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瞅瞅,这老太太越活越磨唧了?说啥可不让份了,还一套一套的。娘,这共产党是穷人党,这国民党是富人党,两党信仰不同,自然道不同,不同谋了?王福打鬼子归打鬼子,是有功的。他投靠了国民党,和共产党作对,共产党天下,能不剿他吗?他要弃暗投明,共产党还是欢迎的。俺大姐管着一个县的大事儿,这万事开头难,又除奸,又清算,又剿匪,还要土改了的,那是忙?回来一趟,还不是围前围后维护你,真没良心?”艳灵替百灵打报不平地说。
“抗抗他爹也是个忙。谁儿子谁不想啊,这两年还少往回捎东西了?这说明他有心,还惦记着。二妈,你也就刀子嘴豆腐心,快达快达嘴?”小鱼儿替他二哥鸣不平。
“不怪二妈说,要说呀,俺这二大舅子确实不像话?把俺蔼灵妹子娶去了吧,连个丈母娘面都没打,你说咋不叫老丈母娘挑理、牵挂?”吉德帮着殷张氏说话。
“哎,啥也不说了,还是俺德儿懂俺的心思?俺想啊,抗抗一天比一天大,老这么号在咱家也不是个事儿呀,咋的也得回到他爹的身边儿好啊?你瞅眼目前儿这档子的事儿,不也是这么回事儿吗?做儿做女的,谁不想跟自个儿父母团聚呀?”殷张氏有感而发的说。
娘们几个在车上唠着嗑儿,车就到了吉宅大门口,二掌柜嘿嘿的站在大门前接住殷张氏,“大妹子你能出山,这天就亮啦!”殷张氏下了车,瞅着二掌柜哈哈的说:“你耳朵就是长啊,腿比兔子还快,还跑到俺的前头了?”二掌柜搀着殷张氏的胳膊说:“大妹子,俺这个兔子啊是个大脚,你当然比不了?”殷张氏自嘲的笑着说:“俺这兔子脚小,那只有甘拜下风了?”二掌柜拍着殷张氏的手说:“哈哈,老兔子最护窝了,从来不吃窝边草!”殷张氏说:“二哥呀,你真是点拨人的高手,啥话到你嘴里说出来就是中听?”二掌柜朝大门里干咳两声,杜鹃花跟鹃儿,燕子似的从角门跑出,双双跪在殷张氏和艳灵跟前,“奶奶、娘,孙女、女儿杜鹃花给你们磕头了。”殷张氏造的一愣,瞅瞅二掌柜又看看艳灵,“这、这咋叫奶奶呢?”杜鹃花跪在地下说:“俺爹是你老的上门女婿,那就是儿,你老就是俺的奶奶。”殷张氏忘了这一层,乐得无可无不可的,上前扶起杜鹃花,这个好端详,渐渐的泪花充滿了眼眶,“俊!太俊了!水灵灵的,还懂事儿,是个好孩子,奶奶认了,俺的乖孙女。”杜鹃花扑到殷张氏的怀里“奶奶”,殷张氏拍着杜鹃花的后背,“乖孙女,不哭啊!见过你娘吧,可怜的孩子。”艳灵一把搂过杜鹃花,眼含热泪的说:“姑娘,娘会疼你的,俺就是你的亲娘!”杜鹃花动情的哭着喊:“娘!”殷张氏拉过鹃儿说:“小姑娘,你叫俺啥呀?”鹃儿扬着小脸儿说:“太姥姥!”殷张氏高兴的“哎”了声,“长的多像她娘啊,真是好孩子!”
