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吉盛大着嗓门说:“殷明喜!”
“啊,”周大掌柜的愣愣地问:“殷明喜!黑龙镇那个殷明喜?”
小哥仨惊喜的点点头。
“哎呀妈呀!”周大掌柜的一拍大腿,“光头和尚碰见了戴帽和尚,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殷明喜,这个名字咱这噶达没人知道。他开铺子那会儿,时间又不长,大伙都叫他的外号,千里嗅。鼻子好使,啥皮料捂上眼睛拿鼻子一闻,就知道啥品质。殷明喜的名字只有咱知道,你们算打听对了,找对了。来,来,丁二柜,去叫小四,领他们到咱家安排一下住处。那寡妇店有啥好住的,没好住没好吃的。咱要跟这仨后生好好聊聊,好好扯扯,好好唠唠。”吉德忙说:“周大掌柜,俺已在一宿香客栈住了两天了,就不麻烦您老啦!你知道俺大舅在这儿还留下铺面吗?”周大掌柜的说:“哎哟傻孩子,你大舅的铺子头三年就黄了,有个铺面有啥用?咱跟你大舅处的啊,像亲哥们似的。又是同行。先在家住下,咱爷们再嘎嗒。”
二柜凑到周大掌柜耳边儿说:“那寡妇店是你亲家母开的,她不会有啥想法啊?前嫌还搁在那噶达,这……”周大掌柜一拨愣头说:“啥前嫌哪?咱也不欠她的。是她那死鬼欠咱的,咱不也没说啥吗?她心里别扭个个儿,咱又没小瞧她?叫孩子家住,这有啥呀?咱要是把他仨安排到别的地场,好像抢了她的生意似的。这到咱个个儿家住,她有啥挑理的呀?叫孩子们在她那破地场住,也太委屈了!过五过六了,跟殷大掌柜见面了,咱咋和人家说呀?不知道也就结了,这人家孩子都找上门了,就站在这,你不瞪眼说瞎话呢吗?我说呀这样办。丁二柜,你到亲家母那就说,这仨孩子是我老朋友的孩子,想留在家里住两天。你呀再多给她俩子儿,堵堵她的嘴。再说啦,咱把孩子留家住两天也是常理。她识文断字,不会胡搅蛮缠,会通情达理的。得,就这么办!”
其实,周大掌柜心里还有个打算。柜上正缺人手,想挽留挽留。再说这天,眼时想走也走不了。住个些日子,备不住能留下啥的。这不比找生手,不知根底的强。再深一点呢,殷明喜走前儿露过话。说他有三个外甥正在营口学徒,等学成过来时,想给他家二姑娘拉咯拉咯。周大掌柜他一搭就相中了老大。老二呢楞点儿,敢做敢为,也不错。三儿,不行,太小点儿了。他如意算盘,还不得摸摸这仨孩子的底呀?住在家里观察观察,也好叫老婆跟老丫头瞅瞅。要是相中了哪个,再和殷明喜过个话,找个媒人说和说和,挺好点儿事儿。
吉德说:“周大叔,那多那啥呀?俺这一说,你信得过俺们?”周大掌柜说:“信不过,咱傻呀?就你编,哪有这么巧合的?小德子,咱都自个儿家的人,有啥那啥的,你们就别外道了。啊,是你信不过咱爷们吧?跟你那大舅一样儿的横草不过,全掐在理上。小四,你也跟去店里,瞅有啥东西帮着拿拿。”吉德说:“周大叔,不怕你笑话,那啥也没有,就仨破包袱,装些烂衣服。就俺爹俺娘给俺大舅带的龙口粉丝、地瓜干、大红枣、落花生啥的,也都叫胡子撵的扔的差不多了。”吉盛说:“那就留下仨屁股印。啊不对,俺还没付店钱。一天仨人吉钱儿三十大子儿,还有这三双鞋和布袜子钱,也在账上。”二柜说:“早说是周大掌柜的熟人,那娘们还敢要钱呐?倒给她找两胆儿,她也不敢呐?”周大掌柜说:“你不提我倒好。这一提,我倒得多贴乎了!”