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林苏青佯作镇定,眼尾余光打量着马车的情况。
虽然在历史中,这时候的胡亥还存在利用价值,并没有任何危险。可是,保不齐他这个胡亥不会出问题。
他在心中盘算着,倘若这老东西要连他一同端了,他该如何成功脱逃出去。
而后又看了一眼皇帝,已经毫无挣扎,面色也由灰青变为紫黑,似乎气息将绝。
林苏青心中沉重,眼下可能自身难保,又怎能顾上这个病重又中了毒的皇帝呢?他有些慌乱。
赵高却很是平静,不论林苏青听还是不停,他兀自说道:这是陛下要召回公子钰即位的诏书。
又是皇位争斗?
林苏青欲哭无泪,二太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扔他来送人头?
已知如此,那么赵高的行为就很好猜测了,于是他虚与委蛇道:你迟迟不派人发送出去,莫非是想篡改诏书?
他面上应付,心中即开始思考着对策,假设这是主上同他玩的两场游戏,那么上一场他无疑是输了。不过这一场,他务必要赢,他要想办法将这个世毅君的性命保住。
可是,历史中的胡亥对赵高言听计从,并没有在此时死,那么,是否不论他做什么,胡亥都不会死呢?他想试一试。
世毅君颖慧过人。
赵高再度摸出另一封装帧得一模一样的书信来。
老臣任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二十余载,陛下的诏书与大小事务皆是由老臣代为执笔。
他伸出手点了点其中一封书信,道:眼下这是一封遗诏,陛下玺印千真万确。可具体内容是何,试问又有谁敢质疑呢?
这是毫无掩饰的将谋逆摆在了明面上了。
林苏青不由得心中有些焦虑,如果他不像历史中的胡亥那样怯懦,也不像胡亥那样对赵高言听计从呢?会如何?
他瞥了瞥赵高,而赵高很是懂察言观色,立马就察觉了林苏青的疑虑,随即道:世毅君,老臣此举尽是为了世毅君的前途所着想。世毅君若是不愿意,老臣将其毁了,照发原案便是。
他摸出一支火折子,将后摸出来的那封书信,作势要当着林苏青的面,一把将作假的书信烧成灰烬。
猜是不好猜,不如随心而为试试看!
林苏青连忙打断赵高欲引燃书信的手,询问道:你为何要帮本王?
世毅君不是多此一问吗?您自少时便跟随老臣学习律法,怎样老臣也不能不帮你呀。
赵高说得貌似真心实意,道:眼下陛下病危仍执意将皇位传给公子钰,老臣这是为了世毅君的前途,才不得不行此下下之策啊。
林苏青不知具体详情,不敢冒然开口,便将话题引向皇帝,道:父皇本也时日无多,你又何须下此毒手?他何其器重你,而今你却要鸩杀他。
赵高见林苏青显出妇人之仁,道:世毅君,不是老臣不让陛下活过今日,而是陛下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则陛下也不会急召老臣代拟遗诏啊。老臣也只是借您之手,帮陛下解脱病痛的折磨罢了。
好一个借他之手帮皇帝解脱。倘若他真是十八皇子这般稚嫩小儿,恐怕真要被赵高糊弄过去。
继而,赵高将那碗汤药推到林苏青眼前,貌似诚恳道:世毅君,您若当真气恨老臣,您便将这剩下的汤药赐予老臣,老臣二话不说一饮而尽。可是您要考虑清楚,如何向世人解释陛下与老臣的死因,老臣担心届时太子追究起来予您不利。
而后,他余光瞟了一眼濒死的皇帝,恕老臣斗胆,老臣以为,您不妨将这碗汤药尽数喂陛下服下,使陛下免遭痛苦,得以解脱。之后,由老臣辅佐您铲除异己,助您顺利即位。
俨然生造了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困境。
林苏青冷静问道:若我二者我都不选呢?
