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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操!你这强龙,能把咱这地头蛇咋样儿了?咱有哥们,谁怕谁呀?”小四也不示弱,横瞪横瞪眼睛,一咧衣服,“噌”从腰间拔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咣”扎在桌子上,横横地扯嗓门,“看见了吧,这刀是不吃素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警告你,你滚了,就不要再滚回来!如果不听劝告,咱们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来个你死我活!”
“俺****个娘的,不辨妍(美)媸(丑)的玩意儿?”吉增气得头上穿火,脚上冒烟,心里山崩,肚里爆炸,扯开嗓子,提溜起小四脖领子,扬起石头般的拳头,“你还登鼻子上脸了,我非削扁你狗日的不可?”
“老二你干啥玩意儿?”吉德一看他俩嘴绊大了,闹成这样子,要剋架,就拿手抓住吉增扬起拳头的手腕子,“打狗还看主人呢?小四一定心有怨恨你的事儿,叫他说?他是周大叔打小收养的,咱咋也得给周大叔留点面子,不好鲁撞?”
吉盛趁机抢过扎在桌子上的匕首,问:“小四,至于吗?你说说俺二哥哪得罪你了,还要刀子进刀子出的,就你拿把铡刀也不一定是俺二哥的个儿?”吉德掰开吉增拧攥小四脖领子的手,把小四哄劝推坐在椅子上,好言好语地说:“小四,你心里对老二有啥怨气跟俺说,俺替你做主!”小四梗梗脖子,勒掯(ken)着泪花的双眼,死死盯住吉德不容置疑诚恳的两眼。吉德又点点头,鼓励小四他肯定会帮他的。小四有苦难言的撇撇嘴,“哇”地趴在吉德怀里。吉增一踢炕墙,“尿裆!”
“我就尿裆了!尿死你!”小四被吉增一句话,逼出堵在心里的大疙瘩,他说:“老大,你给我做主。反正我喜欢二小姐,谁也别想当窃花大盗!”
吉增“哼”地说:“那你找俺干啥呀?”吉盛拽拽吉增的袖子,挤眉弄眼的说:“这还不明白?二哥,有门啦!”
“啊,这事儿呀?”吉德一听,先是惊异,后恍然大悟。
吉德他分析着,啊,原来小四心里早就暗暗恋着美娃。同时,也明白了小四他一定听到有关吉增跟美娃啥事儿了。看来与亲事有关。小四这才吃上吉增的酸醋,趁招呼他们起来的机会来找茬儿,警告吉增不要应承这门亲事。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小四太显得幼稚了。就美娃嫁给谁,你小四暗恋着美娃就能嫁给你吗?就他看,小四跟美娃,那根本不可能。这简直杆儿是天方夜潭,一厢情愿。但跟钻进暗恋牛角尖里去的小四,又不好直说,又跟他扯不起这个牛蹄筋,太辣手了。小四吃吉增的醋,也实属正常,不拿吉增轧筏子拿谁轧筏子,谁不找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软柿子捏呀?他能敢直接找美娃,说破这事儿吗?又能跟他师父周大叔说吗?他也明白个个儿说了,这也是水中捞月,一场空。高门楼的喇叭花,爬上篱笆墙的倭瓜花,伺鼻闻香,仰头赏秀,能够得着吗?当着美娃的面和周大叔的面,小四他又说不出口,咋启这个齿,啊我喜欢美娃。这不自个儿找自个儿嘴巴子打吗?一个不打眼儿的伙计,一个千金小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癞哈蟆跟天鹅,根本不可能的事儿,比上天摘星星还难上加难,那得多大雨点儿砸到他个个头上啊?





