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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卢二,去灶房把大茶壶拎来烫酒。再把泔水倒到猪槽里去,省得冻了白瞎了。回来再弄些达连河露天煤坑挖的煤块儿来,填炉子。那玩意儿添上就跟油块子似的,呼呼的,可爱着了。这煤干石平常还行,烘着。这唬巴的天儿,就显冷了。”女掌柜的捧坛老山炮酒,用胳膊肘拐开帘进来,“这天儿蔫嘎的,到黑咔嚓就冷了。今年冬准是文封江,没风吗,蔫嘎冷。咱这儿左溜没人,我陪这仨儿小兄弟喝一盅。”女掌柜看伙计鬼鬼地走了。拧拧炕桌上的煤油灯,屋里又亮了许多。她又说:“到咱这噶达咋能不喝酒呢?人是神,酒是魂,那有点儿寒碜人?”说着,脱掉小狼崽儿皮对襟夹袄,扔在大炕上,只穿件樱花绸衫,扽扽衣下奓,绷绷的,鼓溜溜的,那更凸显得丰腴。
女掌柜她又挽挽袖头,露出白藕的小胳膊腕子,又扭达浑圆的肥臀,到靠西墙的地橱里,拿来四个小巧的景泰蓝瓷盅和烫酒的酒罐、烫酒壶,放在炕桌上,往酒嗉子倒满了酒,“这酒,不烫伤人。烫了,暖人。这我呀,是听咱那两年前找如来佛去的死鬼说的。这酒里不有啥麴霉菌玩意儿,烫了就蒸发了。反正是喝凉酒花脏钱,早晚儿都是病!”
伙计一手拎个大茶壶,一手拎一土篮子煤块儿,进了屋,先往烫酒罐子里倒了半下开水,放进酒嗉子,又把大茶壶放在大油桶炉子上,回手打开炉门,扔了几块儿煤块儿,炉子就呼呼的,像老牛哞哞叫上了,一股热浪散开了,屋子膨胀的暖和。
“这煤块儿赶上榨油剩的油脚了,着得呼呼的风响。婶子,这煤可不多了,赶封冻得再弄几爬犁。”
“卢二,那你就想着点儿,要不烧大腿呀?哎咱可听我儿子说,东洋的啥观光团,开春前来好几伙子呢,到达连河那又拍照又测量,说要投股,和官府联手开发,这能有好下水啊?”
“下水里能包啥好玩意儿,还用说吗?”
“管它呢?来来!”女掌柜的拿起烫热的酒嗉子,先给个个儿倒上一盅说:“按咱三姓的习俗,这叫对外人不显外,拿当自个儿人。这也是大辈儿敬小辈儿时,表示对客的尊重。要不我先给你们倒上,你们准不让,那显得多不懂礼数呀?那么做,也贬低做长辈的尊严,好像求人似的,低三下四的。还一层啊,就见外了,怕下毒,我先喝,你们不就放心了?”说着话,就给小哥仨斟上酒,盘腿上炕,坐在吉盛挪开的地场,抿嘴说:“今年老秋,这雨下个不停,过路赶脚的,还有求觉悟的人(佛)上香的,少了不老少,小店生意清淡。三位小侄儿能到咱这简陋的小店住宿,婶子很高兴。头回生,二回熟嘛!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朋友三个帮,大襟还得扣子系呢,往后路过这噶达就别客气,咱这店的门老冲你们开着,住好吃好的,咱们不脸熟了吗?来,婶子敬你们一盅,全干!”干完后,女掌柜的朝门外喊:“卢二,撕点儿麋鹿肉来,好下酒。”又冲小哥仨挤挤眼,“不用担心,不要钱!咱这噶达地场不算大,可也不算小,可老有名气了。南来北往的,啥三教九流都有。咱这噶达除了五国头城那个空名衔外,那就算姑子庵儿最出名了。有一千多年头了。卜卦拈香最灵验。婶子就是佛祖的忠实信徒。咱那儿子二十多了,在县衙门当个小差,还有个贤慧的儿媳妇。儿媳妇是周家皮货铺子的大姑娘。周家大掌柜的咱那亲家公,人品数一数,那皮货手艺高,买卖就好,日子过得殷实。他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姑娘。老姑娘还没出阁,才十六岁,叫美娃。人长的水亮,比她姐姐咱那儿媳妇还俊十倍,得从奉天拐回两大圈儿还带拐弯。有很多官家富人子弟,早就淌哈喇子了,有三尺多长。那美娃姑娘也识文断字,在县上中学女班念书呢!嗨,跟你们说这个干啥呢,一扯就扯远了,收不住话匣子。人到老了,瞅见你们这可心的人,就嘴碎!卢二,麋鹿烀肉拿来没有啊,赶上现杀了?”
