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这闯到仙草家叫来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吉德。他假冒“包婆”踏勘暗门子的门槛,弄清了失盗的花市布来龙去脉,水落石出,一心的高兴,迎着雾锁霞光高高腾升的日头,蹚着没膝深的大雪壳子,一路小跑,跑回客栈。
喝了一肚子豆腐汤的牛二,狐疑狐惑的正猫腰挨个爬犁检查袋子口,“牛二,别疑神疑鬼的了,袋子口俺都查看完了,没咋的。你去把那哥俩个都叫来,咱商量下咋兑换麝香的事儿。”牛二丢下句,“没咋的,少那匹花市布咋回事儿?”就抬腿走了,吉德在牛二背后送一句,“黑灯瞎火的,也备不住看马唬了呢!”
吉德对牛二说这话的真意,是为替土狗子打掩盖做铺垫。他从仙草手里赎回布匹那一刻,就已想好了。已不想把土狗子偷拿布匹,去逛暗门的事情抖落出来。这件事儿的发生,叫他很意外,很生气,很震惊。他是想好好整治整治土狗子,叫他长长记性。后来听仙草说土狗子干那事儿,还没忘惦记着麝香的生意。这说明土狗子长了心眼儿,准是听到啥门路可以打听到有关麝香的底牌,这才想出这奇招这损招。那他为啥背人偷偷摸摸的呢?好事儿不背人,背人沒好事儿,这就是土狗子心怀鬼胎的一面了。打一开始他心底儿就想耍个小伎俩,一取两得,偷鸡蛋捎带毛,一就手,胆突实的借机当了一回采花大盗。他土狗子本质不坏,只是年轻人一时好奇淘气,对自个儿不戒仔点儿而已!吉德能咋办,只有个个儿拱爪儿扒土埋臭****,给土狗子留个做人的面子,就当这丢人事儿没发生。抖落清了又能咋的,寒碜了,哥们还不是哥们嘛!土狗子别看平常损的拉的,啥也不再乎,他也是个血气方刚有脸有皮死要面子的大小伙子,丢这大面子,往后还能堂堂正正抬头做人吗?怙(hu)恶不悛,人会自省(xing)的。为了哥们的长久友情,瞒下去!瞒下去!没办法,只有蒙住牛二,叫牛二的耿直蒙辱了。
吉德放回那板儿花市布,扎好袋子口,牛二跟土狗子、土拨鼠也就过来了。
“大哥,这一大早,干啥去了,咋没吃饭?”土狗子拿鬼神眼盯着吉德问,又鬼眼珠子乱转,一个劲儿睄哒那紧靠边儿装有布匹的爬犁,“这酒喝的呀啊,一宿也没个人出来瞅瞅这些货,不知叫人偷没偷,咱都得瞅瞅?”
“可不咋的,这喝酒喝的,俺肚子老拧劲儿,蹲了一大清早,屁股冻两半儿了不说,两腿到现在还麻呢。”吉德顺着土狗子的话说。
“是吗大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听老辈儿人说,这屁股可是大事儿,要冻裂开了,那可一辈子也长不上了,得老那么咧着哧溜屁了?”土狗子说着,就凑到吉德身前,哈腰撩开吉德的大氅襟儿,扒扯吉德屁股鞦,拍拍,“这紧箍的梆梆的。”吉德嘻哈哈地扒拉开土狗子低头瞅的脑袋,身子一转, “你臭小子不怕俺嗤你个满脸花呀?” 使命一碓,土狗子被吉德推个******蹲儿,“妈呀你是成心啊你?”吉德瞅土狗子拉长脸哀苦样儿,仰脸哈哈大笑。
“都别穷闹了都,还有心瞎闹啊这?”牛二心烦,生气地大吼大叫,几步跨到装布匹的爬犁,扒拉找到那个丢失花市布的麻袋,解开扎袋麻绳,敞开袋子口,鼓着牛眼,呼煽着鼻翅,扭梗着暴露着大粗青筋的脖颈子,手指着,暴跳的叫嚷,“这事儿谁干的这个?有一头算一头,谁都逃不了干系,太不像话了!谁干的?好汉做事儿好汉当,站出来,别牵扯旁人,叫好人跟着你沾光?嫌丢人,就别干这丢人的埋汰事儿?谁干的,站出来?”牛二喊号时,拿审视的眼光,死死地直横愣土狗子。