事已至此,您不得不选一条出路了。赵高高深莫测道,如若您一样也不选,便只有老臣追随您一同饮下这碗汤药,方可在公子钰称帝后,免受其折辱。
林苏青看明白了,赵高这算盘打的第一步,就是给他制造了一个毒杀皇帝的把柄。是想通过这个把柄逼他就范,逼他不得不继承皇位。否则一旦东窗事发,他自己就要死。
难怪胡亥会听信赵高谗言。林苏青心中想着——那便以恶制恶,以杀人灭口反击。
林苏青一把擒住赵高的咽喉,睚眦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您不会杀老臣。您知道这笔账当如何去算。路只有这三条,就看世毅君如何抉择。
三条?林苏青一把扔开他,道:还有一条路。
赵高不慌不忙的爬跪起来,不紧不慢道:老臣不知,还请世毅君不吝赐教。
林苏青斜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如若我杀了你去黄泉之下谢罪,我远走高飞呢?
赵高微微一愣,揣奸把猾道:望请世毅君听老臣一句忠言。陛下病入膏肓,现下又身中剧毒,早无回天之术。
接着他又道:即使真的寻到了长生药,世毅君,您姑且想一想,假使您救活了陛下,您以为陛下当如何处置您呢?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以老臣侍奉陛下多年的见闻来看,恐怕这些都算不上严刑。
赵高阴险的扫了林苏青一眼,冷哼道:陛下极有可能将你我投入虿盆,与百虫嘬咬。
林苏青愕然——这个奸诈的老贼。
陛下是救不了的,再说回您的选择。世毅君,莫说普天之下皆是皇土,如若没有老臣侍奉在侧,您连扎营之地都出不去。敢问世毅君,可有想清楚您要如何逃,又能逃到何处去呢?
他用了一个逃字总结了林苏青的选择,实是将林苏青的心思揣摩得细致入微。。
可是虽然他洞悉其奸,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感慨简直卑鄙无耻!
抑或许赵高突然又开口道,老臣留下一封服罪的书信,自愿束手就擒,与陛下一同了去。可是世毅君,公子钰是陛下立下的储君,公子钰继位后,他真的会相信是老臣一人之罪吗?届时,对于杀父之仇与兄弟之情,公子钰会如何选呢?未能可知。
林苏青怎么会不清楚,他方刚经历过一场夺位之争,皇室之间的兄弟情义,恐怕比纸还要脆薄。兄弟之情必然是靠不上的,就算没有人谏言,那太子也会认为是他下的手。
好一个穷奸极恶的无耻老贼!步步为营算计得淋漓尽致。
第六十六章 人性本恶?人性本善?
林苏青打眼瞧了一眼那气息将绝的皇帝,七窍流血,面色紫黑。方才口吐白沫,接连大呕浓血,然此刻已经吐无可吐,污渍皆已干涸在面庞上挂着,甚是凄惨无比。
想来毒素已然伤及了皇帝的内脏。到底何时死,只剩下片刻的事情。
皇帝已经回天乏术,他若为了这个皇帝呼人进来,恐怕只能是百口莫辩。
药是他亲自端进的马车,亦是他亲自喂皇帝喝下去的。他若是引人进来,必定是死路一条。也如此,他与主上的这把对赌,怕是又是他输。
林苏青权衡着利弊,决定还是先不要叫人来察看为好。
世毅君,您年岁渐长,老臣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丞相捧手揖礼道,有些人,即使您再气恨,也不可除;而有些人,即使您再喜欢,也不能留。
这一席话将林苏青拽回神来,老贼是奸诈,可这一番话说得十分中肯。大丈夫能屈能伸,既能拿得起亦要放得下。
我不气恨你。林苏青听得明白,赵高的言外之意是将他自己比作了被气恨之人同时也是在提醒着,他还有用武之地,是不可除之人。
而那喜欢,指的应该是皇帝与世毅君的那位太子兄长——钰吧。林苏青感慨,又是父子情深与兄弟手足。
听见林苏青说不气恨,赵高随即叩首伏地,道:望请世毅君以大局为重,臣愿意赴汤蹈火。
林苏青眼尾余光斜了他一眼,这老贼为了切身利益,大奸似忠。虽然谈不上气恨,但此人奸同鬼蜮,巧伪趋利,难免惹人讨厌。
于是故意试探道:父皇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了追名逐利,依然下得去心蓄谋鸩杀,就是不知道,今后你将如何对待我?
