷的大秧歌翩翩扭了起来。黑龙县政府、黑龙镇政府的白底黑字大牌子在纷飞的炮竹纸屑和烟雾缭绕中醒目的挂上原先的衙门大门柱子两侧,一个全新的代表人民的政权诞生了。曲老三以副县长的头衔滿面容光的参加了庆典;吉盛也一身制服的以工商界的代表选为副镇长,出现在庆典的主席台上;吉星大同盟委员长以工友代表身份,在主席台露相;邱厚来也以三江省工委的名义,出席庆典表示祝贺。原先的官吏在大收编大考验下,除罪大恶极的唐县长、邓猴子外都被留用。名目繁多的各路牌子一晃一夜间都不见了。镇内各种武装都被三江人民自治军不是缴了械就收了编,只有马六子的警察不倒翁的还在街面上巡逻,维持秩序。街面各家商铺门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带死不拉活的萧条市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吉德东跑西颠的紧锣密鼓的张罗着火磨、油坊的开张,烧锅也清理完废墟,就等米下锅了。政府号召商家恢复正常营业,又伸出了援助之手。这天,土狗子跟土拨鼠跑到柜上找吉德,一见吉德的面就嚷嚷:“大哥,咱也趁热打铁,德顺来粮栈也借这喜气放炮开张吧,伙计们都等不及了?”吉德从庆典会回来也盘算着这件事儿,可担心从姜家围子老丈人那赊回来那点儿粮不够卖几天的,虎头蛇尾弄个大花脸。他听土狗子这么一挓呼,心里也哧挠挠的蠢蠢欲动。他试探的说:“那就开张?”土狗子一只手攥紧拳头砸在柜台上,坚定地说:“开张!”吉德走出三尺柜台,两手拍着土狗子的双肩说:“拜商祖去!”
拜过商祖范蠡后,吉德哥几个从屋里走出来,在杂货柜上拿了鞭炮直接来到北大道的德顺来粮栈,下轧板,敞大门。土狗子叫伙计们拿长竹竿儿挑上十挂两千响炮竹,又在门前大道边上摆了一大溜二踢脚,准备叫来贺的人跟路过的人燃放,吸引人气。土拨鼠在大门旁的左墙上挂起“让秤价公,童叟无欺”的信誉招牌,又在右墙上挂起了收购粮食各品种价格和售粮的品种价格牌,还在牌子下面缀上了“价格公开,买卖公平”诚信诺言。晌午时分,大厅的烟台牌挂种打响十二下,鞭炮炸响,请来的三庆班子的锣鼓镲喇叭齐鸣。吉德登上梯子扯下蒙在“德顺来粮栈”牌匾的红稠子高喊:“德顺来粮栈开张啦!”伙计们跟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呼嚎的乱叫,增添了不少热闹。吉德刚从梯子下来,嘴还咧着没来得及合拢呢,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双手,“祝贺你带个好头,新政权为你记头功啊!”吉德惊喜的喊:“邱大哥!俺还想抽空看你去呢,你这咋……长顺风耳啦?”曲老三替邱厚来说:“邱大哥可没长顺风耳,是你的鞭炮报的信儿。这不坐上苏联老大哥的汽车就跑来了。邱大哥可不是空手套白狼的,拿了一份厚礼呀!”吉盛凑到吉德耳旁说:“粮食调拨令!”吉德显得傻样儿的张着大嘴说:“真的吗?你们哪来的粮?”邱厚来郑重的点点头说:“我早听说你的事儿了。省里刚研究完加工面粉,火磨开工,生产白面的事儿。我呢向管粮部门说了你的情况,人家一下子就开了调拨令,五百吨哪!就是叫你带个头啊!”邱厚来从军大衣里兜里掏出一张纸,交到吉德手里,吉德草草看了一眼,握着邱厚来的手说:“及时雨呀!”