殷张氏跟吉殷氏见了面,拉着手,手指指着对方直点咕,只顾傻笑。文静师太来后,应了那句话,三个女人一台戏,吵吵嚷嚷抢话说,直夸杜鹃花跟鹃儿长的如何如何好,又扯到殷明喜跟吉盛翁婿俩儿同出一辙的花情风月身上。文静长长叹口气说:“俺是热锅贴饼子,虽说一瓢凉水沏了灶火,可心里还是二泉映月,有个儿子的念想。三外甥可不同了,小孩儿玩家家,突然,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更有传奇浪漫。”殷张氏扯笑地说:“姐你是姑子念菩萨,打的是罗汉的主意。”吉殷氏打话的说:“上了供桌的菩萨,食的是香火。咱老俗人一个,心里只有儿孙滿堂,管他哪淘換来的呢?走,咱们还是穷吃海塞去吧!”三个老太大坐在酒桌上还乐得合不拢嘴,可不大会儿又拥护杜鹃花住在哪吵抓了起来。二掌柜出面打圆场,和开了稀泥,“老姐姐、老妹子,你俩儿老姊妹就不要吵了,俺看这么着。既然老姐姐已把杜鹃花娘俩儿安顿在她的西屋住下了,就叫老姐姐稀罕两天,等过五过六的,再叫杜鹃花娘俩儿陪大妹子住些日子。俺看杜鹃花姑娘也二十好几了,咱们当老的,看有那合适的,也得给她找个人家,老一个人领个孩子也不是个事儿呀,这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吉殷氏忙说:“二兄弟说的再理儿,再理儿。俺赞成!花呀,你赞成不?”殷张氏戗咕着说:“哪有你这么当奶奶的,花儿炕还没坐热乎呢,你就忙着张罗给找人家,你安的啥心呐啊,你倒说呀?”二掌柜一看不妙,忙伸出双手捂划着说:“哎哎俩位,打住!俺说错了成不?俺这话说的是急了点儿,不过这也是实情。老姐姐、大妹子,俺把话说了搁在这,你俩得把体己钱多攒点儿,别到时候三九天——拿不出手啊?”殷张氏说:“你二滑头,绕来绕去,不还是那巴掌事吗?等俺这孙女有那么一天呀,俺拿十根儿金条出来,把她扎咕成呀天仙。”吉殷氏说:“俺可沒你那么阔,别说十根儿金条,就是一根儿金条俺也拿不起?不过,俺也拿个千儿百吊的,给俺孙女置刮个房子,那多实在呀?”杜鹃花站起来端个酒盅大大方方地说:“俺谢谢两位奶奶的真情实意待俺,俺敬你们二老一盅。”吉殷氏跟殷张氏俩人乐呵呵地端起酒盅抿了一口,杜鹃花喝了个滿盅。杜鹃花又为文静师太斟了茶,自个儿倒了一杯酒,兴奋地说:“佛家奶奶,俺也敬你一盅。祝你老修得正果,普渡众生。”文静师太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呷了一口茶。杜鹃花仗着有了几分酒劲,说出自立的想法,“奶奶,俺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两位老人齐声说当说。杜鹃花停会儿,静下神儿说:“俺这些年孤零丁似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在保垒户家苦熬了好几年,小鬼子一倒台,俺那心就长草了,带着失去娘跟男人的伤痕,魂牵梦绕的就想一下飞到这。可又怕家里人不认俺,俺那心突上突下的,直翻个?俺一见到俺从来末见面的爹,这个心才落了地。可俺在客栈待的那几天,心里就犯嘀咕,看来爹是有难处啊!是家里人不容俺,不叫俺进这个家门?俺见到奶奶这一大家子人后,俺知道俺想错了。过去俺娘跟俺爹那小孩儿过家家的一夜眷恋,孰对孰错在咱这个大家里已不重要,心有千千结,情有万万端,骨肉亲情这个结才是个终结!奶奶,俺会一手烧菜的手艺,想在镇子上开个店面,就卖咱山东老家的小吃。只不过……”小鱼儿乐颠的说:“好啊!花儿虽是女儿身,虎无犬女,是咱家的龙种,我看这待着也是待着,有个营生也好。即赚了钱,又打发了日子。开店的钱不成问题,叫你大爷跟你爹一人拿一半,你就等当掌柜的吧!” 六龙也凑热闹,很有文采地说:“花儿姐,俗话说,‘众擎易举,集腋而可成裘’。俺省些零花钱,也凑个份子,入个股本,赚钱了,给俺分点儿红利,省得管妈要钱费劲?”七龙举着拿鸡腿儿的油手喊:“俺有五块流通券,也算一个。”抗抗更是活泛,站在椅子上嚷嚷:“算我一个,我拿十块的红军券。”闹哄一阵子,吉盛不赞成地说:“爹不是拿不起这点儿钱,只是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干啥,也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还是消停待在家里得了?陪奶奶说说话,帮你娘跟大娘操持点儿家务算了?鹃儿也不小了,也该上学识字了,还能闲着你啊?”殷张氏说:“奶奶赞成。俺就好老家那一口,馆子开了,多孝敬奶奶呀?”杜鹃花高兴地说:“奶奶你放心,俺调着花样儿给你做,包你吃这顿想下顿,不落口。”吉盛说:“娘,这刚搭边儿你就宠上了,将来还得上天呐,再开个皮货行啥的,还不把老子的铺子顶黄喽呀?”殷张氏顶一句说:“惯着还不是你的功劳啊?没你的功劳,俺想惯能惯得着吗?嘿嘿,盛儿,你还有啥话说,俺赞成!”