吉盛说:“周大叔,俺们这两天白扎巴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付功夫。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原本不相思,碰面才相知。”吉增抢白说:“老三,乐颠馅了?跩!跩!一瓶不滿,半瓶桄当,那点儿墨水显啥呀,瞅叫周大叔笑掉大牙了吧?”吉盛冲吉增喜上眉梢地说:“咋的吧你?先说俺有托底的人了,心里落实多了。省得整天心悬到半天高,落也落不下,多揪心呐!周大叔啊,叫俺、俺咋谢你呢?俺瞅见你就像瞅见俺大舅了,心里这个踏实,这个热乎。俺真替俺娘谢谢你。”周大掌柜呵呵一乐,对小四说:“那要这样,你们就不要回店里了,叫丁二柜去店里就行了。小四,你领他仨先回家。叫你师娘安顿安顿,过会儿我再回去。我到县里商会办点儿事儿。”
周大掌柜撤个梯,看小四带着小哥仨走了,就去了电报所,给殷明喜报个信,也是确定一下小哥仨的身份。
一路上,小四也不吭一声,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才刚还唬里唬气的帮狗吃食,这功劲就土鳖子蔫了,像换个人似的。吉增往前凑凑说:“哎小四,还生俺的气呀,不知不怪吗?咋娘们家家的,小肚鸡肠呢?”小四脸上顶着几点黑黄斑蝥,没好气地说:“你、你算个啥啊你?跟你生气,我生得着吗我?你现在多牛了你,像个要饭花子。说不定咱师傅看上你,招你当老姑爷呢?一个鼻涕泡够你美的吗,你得美上天喽!”吉盛看不过去了,就说:“二哥,别舔他那个腚,不识抬举的玩意儿?你看他脸上爬的几个斑蝥,都快入药了。别勒他,有啥了不起的。”小四头里走,回头瞅瞅吉盛,蝎子似的咬咬牙,一扭头不勒小哥仨了。
顺背街走了一会儿,左拐右绕的,走进一个胡同,小四不见了,把小哥仨撂在那,晒上了。吉盛奓挲挲手,“这啥人呐,三姓家奴(三国里的吕布)吗?这不拥护啥咱们也没得罪他,把董卓都不放在眼里了?女人、小人不可养也!”吉增说:“你别整一吕(布)二赵(云)三典韦、四关(羽)五马(超)六张飞、七许(褚)八曹(红)九丁盛那老程子说书的事儿,这哪跟哪呀?俺看他就短揍?”吉德劝说:“别急,等等看,说不准他先通个信儿啥的备不住?家里人还不知咱们来家,省得家里人感到突然,造得莽撞了,不愉快。”就在小哥仨不知就里如何是好正蒙门呢,小四和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走过来。
那女孩儿,有张漂亮的鸭蛋脸儿,梳个时髦的齐颈短发,长着两只双眼皮的大眼睛,黑睫毛长长的,那对柳叶眉很是魅人。上身穿着浅蓝高领大襟棉子上衣,下身穿着藏青色厚实的长摆裙,腿上套个白色长桶棉袜子,脚穿双宽脸千层底黑色二棉鞋,一派洋学生打扮。
来到小哥仨面前,那女孩儿落落大方,眯眯地笑着,轻声轻语地说:“你们来啦!”随即咯咯一笑,唇红齿白、楚楚动人,“丁二柜来过电话了。”说着,微微一躹身,手一让,“家去吧!”
“死漂亮吧!”小四眉开眼笑地瞅着女孩子,煊赫的对小哥仨说:“这是咱家二小姐!”吉德瞅着周二小姐惊奇地说:“你?鸭蛋脸儿……前天早上你去过一宿香客栈,俺见过。”二小姐翘着秀美的鼻子,甜甜的笑着瞅下吉德,大方地说:“啊,是的。找过卢二。我叫周美娃。咱们认识一下吧!”
