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反客为主了啊,俺这有百十号人呢?苏老七、苏四,你们爷俩过来!”苏老七和苏四听二掌柜叫,晃晃悠悠过来了,“二掌柜咋喝?”二掌柜说:“咋喝?搁嘴喝呗!邓会长、各位掌柜的,来干!”
殷明喜听伙计来报说邓猴子不请自到。他不愿见邓猴子,也不管邓猴子来干啥,叫二掌柜敷衍一下,个个儿叫上仨外甥回府了。回到家,殷张氏正跟五个丫头忙活包年夜饺子。殷明喜和吉德、吉增、吉盛,就铜盆的水洗了洗手,也上炕围在面板旁包饺子。
“今年多包点儿,这仨大小子,正吃饭的时候,可能造了。俺像他仨那么大,俺爹俺娘和俺姐仨人,都造不过俺一个人。俺姐点着俺的鼻子说俺肚子大,揍的孩子准不带把。哈哈俺姐这乌鸦嘴,真叫她说着了。”殷张氏拿擀面杖点掇着殷明喜说:“你这话说的,是叫仨外甥多吃呢还是少吃啊?谁不想要小子啊,你这不明明说不要仨外甥多吃吗?你抠门不会抠到这上吧,年夜饺子也不叫人吃饱吧?”殷明喜挤出两声嘿嘿,“就你能鸡蛋里挑骨头,俺要那么想还不那么说了呢?这笑话没说好,砸你脚面子上了。”吉盛笨手笨脚的捏着饺子,冲殷张氏笑笑说:“俺大舅今儿真露了一手,把高大喝当猪说笑了。高大喝咂嘴吧哒好一会儿才醒过沫来,个个儿揭了谜底,这叫大伙这个乐啊!俺现在寻思寻思,还好笑呢。”殷张氏抿扽下嘴:“他不会言笑的人,还能当那老些人讲出笑说来,俺才不信呢?”好灵、蔼灵、爱灵吵吵的催吉盛说:“三哥哥你快学学,俺爹咋说的?”吉增盘坐的挺挺腰,抢先学着殷明喜的样儿,清清嗓子咳嗽两声:“‘今儿年关,镇上同行头脸们也来助兴。他们不是冲俺殷明喜来的。他们是冲那猪头来问罪于俺的。咋个说呢?高大掌柜说了,你殷明喜好大胆子啊,胆太肥了,咋把我大哥给抹了脖子?’哈哈哈高大喝还灯(dr)儿那儿,倒沫呢!”
众人听吉增惟妙惟肖学说,包袱一抖,大伙儿这个乐啊!引得殷明喜也跟着忍俊不止的直抿嘴。
“包钢嘣了吗?”殷明喜想起问。
“等你啊,早包完了。爱灵按髻子,娘好擀饺皮儿。”殷张氏揪着髻子说。
“包了几个?”殷明喜又问。
“几个人包几个,你实数吧?”殷张氏回说。
“你还真说着了,俺还一下子真蒙住了。俺数数啊!”殷明喜掰着手指头,“殷明喜,男宝贝,这往年的独头蒜!殷张氏,老抱子(老母鸡)!百灵,奉天的洋学生,未婚,已有驴皮影子了,待嫁。洋学生是不用媒婆的,膈应父母包办,主张个个儿找婆家。”百灵装害羞的叫声“爹”。“啊艳灵,县中学念洋学堂,明年也要凤凰飞奉天了。”殷张氏插话数落,“俺看有好人家就嫁了吧!一个丫头,念书念多少是多呀?一个百灵,就叫俺牵肠挂肚的了,再整走一个,叫俺这当娘的咋活呀?”艳灵喵一眼愣勾瞅她的吉盛,“娘要舍不得你二姑娘,俺听娘的。”殷明喜嗯嗯的撩眼吉盛,“这姑娘大了,就好随娘意,小棉袄嘛!”艳灵叮上一句,“俺不去奉天可没答应娘说的话。”百灵说:“那不一样吗,还用明说?”艳灵一瞪百灵,“大姐你再多嘴,俺可不客气了?”殷明喜说:“俺这二丫头就嘴上搁刀。啊好灵、蔼灵,……”爱灵歪个小头猴急的插嘴,“爹还有俺,爱灵。别落下,爹老好忘了老姑娘。”