邱厚来说:“我可不是宋江。这是新政权对你的信任。”说着,又把吉德拉到背静处说:“这批粮食是特务机关长大岛留给兰会长的。我党一直在寻找00七这个秘密仓库。在乡亲们的帮助下,一直找到00七仓库的山洞口。这是一处有三明三暗、六曲九转的洞穴,每个洞口全用水泥砌成平面,只留下许多通风口。当咱自治军炸开洞口一瞧呀,好家伙,水稻、麦子啥的堆放得滿滿的一山洞。附近村屯己派大车往东兴市抢运呢。天有四时,地有四方,人有五行,你那兰大爷竟做那些瓦盆里舔屎的买卖,神算这回掐错了脉,揭盖的烀茄子,瘪了。他一心想投靠国民党,盼中央军都盼疯了,连个兔大人没盼着,就蒋该死派的南京接收大员,都焐在新京不敢动弹,他一下子傻了眼。从打光复,他一直跟共产党较量,干的全是赔本买卖。他的复兴会被市政府接管;民警团被自治军缴了械,人也抓了起来,逐一在接受审查;他发的救急券政府也兑了;囤积的粮食流水似的叫百姓一点儿不剩的扛走了;洋捞也叫政府没收了。啊,他的三姨太你那小姨娘,也叫张专员给忙活了。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当副市长的梦破灭了,还在暗中支持中央胡子,跟唐县长偷偷把维持会的钱款送给谢文东、王福的保安军;还暗中支持张专员道德会的‘善男慈女’们暴动,被苏军和自治军一举粉碎。就这样到现在我党还在做挽救工作,劝他不要以人民为敌,多做有益于人民的事儿。你欻个空啥的看看他,做做工作。哎,我还听说选你当副县长你不干,有这事儿吧?”吉德搓着双手低下头说:“俺、俺不是那块料?俺对当官不感兴趣,瞅那玩意儿眼晕。俺做好生意,就是对大哥你们的支持,对得起冬至,告慰了蔼灵妹妹,也对俺爹有个交待了。不过,俺也听说你们共产党不中听的话,你们真的要清算斗争财主吗?像俺……”邱厚来语重心常的说:“老弟呀,我党是保护民族工商业者的,你放心吧!”
火磨、油坊的马达同时轰鸣,雪白的白面,黄橙橙的豆油被源源不断投入市场。吉德穿个皮夹克外套个羊皮坎肩,从仓库里扛着两袋面粉悠悠的走向虎头赶的马车,一颠肩两袋面粉抛上大车。虎头摞着面袋子说:“大东家,别扯了,这哪是你这种人干的活呀,还是拨拉你的算盘去吧!”吉德拿袖头蹭着脑门上的汗说:“虎头,别看你傻大黑粗的,俺还不服你,准摽得过你?”虎头属那呛面的死面疙瘩,越戗越硬!他甩掉老羊皮袄,一蹦跳下车,横楞下脖子,拉了吉德就走,到了库里向搭肩的伙计伸出四个手指,蹲裆步,两手牢牢按在拨离盖上,就向门前把门的石狮子一般,四袋面粉摞上肩,他稳稳的一挺身,箭步如飞的扛起就走。吉德瞅了说:“嗬嗬,有点儿傻劲呀!”说完,他也学着虎头的架势。伙计劝吉德拉倒吧!吉德说那叫啥话呀?一袋一袋的面粉摞到他的肩上。他一咬牙一挺腰,骨头节嘎嘎直响,两腿有些打颤,一步迈开,第二步紧跟上,脚跟脚悠开了步,憋口气扛了一趟。第二趟、第三趟,第四趟没等搭肩,一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把吉德往一旁一拱,钟声瓮气的说:“我来!”等那人返回来,没把吉德惊喜死。他大步迎上去抱住,“老山炮!”老山炮也投桃报李的紧紧抱住吉德,抡了一大圈才停住,哈哈的说:“大东家!”