小哥仨虽有怯美症,但又有爱俊癖,在美人面前,才会很拘束的。小哥仨一一个个儿做了介绍。在往周家走的那一小段石子路上,小清雪没停,也没下大。
吉盛谄媚地对美娃说:“这漫漫小雪中,你就是个雪仙姑,天女啊!俺走这一道上,比二姐长得美的女孩儿,就那么寥寥可数几个。啊,三姓这噶达,水好山有灵气,是出美女的地场。哦,其实俺早知道你叫美娃。十六岁,刚过的生日。在上中学女子班。对吧?”吉盛说着瞅下吉增,小声对吉增嘀咕,“这不是关嫂跟你提的那个美娃吗?多戴劲儿!八成跟关嫂是两姨表亲吧?”吉增惊诧的说:“一脚踢出个金驴蛋儿,这可巧了啊?”吉盛看下吉德说:“无巧不成书,有情人终眷属。大哥,二哥还真成了香饽饽了啊?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里有句话,‘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百闻不如一见,比说的还要俊啊?”
美娃咯咯乐着,拿大眼睛飞快扫下吉德,对吉盛说:“哎,三哥,你嘀咕啥呢,你咋知道的?准是我爸爸又在喧耀。”吉盛逗着说:“二姐,刚见面就叫三哥不大好吧?”美娃认真地说:“咋?调皮!啊,你跟我同庚,属大龙的?”吉盛觉得周家二小姐这丫崽子聪明,还有那么点儿诙谐好玩,就说:“聪明人面前不说傻话,女子跟前不夸旁的女子漂亮。二姐你不怕,咋比你也是花中魁。俺问你二小姐,几月生的?”美娃调皮的斜眼看下吉德说:“查户口啊?七月七!”吉盛嗤嗤地说:“七夕织女下凡尘啊!鹊桥会的日子。牛郎呢二姐?”美娃觉得自个儿如实说,叫这个好贫的小子钻了空子,脸一红地说:“啊,你比我小呀?臭小子,要不你敢这么贫啦?”美娃她很会利用机会,抓住吉盛自认不凡的小辫子,耍他自个儿比她小而发贫,就拿大的,把“啦”字拉的很长,以制服吉盛。吉盛不买账,痛打落水狗,绷脸问:“牛郎呢?二姐!”美娃也不是好惹的善茬子,“牛郎哦,你觉没觉得你腿肚子攥没攥筋呀?”吉盛感到遇到厉害茬子了,还没想好咋回答美娃,小四就开口了,“三爷们,逗啥壳子呀?拿点儿深沉!在小姐面前太放肆了吧,咋自来熟呢?也不惦量惦量自个儿半斤八两,攀高枝儿,也得先瞅瞅自个儿的踩门坎儿够不够得着?”小四来这一手,呛得吉盛哏喽哏喽的直发愣。美娃嘻嘻窃笑,忙打圆场地对吉盛说:“大小弟,小四就那么个阴阳怪气的玩意儿,噎着了吧?待会儿,姐敬酒替他赔罪,顺溜顺溜就好了。哟,说着话就到家了。小四,你先回铺子去吧,有事儿再叫你。”小四吱吱唔唔赖着不想走,“二小姐……”美娃拧个眼色给小四。小四听话的,溜溜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吉盛看在眼里,不让人的说:“二姐,小四挺粘乎啊?癞蛤蟆眼盯瞅着天鹅,他还有啥想法?”美娃推开半敞的一扇门,优美的做个请进的姿势,嘴上回答吉盛的话说:“大小弟,鹦鹉螺嘴不大,管的挺宽呀?小四打小,就待咱家,他那也只是欣赏仕女的眼光,望梅止渴而已?但也有一句说法,‘美女嫁丑夫,赖汉娶花枝’。你二姐我慧眼,可能要拙于老父的色盲了?”吉德瞅吉盛跟美娃刚谋面就斗嘴,感叹的心说:两小无忌,年少无猜,天性好斗啊!