“俺娘人老心慧,还拿事儿呢?”随着朗朗的说话声,百灵一身戎装跨入屋里,“哇,阖家聚餐,好不热闹啊!”接着,摘去军帽,露出一头的黑黑短发,微微晃抖两下,透出干练精爽的气质。她走到三个老太太面前,“大姑、大娘、娘,俺有点儿事儿耽搁了,谢罪!”艳灵起身将酒杯倒滿了酒递给百灵,百灵接过酒杯怜惜地手搭在艳灵肩上拍拍,深情地说:“好二妹,有肚量,是个娘们!”说后,百灵在圆桌圈里扫视到杜鹃花跟鹃儿,惊艳地睁大小眯缝眼儿,紧接着又眯成一条缝,滿脸堆笑地快步走到杜鹃花身前,一只手摸着鹃儿的头,俯首对鹃儿笑了笑。然后,和蔼可亲的逗着杜鹃花说:“你是管俺叫大姨呢还是叫大姑呀?”杜鹃花巧妙地回答:“搁娘那论,叫大姨呗!”百灵拿长得很吝啬的小眼睛入骨三分地说:“这孩子啊,人长的漂亮,说话也漂亮,回答的也漂亮。像你爹那个根儿,聪明、鬼道、会说话儿,明事理,懂人情,大姨认你这个大外甥生女了。”六龙跟七龙起哄叫好,“大姑,大官,好!”百灵说:“呵,这孩子,人好素质也好,真叫大姨又嫉妒又羡慕啊?进化论者达尔文的同行华莱士,在马来西亚发现一种漂亮蝴蝶感叹地说过,‘它的美丽没人知晓,那它还有啥意义?’性选择进化。雄性为吸引雌,长出漂亮羽毛。人呢,男性的世界,女性为吸引男性,长的是越来越漂亮。同时在精神上也强势起来。这是中国男性不愿看到的。对强势女人就敌视、厌烦。像杨贵妃不就是性选择的进化吗,却导致强势的她灭亡。我呢……只是个解放了的女性,还没有摆脱男人的束缚。杜鹃花你就像华莱士发观的那只蝴蝶,不仅要绽放漂亮,还要活得有意义。”殷张氏也凑热闹地损达百灵,“你个七品芝麻官,那多么大的大官儿呀,平常说话可是硬梆梆的,今儿个咋地了,拐弯抹角的也会说恭维话了?哼,亲不亲,那要看血缘的。不管你装扮成啥人,这点上,谁你谁都甭想跨过去?她大娘,你说是不?”文静师太双手合掌地说:“佛家也是讲前世缘分的。”百灵举杯说:“俺是唯物主义者,也是讲血缘亲情的,这是咱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根呀!花儿,携母愿,自个儿情,不惜冒死带个孩子,千里迢迢,寻祖认宗,是咱殷、吉两大家人的喜事儿。花儿,大姨祝贺你成为吉家的一员;也祝三弟跟二妹又多了一个好姑娘,啊,跟一个大外孙女;同贺咱殷、吉两家添人进口,干了此杯!”