“啊啊还有俺的老宝贝疙瘩,爹咋能忘了呢?赶两年也要上小学堂了,快大姑娘了。”殷明喜掐着指头看着可爱的爱灵说:“你们呛咕呛咕的,这是几个了?啊七个指头。今年过年,咱家可热闹了,老姐家可冷清了。这大德子,娶了媳妇,明年老姐家就有孙子闹哄了。二增,也不小了,还耍单,该说个人成个家了。周大掌柜才来电报还问二增了。”吉盛说:“俺看周大爷就那个意思。大舅你点个头,美娃姐可是咱家的人了。要说给二哥提这门亲的,还在俺们来的道上,关嫂就提过。俺们到三姓周大爷家一碰上美娃,就跟关嫂提的亲对上号了。这个缘分,俺看二哥是沾上了。那道上碰见的冰花姐,二哥还是放不下,老搁在心里,对美娃姐的**辣二哥不冷不热的。”吉增看老底都叫吉盛给揭了,也不敢在殷明喜面前发作,忍着不搭茬儿。
“啊,还有这事儿,都上赶着,二哥挺有艳福的呢?”艳灵嘴快的说。
“俺看还是禁着周家,门当户对的。那美娃俺听说,人长的俊,又会女工,还念的洋学堂。她和二增待了几天,和二增又挺投缘的。”殷张氏赞成的编花。
“二增,大舅不逼你。对相这玩意儿,还真得你个个儿点头。大德子那会儿,俺就不赞成老姐说了算。三盛呢,小是小点儿,也该有个孬仫了,个个儿相中谁,大舅就点头。啊哈哈,这一数,正正好好十个指头,四男六女,十全十美呀!沒落下谁吧,啊?”殷明喜举着沾满白面的两手,环视看着一家人。
“少谁,这话问的?年年都说落下谁没,这仨大外甥来了,你心还惦记谁,够你乐的了?”
殷张氏哪知殷明喜心里还装着谁呀,笑嘻嘻地扒嗤着。
殷明喜心里装的人只能搁在心里头,年年过年都放不下。青灯冥冥,木鱼老敲击他的心头,痛痛的。
“可是孩子总会长大的,这手指就得一个一个的掰掉,多暂只剩下俺无指的光掌了,俺和老蒯就成了两只孤寡的老家雀儿了,打也打动,骂也哞嘎嘴了,那时咱这家只有仨外甥,能领孩子回家陪俺老公母俩过个热闹年了。五个丫头成了人家的媳妇了,伺候公婆还伺候不过来,哪还顾得俺俩老公母啊?”艳灵说:“大过年的,爹别多愁善感的,虑虑那么远。俺就不走,在家伺候爹娘。”好灵说:“二姐就別嘴硬了。含包的骨朵,能憋着不开花?你要在家里当老姑娘,得把爹娘愁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猫啊、狗啊,还闹春呢,何况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要不咱拉勾,俺就不信你?”殷张氏拿手背蹭下发痒的脸腮,“三丫头,你不信你二姐,娘信!”好灵张嘴瞠眼地说:“娘!你招邪了吧?”殷张氏擀完最后一张饺子皮儿,抻抻膀子,笑着说:“你二姐说在家伺候俺们老公母俩,没说不嫁人哪,是不是二丫头?”艳灵点着头,“知女不过娘。娘最懂俺的心思。”好灵问殷张氏艳灵是啥心思?殷张氏笑哈哈的说:“招上门姑爷!”好灵惊讶,众人都惊讶,只有殷明喜稳坐钓鱼台。
“倒插门,有姓有名的谁干呀?一厢情愿,臭美!”好灵刮脸丢着艳灵说:“给街上老要饭花子提鞋那个兴许吧,还不一准干呢?”