小半天刚刚隔一宿的鸾凤和鸣,这就瞬息万变的晴天霹雳了,叫土狗子着实的始料不及。牛二这鬼头精人中怪,咋就这么快捅破了娄子,这不坏菜不叫坏菜沾包了吗?这要揭穿了,或者成认了,偷东西,嫖娘们,多砢碜,太牙碜人了,咱丢得起这个脸皮吗?一个偷,一个嫖,是人眼中最不容的沙子。小偷,三只手!哎呀呀,最叫人厌烦,深恶痛绝的了!嫖,一般人倒不咋的,人之常情。可、可咱一个大小伙子,清清亮亮的,好样儿的也行,埋汰巴唧的一个一大把岁数的大老娘们,小溜地赶上小妈了,也真叫人恶心的。这又偷东西又嫖娘们,一件埋汰事儿跟着一件埋汰事儿,砢碜的埋汰。偷为嫖,嫖才偷,俩儿埋汰事儿摞起一块儿,那真儿真的,叫人屎跟****嘎亲家,埋汰死人了!土狗子想到这擓儿,羞臊后悔得多希望有个地缝儿啊!要知现在何必当初。这扯咕的,鬼迷心窍了,只想一时舒服了,拿一世的脸面,叫人当屁股踹呀!唉、唉,悔之晚矣!
土狗子心虚的腊白个长脸,就像心窝里猛扎一根针,浑身沁出了一身的冷汗,硬撑腰眼子的挪到那爬犁旁,扯开嗓子问牛二:“你血拉拉贼溜溜的一大早,整啥事儿呀,找气生啊?这麻袋里咋的啦牛二,你闹耗子了啊?”牛二气哼哼的掐腰顶着土狗子说:“世道无常,你别硬逞干巴强?不单闹耗子,大耗子还会扯花布做大花布衫儿呢?”
乌拉草 第136章
土狗子明白牛二已猜定这事儿是他干的,苦于无凭无据,不好咬死口,就用拍猫吓唬耗子的老土法,叫偷嘴的耗子自个儿出洞,有这么傻的耗子吗?这个猫,更是个傻透腔的大傻瓜!土狗子想到这儿,心存侥幸,稳下心来。捉贼拿脏,捉奸拿双,我干这两样儿损事儿,眼目前儿就是怀疑,沒弄个水落石出前,你牛二一个把柄一个小辫子都沒抓着,你小子也就上茅房攥拳头,干哼哼,有劲儿使不上了。我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泥鳅钻稀泥,王八扒沙,任你牛二咋奓毛,我蒙混胡搅赖皮缠。土狗子拿出固有的陧(nie)性,心亏又理直气壮的强辩,强词夺理的知错不认错,摆出一副又熊又不老实、强撑大眼狼的强者样子。
吉德忍无可忍还是忍下了。就土狗子这种陧性,你只有强压到骨骼破裂没有了退路才能叫他没了陧性,也只能是屈从,不能从本性上根除。这种陧性,只有画龙点睛个个儿认识了才能把陧性暂时退让一下,陧性依在。
“闹耗子,谁钻谁心里看了,別是贼喊捉贼吧?”牛二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拧住土狗子的脖领子,“你******说谁呢你?我看就是你小子干的!”土狗子也横起来,硬着嘴喊:“我看就是你干呢,狗戴草帽装人!”
土拨鼠被这莫名其妙的事儿闹得心里懵里懵懂,忙跑过去掰开牛二拽着土狗子领子的手问:“牛二,有事儿明挑,咋的啦?” 牛二睄摸睄摸土拨鼠,“少了一匹花市布。”土拨鼠哈喇眼的瞅瞅土狗子,又打量着牛二,“你的意思是说,我哥俩拿的呗?”牛二磨开脸说:“我没说你俩啊,谁拿谁知道?哼!”土拨鼠也不让份,“哼,你凭啥摆出一副包公的面孔,正人君子的样子,把这丢人事儿,往我哥俩身子栽呀?你就认定这事儿是我哥俩干的呗,凭啥,凭啥?!我还怀疑是你拿的呢,旁人就不能拿啊?污赖人!”牛二横横地说:“谁拿谁心里有数,我又没说你,你心惊啥呀?沒做亏心事儿,不怕鬼叫门,你没作贼,心虚啥呀?作贼的还没吭声呢,你吱的哪门子声啊,瞎乍庙?”土狗子看土拨鼠不明就里站出来帮腔,还把自个儿跟个个儿绑进来,亏心的硬梆不起来,拉耷脸的看着土拨鼠跟牛二吵吵辩理。
土拨鼠醒过腔回过神儿地说:“嗯啊,这花市布是我跟你牛二一起装的袋子,一共十匹。我数数,瞅你弄错了的?”他拽下那个麻袋,把布匹往地上倒,一匹一匹认真倒腾着数,“一匹、两匹、……”土狗子瞪着一双鼠眼,揪着心瞅土拨鼠数数,数一匹,他心就揪一下。
“十匹!这哪少啊,哪少啦?牛二,你成心哪你,没事儿找事儿,想整治谁呀,没安好心眼子?”土拨鼠理直气壮的指着地上的十匹花市布,不忿地大呼小叫,“牛二!你眼不瞎吧,再数数?”