两大家人喝了酒,百灵走到殷张氏身后哈腰搂着殷张氏的肩头说:“娘,你才说赞成啥事儿呀那么大嗓门?”殷张氏晃晃膀子说:“啥事儿,还得经你这大官批准啊?这家里的事儿,还轮不着你说三道四,指手划脚,胳膊肘别往外拐就阿弥陀佛了?”百灵和颜悦色地说:“二弟倒卖别人盗取的收没的日伪物资,是违法的。俺不也托人教育后放出来了吗,咋能说俺胳膊肘往外拐呢?”殷张氏不领情狡辩地说:“哼,三姓那个县官不是你们一伙儿的吗,叫你出个头,瞅你扭扯的。教育啥呀,那洋捞狗吃不见人吃撵出屎来了?老毛子、大同盟弄去多少,你们咋样儿了?那个县官多能装犊子,德儿送五根儿金条那县官都不理,还要多少啊,比过去的唐拉稀还黑?增儿到底在‘矫正院’遭了一个来月的罪,洗完了脑才放了出来。还说你托人放的呢,心里愧不愧呀?”百灵哭笑不得地说:“娘!蛮不讲理了吧?俺不出头,二弟得劳改?”美娃插嘴说:“大舅妈,这事儿还多亏了大姐。你老多开通的人儿,咋就跟大姐过不去呢?老了老了,还会拿不是当理说了呢?”吉增从另张桌儿走过来,一嘴酒气地说:“美娃你一个葫芦两个瓢的,哪缸水呢?大舅妈那是好心,为俺争口袋呢,俺买大舅妈的好。大舅妈,是不?”殷张氏噗哧一声说:“犟骡子,知道就好?往后再惹祸,看俺不扒了你的皮?”吉增嘿嘿地傻笑两声,对百灵说:“大姐,二弟俺老早就想请你搓一顿了,可你一天都忙稀登了,俺也照不上面?今儿个借花献佛,咱姐俩干一个?”百灵乐呵呵地说:“俺乐意,走一个。”吉增酒盖脸儿地对百灵说:“大姐,俺这阵子老不走点儿,放个屁都砸脚后跟儿?花儿呢,有心。她不愿在家白吃白喝,坐享其成,当姑奶奶。她出来乍道,要开个馆子,大舅妈是赞成的,可老三横巴竖挡的,觉得女孩儿家出头露面的不好。大姐,你念的书多,又当共产党的大官,你看行不?”百灵说:“这,与国与私都是好事儿呀?妇女解放,争取自由,男女平等,自食其利,好啊!娘,你够得上开明‘绅士’了?”殷张氏说:“不用你给俺老太太戴高帽,穿大褂,踩高脚儿,啥解放、自由、平等,狗屁!穷人孩子早当家,富人孩子多败类。俺是觉得花儿这丫头不想躺在被窝里吃闲饭,是个有骨气的丫头。她呢,又跟她娘学了一手下厨的手艺,不捣哧个啥的,怪白瞎的。自个儿忙活挣两子儿,花着顺溜,也仗倚!”