说着眼眶就红了,泪盈盈的抽搭两声:“想死我了大东家!……”他哽噎的说不下去了。吉德也是强忍着激动的泪水,拍打着老山炮的双臂说:“你这一缨哧的,啊?好远呀!嘿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山炮拿手擤下清鼻涕,又抹抹眼皮说:“回是回来了,又叫老婆打出来了。一没窝,二没家,三呢两手空空的,就剩个吊棍儿还提拉当,知道自个儿还是个活人哪!”吉盛说:“就你一人,那相好的呢,没跟一起回来?”老山炮说:“嗯哪。就我一个人儿。那娘仨没挪窝儿,叫我先回来看看,不托底儿呗!”吉德递上一根烟说:“也好。等烧锅冒烟再接回来。”老山炮嘴唇发抖的问:“烧锅?还能开烧锅?”吉德给老山炮点上烟,肯定的说:“嗯哪,开烧锅!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俺就等你回来呢。你回来了,咱们好好筹划筹划,明年开春盖房子,上秋粮食一上场,就开锅,烧酒商标还叫老山炮。这一炮,你可要打好啊?”老山炮急着问:“那可不是吹气儿啊!钱?秘方?”吉德很有把握又卖乖子的说:“钱,俺负责筹措。你只管选最好的设备,要一流的,几十年不落套。至于秘方吗……”老山炮急的直搓搓手,“那秘方……没了?那、那还开啥烧锅呀?”吉德哈哈大笑,笑得老山炮直发毛。老山炮直愣的说:“你笑,笑个啥嘛?那秘方到底还有没有了啊?唉,老大,你急死我了?”吉德笑够了,说:“咱到老鱼鹰爷爷家喝酒去。”老山炮拧上了劲,往地上一蹲,“喝啥喝呀,你还有那心喝酒?我心像冰溜子穿心,都瓦凉了!你不交个实底儿,我喝不下去?”吉德死命捞起老山炮,嘴唇凑到老山炮耳朵旁,“俺还是不告诉你。”老山炮急楞子了,发狠地说:“你、你个小黄县,还逗嘘我这个傻狍子?算我眼瞎,看错人了。咱俩往后就算不认待,吃亏上当就这一回,告辞了!”吉德也没拦着,拿话敲打说:“出弓没有回头箭,药店可不卖后悔药,就此一别,咱俩可是陌路人了。你没这秘方,看你能回了家不?”老山炮再直巴筒子,也听出吉德的话音儿,他折回身,笑嘻嘻的说:“你逗我?竟任儿的,是不是?我看你老大,成心哪?你知道我准上梃,我算叫你摸摸透透的啦!你是我肚子里蛔虫啊,咋的?”吉德嘿嘿地说:“咋还那死脾气,直炮筒子不转弯?俺跟二掌柜嘎东,俺猜啊,你一准回来。那秘方是你的命,能舍得下吗?要是秘方不在俺手里,你能挑个门帘子遮脸回来,那就不是你老山炮了?还那娘仨咋咋的呢,别褶绺子了?你走还是留下,给个响屁?”老山炮嘻嘻的不好意思的说:“我回来没回家,就竟直找你来了。你说我哪还有脸回去见我老婆跟孩子们啊?这些年为我遭那些罪,要没你帮衬接济,哪还有那个家呀?说实话,我是想见你一面,要回秘方就猱杆子,没打算留下。”吉德苦个脸说:“没人怪你。你也是叫人逼的走投无路,才舍家撇业的。所以嘛,在外千好万好,不如家好。俺跟你家里人都盼你早点儿回来,重振你老山炮往日的雄风,再立一回棍儿!”老山炮哽噎的说:“听你的。”吉德拍着老山炮的肩膀头说:“这就对了吗。这光复了,俺就像鱼儿得水,久旱得雨露,想好好撒撒欢,大干一场。走,咱先到老鱼鹰爷爷那擓喝两盅,拿了秘方俺再送你回家。”老山炮嘴硬的说:“整那景干啥,我也不是不知道回家路?”吉德说:“俺不是怕你眼生,钻错被窝吗?哈哈!”