“过年为啥包钢嘣呢?那叫咬钱儿,也就是咬福。谁咬的多,谁福就大,谁就有钱赚。”殷明喜岔开话头,饶有兴致地说:“这钢嘣不能多包,按家里人头,一人一个。谁多吃了,就抢别人的福份。所以吗,你就得多吃,咬着钢嘣的机率就高。爱灵,听见没有?这也就老理儿老说叨,有啥依据呢?去年俺撑的够呛,一个钢嘣也没吃着,都叫你大舅妈硌牙了。归溜齐,俺还不是赚了一兜的钱。”吉盛说:“俗话说,外头有个好搂钱耙子,不如家有个好装钱的匣子,大舅你是托了俺大舅妈的福了。”吉增说:“就你会说,欻尖儿!”艳灵往盖帘码着饺子说:“二哥,就欻尖儿人家三弟能欻上食儿,你呢?”艳灵这话一出口,殷明喜和殷张氏一愣神,互相打个眼儿。吉增唬实地说:“有啥狗,就有啥帮狗吃食儿的。”爱灵说:“二哥哥,你也跟爹似的,会说笑话了。你说的俺听明白了,三哥哥和二姐姐是一对的小狗呗!”大伙儿听了,哄堂大笑。艳灵脸一飞红,“就你嘴欠!”吉盛趴在炕上,拿手沾的白面涂下脸,作虎妈子样儿,“汪汪汪!”扑捕的吓唬爱灵。爱灵躲到艳灵身后,“汪汪”的向前推着艳灵。艳灵扭身瞅着爱灵骂着小蹄子,“你推俺干啥这死孩子!”爱灵从艳灵屁后探出小脑袋,咋咋的嚷嚷,“狗咬狗呀!”大伙儿又哄笑一场。
包好饺子,吉德哥仨一人端一盖帘送到厨房里交给厨子。回来后跟殷家全家人一起换上过年的新衣裳,就拿出成挂的鞭炮,在当院的紫丁香树上挂好。又搬出两箱各式各样的嗤花,打开箱盖摆放一地。爱灵急着催吉盛快放。吉盛说:“等子时下饺子时才能放呢,你现在急个六。爱灵,外面死冷的,快屋去。”爱灵捂个小脸蛋儿往屋跑,“你和二姐姐犯一个毛病,大过年的,老好说死呀死的。”
殷明喜从屋内探出头,叫着,“二增、三盛,你俩找武炮手去柜上看看去。看打更护院的喝多了没有,叫他们精神点儿,别出啥漏子。哎哎你俩,再把那冻秋子瓜子糖果啥的,抓些带上。”吉增跟吉盛哎哎的答应着去了。
“大德子,你进屋。星星出全了,咱们该祭拜老祖了。”
殷明喜招呼着吉德。吉德费解的搁心问:‘祭祖?俺吉家老祖在老家由爹祭拜,在这儿祭哪门子老祖啊,俺家老祖俺又没搬来?’他没有解怠开也解怠不开大舅说的祭祖啥意思,就褶着问:“大舅,不等老二老三了?”殷明喜说他俩没娶妻室就不拜了。吉德跟着殷明喜,来到摆放殷氏祖宗牌位的中堂,殷张氏和殷家五姊妹都敬穆地站等他俩。吉德看下他跟殷明喜下晌儿亲手摆设的酒、菜、剩饭、大葱、猪头、饽饽、香炉、烛台等祭品祭器和供桌上供奉的殷氏老祖宗板儿,“俺还掌灯吗大舅?在家拜祖,爹都是叫俺站在一旁掌灯的,不叫俺下跪磕头。说俺是阴虚星下界,老祖享受不起俺拜。”
殷明喜是哑巴看人说话,心里明白老姐夫的意思。你吉德是殷家人,不好拜旁人家的老祖,这是老姐夫给俺留个脸面。今儿个你吉德不同了,瞎子捡木板儿那上写的是自家祖宗。你到了家门,虽活着的人没认你,先人是早认你是殷家人了,你不拜别说老祖怪罪,就俺这心坎都迈不过去?俺苦熬苦等都枯枝败叶了,这一等就是二十年,俺终于等到父子团聚这一天,不拜祖哪说得过去呢?可这话咋对吉德说呢,是一层捂得死死的窗户纸,叫殷明喜哑巴吃黄连不好说苦。不好说还想叫吉德认祖拜祖,那咋向吉德解释呢?