乌拉草 第70章 (28)
小哥仨跟美娃进了窄窄的青砖青瓦小门楼,门口一道风水墙隐蔽住了院里的一切。影壁墙由磨光的青砖砌成,上面刻着浮雕。雕有代表福、禄、财、寿的滚滚的海涛与翩翩的蝙蝠、昂头的梅花鹿与硕大的蟠桃、大大的蟾蜍与山垒的银锭铜钱、挺拔的松柏与展翅的仙鹤。四角撰刻大篆字的福禄财寿四个吉祥字。过了影壁墙,进了大月亮门,高高青砖墙围起一个仿京城四合院样子盖建的大院落。靠墙是两排垂柳赤条条随风摆动。干枝梅枝杈凸显着初绽的花骨朵,直刺云天。树下是青砖棱角围起被一层薄雪覆盖着的草地,花搭的还有枯草叶露在外面。吉德想,这要到春风霭习、枊枝抱芽、梅花绽开、绿菌茵茵时,一定很有诗画意境。一条宽宽青砖甬道通向中间正房,东西陪衬着厢房。正房房檐,仿唐瓦当呈莲花兽面花纹。砖鸱尾脊梁上面,透视出高耸槐杨柏树的枝杆。从房舍宅院一瞅,就瞅出周家家业的殷实。
吉盛怯生生地跟在美娃身后,“你家没狗啊?”美娃回头说:“这谁家不养狗啊,不养狗还叫家吗?花子窝棚啊?你那么个大人,嘴像叨木关(啄木鸟),还怕狗呀?胆小鬼!知道你怕狗,早都拴在后院了。”吉增丁上一句,“挨嗤好受了?汪汪汪!”美娃扭身儿冲吉增一笑,“还当哥呢?”就头里领着小哥仨先到上房,见了见早已等候的周氏,就被美娃安顿在西厢房住下。
美娃走后,吉增和吉盛松懈下来,就仰在炕上瞎聊。对这意想不到的奇遇有了寄托,终于碰到熟人,有种到家的喜悦。这一个多月的闯荡,吃苦受累不说,充满着荆棘的危险才叫小哥仨后怕。满眼都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事儿。虽好人多,但也是擀面需先磨麦,做饭需先淘米,没有这火燎过的热锅现成,饼子一贴就出嘎渣儿。
吉盛寻思寻思噗哧笑了,嚷嚷句,“二哥,美娃比你那冰花咋样儿?”吉增打心眼子里说:俊呗!比?洋学生的气质跟土豹子的劲儿,咋比呀?废话!俺跟冰花是出娘胎吃的头口奶,换不了口了!美娃再好,也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好看归好看,没有冰花摸着踏实。吉德问:“老三,你咋问这话呢,想替你二哥搓合搓合?这要有缘分,答应了关嫂,提的这门亲事儿那倒巧了,哪还有了冰花呀?俺看冰花,对你二哥有点儿意思。这就是咱们走的匆忙,没人挑破这层窗户纸,你二哥又大红脸的捂被子,这事儿就没谱了?美娃可是个好女子,人长的没的说,又读的洋学堂,还有东北女子的大方劲儿,快言快语,好打好闹,不像咱黄县女子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作作,宣泄起来又喋喋不休,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又显贱贱的只顾溜须个个儿老命爷们,拧着黄瓜不撤秧。主个家倒拿得起放得下,就是没有东北女子那么爱出头,只知缩在老爷们身后探头摆脑的出主意。东北女子从不神神叨叨的,敢亮相,敢嘲唬,从不拿自个儿老爷们当挡箭牌,一码是一码,独立主见特强。