“这咋会呢,大清早我还数过?”牛二不相信个个儿的,拿疑虑重重的眼神,瞟下近在咫尺的吉德,蹲下身子重新数了一遍,纳闷的晃头,“对呀,是十匹啊!我看走眼了,不能够啊这?”
“咋啦?咋啦?牛二,你倒快说呀?血口喷人!”土狗子歪头掐腰,两眼够够的瞅着牛二,得理不让人的损哧挖苦,“好像就你一个人忠于大哥似的,拿我哥俩当贼看着。我说牛二,你心就不会摆正点儿,別老拿老眼光看人好不?我哥俩打小是偷吃过你家香瓜,偷掰过你家青苞米,那不小不懂事儿吗,也是小孩子淘气的够当?人都长大了,坏毛病都改了,咱们都哥们了,你还铭心刻骨,太不哥们了!”
土狗子说这话时,虽嘴比石头还硬,心里却馇开了猪食,咕嘟咕嘟的鼓气冒气泡:这咋回事儿呢?当时装袋子我也在场,真儿真的是十匹呀!我偷拿走一匹,这咋还是十匹呢?难道,当时装前儿数马虎了,是十一匹?不可能,六只眼都看错了,奇了怪了?管它呢,天不灭曹,老天都可怜我。损人都有贵人相帮,八字时辰占的好,多大雨点也醢不到我头上。哈哈,瞅牛二的尴尬样儿,可怜死人喽!
“不是不哥们,是不仗义!”土拨鼠拿损哧的眼神横哧牛二,“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啥玩意儿呢?”又对土狗子说:“哥,人啥样儿,知道就行了。看在大哥面上,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大哥,你别戳着不说话,这花市布进了多少匹?”牛二嘴上这么问,糨糊的眼波涌涌地问吉德:咋回事儿,咱俩看的,明明少一匹,这咋又对上数了呢?我招呼土狗子哥俩那么一小会儿,有人又欻空送回来了,难道冤枉了土狗子?吉德一板脸的掠过一丝很难察觉的暗笑,对牛二问话的眼神避而不答,只说:“你那有账本,俺也记不清了,对对不就啥都清楚了?别叫人倒糨糊,这袋子的倒那袋子了,打了马虎眼?”吉德是始作蛹者,说这话,也是亏心地给牛二个台阶下,好圆了这场谎言与真实的较量。嗨,这可能是善意的。这可得有人为诚实付出代价!眼光放长些,才会有哥们长远的和睦。土狗子又偷又嫖十分可恨,可也做了件以大功抵小过的一件好事儿,这就是生意机密。
牛二说对呀,脸上露出了喜色。撺跶的从土狗子身边擦过,狠狠拿眼睛剜了土狗子两眼, ‘你等着,这就给你拉清单!’牛二拿回账本,亮开给吉德看,“三十匹。”吉德说:“当时装袋子时都做了标记,扎口袋麻绳上系有花布郎当的就是,都码一堆儿了,不用乱翻了。哎哎,土拨鼠挨空儿那两袋子不是吗?嗌咿呀就那两袋子,拽下来,倒!”