吉德看殷明喜木在供桌前,拿香的手在颤抖,脸上紧绷的肌肉在抽搐,就说:“大舅,人只有一个祖宗。身虽姓而祭祖,一脉相承。俺身上虽固然流淌殷氏的血,但不是殷姓的子孙,这个祖俺不好拜,也不该拜!在营口,有家东洋人开的铺子,东洋人也入乡随俗过大年,也祭祖。那个东洋人叫中国学徒拜他们大和民族的祖宗,那个学徒说,祖宗是同族同宗子孙的先人,俺异族异宗的外人,要拜了你们的祖宗,那是对你们先人的亵渎。俺是炎黄子孙,要拜,俺只拜俺的个个儿的祖宗。那个东洋人‘友西友西’的对那个中国学徒竖大拇指,‘有种!’”殷明喜叫吉德说得目瞪口呆。
“当家的,大德子说的在理,是不该叫大德子拜殷家的祖宗。”殷张氏向理不向人的说:“就咱家姑娘不也是待嫁的外人,不跪的,也只是入乡随俗,随满人习俗拿右手轻摸三次鬓边,行的抚鬓礼吗?大德子不愿,俺看就算了。”
“啊孩她娘,你娘们家家的懂个啥?老姐出嫁也是殷家人吧,俺这是叫大德子替他娘拜祖。再说了,大德子是长子,过年了,赶这么个机会,给他姥爷、太姥爷、老太姥爷磕个头,还不行吗?”
殷明喜受殷张氏的启发,对个个儿突然想出这么个托词很欣慰。你吉德再不愿意,也不好推托了吧?只要你吉德磕了头,就是对先人的一种告慰,对老父执拗至死不认孙子的回答,也是对俺个个儿‘光板无毛’的一个解脱。
殷明喜拈香跪下,随着三个头落地,心里祈求祖宗认了大德子这个子孙,祈愿老祖宗保佑大德子一生平安,为殷家传宗接代,早一天认祖归宗。
随殷明喜跪拜完祖宗,吉德也拈香跪拜了殷氏先祖。只不过嘴上多了一个称谓,姥爷、太姥爷、老太姥爷。随后殷张氏也拜了。殷家五姊妹行了“抚鬓礼”。
乌拉草 第158章
一场祭祖风波,总算是在殷明喜的智慧当中平息了。从此形成了殷家过年祭祖独特的习俗,吉德拜的是带“姥”的爷。直至殷明喜倒在日本人枪口下、文静师太认子结束带发修行还俗又剃度真正出家,吉德才算真正认祖归宗,迭加一个姓,叫殷吉德。
随后,一家人走出中堂,来到只有过年过节才派上用场的宽敞明亮的西厅堂。西墙挂着百蝠图,东墙挂着百鹤图,彩画下紫檀木几案上,西供财神和保家仙,东摆寿星姥;南北窗间帘幔旁挂着名人字画,字画下古色古香紫檀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各式的瓷花瓶;中间地放一个虎腿雕边柽的紫檀木长条大桌案,桌案上五支青铜镂花烛台点着烫金龙的红蜡烛,窜跳着喜花;十把精雕细琢紫檀木椅子东头放两把,左三把,右五把;一个炼丹炉式的铸铁火炉放在大桌案西侧,呼呼的燃烧着从三姓达连河露天煤窑运来的油样儿的煤块;天花棚上拉着殷张氏自剪的五颜六色的拉花;一架烟台产的落地大座钟,摆放在西墙角下,指针指向亥时亥正一刻。
殷明喜和吉德拜完财神和保家仙,就跟殷张氏端坐在靠北墙的几案两侧椅上,等待子女们磕头拜年。
“这两小子也该回来了?”殷明喜瞅眼殷张氏焦虑的说。
“大舅,俺去找找?”吉德往门口瞅瞅说。
“再等等,还不到亥时两刻,离子时还有一会儿。”殷明喜拿稳的说。
嗵嗵嗵的脚步声,撞开一束寒风,吉增和吉盛两人,拎着马灯风风火火进了屋。