殷张氏一锤定音儿,杜鹃花的鲁菜馆开张了,生意很是红火。
乌拉草 第549章
镇北头一个残垣断壁的破落的大院儿,大门散了架的仰卧在两边墙上,斑驳的黑漆还隐约可见;西厢房的马厩里空荡得连马槽都当了烧火柴,疤拉窟眼的房盖漏着天,日头爷射进来的光线照在埋汰汰的洒烂污粪地上像斑秃一样恶丑;东厢房破烂得窗无挡纸框无门,东倒西歪的,一堆捂长毛的老苞米棒子连皮都没扒散放在地上,成堆成砬的大黑耗子一溜一溜的在地上乱蹿乱跳,啃咬着老苞米;只有很有气派高大的七间连脊青砖瓦房还能显出主人往日的阔酌,房盖上一处一处的碎瓦片儿,露着房扒,长了一撮一撮盈尺高的蒿草,透出主人没落的窘境和精神的颓废,也折射出主人家好逸恶劳的败家子的品行。这是有上百垧生地熟地刘大麻子的家,谁会相信他会衰败到这种地步。卧床躺在炕上的刘大麻子再也不能举起马鞭抽打劳金了,连想抽一口也是奢想了。十几年下来,麻坑等四个不争气的儿子吃喝嫖赌抽荡尽了他的家财跟地产。连他心疼漂亮的耧瓜二妈也不甘寂寞,嫌贫爱富跟江湖骗子跑了。只有傻呱呱的大倭瓜像忠于主人的一只老母狗似的守候在他身旁,端屎端尿,喂水喂饭,叫他品尝人不走正道的苦果,延喘着看着四个畜生继续造孽,走上死路。
刘大麻子瞅着四个儿子从农会拿回来分的汉奸恶霸衣物,大打眼光。大倭瓜抖落着衣裤,不由分说的往身上套,不是瘦就是小,气得大倭瓜直骂大街。刘大麻子有气无力的说:“你就别饰巴了,全镇子找不出你这样身板的第二个人,没有合你身儿的。这花里胡哨的还是送给咱丫头麻妞穿吧,我看她穿倒挺合适的。哎,老蒯,那不还分了不少东北流通券了吗,拿去扯几尺布,做套合身儿的穿。”大倭瓜扯个尖嗓子喊:“你别坐着说话不腰疼,你那活宝贝大儿子就那么在我眼前一晃,谁见着钱了?猴儿戴帽子,跟人学的,都拿去干那下三滥,两口大烟抽了。做!做!做你个奶奶球?”刘大麻子没有力气跟大倭瓜吵架,嘴软地说:“唉,作孽呀!咱那缺八辈大德的亲家邓猴子损犊子玩意儿,这个大汉奸,手头有好几条人命啊,不枪崩喽那往哪跑?咱那四个虎犊子,那还算奸活的,帮狗吃点儿食儿,也是牛屁后苍蝇瞎哄哄,没出人命啥的,那要是干啥点儿损事儿,也陪葬了?麻妞她婆家那财产这一查抄,连个住地儿都成了茅草窝棚,麻妞那日子可咋熬啊?咱想指望那熊姑爷吧,叫抗联掳了去,因祸得福,他摇身一变,倒成了香饽饽,还是啥警卫连的排长了,把咱们姑娘一脚说踢就给踢了,完了呢还不叫她回咱的家,你说这叫啥事儿呢,这不拿砢碜人不当单儿呢吗?这狗小子这又偷偷跑咱西屋跟那四个犊子玩意儿干啥呢,出出不出啥好道来?别看他一时狗戴帽子装人,得了势,那是没人揭他的老底儿?那狗小子跟他那爹一样坏,他要能学好,狗都是人了?你瞅着,这小子说不定还要作啥大祸呢,比他爹死的还要惨,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大倭瓜,我可告诉你,叫咱那四个傻玩意儿离他远点儿,别沾上腥味?”大倭瓜把一条彩条日本布料的棉袍披在身上,忙又拽下身儿,眼熟地惊叫,“这不咱家姑娘穿过的棉袍吗?你瞅瞅,这嘎肢窝的襻扣哧啦线了,还是我给重钉的呢。瞅瞅这针角、这线头,啊?这是咋说的,我的天哪,全乱了套?”刘大麻子扯过一瞅,“可不咋的,是咱姑娘的衣裳,这是天报应啊?这世道啊,我是被搞糊涂啦?咱家落到这个田地是自找的,怨不得谁的。这眼见姑娘家的东西,叫我无地自容啊?锦衣玉食,披金戴银的日子啊,我要不抽大烟,四个儿子不败家,挨斗挨分的应该是我呀?唉,我一看这些东西,就窝心,堵的喘不上气来?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无定数啊?”