乌拉草 第77章 (35)
吉德急速分析了小四的心态,只有先拿话稳住小四,再将他一军,叫他个个儿打牙咽到肚子里,等事情有了一定。那时,小四再胡搅蛮缠的吃吉增的醋,吉增忍了,周大叔跟美娃也不会让的。看来小四这个自酿的苦酒,还得他个个儿慢慢喝吧,他是无能为力了。
想到这儿,吉德就心里有谱了,安慰小四地说:“我当啥事儿呢,这有啥大不了的事儿。俺为你做主……”吉德刚说到这儿,吉盛装咳嗽的给吉德一个劲儿递眼色。吉德不屑的冲吉盛一笑,接着说:“这男女大事儿,可遇不可求,老天早安排好了。待会儿俺见着美娃,做主当你面问问美娃,看看她心里有没有你?如果她点头,俺就跟周大叔提提话,看周大叔咋说,那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吃老二的醋没这个道理,也多余?老二刚来两天,咋能和你小四相比呀?你小四跟二小姐打小就形影不离,两小无猜的。啊,别瞎猜疑了小四,咱走吧!”小四叫吉德这棉里藏针不软不硬的话,造得连连摆手,“老大,你饶了我吧,别再添乱了?你的好心我领了,我可不敢劳你的大驾说和。我脚上的泡,我个个儿挑,知道针往哪扎。不过,我这绝非空穴来风,师傅他们滤滤这事儿了,八字有一撇撂在那了,就看老二咋想的了?老二,我小四还是那句话,走了,就不要再扭脖子回来了。回来的话,咱们有一拼。”
吉增听小四这么说,心里一格登:真有这事儿?看小四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像假。俺心里早有了个冰花,再也装不下一个美娃了,俺哪有那大的心呀?这小四一面之词,不信他的。等点亮灯笼挑明再说,俺不会答应的。那俺也不能便宜小四这狗小子,非气死他。他就指着小四,又赌气又置气地嚷:“美娃的事儿跟俺扯不着,你别瞎扯那王八裢屉?小四,俺也告诉你,回不回来你说了不算,腿长在俺身上,俺愿回来就回来。拼就拼,俺怕你不成?叫爷们,拿不出爷们性子,那还啥爷们,俺就冲你这句话,非回来不可,回来还不走了,气死你这个狗崽子?”小四逋拉开吉德,从椅子上挣巴起来,口眼(wia)斜的,边往门口走边嚷嚷,“狐狼之辈,不可礼遇。算你有尿,我等着你!”走到门口又回头没好气地说:“尻!尿(sui)脬(poa,)跟膣挨肩吗?你是找敞口,想回炉啊!道观和寺庙碰面难,老道蓄发,我还怕你和尚头没抓手啊?叫爷们,你等着!”小四泄着愤,吉增哼哼着,“不等着,你还想现在就叫俺阉了你,成个没杆儿的灯笼挂呀?”小四煮熟的乌鸦,嘴还硬地说,谁阉了谁还不知道呢,就激楞地催促,“你们麻溜点儿啊,周大掌柜早把那个孙三请到家了,都喝上了。”
小四早跟喂马的,从后院马厩里,把几匹坐骑(ji),还有一挂装好东西的马车,牵到前院门庭等候。
小哥仨饮过三杯辣嗓子的老烧子,吃过难得的粳米干饭,喝过鹿肉的水汆丸子汤,跟周大掌柜家人,走出屋门告别。
美娃姽(gui)婳(hua)的,不再向先前那样张显敞亮了。跟吉德正式家礼的道别,又拿眼眶里似有水盈的大眼睛,深深地瞅瞅吉增,羞涩地叫声二哥,就绕过去,冲吉盛亲昵地笑笑,拉过吉盛的手,当大姐的叮嘱路上要小心,又把装在一个精美绣包里的五个香草荷包,交到吉盛手里说:“大小弟,你要亲自把这五个荷包,交到殷大爷我那从没谋过面的五朵金花手里,这是我的一份祝福!”吉盛调皮地笑笑,一语双关地说:“二姐,鬼头!除了这一层联谊之外,恐怕你还有另一番的祝福吧,啊?俺能把这荷包交到俺那表姐表妹手里,那不就一路平安嘛!鬼头二姐,俺会的。你、你,就不想给俺二哥捎两句话啥的?”美娃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红光,飐(zhna)动额头的刘海,一晃一晃地像似羞笑的情云,她一石二鸟地大声说,明明是想叫站在一旁的吉增听见,“等你再来,看我咋收拾你这欠嘴的。”说完,拿大眼睛瞟下吉增,又麻溜地收回到吉盛诡秘的脸上,“不用俺捎话了二姐?俺二哥那嘴到裉节,不如猪嘴不会说还不会嗯嗯呢,瞅他装聋作哑那个色样儿?”美娃扭瞥下吉增,又随手帮吉盛掖掖没掖好的毛围脖儿,“笑啥笑,就知道傻笑!”