两麻袋全倒出来了,数一数,一匹不少一匹不多,正好对上了账面的三十匹,账实相符,没丢!大家伙松了一口气,乐呵呵把布匹重新装进麻袋,扎上口。
谁眼睛长长了?牛二眼睛长长了,我迷噔魂,弄错了?当时查时,吉德也在场啊,他为啥那么沉得住气,不吭声,当外布郎旁边瞅热闹,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捣的鬼,测验我跟土狗子双棒老不老实?不会呀,他不是那样不相信哥们的人?还有,他一大早死哪去了,说蹲茅楼拉稀,扯蛋!我上茅楼,那摚板儿上跟粪坑里漂的清雪,还没人踩过有拉稀的痕迹,他为啥要撒这个大谎呢?不可思议呀!
谁心最虚飘飘发毛呢?土狗子心发毛,这少了的东西又神奇的原模原样回来了,会大搬运戏法呀?从东西拿回来看,这事儿肯定露了马脚,从仙草那旮子要回花市布,原样儿还回,牛二还蒙在鼓里。这知底的人息事宁人,不愿虚张声势,才巧妙的,天衣无缝的,圆全了事儿。这人谁呢好心?土拨鼠沒那脑袋,压根儿他也不知道;牛二,那可瞎扯,根本没那心。那、那,只有吉德了!妈呀,那可朝丈母娘撅屁眼子,埋汰了!嗯,只有他才有这个心计,重义气,怕伤人,才大谎弥天!
“虚惊一场,没事儿就好,大家伙都摘清身儿了。”吉德帖慰地拍拍牛二,又捏捏肩头,说是安慰,也暗示着啥,“牛二,认死理好啊!不叫真儿,事情能水落石出吗?咱大伙一帮人,没有牛二这个把家虎操心行吗?这啥事儿没人管哪行,会成啥样子?土狗子,你也別觉得委屈,牛二也没非说的是你咋的啦,不就搂草打兔子的事儿吗?谁吃饭不掉饭粒儿,哪有那么严实合缝的?不过,啥事儿不会空穴来风,捕风捉影。牛二数没数错数,那还两说着。”
“大哥,那你说的意思那还真有偷拿布匹的事儿了?”土拨鼠拿眼睛扫下爬犁上装的货物,“这里的会不会还真有叫人掏包的,大哥,咱们通通过个数?”
“太麻烦了,临时再对吧!”吉德拍拍土拨鼠,“去把掌柜儿媳妇叫来,俺有事儿跟她说。”
土拨鼠“嗯呐”一声去了。
吉德跟牛二、土狗子找来空心柳扎的扫帚,在爬犁前打扫出一片空地,摆开了地摊。
“土狗子,你搁哪稍听出有人欺骗山民,搅乱市面出手麝香价钱的?”吉德从爬犁上拎下一摞由草绳子捆巴的粗瓷饭碗,拽开草绳儿,往地上摆着,像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回咱们青豆角子,两头掐!你整这消息,对咱们老有用了。”
“我这也是听马倌老头跟掌柜的,不知拥护啥俩人在马棚里吵吵,说到这圩子里有暗门子的事儿。马倌老东西可不是物了,揭掌柜的疤,说他跟一个叫仙草的有一腿,整的可埋汰了。”土狗子提到仙草时,脸发烧的红了一下,叫吉德看见了,“土狗子,你脸咋红了呢?小爷们,没经事儿!”土狗子撸搓下脸皮,“红啥红,瞎扯!咱那客栈掌柜的也不拿深沉,骂马倌掏映山红的大粪,还说帮映山红造谣麝香市面价钱多么多么高,叫人不要瞎卖,等年根儿再说,啥啥的……”吉德啊一声,拿话逗嘘土狗子,“啊,你淘换的‘海叶子,是听马倌和掌柜的膀哧的呗!’”土狗子从爬犁上拿下两个洋铁桶放在地上说:“那也不全是?”吉德解开一个用草绳捆绑的草团儿,扒个瓷茶壶瞅瞅,放在地上,“那你小子是搁哪淘换的,那么靠谱?俺听说那叫仙草的,人长的一般,不咋样儿?”土狗子警惕地说:“不知道,没见过。大哥,你见过吗?”吉德点拨的说:“昨儿,要不灌醉了,大熊请客,就跟大熊去了,准擂她个半死。”土狗子笑嗤嗤地说:“扯蛋,擂鼓呢你啊?”吉德“哧”,“哎,像仙草那样的,悠悠的水中波,多撩人哪!你土狗子小青黄瓜毛毛刺儿,那要逮着,啊?你大哥俺呐是蛤蟆没腿穿棉裤,提不起来喽!”