“哎哎,来啦!”伙计扯着长嗓门,把一盘手撕的麋鹿肉摆放在桌子上,站一旁,傻傻地瞅着女掌柜。女掌柜的一瞅,噗嗤笑了,“傻样儿吧!卢二咱又咋啦?说咱又倒粪了,是不是?你婶子,就长一张好说的嘴。你来咱这场都快来两年了,还不习惯呀?”伙计对小哥仨说:“婶子就这么一个人,口直心善。她要喝上点儿酒,张开了嘴,旁人别想插上嘴。”女掌柜的说:“卢二这小子,赫哲人,三大姓的旗人。清朝叫孙中山大炮轰塌了台,小皇帝叫冯玉祥撵出紫禁城,旗人就龟缩了,吃不开了。卢二家人树倒猢狲散,都蹽到临江州(同江)津街口那荒僻地界去了。这小子恋窝儿,也没个德斗(赫哲人称夫人或老婆的意思),没挪窝,就蹽我这店当了伙计,屈才了。人呢,手勤、脚勤、嘴勤,还有一脑子的大马哈鱼籽,够转!给我这小店赚了不少的人气儿,拉了不少客。来,咱娘们四个遛达个。随便,就这一坛子,多也不喝。”





乌拉草 第68章 (26)
吉德从女掌柜的话中,听出点儿破绽。她儿子,能和一个赫赫有名的周氏皮货行家嘎上亲家,那女掌柜家也一准是显赫一时的豪门,这才合乎门当户对。他给女掌柜的斟酒,“婶子,看你说话啥的,也是个有根有派大户人家的人,咋个个儿出头露面开上店了呢?”女掌柜的的叹口气说:“我家那口子(丈夫),过去也是个好人。在道台府管财粮,是个肥缺,谁瞅了都眼红。旗人一倒台,这吉林省啊这个使那个都督的,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拉开韭菜了。我家那爷们不会由头,也应付不起来一茬搂一茬的胃口,就叫小人给捅咕了,丢了乌纱帽。这对他打击太大了,精神上受了刺激,就像崩塌房子似的。死孩子,没治了!先是以酒为乐,整天价喝得烂醉,糟蹋个个儿。后来就抽大烟,迷上了狎妓赌钱。坐吃山空,今儿个卖这个,明儿当那个,最后把青砖大瓦的大宅子也抵人了,把个好好的家就给败了。两年前,他就吃了大烟膏,仙鹤驾云了。我咋整?有这临街老宅子,顶门立户开了这个小店糊口呗!左溜就我一个人,这个岁数了,咋不好对付?人呐,挣啥也挣不过命呀,这就是命!”吉德问:“那咋不跟儿子一起过呢?”女掌柜的说:“我这大辈子就生这么一个独苗苗,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的金贵。儿子念的私塾,没进过洋学堂。这往后,再就咋整也揣不上了。嗨,我这人命硬,性子也硬,不愿吃闲饭,又不想拖累儿子,个个儿过惯了。来,不唠这个了,咱喝酒。”
小哥仨频频举盅,听女掌柜的闲聊。
“咱这是个大染缸,啥好老爷们呀,没一个囫囵的。个个是酒鬼。不是酒鬼就是色鬼。不是色鬼就是烟鬼。不是烟鬼就是怨鬼。不是怨鬼就是死鬼。不是死鬼就是小鬼。嗨,反正人就是鬼变的。人变鬼,鬼变人。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是人鬼颠倒,才有了吃、喝、嫖、赌、抽。作为大老爷们,逃不了酒、色、财、气四个字。酒啊,酒损精神破丧家,语言无状闹喧哗。踈(shu)亲慢友多由你,背义忘恩尽是它。色呢,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使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财呀,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气哩,三寸气在千般用,一见无常(阴曹鬼判)万事休。大凡爷们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口,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酒少饮,健身养颜。