俗话都说,‘姑爷是老丈母娘的心头肉’,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这还没咋的呢,周氏就不舍的对吉增絮叨,“也没啥送的,你把这一对和田玉簪子,交给你大舅妈,道上也好压灾驱邪。老辈人说啊,这玉最灵光了,震魔避妖。叫她天好了,来咱这旮子串门,老姐俩老没碰过面。这回好了,人越走越近掰了。增子,道上不是闹着玩的,要小心照看个个儿,婶子还指望你呢。” 周氏‘指望你’这隐匿的话,除叫吉增感到周氏的体贴,可也觉得隐喻有小四说的,听了臊得面红耳赤,他憨直地说:“放心吧周婶儿,俺忘不了你对俺哥们几天来的照顾。漂流没啥,俺在胶东崴子跟老海龟玩过,不怕!”周氏拍着吉增的手背,稀罕巴嚓地说:“这孩子,稀搭马哈的,咋不拿当回事儿呢。”吉增嘻嘿地说:“周婶,这旮旯挺好的,俺还想回来呢。”周氏乐淘淘地说:“那敢情好啊,我可等着了。”
周大掌柜跟孙三还聊着。孙三夸海口地说:“周大掌柜你把心放在肚里吧,保准没事儿。俺半夜摸黑,早把一大块浮冰,铐在姑子庵的岸边儿了。还从姑子庵后院墙的炉灰堆儿里,整些炉灰碴子,撒在冰面上,不打滑。又用冰穿子凿了几个小洞眼,插上橛子,再插上风标,准顺风顺水的把你仨个侄子送到地场。”周大掌柜掐着孙三精巧的肩胛骨说:“那我就信过你了,别花了嘴?”孙三打个酒嗝,“放心!放心!”
丁二柜从院门外走进来,冲周大掌柜点点头,周大掌柜亮开嗓门喊:“上路啦!”
美娃心潮起伏地把头依偎在周氏的肩头上,再没有勇气抬头瞅一瞅走出院子的人群和心中刚掭(tian)爱火的吉增。
街市吹着卷雪的风,几家早点铺子门前大锅里冒着白气,飘踅诱人的香气。街上店铺还都扎门紧锁,铁将军(铁锁)渗出一层花搭搭的霜点儿,散发着寒气。行人像要蹲仓的黑熊似的“猫冬”去了,寥寥无几,又匆瑟瑟的而过。几个捡牲口粪便的农户人,缩脖儿媾脑的,黑胡子上挂着白霜,兜住淌下的清鼻涕,一铲一镐的,把冻得缸硬的牛粪排子和驴马蛋儿丢进高背梁的簸箕里。几个巡街的警察,哆嗦的搂着膀儿,踱来踱去的。眼睛像冻住的黑白球,眼睑毛挂着白霜,眼神苶苶地傻愣愣的。