乌拉草 第546章
东北光复后,反满抗日民族商人吉德疯了,吉盛也狗尾巴花一样跟着吉德一样疯了,不顾光复后危机四伏的惊涛骇浪激流险滩,面对行行色色的复杂的政治纷争跟战乱的局面,追溯曾经有过的辉煌,忘却曾经过去的暗淡,期盼一个永恒的春天,咬住青山不放松,雄心勃勃,抓住光复大好时机,坚信早起鸟儿有虫吃,伸巴掌抻直腰,带头复市,匡扶了濒临倒闭的德增盛、殷氏皮货行商号,使生意起死回生,买卖兴隆,为共产党新政权在东北扎根,立下了汗马功劳。恰逢此时,吉盛往年情事,在其亲生女儿杜鹃花找上门来,引爆轩然大波。同时,一场翻天覆地的伟大土改运动,狂飙般席卷关东大地,钻进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瞪眼完利用土改的机会,对吉德、吉盛实施报复,被分被斗,吉德惨遭灭绝人伦的酷刑,险些丧命,后经纠偏极左思潮,对吉德和吉盛都给了公平对待,参与了公私合营改造,成为了一个自食其利的公民。
这天,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大祸事儿也是大喜事儿,使殷吉两家始料不及。
外面亮瓦晴天的天,突然乌云密布,刮起了大风,哗哗的大雨点就砸在房子的瓦片上,噼啪叭啦的叫响。顷刻间,潨潨如流,顺着瓦溜儿飞逝而下,形成无数个小瀑布跌向地面,炸出万朵崚嶒叠嶂的喇叭花式水花,罹难的墙根儿小青草泡在水汪中挣扎着。
“呼”的一股风,把房门鼓开,撞进一个穿雨衣的人影。
仰卧在逍遥椅上品茶的吉德,唬了一大跳,“噌”的坐立起来。
坐在一旁打毛衣和做女红的枊月娥和小鱼儿惊诧的瞪圆秀目,愣怔怔的呆瞅,栗栗中的小鱼儿猛然起,破着尖嗓子詈问:“谁呀这大雨,唬怔的?”那人把雨帽挑到脑后,赖薅的说:“谁,还有谁?俺呗!”枊月娥嗔怪的叫嚷:“妈呀三弟呀?这大雨天的,这是咋啦,急三火四的。啥急事儿呀急成这样子,打个电话不结了,至于吗?”小鱼儿丢下手里的活儿,帮吉盛脱掉雨衣,抖落着雨衣问:“这雨够大的啦,来的急去的快。”吉盛扽登浇湿的长衫大襟说:“这雨说来就来,雨头还挺大。刚出门才风嗷嗷的,一屁没放完,说下就下上了?高句丽人过年,要狗命啦!”吉德瞅吉盛坐下了问:“有啥急事儿呀老三?”吉盛抹把脸上的雨水,苦徕地说:“没急事儿,这大雨俺能来吗?” 吉德忙问:“老三,啥事儿,快说!”