酒又是应酬待友酵母,应少喝。色少贪,怡精爽神。色又是传宗接代繁衍生息的必需,应节制。财适中,盈滿不亏。财又是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身外生存之本,应会赚。气少生,平和脾胃。气又是名节气质的梁柱,应把握。我这是没事儿看闲书上说的,就记住了。我瞅你们小哥仨呀,从面相上看,脉象相通,不是同父也是近亲,都是做买卖的料,人中之贵。”
吉盛听女掌柜说‘不是同父也是近亲’,很是不解,横着眼扒着女掌柜,‘瞎膀膀,喝多了?信口开河,谁不同父啊?俺哥仨,那可是一个娘肚爬出来的。
“不过,秉性不一。你这老大呀,才智过人,好单打独揍,还多妻多子,荣耀坎坷,一生三折,含怨而终;你老二,脑子不糠,有头没脑,粗横蛮野,贪玩心重,承业早败,子夭早寝;这老三啊,聪颖外露,胆小悚事,无需拼搏,子孙有继,郁郁而终。老三你不用横横眼,我这非胡咧咧,瞎耪耪,不准也差不离。你往后看,应不应验?俗话说,兄弟不嘎伙,同宗不嘎亲。你们做生意,路数不同,不合财。但互补,犄角之势,还是分着干好。”
女掌柜红噗噗的脸上,充满智慧和有教养,说出这一席酒嗑,叫小哥仨有疑惑,又佩服得刮地三尺,恨自个儿眼拙不识金镶玉。
吉德舔着嘴唇,敬佩地问:“婶子神智慧眼,学识广博,至理名言,又懂相术,看破天象,侄儿茅塞顿开。人废,表象;志废,内里。那就全废了!婶子这个年岁,还口若悬河,诲人不倦,俺领教了。”伙计一旁煽风地说:“傻了吧,你以为婶子是凡人呢?咱婶子,是这有名的才女。在家当姑娘时,念过私塾,吟风弄月,啥《四书》《五经》,看过《金瓶梅》,读过《红楼梦》、《西厢记》、《聊斋志異》,还有三国、西游、水浒呢?《周易》那本书,都叫她摸扯烂了,最懂阴阳八卦。所以呀,有客来她好卖弄卖弄,显摆显摆。”女掌柜的抿着小酒,掩饰不住心中的满足。伙计看女掌柜的高兴,敞开了添油加醋,“做啥不讲个天时、地利、人和,咱婶子还是闻名的纤手。你们要在这置个地买个房子啥的,非找婶子不可?你别小瞧这个小店不起眼,可是一块宝地,各路神仙有事儿没事儿还要拜一拜的。但有一点,不保媒。要不咱咋还抱杆子打光棍呢?”女掌柜的笑骂道:“你这蹬鼻子上脸的,嘴巴是不是痒痒了,短搧了?你才二十几呀,三十不挂零,童子鸡没开裆,还没体验到男女啥滋味,就打熬不住了?你婶子如虎的岁数,正浪头上的年纪,不还守身如玉吗,哪个大老爷们在咱面前不是规规矩矩的?只要你鸡蛋不裂缝,哪个烂头苍蝇敢叮呀?不管男人女人,各有各的活法。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你们不嫌乎,咱就抖落抖落咱的虱子嘎渣儿。你说你死守那死鬼,有啥守头,死头的。望门妇吧,还有个盼头,说不准哪天嘎嘣就回来了。这都死八百国去了,魂都烂了,守那玩意儿干啥?嗨,也是有点儿念旧情,总归还是有秤秆离不开秤砣、老头离不开老婆的老想法。我已不再是金童玉女,也不是那金枝玉叶,枝枯叶黄,残花败柳了。这不是为了名节,争个贞节牌坊,那都是糊弄人的。我呢,就图个清静自在。对我儿子呢,也有个交待。你说要改嫁,枯木逢春,前一窝,后一块儿的,多揪心呐,闹不闹啊?就是这旮子冬天,夜长一点儿,点灯熬油的,孤影形单,不好熬啊,也闹心。那大公鸡呢,也冻得懒伸脖颈儿,不愿张嘴打鸣,把夜抻得更长了。我呢,有我的消磨法子。……”伙计抢白说:“看《红楼梦》。那书就有一点不好,好引婶子掉泪,哭得眼睛肿肿的。”女掌柜的打下伙计,“谁叫你多嘴,这不叫我在客面前掉驾嘛!”