大倭瓜看着瘦得如鸡骨架似的刘大麻子,刀割肉似的说:“歇歇吧啊你?咱这倒省心了,按人口,咱家还分了靠江边三垧多开拓团的水田。”刘大麻子惊讶地说:“有这儿事儿?麻坑咋没跟我说,咱家不是沒地户呀,不有一垧多边溜地吗,还能分地?”大倭瓜光个大膀子,露着两个大布口袋子,挠着鼓鼓的大肚皮说:“你懂狗屁几个花呀?你是在炕上窝傻了,我看?我听咱那熊玩意儿姑爷说,你可不能往外咧咧,那要喀嚓的。” 刘大麻子一齁喽,强喘着气,“正牌的****乌秧的好几十万人马都开来了,要占咱东北,像洪水猛兽似的,就要水漫金山了。这乱麻地的时候,就是要利用共党人生地不熟、又好斗逞强的秉性,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打出一块自个儿的地盘,等****灭了共党,天下是谁的还说不准呢?就拿分这‘官地’来说吧,那可是柳花筐里扣鸡毛,有透亮的有不透亮的,有哭有笑啊?那老歪、老面几个熊玩意儿,穷的就剩一窝狗崽子了,才分多少地呀?一大家子八九口人,才分了五亩开拓团的撂荒地。嗯,啥时候都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庙里有人好烧香。咱那姑爷说,他休了咱姑娘,是做给共党看的,那叫划清界线,跟那个汉奸恶霸家庭决裂。他还说他要夹尾巴做人,不能露了马脚?他还要做出几件叫共党瞅着高兴的拿手好戏,把他爹眼中钉的几个仇人干趴下了,叫共党从咱这噶达滚蛋!”刘大麻子皱着脑门子上的鸡皮疙瘩说:“就凭他那点儿鸡心眼儿,不如他爹的一个犄旮旯,还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看他是熊心吃了豹子胆,准弄个以卵击石的下场!”大倭瓜痒痒地揉挠着埋汰得都长了黑漆肚囊子,纷纷落下小鱼鳞般的皮屑。她狠狠地剜着刘大麻子说:“你别臭狗嘴咒他,我还指望他养老送终呢?”
麻坑一脸兴奋地闯进屋,“妈……你这是干啥呢,露着……多乍眼?”大倭瓜没好气儿的骂吵着穿上衣服,“去你奶奶孙子的,还装上人了,你打小不是吃老妈奶水长大的呀?”麻坑虎巴熥地说:“那时候,有奶便是娘。我如今都四十多岁了,一见那啥,想的可不单单是吃奶水那点儿事儿了?”刘大麻子听麻坑不会沁人嗑,气得牙根儿直,“这是你亲妈?畜生!”麻坑嘴硬地说:“我这不见油梭子,想起肥肉了吗,有啥呀大惊小怪的?”大倭瓜护犊子地说:“拉倒吧,啥大不了的事儿呀?哎麻坑,你那妹夫跟你们几个嘀咕啥了?”麻坑喜滋滋地说:“共党这个穷党,就是向着穷人说话,屁股坐在穷人的怀里了,要把有钱有地的阔佬都整垮,要把天翻个个,穷人变富人,咱家有盼头了?瞪眼完说,咱这噶达马上要土改了。就是把像姜板牙孙子那样的大地主、小地主的地分巴喽,分给像咱家这样的穷棒子。谁家的地能白白送给咱呐,不乖乖交出来那咋办?那得斗,就像斗汉奸恶霸那样,不鼓捣死几个,杀鸡给猴看,这地就分不成,咱就拿不到手?瞪眼完说,叫我们哥四个好好干,狠狠地整,只要敢说敢干,虎糙点儿,打入农会的上层,最好当头头啥的,那咱们就吃香喝辣的了,啥金银财宝,还不可咱们闹啊?瞪眼完说,只要听他的,我们哥四个就会飞黄腾达,说几房像吉老大小老婆小鱼儿那样的,揍几窝崽子,叫你俩稀罕吧!瞪眼完叫咱们哥几个挑那油水大的往死里整,能榨出多大油水就榨出多大油水?他还叫我们哥几个盯着吉老大和吉老三等几个商铺大户,别叫他们把钱财都抵当走了?吉老大和吉老三那俩玩意儿,可有干荷了,是咱镇上数一数二的首富啊?瞅准机会就下手,他俩都有把柄在咱们手里。