周大掌柜身穿羊皮大氅,脚穿锃亮的马靴,跨坐在雕鞍花韂(chan)大青花马上,执靮(di)威风凛凛的,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他脸色凝重,内心深感小哥仨此行讻(xiong)讻。虽然孙三信誓旦旦的海言,他心里还是沉甸甸的放不下,叫丁二柜在今早小哥仨出行前,请姑子庵的尼姑僧众作早道场,佑福念经,乞求佛的保佑。又叫跳大神的萨满,到江边儿驱魔打妖,叫冤魂野鬼远离小哥仨,心系于神灵的庇佑。他回头问骑在大白马上的丁二柜,“黄半仙咋说,掐算出行的时辰几时最好呀?”丁二柜拿马鞭子抽下马后鞦,赶上两步说:“今儿上半晌儿,都是大吉黄道,利于出行,不犯啥说道。我瞅你太紧张了,没那么邪唬。要不叫他们走,还来得及,省得往后落啥埋怨?”周大掌柜哼一声,“我能像洗澡堂子那么轻松吗你说,那是三条活鲜鲜鲤鱼似的后生啊?旗人主宅院吉祥的护宅神(家雀儿),今早文丝丝的静飞轻跳,不是舌噪喧天迅速疾翔的闹凶,也看出好的兆头。”他说着,脸色显见点儿轻松了。扭头,又冲孙三说:“你看这天没啥事儿吧?从大禹摸索编排出《夏小历》二十四节气以来,这霜降立冬的天也够一说了,还算不错的。农谚说,‘秋分雷收声,冬至蚯蚓藏,大雪麇角结,立冬水成冰’。”孙三吹唿六哨地说:“农谚还说,‘鼠(星)见耳,风冻水儿;星星眨眼,寒风抽脸;星星打辫,大雪连片;斗(北斗)把朝北,雪埋大腿’。这天象俺踅摸多少日子了,可以说是最好了。旗人讲话了,‘鸡鸭上架早,明天天气好’。这昨天风雪飘号的,后半夜就风调雪停了。这风打牙的天,正好漂流,当玩儿了。”周大掌柜勉强附和地笑笑,“那玩意儿,悬登扔的!你唬咧的,倒是个乐天派!”孙三真装唬地说:“嗯哈哼哼,你不唬咧的咋整啊,整天价的在刀刃枪子儿尖上窜跶,小命在阎王小鬼手里死死捏着,唬咧的好过。
“哒哒”从对面飞来一匹枣红马,穿貂裘大衣那人,在周大掌柜马前勒住鞥(eng),亮着嗓门,“哎大鞋匠,抖馊的干啥去呀?”周大掌柜勒住缰绳打哈哈,“哎呀你这臭鼬,抖瑟的干啥去了大皮匠?”皮匠也哈哈的玩埋汰,“掌臭鞋的,又闻着啥臭脚丫子了呀,是拿舌头舔呢还是拿嘴煲啊?哈哈……净瞎扯了,放冰排去了。这不是东兴镇皮货张,俩送皮货伙计急着回去,这不放排才回来。”周大掌柜认真地问:“啊,你也放排去了。在哪噶达放的排啊?”皮匠说:“渡口,那水深梃,焐了不少大块浮冰,到那拿大竹竿子一支就顺大流了,送走了。这吃住的,你再奀(en)巴,也得两顿三饱的吧?这一放排,省了我不老少小洋票。”周大掌柜耻笑的指着皮匠,“你呀,就是抠!大夏天的啊,刮下那皮油,也好给伙计吃?整的伙计,又拉又吐的倒肠子,不出人命,蹲几天笆篱子,你还得拿嘴当****子抠呢?哈哈不扯了,我还得抓紧放排去呢。”皮匠一拧眉头,搂马头走着喊:“那你可别喂了王八,那噶达还缺个鞋匠呢?”