土狗子听了吉德说的像似笑话,噶噶达达,似在鸲鹆(qu yu 八哥儿)学舌点拨点啥,颡(sang)头渗汗,心挼(ruo)成团,觉警的瞅瞅笑嗤嗤的吉德,投石问路,试探的褶开说:“大哥你说啊,牛二一惊一乍的,像真有那巴掌事儿似的?那要真像牛二说的那样,你说那板儿花市布自个儿能长腿儿,自个儿走了,又自个儿回来了,那咱这些货都有了灵气,会大搬运戏法,卖出去,又都自个儿回来,那咱可就发了,不用咱们这么遭罪的捣腾,坐地卖出去,它们个个儿再回来,咱再卖出去,再回来,那可神了哈!”吉德“嘿嘿”冷笑两声,“痴人说梦啊你?曹操说他梦中杀人,被杨修识破。他说,丞相非梦中,死者在梦中。你说,布匹会长腿儿,谁在非梦中,谁又是梦中人呢?”土狗子语塞地“这”,“你说那曹操啥的,我不懂。谁非梦,你呗!谁梦中,牛二呗!我这人傻拉巴唧的,吃饱了,蹬腿一倒,一宿到天亮,啥梦也不做。要说做梦嘛,梦也是旁人替我做的。”吉德哈哈大笑,“要说你小子傻,那这世上就没有奸活人啦?你呀,奸懒馋滑屁,样儿样占全了。你个个儿不做梦,把梦推给旁人做,这招高啊!旁人不管做啥梦,你都会推脱了干系,你没做梦呀?”土狗子脸一红,“世上就有那种人,横草不过!”吉德说:“俺还横草不过,够那啥了俺?”
“那啥大哥,掌柜的儿媳妇抹脸就来。”土拨鼠一嘴黑糊糊地嘎巴着嘴,拿袖头跟手背直抹哧,画毛胡子似的一抹一绺的。“哈哈,拱灶坑了你土拨鼠,瞅嘴造的。”吉德指着土拨鼠乐。“在掌柜儿媳妇那擓,拿两烧土豆吃,这不着急吗,造的。”土拨鼠边说还边抹哧,越划拉越黑溜。“别抹了,快到井沿儿打水洗洗去吧!你呀,多暂像你哥,偷吃啥玩意儿,多暂都不留痕迹,沾边都赖不上。”吉德说着土拨鼠,拿话搕打土狗子。土狗子抻不住劲了,拿脚造土拨鼠屁股踢了一脚,“还不快洗洗去,把我都捎带上了,好事儿捎带不上我你?”土拨鼠摸下屁股,从兜里掏出个烧烤得黑黢溜的土豆扔给土狗子,跑开嚷嚷,“啥差过你呀,吃一口都想着你。”
“别吵吵巴火的争争了,谁都有份。”掌柜儿媳妇兜个大襟走过来,从里面拿出几个烧土豆,“趁热,赶紧吃,可面了,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回生了。”
“打溜须呀嫂子?”牛二接过一个土豆说。
“瞅这话你说的,有溜儿没溜儿,不厚道?一个破土豆,啥好玩意儿呀,置当的事儿,还打溜须?小孩伢子,牙没长齐,不蹚事儿,瞅不会说话这劲儿?”掌柜儿媳妇冷冷地吊下脸,损哧地说。
“去去,小孩伢子,吃土豆去!”吉德打牛二的趣乐,拉过穿着显瘦脱了显肉的掌柜儿媳妇,拿过一板花市布,“嫂子,你看看这布料,瞅这花儿样式,雅而不艳,这合你这年龄,过年扯块儿,做个布衫,多水亮?”掌柜儿媳妇笑里透着漂亮,拿大襟擦擦手,稀罕巴擦的拿身上比量,“嗯,是不错,挺合适我的。”吉德忙说:“那俺给嫂子扯一块儿,这面子,做抿大襟,五尺准刮堆儿。嫂子,这块布,白送,不要钱!”掌柜儿媳妇蒙眼咂咂吉德,怀疑的苤(pie)拉疙瘩(苤蓝菜)哟,“啥,不要钱?那咋行,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拿你们小嘎豆子的东西!该咋咋的,多少钱一尺,我给钱。”吉德忙叫牛二扯布,解释说明,“你听俺说嫂子。你不是无功不受禄,俺这是叫你当招牌。啥亲戚里道的姊妹妯娌,熟头巴脑的,帮俺全圩子吆喝吆喝,省得俺牛犊子叫街了。”掌柜儿媳妇抿抿溜溜薄的嘴儿,“这码子事儿呀,行!不就拿麝香还有啥山货串换嘛,我把该划拉的都给你划拉来,一哄声,准叫你老汗王坐京城,心满意足!”