“还赶趟吧大舅?着急忙慌的,俺怕落下俺俩给大舅磕头,就快马加鞭一溜小跑。”吉盛吹灭马灯放在门口地上,“俺和俺二哥到了柜上,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啥事儿没有。苏四值夜。半夜放的鞭炮跟初一迎接拜年秧歌队放的鞭炮和彩头份子钱,都预备妥妥的。啊,俺还告诉更官,看好炉火。”
“就你噼啪叭啦的了,赶炮杖了!”吉增说:“大舅,俺吱会儿炮手精愣点儿。有啥不对劲儿,朝天开枪吓唬一下。真有歹人,格杀勿论!”然后瞅瞅杵达的众人,“你们都给大舅大舅妈磕完头了?来来老三,快磕头!”
“这火燎兔子的愣小子,都还没磕呢,他急了!”殷明喜高兴,笑呵呵地说:“按年龄大小,谁也別抢,先可大的来。”
八个齐嚓嚓的男女大小孩子,吉德打头,一水水嘁嘁嘻嘻的老鹞子抓小鸡的排了一大溜,爱灵排在最后,直往前探头探脑的嚷嚷,“娘!俺在后噶达,压岁钱别落下俺啊?”殷张氏抿嘴的乐,“这小丫崽子,可不让份了!听见了,落谁也落不下俺老姑娘的。”
吉德跪在絮了棉花的麝鼠皮坐垫上,“大舅、大舅妈过年好!”向殷明喜和殷张氏磕了仨响头。吉德这一跪,这仨头磕在地上,叫殷明喜心头热乎乎的激动得颤动,眼窝里擎着泪花。这是他渴望企盼等了二十年的一跪三拜了,今儿儿子长大成人了,终于跪在个个儿面前,只差叫一声“爹”了。这一夙愿就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多暂能听儿子叫声“爹”呢?文静啊,你发发慈悲,捅破这层窗户吧!你还等啥,等啥时候啊?殷张氏没有注意殷明喜不动声色的心里变化,喜色的拿个红包递给吉德:“年年岁岁,平安吉祥!”吉德说:“俺这大了,接受大舅妈祝福就行了,这压……”大舅妈说:“孩子,有俺在,俺年年给你压岁。这吉祥!”殷明喜说:“这压岁钱可有讲究,不单单是给你们的零花钱,这叫驱‘祟’保子。相传啊,古时候有个叫‘祟’的小妖精,黑身白手,他每年除夕夜里出来,专门摸熟睡小孩子的脑门。小孩子被摸过后就会发高烧、说梦话,退烧后就会变成痴呆疯癫的傻子。大人们怕‘祟’来伤害孩子,常常在除夕整夜亮灯不睡,这也叫‘守祟’。这里还有个故事。有一户姓管的人家,老俩口得个老来子,十分的疼爱。在这年三十晚上,为防‘祟’来倒乱,老俩口不睡,一直逗小孩子玩儿。那小孩子哪有不困的,受不了就先睡了。老俩口啊,就拿红纸包了几枚铜钱,放在小孩的枕头边。老俩口年纪也大了,扛不住就睡着了。老俩口刚睡着,一阵阴风吹过,黑矮的小妖精‘祟’就蹑手蹑脚进了屋,刚伸手要摸孩子头的时候,突然孩子枕边发出一道金光,‘祟’尖叫着逃跑了。这往后就传开了,家家大人们效仿,给孩子压祟钱。这日久天长,‘祟’和‘岁’同音不同字,就演变成今儿个的‘压岁钱’了。汉朝的时候叫‘压胜钱’。专铸这种像似铜钱的‘压胜钱’,市面不好花的。上面铸有‘万岁千秋’、‘去殃除凶’等话和龙凤、龟蛇、双鱼等吉祥图案。现如今啊,多实恵,压了‘祟’又有了零花钱。”吉德听了,喜乐地起身说:“谢大舅妈!”