来到姑子庵后院的江坎儿,就听击鼓铮铮,在马上一望,老西北江风呼呼的吹着穿火苗子的大火堆儿,烟火冽刺,火光冲天。一旁,用冰块垒挤着一棵萨满叫火神神树的柳树,上面挂满了供祭祀用的动物和它们的内脏。跳大神儿仪式早已开始,众人下马,走到火堆旁。
大神,是一个身穿由龟、蛇、蜥蜴等爬虫皮子拼缝的神袍、神鞋、神手套的赫哲萨满。二神神衣上,贴缝着四个由染成黑色鹿犴皮剪成的动物图案,手执叫‘抓鼓’的神鼓。巫师的衣裙和神鼓,都涂抹了杀生取来的鲜血。二神癫狂的叩击鼓点,震天响。大神昏迷哈哧的,腰铃哗哗啦啦响个不停,嘴里咕咕囔囔念叨支离破碎的祈词咒语,“诸位沃臣(神祗)莽京(猛兽猛禽的鬼魂变成的精灵)快走开!要不吾念黑咒(吓唬鬼怪的话),再用托里(神镜)驱除你们……”随之,手拿木碗,朝摆着柞叶包裹波罗叶饽饽供品的西南方,向除妖救难突忽烈玛法神位,虔诚地洒下祭酒,然后向火堆儿滴上黄油,投入片片鲜肉,洒野鸡血,祈求江神驱逐妖魔鬼怪,求吉祈福,保佑放排人的安泰平康,避凶驱邪。随即,大神摇头摆尾,晃动身上的野猪、獐子、狗鱼、虎、狼骨和桃木、柳木、桑木小棒槌、神铃哗哗噪声,疯癫得骨节嘎嘎作响,伴随二神急促的击鼓点儿,狂舞乱跳,趋动地向小哥仨和孙三蹭过来,拿蘸满鸡血的手掌,在他们脸上胡涂乱抹一通。随后张开双臂作着驱动手势,一步一步把四人逼上停靠滩涂的大块浮冰,将马鹿角雕刻的图腾“鱼神”放在孙三手里,解开锚绳,叫人推向江流里。
孙三撑起竹竿儿,小哥仨也照葫芦画瓢,一起较力,把大块浮冰支向二流到了大流。
小哥仨腾下手,向江滩上的周大掌柜一家人,挥手洒泪告別。
冰排顺了大流,劈波载浪,迎向寒气包裹着的刚冒锥儿的红日,漂向铺满一江霞光凶险未卜的远方。
“土归土,尘归尘,冰是水,水是冰,水浮冰,冰漂流,孩子们一路顺风啊!”
周大掌柜合掌祈愿又祈福。




乌拉草 第78章 (36)
“哈嘿呦呦……”吉德两手撑开喇叭,仰脸抻脖儿,舌头顶上颚呼麦(蒙古唱法)着,伴着马头琴的江涛波音,发出悠长、低深、远传的吟唱,抒发内心孤独凄凉的乡愁和对未来的怆然,“一江涛声满江洁,皓雪莹冰天下白,贤妻慈母难割舍,骧商济世东流去。雪前下霰(xian)何兆头,乡音不在独矗立,夙兴夜寐一生事。”
孙三瞅瞅呼麦着的吉德,坐下来支起仨腿儿小铁架,从草袋子里掏出周围带小窟窿眼儿的悬挂小炭盆,随手在身旁抓一绺谷草折了折,铺进小炭盆里,又从羊皮大氅内衣兜儿里掏出洋火点燃,随后从草袋子里掏出几块木炭,放进燃起火苗的炭盆里,嘴凑近炭盆,鼓着鼓鼓的腮帮子,吹了几口气,炭末炭渣儿迷了眼,用冻得僵直的手掌抹了两把。炭盆里冒出白烟,发出木炭被点燃“噼噼叭叭”的爆裂的火花声,穿起微弱的火苗,被凛冽的江风吹得唿哨忽闪,哑火捂在炭盆里,吹来拂煦。他回头拿小铜壶时,叫吉盛哑然失笑,拊掌地说:“哈哈大花脸猫!逮鱼吧?”孙三又抹了两把,更是花脸儿包公了,逗得吉德和吉增也跟着敷衍一笑。他起身晃晃悠悠挪到冰沿儿,拿小铜壶灌满水,又晃来晃去的挪回来坐下,把小铜壶放在红盈盈的炭盆上,发出“吱吱”炭火烧烤小铜壶外挂的水珠声。这些都做完了,孙三拽下挂在羊皮大氅里面腰间的烟袋,抿巴几下装上蛤蟆头旱烟,拎起小铜壶,把铜烟袋锅子凑到炭火巴哒几口,冒了烟,又把小铜壶放上。