吉德领掌柜儿媳妇又大荒的看了一些日用品,说了串换的法子,掌柜儿媳妇倒嚼地说:“你们货都有个准价。麝香一个,作价八块大洋,够一说,比谣传还高出一截子呢?这串换啥货,啥价钱。皮子了,药材了,山野菜了,啥品质做啥价。好,我就学个大齐概,嘎麻的你们当面锣对面鼓,我也说不齐活。”说完,拿牛二扯下的花市布,乐颠的走出院子大门,去替吉德游说去了。
日头挑两竿子多高,烈烈的肆虐暂短的强光,射在厚厚积雪上,闪烁着晶莹的星光。窄窄弯曲的街道路面上,点缀着深深的脚窝儿。一个脚窝儿,一个脚窝儿,被人一行行脚印蹚出逐逐宽绰开的毛道。掌柜儿媳妇走东家串西家的串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仨一伙俩一串的,背着、扛着、拉着,从不同的四马架、坎楞房家门走出,涌向大街。左邻右舍碰在一块儿,互相打着“你吃了”东北独特的问候话。东北这旮子天寒地冻,有糗在家里猫冬的习俗,使人很难像天暖时经常照面,这偶尔碰到一堆儿,免不了打浑骂诮的有说有笑,给死气沉沉淹灭在老林深沟的圩子增添了活泛气儿,人们陆续来到客栈,麇(jun)聚的围在院子里摆放琳琅满目日常货品的地摊旁。
小清风稍得人两脸蛋儿“心里美”大紫萝卜一样,鼻尖儿冻得红红的,鼻孔里呼出的一赶赶儿一团团的白雾,叫眼毛挂上了白霜;白雾笼罩下,鼻子清清的两条细流不知不觉的流淌进人两唇的沟壑里,凉瓦瓦吧哒进人嘴里,一股咸滋滋的味道,叫人潜意识的拿袖头抿一下,在袖头上留下薄薄的冰嘎渣儿,映出闪闪亮光。
人,眼睛直了,不够使了,都怨爹妈给个个儿少生两只眼睛,四眼儿就不会落空了。人人的眼神,勾勾的在众多货品上盘旋、踅摸。摸摸索索的样儿,像偷情人似的,恋恋不舍的稀罕。更有那一物渴求眼红的,一见钟情的拍着头盖骨,叨住不放,势在必得,醢得货品在劫难逃,乖乖的敲开人的笑脸,交易双方都向对方哈着一大团一大团锦绣花朵,报以“啊就……那啥……赶明儿……啊哈上家去”。
一笔笔买卖,一桩桩生意,在习习寒冷小风弥散浓浓麝香的独特香味中顺利交易。
乌拉草 第137章
这时,一个穿破青棉裤棉袄,大襟、袖头、膝盖蹭得油光锃亮,头戴顶呼煽煽卷着帽耳像唱戏官帽翅儿似的狗皮帽子,奓奓煞煞黑胡子透着埋汰,半打老头儿的豆腐倌,扛一个大布袋子,吆喝喝地挤开人群,放在吉德跟前,搓着黑黢黢长满老膙子的手,面矮地问:“哎,小掌包的,豆腐皮换不换啊,你伙计说得问你?”吉德疑惑的瞅着老豆腐倌,“豆腐皮?新鲜!俺看看。”老豆腐倌扒袋子口,掏出一条皱巴的豆腐皮,“啊,黄硌映的。”吉德拿到手摸摸,又轻轻掰掰,“还挺干。”又搁牙咬下一小咂儿,咂咂地品品,“还挺香脆!大叔,这咋吃法呀?”老豆腐倌很冲地说:“咳,还咋吃,搁嘴吃呗咋吃?”吉德说:“俺不是那个意思,是问你咋个吃法。”老豆腐倌才跟土狗子惹了一肚子气,这才释怀地说:“啊,你说咋个做法呀?这可是好玩意儿,最养人了。我都没舍得吃,就准备换点啥嘎麻的。爷们,我跟你说,这豆腐皮分两种。一种是豆浆开锅后,绷的皮儿,豆腐渣儿还在里头的,不好,发渣儿。咱这是过包的豆汁儿,没了豆腐渣儿,豆汁儿晾那会儿,浮皮绷的一层油脂皮儿。