小哥仨饶有兴趣的听主仆两人逗嘴说事儿,冷不丁吉德问,“婶子,你神通广大,吃地面的,俺问你个事儿。听说在这有个黑龙镇的黄县人,在这开皮货铺子的吗?那人与俺沾点儿亲,想打听打听。”女掌柜的瞅瞅伙计,两人皱皱眉头,啊声说:“那人姓殷,外号叫千里嗅,是是个黑龙镇来的黄县人。像我这么个年岁,开过一段的皮货铺子,不长,两三年前就叫人挤走了。人太强,多坎坷。猪太肥,馋人多。听说啊,那人最叫人寻味。小眼睛,就像这老大的一双眼睛,说小不小,小而有神。这人呐,人耿言少,慧在其内,秀在其中,有尿不外撒,有屎不外拉,千里之外能闻出啥兽啥皮质啥成色。这样的人,人杰地灵这,能容得下?那可是北斗转向,牛郎织女天天抱着睡觉啊?要想在这噶达兔子聚会、耗子拜堂的地场,有个立锥丁点儿地场,那得拜老大或攀上一门亲,拉上钩,扯上纤儿,那情行可就大不一样了?不过没关系,慢慢打听。雁过留声,人过留影,只要有蛛丝马迹,我不訏(xu)谟,包在婶子身上。”伙计卢二难色地说:“婶子,人都蹽杆子了,咱是提拎耳朵擤鼻涕,有劲使不上啊,咋找啊?”女掌柜一抿达伙计卢二,“你懂啥,屁响都焖在裤裆里了,说不定呱啦上谁呢?那……不说了。”伙计卢二一亮眼,“啊?啊啊!可不咋的……”吉德看主仆两人打囫囵语,也不好再深问了。
“嗵!嗵嗵!”有人敲门。
“卢二,快出去看看!是客还是…….”伙计乐颠去,笑眯哧回,“婶子,俩走串儿,唱二人转的。”女掌柜的招手说:“快快!叫大侄子们瞅瞅。这可是咱这的特产,你们在关里上哪看去?俩人,没有喇叭锣鼓镲,干拉?也行。纯腔纯调,更实惠,不掺假。”伙计推开门,一男一女两个,奇装艳服,瞎涂乱抹,怪模怪样,嘻嘻的一躹躬,“咱来一段《猪八戒背媳妇》吧!”嘴里响起喇叭锣鼓镲,就舞扇飞手绢转的唱了起来,“……猪八戒呀笑嘿嘿,弯腰背起美貌娘子,背也背不动啊不背还不行……”随后又唱了一曲《猪八戒拱地》,逗人的笑料,滑稽的表演,挑逗的动作,逗得大伙哄然大笑。
女掌柜的心滿意足地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叫伙计赏了唱二人转的两大子儿,打发了,就回后屋歇了。
女掌柜的走后,卢二伙计问用不用打隔扇,吉德说不没外人吗,那还打啥,这大炕打扑拉睡,多舒服啊!
吉德看想找大舅铺子落空,就想快点走。他问伙计有没有去黑龙镇的船。伙计说:“这可难了。老秋连着下大雨,咱这周边子都是山,地势洼,又三面环水,江水河水猛涨,城都淹了。水退了,快封江了,上头火轮不因为点儿啥事儿,早歇工了。咱这往下江去的腰轮子也早停了。这跑船的也不敢跑了,这冰排说来就来,怕回不来。旱路也够呛,这山道大洼地的,泞的很,马车眼目前儿是走不了。拉脚的马帮未必能冒险,都焐在了大车店。来的走不了,想来的进不来,谁像你们吞虎吃豹的,冒蒙!这几千里地,咋过来的呀,真难为你们了?”吉德唉唉地说:“没法子呀,这有魂勾着呢!”伙计想歪了的说:“哦,南边儿胭脂粉黛美娇娃,北边儿苗条白净俊俏妞嘛,是来找老婆的。那个姓殷的皮货商,是你未来老丈眼子吧?”吉盛在脚底破烂的水泡上,上了马粪包,钻进被窝说:“哪是呀,那个人是俺大舅。俺大哥早有美娘了,还找啥呀?这噶达,要有好的,赶上俺嫂子的,给俺二哥拉搁拉搁吧!”吉增“啪”的打下吉盛,“俺心上有人了,再整往哪搁呀?”伙计往炉子填完煤倒出土篮子,把炕桌上的碗筷装进土篮子,咸淡纥拉话地说:“老婆多两个怕啥,争风吃醋的都哄你一个人。我跟你们说,咱三姓的姑娘顶呱呱,最水亮鲜嫩,标志漂亮。这山这水,风水好养人。