跟个个儿老爷们闹别扭就往娘家跑,不惧怕挨休,不怕丢人。娘家人也护姑娘,在婆家受点儿委屈,老丈母会拿擀面杖上门讨说法,多暂婆家人服软,才叫女子回婆家。咱黄县女子呢,在婆家受多大委屈从不往娘家跑,打牙往肚子咽。认为往娘家跑丢娘家人的脸,泼水不复吗?老二,当哥的认为,你还是找个东北女子最合适,能降住你,又多个家体慰你。如果能和像美娃这样有根基的家联姻,你没听女掌柜的说吗,那对往后发展会有很大帮助。唉,老二你这样儿,一个洋学生能看上你吗?这都是当哥的瞎想瞎说。那前儿要答应了关嫂,兴许这会儿早相上亲了。嗯,……”吉德坐在沉香木椅上,把摸着沉香木桌子上放的产于山东的红丝砚,说着说着,眼皮一打架,响起了呼噜。
东北这噶达,一沾冬,日头爷儿就拖着冻得通红的脸颊儿,老早下山回家了。小哥仨正酣睡做大梦呢,小四又显勤的,拿了放在一宿香客栈小哥仨的包袱进了屋,一瞅小哥仨东倒西歪瘫瘫的睡得死狗似的,就竟任儿的高声吆喝道:“哎!哎!快醒醒,尿炕了!挺实成的,倒不见外,沾炕就躺,沾枕头就着。二小姐,你瞅瞅这啥样儿了,师傅还好像捡回了三个宝贝。瞅他高兴的样子,叫人心里直发酸。”美娃脱下学生装,换上了一身柔软舒适堪称“软黄金”的广东顺德香云纱料子做的,浅蓝绣花薄棉子卡腰裙服,脚上套一双高筒皮靴,洒脱的倚在门框上说:“我爸高兴,小四你吐哪门子酸呀?又没碍你啥事儿,好好当你的伙计得了,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吉德忧心如酲地抬起头,歉疚地说:“哎呀,一不留神,瞌睡虫就爬上来,迷愣过去了。梦婆子纠缠着干挣巴就是醒不过来。嗨,让二小姐跟小四久等了,真是过意不去。”吉盛揉揉眯瞪眼,油嘴滑舌地对美娃说:“二姐,你搅了俺的好梦!俺正张罗俺二哥的亲事儿呢,你一来叫俺把俺二哥新娘子给弄丢了,你得赔俺个二嫂子。”吉增也调皮地跟上一句,“咋赔呀?”吉盛叫吉增冷不丁这一问给弄懵懂了,一时语塞。
美娃抹达下吉增,明知吉增煽风点火再指她说话,脸偷偷的红一下,走进屋里说:“小四,这位**汤喝多了,睡糊涂了,你还不想法子治一治呀?”小四没说话,端起桌子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照着吉盛懵然不知的空当,就喷了一脸的雾水,造得吉盛一高儿撺到地下,笑着指着小四喊:“好个你小四,你傻呀你?二姐那是耍猴儿的话,你也捋竿儿爬呀?”小四跟美娃嘿嘿地笑。吉增讪讪的打趣说:“二小姐,老三是拿俺涮锅子呢!你就敞敞亮亮地赔他个二嫂,看他咋说?”美娃扑煽着黑黑的长睫毛,瞟了吉增几眼,两手扯着裙服上打的长花结儿,羞得脸飞彩霞,羞臊地说:“瞅二哥说的。我这一堆一块儿的拿啥赔呀?虽说是玩笑,可别叫我爸听见,那老古董,可不是猪头闷子,还不撕了大小弟的嘴皮子,当猪拱嘴吃喽!”吉盛搁袖头抹下脸的水说:“二姐,你绕来绕去,还是耍俺的猴儿?”吉德插一句说:“二小姐就是个奸丫头,心眼儿够多的。耍来耍去,老三你还是没斗过她?