吉盛抖瑟瑟的看孙三置身于险境,还细致摆纹的就像在个个儿家里一样遇事不惊的举止,很是叫他敬佩。就没事儿的扯话,“老哥,咱们走时江边那整的啥景,怪吓人巴拉的?那巫师给你啥东西,神叨的?”孙三疑惑地问:“那你也没看见过呀?”吉盛晃晃头,“没见过。”孙三捞过酒壶,灌了一大口,拐弯抹角地说:“老三你呀,乍一看,就像海里的栉水母,没有大脑,没有器官,倒长有个大嘴和大肚子。又一瞅,你又不像清朝同治皇帝的惠陵那样,全用进口的掞(shan)楠木木头,石头样儿的不开奓。你触须倒像栉水母挺灵敏,头脑开奓,会琢磨东西。你看到那些,那是跳大神!祭祀神灵,驱邪避灾,保佑咱们一路平安。大神给咱那玩意儿,是鱼神。也是保护神。”吉盛说:“还平安呢,吓没吓死了,净胡扯瞎闹?”孙三摆手说:“不可这么说啊?得罪了神灵,你吃不了得兜着走!这是咱这噶达,最灵验的招术。周大掌柜请的是鱼皮鞑子,满语叫黑斤人,也就是赫哲跳大神的萨满。这萨满,听传说是天神阿布卡恩都力手下,一位手拿‘照妖镜’的察妖神。早年,这满人先人女真人,在咱这噶达的东海边儿生活太寒冷了,出现了男少女多的现象。群女群聚一起,每逢青春一到,群女像野兽一样,到了发情期,就猱出洞穴,出外寻摸男人交欢。男人都害怕群女,怕被抢去缠巴死,一见群女就躲得远远的。这男人要叫群女逮着,便强迫这男人跟群女轮流交欢。那还有好了,不祸祸死能算完?这样情行,女真人就难逃灭顶的噩运。这时呢,九天女的男人猎鱼郎也叫群女抢去,强硬的叫他跟群女交欢。九天女一见也挺可怜群女的,不忍伤害她们,就搬来和群女同居。可惜猎鱼郎一人,难抵群女像虎像豹没黑没白的折腾,眼瞅着就要累死了。九天女不得不天天夜晚跪地祈祷天神阿布卡恩都力,救救女真人跟她的男人,直到她的嘎拉哈跪得血拉拉的,才打动了阿布卡恩都力的心肠,派萨满神额真师傅下界救女真人。天神给她两项使命,一个教女真人如何交欢,繁衍女真人后代;一个就是降妖伏怪,保护女真人。萨满神也不会********的那事儿呀,阿布卡恩都力天神就赐给她一面‘合欢镜’,叫她按镜子中的合欢架式交女真人如何交欢。萨满神下界后,东奔西跑,日夜忙碌,帮群女寻男定居,教男人女人的合欢之法,叫女真人摆脱了山牲口的交欢模式。这还解决不了生女多生男少的事儿,萨满神就把天神交给她的‘太阳精子’给男的吞了。那玩意儿壮阳,硬实,与女的交欢后产男就多了,男人才有了说话权,女的不说了算了。慈禧太后学她先祖辽国肖太后,瞎折腾几十年,把好好一个大清断送了。现在旗人除了供奉怀子的‘佛赫姆、楚楚阔’两个神外,还学咱汉人风俗供奉‘送子娘娘’以祈子。在‘送子娘娘’背后立一柳枝,上面挂个用草秸梗编成的鸟巢,寄托小孩儿魂灵的地方以求怀孕。