二人转唱的好,‘眼大长流水,眉柳羞弯月,面粉自然媚,身子好窈窕;掩帘春风笑,出门花也臊,脚大秀中壮,风骚仙女样儿,爷们怀中抱,脱衣雪花俏,一夜梅三度,几世不回苏杭。’咋样儿,比你们那噶达的小脚娘们不差啥吧?不阿娜婆娑,也千姿百态,客爷,心痒痒了吧?还有,这的‘瓦子’最有名。大城头的那帮大人们,就冲着这的‘粉子’来的。大把大把的花钱,讨那一夜的腥薅。那‘粉子’你们一般别招惹她,你们也惹不起,藤条再长,有根儿!绺子周大当家的码头,弄不好那大揸杆子就叫胡子来,把你坠上大石碌碡沉江了,那才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才婶子的话啥意思,看你们年轻,又有前程,那是告诫你们呢?信不信,由你们?”吉德呵呵地说:“伙计哥,你肚子真有荷?你放心,把俺们砸巴砸巴也不值几个钱儿,那地方咋能去呢?”吉盛趴在枕头上,嘻哈哈地说:“俺们是花子掏裤兜儿,一把一把的,啥?嘻嘻,虱子!咱们是瞎子瞅人,眼珠子朝前(钱)!叫你说的,谁不馋呀?裤兜挑竿子,也是栋梁,支的是谁呀?”吉德拍下吉盛的脖颈子,掩不住的笑,“睡你的觉得了,小孩伢子!”伙计拎起土篮子也笑了,“你看他人小,眼睛早眊(mao)了,心早花啦!”走到门口又说:“过会我把尿桶拎来,就不要出去了,看冻着。”吉盛笑瞅吉德说:“这老兄有点儿婆婆妈妈的,倒和女掌柜齐拉咔嚓性子相拧,正好一长一短,互补!”吉德躺下说:“犬守夜,鸡司晨,各有所为吧!”
小哥仨太疲劳了,就弃甲曳兵的进入梦香。




乌拉草 第69章 (27)
吉盛抻脖儿探头够够的看,羡慕又嫉妒地说:“俺的乖乖哟,这大柜面,多气派!这皮鞋这皮靴娘哟多亮啊!瞅瞅俺脚上的棉花包,打多少油都白搭呀?这老天咋就这么不恭啊,一样的脚丫子,就有贵贱之分咋的呢,太馋人了!”吉增说:“你别净往那好的叨呀?你看那光板厚牛皮皱褶勒的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擦擦的咋穿呀?”吉德像模像样的说:“那鞋叫靰鞡。不能光板穿。得续上靰鞡草才行。大雪死冷的天,在野外非得穿这玩意儿不可。小火炉似的,可暖和了。”吉盛省悟地说:“啊,大哥你跟俺说的靰鞡,就这个样啊?瞅着是不咋地,像个大熊掌,穿在脚上可够砢碜的啊?傻哥家的大毛和二毛,脚上趿拉的不就是这玩意儿吗?”
小哥仨远远的望着,议论着,没敢靠近柜台前,怕享受伙计们的热情推荐,又怕只管看买不起的沮丧,遭伙计们冷眼的尴尬。这是他们仨在营口铺子学徒,站栏柜站出的体会,大葱蘸狗屎,哪还敢造次啊?
吉德看靠里的炉子前,坐个翘着二郎腿、托着水烟袋的大老爷们,四十啷当岁,梳个油光钲亮的大背头,圆木斜着截开的脸型。一双炯炯有神的肿眼泡子,窄挺的直鼻梁,八字胡儿长长的柳搭在刀片嘴唇上边儿。穿一件青面缎子棉袍,脚下一双挤脸黑皮面棉鞋。看那打扮那作派,虽不华贵炫耀,也不俗气。虽不张扬显露,也不落套。虽是暗含傲气,也算是平和。虽是透着霸道,也可说是平凡。吉德眼睛也毒,认准这人就是这周家铺子的掌门人,周大掌柜。
吉德有些畏首畏尾的犹豫,又有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个个儿的嘴,咋张也不花钱,开口三分利。他周大掌柜再眼高不勒人,也是凡夫俗子,不会吃人,顶多热脸碰个冷屁股,丢个架,臊个脸。做生意人的脸,也就谁逮谁拍的小孩儿屁股,哪有那么金贵?低三下四,换的是人家兜儿里的银子。仰天翘鼻的,那还是做买卖吗?惊堂木下,没有买卖可谈?