老二要是真有像二小姐这样媳妇管着点儿,那可是祖上烧高香喽!”小四看吉德说这话,把藏着掖着的玩笑话当真说出来了,就是试探,也有些觉得玩笑开大了,就抹事儿的说:“咱家二小姐,嘴皮子赛过八哥,气死鹦鹉,你老三再绑上个‘呜哇哏’的驴嘴,也说不过她?得,二小姐,叫估衣店师傅进来吧?”美娃笑着说:“你不说我倒忘了。我爸叫人挑了几件衣服,看都合哪身,快换上吧!师傅,进来吧!”成衣匠从堂屋进来,吉德对二小姐说:“这叫大叔太破费了。俺跟老三这身衣服还行,叫老二换上吧!”美娃说:“大哥,你就别客气了?你们不换上,我爸会不高兴的。他会说,你们见外,瞧不起他。”吉盛说:“大哥,那就换吧,老人的一片心。”小四催着说:“快换吧!师傅都等急了,又说我不会办事儿了。”美娃绷住乐,一展身出去了。
换好衣服,小哥仨走出来时,小四绕着吉增呵呵地说:“这狗要扎咕上,也人模狗样儿的啊!”吉增推了把小四,“你是狗嘴吃了象牙,不会说人话。”美娃瞥眼溜光水滑的吉德,展展手说:“大哥、二哥、大小弟,请!”吉盛头戴三块皮卷耳绅士水獭帽,身穿绸缎长袍马褂,呱呱跺着铮亮的羊毛里皮鞋,耍戏的说:“俺也是阔人啦!”
周大掌柜乐呵呵的和家人走出上房,喜庆洋洋地迎了出来。“屋里的,这就是老殷的仨外甥。瞅瞅咋样儿,我没说错吧,一个赛一个!我这老伙计真有这王八命,个个儿抱了一窝鸭子,没个顶门立户的顶梁柱,这下可好了,有这仨大小子这啊,如虎添翼,如日中天呐!小鸡扑拉翅膀,抖起来了!燕憋咕挂爪子,福到啦!”小四一旁插嘴,“喂猪就是为了杀肉吃嘛!”周大掌柜身后的一个小爷们伸嘴说小四,“你提溜个三半嘴,会说话不,我真想吃了你!”小四也不让份,“想吃我,你那牙口嚼得烂吗?”周氏瞪下小四,冲她的大儿子说:“大发,小四筋头巴脑的,别勒他?当家的,这仨小子我见过了。外头凉,快上客厅,那有火龙,暖和。”说着,拉过吉德,攥着吉德的手往屋里走,“我呀,插花生的花胎。一个把儿一个花,一个把儿一个花,生了四个。”进屋没撒吉德的手,又拉吉德坐在大圆桌旁红木椅上,摸拍着吉德的手,柔爱的拿大眼睛端详着吉德说:“当家的,你瞅瞅人家殷大哥仨大外甥长的啊,这个稀罕人!这德子这双眼睛,赶搁殷大哥脸上扒下来似的,有神!这眉眼下边儿长的,赶上姑娘家的俊了,帅气!我没见过你爹你娘,这老话说了,三代不离娘家根儿,都透着姥姥家的骨血!”大发抢白周氏说:“妈,你这又说到个个儿身上了?大妹跟二妹像你,俊嘛!那我也不像爸,也不像你,像我二舅也是随了姥姥家根了呗?”周氏拿眼剜下大发,“你像你二舅咋啦,不就个儿小吗?一般都说,老大矬,老二高,老三撺儿房扒!这增子嘛,周正,憨墩的,好结实,打个仗啥的准吃不了亏?”吉增笑着说:“婶,俺嘴笨,棉裤腰!俺长的像俺爹,矮趴,顺毛驴,戗不得茬儿。”周氏说:“啊,倒坦诚。”大发说:“妈,你就挨个夸吧啊?这增子,后半晌儿没在咱家铺子里砸巴起来,那真是上了驴脾气?”周氏说:“你看我这眼力,咋说的了,打仗准不吃亏!咯咯……”大伙也叫周氏前堵后截的幽默逗乐了。“这三儿,啊,一瞅就柳顺条杨的,透着机灵,又滑眉调嘴的,招人稀罕!”