吉增“咕咚”一跪,唬唬实实的“咚咚咚”把头磕在灰黑地砖上,“俺不会说啥好听话,麻应人,祝两个老的开心又硬朗,不说了,啥都在头里啦!”接了压岁钱,一高撺儿老高,“哞啊哞啊”在红包上亲了两口,“还是大舅、大舅妈好。从打俺记事儿起,头磕的生疼,也不见有压岁钱。俺伸手管爹要,爹脱下鞋,就‘呱呱”赏俺两鞋底板子。”
“爹娘没给你压钱儿,这二哥你可瞎扯?”吉盛说着跪下,“大舅过年好!祝大舅新的一年里,生意兴隆通四海,买卖火爆达三江。”吉盛满脸灿烂的磕头,“大舅妈过年好!祝大舅妈来年抱孙子,当舅奶奶!”殷张氏喜滋滋的说好,“俺就盼这一天哪!”偏心老疙瘩,多塞给吉盛个红包。
百灵、艳灵、好灵和蔼灵姊妹四个也依次磕了头。
轮到爱灵,穿的彭缎棉袍滑,麝鼠皮毛也光滑,一着忙,没跪好,跪到垫子边边上了,嗤溜滑趴下了,“哎哟俺的娘哟”,又往起爬,越急越嗤溜嗤溜的,笨拙拙的爬了几次也沒能爬起来。众人也是找乐子,瞅爱灵滑稽相咯咯的笑。吉盛乐得哈哈的扶了一下,爱灵感激的瞥眼吉盛,这头就冲殷明喜和殷张氏磕下去了,心想的是感激吉盛,嘴上的话也就秃噜嘴了,“三哥哥过年好!”艳灵咯咯的说:“老妹子你给谁拜年呢啊,嘴都瓢了?”爱灵不觉个个嘴上说错了,一扭头,剜下艳灵,嘴硬的说:“给爹爹、娘啊?”说着,爬起来一蹦,扑到殷张氏怀里拿过红包,拿小手“哗啦”抖落一下,“娘,不成双成对吗,俺咋一包压岁钱呀?”大凡老丫儿都自来娇,加之殷张氏平常也偏爱的惯着。殷张氏把爱灵搂抱到大腿上,“哥哥、姐姐都是一个红包啊!”爱灵鬼道的把嘴贴到殷张氏耳朵上小声说:“娘好偏心,你给三哥哥俩个红包。”殷张氏听了一惊讶,拿手点下爱灵的热亮盖,“你这小丫崽子,眼可贼星了!”爱灵一乐,“娘,俺不告诉他们。”说着出溜下怀,跑到殷明喜怀里,拽过殷明喜耳朵,悄声说:“爹,俺告诉你一个娘的秘密,娘多给三哥哥一包压岁钱。”说完,妖叨的剜哧下眼珠子,“拉勾!”殷明喜喜爱地说:“小鬼头,爹还能出卖你呀?”父女俩拉着勾,爱灵说:“那还有准呀?一躺下,娘净往爹爹耳头里吹风。”
“哈哈哈!”