一个当过日伪的商会会长,邓大爷一个副会长都枪崩了,他吉老三日本人的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谁信呐?吉老大更壳物了,跟‘虎头蔓’胡子头那铁的缸缸的,又送粮又送大洋,听说还送过枪?‘虎头蔓’跟国民党跑,就是共党的死对头,这些一抖落,他吉老大有一百张嘴能自个儿说得清啊?还有他跟一个胡子娘们勾勾搭搭扯了好些年的羊皮,谁知他们之间搞的啥名堂,备不住是密谋要推翻共党政权呢?面包房那毛子娘们,是苏联的布尔什维克,临撤回国,把面包房铺面白送给了他吉老大,这里是不是有啥里通外裹的嫌疑呀?大汉奸兰黄县他管他叫大爷,那他就是汉奸兔崽子。瞪眼完说这些都是个事儿,砸死一条都要他命!”大倭瓜说:“那可是白扯?人家殷百灵在西街的县里是最大的官,还有那曲老山,不也是县官嘛?是亲三分向,哧,就你们几头烂蒜,想搬倒吉老大和吉老三,不是妈说你们,难!别沒打着狐狸,惹得一身臊!我说,你们趁早,别扯那个扔艮扔?”麻坑说:“妈,你瞧好!不管谁护着,只要共党屁股还坐在穷人怀里,吉老大和吉老三一准拿下。我要捉弄不死吉老大和吉老三,我就白姓了这个卯金刀的劉了?一旦事成,瞪眼玩说,吉家那大宅子跟小洋楼,还有德增盛商号就是我的了,我就是大掌柜的,连吉老大那两个漂亮娘们,都是我的。那我可就是老和尚娶皇妃,开了大戒了!”刘大麻子气得齁齁的,大声喊:“你别大白天做美梦了,那瞪眼完玩你呢?他和吉老大有恩怨,想偷机报私仇,你别傻拉巴唧的?”麻豆、麻眼和麻点从外面走进屋,“爹,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是真的。瞪眼完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他是咱这镇上的警卫连排长,是合江省派来的,专门保卫土改工作队大官的,那他多大的官呀?他说了,要是把吉老三搞倒,殷氏皮货行就叫我当大掌柜的,麻眼、麻豆就是二掌柜、三掌柜。爹,你就等当老太爷吧?妈,我看好了吉老三的那野姑娘杜鹃花了,娶回来给你当儿媳妇,再生一窝的大孙子。”麻眼说:“爹,别信瞪眼完的封神许愿,那是拉拢我们哥几个给他卖命,当枪使。他是想借刀杀人,看人家发了,眼红,趁土改,报复吉家,替他爹跟他弟弟出气。我告诉你们他的实底儿,他说他的人都藏起来了,有啥动静会帮我们的。我看这小子不是啥好饼,早晚玄得扔的。”麻豆说:“他说了,土改是农会的事儿,他不好公开露面,在背后给我们撑腰!”刘大麻子烦心地说:“天上掉馅饼啊,有那好事儿还能轮到你们几个王八玩意儿呀?我听你妈说,咱家不分开拓团那三垧多地了吗,你们四个都种地去。今年种啥也晚三秋了,先租赁个牲口犁杖,把地翻了,明年早早下手,好好饰弄,三垧地能打好几千斤水稻呢,够咱一家子吃用了,好好过日子吧!土改再能分点儿地跟牲口,咱家几年下来,光景会好的。这共产党,就是帮穷啊!”麻坑说:“你还指那地呢呀?早叫我转手卖给了牛家圩子的村长牛半斤了。真是的,你要那么会过,还至于今儿个呀?”刘大麻子气得艮喽艮喽的,指着麻坑问:“那卖的钱呢?”麻坑理直气壮地说:“花了。逛瓦子啦!”刘大麻子“你、你们……”麻坑没等刘大麻子话说完,顶上句,“你、你啥?你有我妈,我们哥几个呢,整天价梆硬的炕,浑身硌的都是炕席花子,不逛瓦子,还憋死啊?你饱汉不知饿汉饥,不当跑腿子不知杆子挑门帘啥滋味?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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