吉德向吉增和吉盛一甩眼色,就不亢不卑的奔向炉前,微笑有礼貌的哈哈腰,声音谦恭的搭话,“哎,大叔,俺向您打听个人呗!”那人忙放下二郎腿,往椅背上挪挪身子,两手捧着水烟袋端坐,抹耷下眼皮,喝喝亮亮地说:“哎哎的,哎个啥呀?打你仨一进门,咱就瞅着呢。”
这时,从柜台门冒出一个柜头模样的人,对吉德嚷着,“你啥人呐?咋说话呢?套啥近乎?贬谪谁呢?大叔也是你叫的?别叫糟践喽,最起码得叫声老爷吧?我跟你说啊,这是周氏皮货行商号的周大掌柜,也是东家。你们仨臭小子,别狗眼看人低啊?”吉增不忿了,冲那柜头喊:“你算哪棵甩大鼻涕的冻葱啊?咋的早上没漱口吧,还是没刷牙,干嘛埋汰汰的沁屎嗑呢?谁狗眼看人低了?店大压人是不是?俺看你是狗肥蹭尾巴——短抽油?你要不会说人话,去一边拉学狗叫去!”
过来几个伙计,张牙舞爪的,“哎哎你们哪来的?干啥吃的?东张西望的,想找茬儿呀?”又七嘴八舌的,“你们两个穿的溜光水滑的,咋管的下人,任他撒野?”“你们也不带点儿你们那噶达的棉花纺纺『访访』,这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周家铺子吗?”“小黄县,你们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想来抢生意呀?”“两三年前,那黑龙镇的老黄县牛不牛,咋样啦?还不是扎生,不交地面钱,叫人起走了?”“你们仨黄头毛小子,咋上这噶达起横,拔梁子,想找死吧?”
周大掌柜的笑呵呵站起来,高高膀膀的大个子,有点儿长者风范,慢条斯礼地说:“好喽!吵吵啥呀?人家打听个人,也不知咱是干啥的,咱脸上也没贴贴,叫声咱大叔就是礼数到了。咱店大不压人,来的都是客。丁二柜,叫人都下去吧,该干啥干啥。呵呵,这憨憨的小爷们,蛮横的吗?挺尿性!不吃亏,不装熊啊?好嘛!丁二柜你也是的,搭啥腔啊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丁是丁,卯是卯的干啥?叫啥不行,不是叫了吗?啊哈,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咱瞅你仨是路过这儿,不是来买东西的,倒像当过铺子里的伙计。一般逛铺子不卖货的,走马观花,问东问西。你们不问,只是远远的瞅,品头论足。”他指着吉德说:“我咋瞅你像个人呢,就那双眼睛。”周大掌柜拿水烟袋嘴抵着下巴子,两眼睄着吉德,“哼,备不住啊!”随即又对着吉增说:“穷横这个,我看你不是啥下人,穿戴不同而已,是块需要进铁匠炉锤打锤打的料。气直胆壮,有那么点儿山东黄县人以外的梁山好汉的底魄。”说完,瞅瞅吉盛,“这小水葱儿,好孩子,将来有出息呀!”周大掌柜嗯嗯地微笑着点头,看样子,心里好像有啥事儿想着。
吉德谦谦君子地说:“大叔,请见谅。俺弟不懂事,冒犯了周大掌柜。大叔,你从表面咋就能看出俺们学过生意呢?”周大掌柜的嘿嘿一笑,“这是咱的直觉。你们穿的鞋,这是咱铺子的货。昨晚黑儿,一宿香客栈的伙计卢二,在咱这记的账,赊去的。这更增加了咱的判断,你们是来谋生的。遭了不少的罪,打这还要走,往下江去。哼,黑龙镇吧!好!好!你们打听谁,看咱能不能帮上忙?”
吉德抱拳作揖的说:“俺叫店伙计来买双鞋,你老都能哨到大雁的踪影,慧眼耳聪啊!老前辈,俺佩服你的眼力,够毒的,入木三分。俺们姓吉。俺叫吉德,是老大;穷横的,叫吉增,是老二;那小水葱儿,叫吉盛,是老疙瘩。俺哥仨在营口学的徒,还没做过生意。打黄县老家来,路过此地,想打听一个人,在此地开过皮货铺子的俺大舅,他叫殷明喜。”
周大掌柜的甩唧几下头,兜着耳朵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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