美娃推推周氏肩头,撒娇的说:“妈,夸完了吧!老拉着人家德哥的手,多那个。”周氏乐乐地说:“瞅我这老姑娘,叫我惯的。夸夸你,多大了还疯疯张张,看你咋找婆家?”美娃又晃晃周氏说:“妈!又来了。看锅子早开了,人家哥仨肚子都咕咕了,你别饱汉不知饿汉饥,呱呱起来没完了?”周氏放下一直拉着吉德的手,起身说:“好好好,瞅我老姑娘多暂学会疼人了?美好,大姑娘!叫火头上菜吧!”跟美娃长得不差上下,穿一身蓝锦缎夹旗袍的美好应了声,出门去叫火头了。
周氏摆布着说:“来,你们爷们一桌,我们娘们跟孩子一桌。咱这噶达穷啥,也不能穷肚子,讲究吃。露屁股坐炕席,嘴里不能没有鱼。那个开江鲤子封江火燎锅,大鲤子吃不上了,你们没赶上时候。今儿个啊,咱吃咱这噶达特讲究的玩意儿,也是满人的谱,火锅!这玩意儿热乎,你们那噶达不一定有。”就在大伙就坐的当口,周氏扯扯周大掌柜的袖头,瞄着吉德,拿手挡着嘴,贴周大掌柜的耳朵悄声说:“探探那老大的有没有成家。嗯?”说完,冲周大掌柜神秘的一笑,周大掌柜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谋而合的呵呵点点头。
众人团团坐下后,火头一托盘一托盘的,捣腾两桌子下火锅的菜料,周大掌柜指着滚开的火锅说:“咱这噶达紧挨松花江,又有牡丹江和倭肯河汇入,北靠小兴安岭,东,西,南由完达山环抱,依山傍水,这是满人的发祥地,就讲究这口。这火锅汤水就上讲究,用瓷坛炆火熬的沙半斤(山鸟)汤,又兑上大补的老王八(江龟)汤,又鲜又补还不腻。”又指指一桌的盘盘碗碗说:“这泡得嫩嫩的是榛蘑、元蘑、榆黄蘑、鸡腿磨、花脸蘑、猴头蘑,还有刺嫩芽、金针菜、猴腿、黄花菜、猫爪子、野鸡膀子,这就是所说的山珍。这一盘盘切得飞薄的鲜嫩的是獐子肉,麋鹿肉、狍子肉、野猪肉、野鸡肉、花脸鸭肉。这花脸鸭可是个游荡货。在老毛子的西伯力亚和蒙古达子那过夏,冬天就跑南边儿去了。咱这噶达遇不遇也有,太少了。这还是一个老毛子熟人,来卖皮子时捎来活的呢。你婶叫火头现杀的。是个稀罕玩意儿。还有这松花江的黑鱼片、鲑鱼片、鲟鱼片。这鲟鳇鱼有大有小。大的上千斤,小的也有上百斤。头上的软骨最好吃,焖熟了,跟脑儿似的,颤巍巍的。这个鱼的名,原先谁也叫不上来。它长的太大了,小桦木划子也叫它拽得溜溜飞跑,都管它叫鱼怪。后来,还是汉朝的挹娄人向皇帝上贡,皇帝看这老远寻他送来不易,可见一片忠心,就赏赐个美名,叫鲟鳇鱼吧!这是一种说法,还有……哈哈,这些都是咱这噶达的特产,不值啥钱,就算野味江鲜吧!这是火头拿大白菜新渍的酸菜和现漏的土豆粉条,煮好了,再蘸上这用芝麻酱、腐乳、韭菜花调得稠稠的料,再加点儿油油的红辣椒,香喷喷辣酥酥的可上口了。煮熟了,先垫垫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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