吉盛见吉德问他,他跋前疐后,人就摊成一堆烂泥,愧愧的像三岁小孩儿做错了事儿,装成怕挨大人打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亏心的涨红脸垂下了头。吉德见吉盛突然间这样子,瞅眼小鱼儿,忙问:“这是咋啦又?”小鱼儿也追问说:“老三你这是咋啦,还大老爷们呢,啥大不了的事儿,说吧?”柳月娥看吉盛冷丁这个样儿,心疼地倒了杯茶水,柔声柔气的劝慰地说:“三弟呀,有啥难心事儿呀,那就对你大哥说,憋在肚子里多难受啊?说出来,咱们大伙儿参谋参谋,帮你拿个主意?”吉德催促的说:“是啊,只要是家里的事儿,天大的事儿哥给你做主。说吧?”吉盛偷偷地抬起眼皮,拿怯生生的眼神瞅了小鱼儿一眼,吭吭吃吃的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要俺的血命了俺说?”吉德不解的追问:“有那么严重,还要了你的血命了?你一辈子胆小怕事儿,谨小慎微,啥事儿从来不出大格,树叶掉下来都怕砸脑袋,还能出啥大事儿?”吉盛睁瞪个一双大眼,泪水在眼圈儿里打了个转,就刷刷的落了下来,“哇”的一声,“扑咚”就跪在吉德的跟前儿,哇哇的大哭。
“大哥救俺!大哥救俺呀!”
“这、这……这是咋啦你,哭啥嘛?”吉德整个浪儿被吉盛弄成了闷葫芦,没处找下口的问。
“俺、俺对不住俺媳妇艳灵。俺更对不起大舅,对不起你们老殷家啊!”吉盛没头没脑儿的话,把全屋的人都造懵瞪了。
吉盛哽咽哽噎的,耗子钻牛鼻孔,全棵说出惊人的往事来。
二十七年前在闯关东的路上,交滦河的酒馆,他结识了杜鹃,有了一夜情。那时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嘎豆子,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刚开拃,当时趁酒劲一时兴起,只图好玩儿。杜鹃艳冶暧昧,深情款款地爱抚着吉盛,吉盛跟杜鹃有了那云雨之事。先前儿他还对杜鹃恋恋的搁在心里默默的思念,日子长了,隔三差五的想一下,也不大往心里去,慢慢的就淡忘了。谁知老天爷捉弄人,杜鹃竟然暗结珠寰,怀上了孩子。一来二去显了怀,老板娘也是个好心人,没有生养过,就把杜鹃视为己出,认作女儿养了起来。待杜鹃分娩,生个女孩,老板娘更是喜上眉梢。小杜鹃花长的跟杜鹃一样俊俏,一双大眼睛酷似吉盛,非常招人稀罕,老板娘生意都不做了,一心朴实的把心思都放在了小杜鹃花身上了。杜鹃就挑起了老板娘的角色,把个酒店打理得红红火火的。好景不长,军阀混战,酒馆被一颗炮弹炸了,老板和老板娘跟店里的伙计一个不剩的全炸死了。杜鹃跟小杜鹃花多亏上街买东西,才躲过这一劫。她娘俩无家可归,好心的邻居说合,叫杜鹃嫁给一个小买卖人,杜鹃心里装着吉盛,大姑娘要饭死心眼,牢牢记着临分手时吉盛说的“不要走道”的话,就婉言谢绝了。她一个人又在废墟里支起个棚子,重操旧业,买些小吃,她们娘俩免强度日。眼瞅小杜鹃花长大成人,活脱脱的跟杜鹃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出落得水仙一样,谁见谁夸,人见人爱。这样,杜鹃心里就犯嘀咕了,就想给杜鹃花找个好人家,嫁人。经人说合,杜鹃花嫁给了一家家境比较殷实的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小两口倒也阖阖美美,一来二去就有了小孩,是个丫头。天不作美,公子哥偏偏得罪了日本人,弄个全家抄斩。独独的杜鹃花跟鹃儿没在家,到杜鹃小店看娘跟姥姥,躲过了一劫。有一天,小店里客人不老少,突然闯进来了三个日本兵,说是搜查八路。