一锅下来,也揭不了几张,也就一张两张的,最多三张,再揭那就不好了,绦巴了,不油性,不好吃了。我这可是一张顶一张,个个保准的上好品。这玩意儿,拿温水泡泡,泡软和了,咋吃都行。你是炒啊,还是下汤,都行。”吉德问:“大叔,你这豆腐倌干有年头了吧?”老豆腐倌不客气的显摆说:“那可是有年头了。我爹的爹,我爷爷的爷爷,就搁这干了,你说有年头没年头吧!”吉德问:“这做豆腐还有啥讲究啊?不就一头小毛驴一盘磨嘛!”老豆腐倌忙摆手说:“这豆腐啊,可有讲究了,一个人做一个味。这豆腐啊,有两千多年了。相传还是汉朝开国皇帝,高祖刘邦的老儿子刘长的儿子淮南王刘安,碰巧得着的呢。淮南王刘安,老想长生不老,叫道家撺掇蛊惑的,就在八公山炼丹。灵丹妙药没炼成,倒碰巧,他喝的豆浆不知咋整的,跟炼丹用的石膏啊卤水啥的整到一起了。这下子,豆浆起脑子了,就有了豆腐。要说淮南王刘安是豆腐这行当的鼻祖,那是一点儿不屈。刘安的诞辰是阴历九月十五,人们念想刘安为咱人造的好嚼裹,老大的功绩了,就把豆腐的生日定在刘安的诞辰上了。如今在淮安祁集‘刘安点丹’这道菜,还名气大震喱。这做豆腐啊,得水好豆子好。咱这旮子黄豆没得说,金豆子。这水呀,咱山前那珍珠泉,冷天不上冻,泉边上起点儿冰淩子,水老好了,我都是一挑一挑挑那泉水做豆腐。你说,这豆腐这豆腐皮能不好吗?”吉德哈哈的佩服老豆腐倌,“引经据典,开黼(fu)到俺这擓来了。好,俺跟你串换。你老想串换点儿啥呀?”老豆腐倌说:“这豆腐皮儿有百十斤,你们约约,给个价,看值多少钱,再琢磨串换这洋铁水筲,这洋铁水舀子,还有绦绫布、洋火啥的。”吉德犯难的说:“大叔,这价呀你个个儿定。俺不懂行情,没捣腾过这玩意儿?沙子不抔(pou)堆儿,你老说!”老豆腐倌憋哧哧的奓张开双手,“这、这,你倒好心,这我咋说呀这?”客栈掌柜的在一旁,当中间人地说:“瞅瞅,有谦有让的,你俩倒不像做生意的。买卖买卖,得讨价还价,这整成啥了?我一碗水不偏不斜,说个价。”掌柜的拎起袋子墩墩,“豆腐皮儿就这一堆儿一块儿,我掂量最少有一百多斤,差不离,不行拿大杆儿秤撅撅?”吉德忙摆手说:“撅啥撅,俺也不指着这点儿玩意发家,你说多少就多少。掌柜的,说个价吧!”掌柜的眨巴眼,“这钱毛啊,大洋票、小洋票毛的都揩屁股了。咱这么算。黄豆老先前儿,才几文钱儿一斤。这原先呢,一大子儿不到一斤,如今市价,一斤一毛一,这再加上点儿人工,往上挑挑,一毛三一斤。就打一百斤,就是十三块大洋票,现大洋也就三五块吧!”老豆腐倌叼着烟袋,吧嗒说:“就这么着。小掌包的,你看呢?”吉德说:“啥赔挣的,这么着。大叔,你要的货,都沾洋字,贵呀!俺给你拿货啊大叔。两对洋铁水筲四块;一个洋铁水舀子一块;一匹绦绫布,做豆包的,三块;十包洋火两块;十二尺麻绳和六个铁套环,就三块吧!统共十三块。俺白搭一个竹扁担。大叔,你看咋样儿?”掌柜的说:“看啥看,这便宜上哪找去?你这一袋豆腐皮儿,沒投草沒投料的,偏得。”老豆腐倌乐得直露牙花子,把东西划拉到水筲里,一挑挑,乐呵呵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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