殷明喜爽朗的头一次大笑。大伙儿不明爱灵捣的啥鬼,叫殷明喜这么开心,也都随帮唱影的哄堂大笑。
殷张氏笑着起身,“爱灵,你小丫崽子,告老娘啥状呢?”爱灵嘻嘻的扑向殷张氏,抱住大腿,仰脸说:“俺是说娘没有多给三哥哥压岁钱。”殷明喜瞭眼殷张氏,这下子更是乐得开怀,哈哈的前仰后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呀!”吉盛咧嘴哈哈地得意瞅瞅众姐妹兄弟,众姐妹兄弟相互勺勺,蠢蠢欲动就想蜂拥要掏吉盛的衣兜,吉盛心说不好,抱过爱灵,跑着在爱灵小脸蛋儿上死命的亲了一口,“下饺子,放鞭炮喽!”
吉盛这一喊,把候在门厅里的一个帮厨伙计喊进屋,正撞见要往出走的吉德:“大少爷,祭祖的年夜菜和饺子已煮好预备好了,供上后,咱好上菜下饺子。”吉德一瞅一愣眼,喜出望外,“你?仇九!”仇九说:“是我!”吉德高兴的叫过吉增和吉盛,“俺仇师傅的儿子,老三。”吉盛忙问:“你咋在这儿?俺的师傅他们可好?”仇九说:“你们出徒走后,咱那铺子大掌柜得罪了东洋人,铺子叫东洋浪人一把火给烧了。大掌柜寻思不开,一气之下上吊了。伙计们树倒猢狲散,我爹和你们的几个师傅都另找炉灶了。我没地场去,我爹捋着吉德的须子,冒蒙叫我扑奔你大舅来了。殷大掌柜是好人,就收下我,在账房帮忙。你们来后,我一直在外面收账,下半晌儿都黑了才到柜上,苏四叫我到府上帮帮厨,也省得我个个儿起炉灶弄吃的了。咱闲下来再聊,这时辰不等人,要吃年夜饭了,耽误不得。大少爷,哈哈,苏四交待我这么叫的,冷不丁的,还不太顺口,别嘴!”吉德说俺还叫你三哥,你叫俺啥都行。回头对殷明喜说声,跟仇九给老祖送年夜饭去。
上了供,出了中堂门,下饺子鞭炮就响了,全镇子此起彼伏响开了锅。吉德望眼夜空,不时有鞭炮穿上夜空爆炸开来,像绚丽璀璨绽开的花朵。
吉德问仇九咋没回家看看,仇九说是想回去了,可路途太远了,又不好走,只能邮封信回去,心里有就行了。
“往家寄钱了吗?”吉德关心的问。
“搁柜上赊了十块大洋,两年的工钱,在临江州、密山府、富锦县要账时就寄了,估磨着,现在差不多收到了。”仇九说。
到了前院,吉德掏出压岁钱拿两块大洋给了仇九,“先花着。”仇九推让着,“往后有钱再还俺,谁跟谁呀?那么说,头年俺回家的船票还是师傅给买的呢。”仇九收起钱说:“老年弦子,还提那个?”
“大哥,快来,这就剩下个大嗤花,你来放。”百灵头扎个条格花绒头巾,捂着耳朵喊着,“三盛不敢放,还不叫二增放,说非等你放。”
“这小子,就是这样儿,可能熊他二哥了。”
吉德说着,从百灵手里接过点炮杖的香头,吹吹,扯开吉盛,蹲下点上药捻子,猛侧身,药捻子嗤嗤冒火花,“窟嗵”一声巨响炸开了花,崩得硝烟弥漫纸花乱飞,震耳欲聋,人惨惨的惊愕、惊诧,惊心动魄。吉增捞起因怕崩着卧倒在地的吉德,惶惶慌慌,惊魂未定的跑回西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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