满人女子出嫁都要吃枊叶饽饽,还要焙柳叶菜款待宾朋。满人崇拜柳祈子,他们认为,人的始祖母是长白山上的一棵柳树变的,信奉柳叶生人的神话,说小孩子是孕生在柳叶中的。这咋回事儿呢?这缘于柳叶形状酷似女人那生孩子的玩意儿,才有了柳叶象征****的说法。男女成婚晚上,还由萨满教小两口如何合欢之法,还要唱‘察布莫乌春’合卺(jin)歌,由女萨满分发用狗肾、鹿鞭、五味子啥药材加水制成的小冰人壮阳药。你说,吃了那玩意儿还有好?炕洞嗵嗵的,不咕咚塌了都算便宜了那新媳妇了?这头一遭,不怀上才怪了呢?大清皇帝婚配的晚上,都是萨满嬷嬷教的咋交欢的呢。这萨满神不神,拿大事儿的主?你知道萨满的来历了,还敢瞎说不了?小孩伢子,入乡随俗吧!咱这噶达早年萨满是正当香主,啥风俗都是他们传宗接代留下的。这噶达的吃喝玩乐,穿衣戴帽,哪样不是满人发明的。这万字炕、拉哈辫子墙、坐冰排漂流、狗拉爬犁、划雪橇、穿大皮靰鞡、乌拉草、挖老山参、鱼划子、冰窟窿打鱼、打围,哪哪样不是?萨满这行当,不单单只会舞舞扎扎的跳大神,教********,驱魔打鬼,他们就像咱们的先生,传授满人的墨水。”吉盛听孙三这么说觉得很新鲜,对满人在关东山这噶达根深蒂固的文化习俗很是惊奇,叫一个从骨子里饱受孔圣人熏染的齐鲁后人,他难理解。他说:“老哥,你算是烙酥饼,荤油面和水面糅合在一起了,还加上苏子崩香点,太吹崇旗人了?”孙三说:“那才瞎扯呢?俺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不背划雪橇,倒走道吧?满人整这些嘎咕玩意儿,你还真离不开。离了,你就很难生存。俺吹捧满人的先人,眼下清朝这帮遗老遗少瞎玩意儿,俺烦还烦不过来呢?叫皇帝惯的不勤五谷,混吃等死。俺告诉你,满人也是见好就学,啥能比得上咱老同乡孔子啊?”吉盛又问:“俺看一夜香客栈老板娘咋供啥胡仙黄仙的呢,咋不供祖宗板呢?”孙三说:“俺说你是拉拉蛄拉拉的吗,少见多怪?这就是受满人的影响。这噶达人稀地广,水怪、石怪、山妖、旱魔、毒龙、怪兽,啥玩意儿都能作怪。所以吗,满人啥都敬畏崇拜,这个神那个仙多了去了。树有树神,花有花神,张口闭口都是神,无处不在。俺给你学说个笑话,罴(pi)狐精装扮成孩子的讷讷,也就是孩子的妈妈,想吃掉孩子时,被大孩子发现了,他骗罴狐精说要到外边去撒尿,被罴狐精阻拦了。罴狐精说,‘把被掀了,在炕上撒!’老大说,‘讷讷,炕上有炕神。’‘在柜底下撒!’‘柜底下有地王神。’‘在西墙根底下撒!’‘西墙上有祖先神。’‘蹲灶坑里撒!’‘炕坑里有炕神。’‘在门后撒!’‘门后有门神。’‘在窗户根儿底下撒!’‘窗户根底下有天神。’哈哈哈,你屁底下就坐个屁精,夹个****神。哈哈哈,水开啦!铁观音,铁观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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