杜鹃花正好招呼客人,一见日本兵就忙躲进厨房。其中一个小矮个儿鬼子心存不良,跟着杜鹃花就进了厨房,淫邪邪的大叫“花姑娘,新交、新交的干活”。杜鹃忙出面劝阻,那个小鬼子一枪托把杜鹃打倒,随手一刺刀扎进杜鹃的肚子里。下厨的大勺瞅见了,端起一大勺的滚油就浇到那个小鬼子身上了,烫得那小鬼子“哇啦”一声蹽出外面,另外两个小鬼子见了刚想炸庙,吃饭的人堆里跳出两三个四五个八路军游击队的人,三拳两脚结果了三个鬼子的性命。他们从灶房拽出吓得哆哆嗖嗖的杜鹃花,带上鹃儿,抱起咕咕冒血的杜鹃,趁着夜色,跑到一家保垒户那哈。杜鹃有气无力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花包递给杜鹃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上关东山的黑龙镇,找你爹去。他叫吉盛,是个做买卖的。”说完,就咽了气。杜鹃花在保垒户家人的帮助下,买了一口薄木棺材埋了娘。小店回不去了,就留在保垒户家。白天怕被人发现就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帮主人家干些家务活。一直挨到鬼子投降,才带着主人家给的一点儿盘缠,历经一年多的兵荒马乱时间才找到吉盛。吉盛在铺子里没敢认杜鹃花她娘俩儿,安顿到悦来客栈,杜鹃花掏出杜鹃的小花包,吉盛接过来打开一看,眼泪就刷刷掉下来了。一个熟悉的观世音玉佩,那是老娘从庙上请来的保佑佛,做了临别定情的信物;一块白绸子的手帕,上面印着红里发黑的杜鹃花一样的血迹,那是杜鹃见喜的见证,使吉盛回想起那难忘的初次的当爷们的情景,还能感受到杜鹃如真丝棉溜滑靓女的温暖,嘤嘤的呻吟还在耳边鸣响,分别相送时飘飘的白手帕上的杜鹃花还在眼前晃动。
“呜呜”的喑噎,哭出了吉盛的自责和对杜鹃母女的歉疚。一声“爹”撕碎了吉盛的心,一声“姥爷”叫得吉盛无地自容。这声声亲人的呼叫,就是铁打的石头心的人,也受不了啊!就是泥捏木头刻的偶人,也会落泪。吉盛几天来,彻底的沉浸在对杜鹃的思念之中,沉痛的悼念杜鹃的阴魂。北东城门口小庙外飘散的纸灰,招魂一样的飘向远方。“杜鹃哪,回家吧!你活是俺吉盛的人,死是俺吉家的鬼,俺要死死的抱住你的魂魄,到阴间俺要和你一起过活。俺这负心汉,不仁不义的东西,你愿咋收拾俺就咋收拾俺吧,千刀万剐俺都不能原谅俺自个儿。”
这事儿咋办呢,太叫吉盛头疼了?俺姑娘跟小外孙女,俺咋安顿呢?是领回家呢……可俺又咋面对艳灵,还是……吉盛老转辗打磨磨拿不出一个准主意。他那小聪明脑瓜儿也犯了大难,愁得喝凉水都往外吐,难得眼皮几天不打架眼球都干巴了,人活活的扒了一层皮。他几次想王八过门坎硬折个,傻子睡凉炕全凭体格壮(撞)了,和艳灵挑开炕洞扒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嗨,当时是小偷逛‘瓦子’贼稀罕,跟艳灵是老太太骑瘦驴一半是一半,不搭边儿,她能理解的接受吗?那不是戴草帽亲嘴儿,差远啦!这弄不好,提溜棒子叫狗,越叫越远,黄皮子没逗嘘着,还会招惹一脸的臊气!乖乖哟,他难于启齿呀!
艳灵,是个知书达理、多情多义的贤妻良母,俺咋忍心伤害她呢?俺的欺骗和隐瞒,对艳灵来说,那就尤如晴天霹雳火山喷发;对整个家来说,那就好比炸弹掉进茅坑里,激起民粪(愤)!对自个儿的一生清名,俺这张老脸往哪搁,还不叫人当****踩呀?那一切将毁于一旦,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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