赵高一听,即刻便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林苏青嗤之以鼻,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说得很漂亮。不过面子上,他只是些许酸了一句,道:赤诚之心自有天鉴,你可要好自为之。
老臣心如明镜。
语罢,他拾起原先代笔写下的传公子钰即位的诏书,立刻起了火折子,一点点将那封诏书烧成了灰烬,灰烬尽数落入了那碗尚未饮尽的汤药之中。
接着,他端起那碗汤药,双手呈递给林苏青,道:只要世毅君心意决,其他事宜尽可交付老臣处置,定保万无一失。
林苏青目光狠厉,逼了他一眼,他毫无闪退,只是垂下眼眸,也只是恭敬的捧手晓以君臣之礼的回避,丝毫没有心虚之情。
于是,林苏青才接过了那碗掺了真正遗诏的汤药。
皇帝已经没得救了,除非来个活神仙令他起死回生。林苏青权衡着,若是为了一个将死之人,与赵高起了冲突,恐怕自己也很难脱身。
赵高既然能借他之手毒杀皇帝,逼他就范。自然也想到了假如他不答应应该也准备了万全之策对付他这个知道真相的小皇子。
这回他不想输。
何况,在历史中,胡亥当上傀儡皇帝后,赵高一直苦心孤诣的不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和发展,而是醉心于稳固自己的地位。这也是大秦王朝提前结束的因素之一。
但如果是他继承了皇位,不见得赵高就能得逞摄政,毕竟他不是小屁孩胡亥。
所以,这是可以挑战的事情,这是可以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事情。
他伸手探了探皇帝的鼻息,气若游丝,顷刻将绝也。
可他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此刻却仍然无法狠心将这碗鸩药给皇帝灌下去。药都端在手里了,他还是踟躇着下不去手。
大小是条性命,虽然已知皇帝不喝下这碗药也是死,可终究和自己亲手让他提前死不一样。先前可以说是无心之失,一旦喂下去便是他故意而为。
今下又是父子身份他如何狠得下杀心,下得去毒手。
赵高候了半晌,见林苏青依然犹豫,遂道:世毅君若心怀仁慈,老臣愿意代劳。
不必。林苏青直接回绝。
怎样也是一代天子,怎样也是现在的父亲,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在这等老贼手里。岂不是屈辱。
倒不如让这皇帝死在自己亲人手里,也算有所折合。
世毅君,间不容发,还请速速为之。赵高怕他犹豫狠不下心,想代劳又不成,只得不时地催促。
林苏青心中的犹豫迁来迁去,倏而一咬牙,罢了,反正这皇帝也活不成了,若是不这样做,他怕是也活不成,没有必要赔了个老皇帝,又把自己搭进去。
于是,他一鼓作气,捏住皇帝的面颊,迫使皇帝的口齿不得不启开,接着把汤药晃了晃,使得其中的灰烬漂浮,一个心狠给皇帝灌了下去。
毒药与真正的诏书,一并进入了皇帝的腹中。皇帝本就虚弱,此时大毒入腹,当场气绝身亡,没有任何不适的挣扎,唯有七窍默默地淌出血水来
林苏青正想交代赵高一些事,突然,他自己的头脑毫无防备的一晕,旋即昏了过去。
睁开眼,又是那片荒野深林,又是置身寒凉彻骨的山野泉水之中。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还打算好好的有一番作为呢。
林苏青一愣,抬头便见二太子正背着晴空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筛进来,斑驳的洒下,林苏青迎着璀璨和煦的光芒,辨不清二太子的神情。
可有收获?二太子清浅的声音随着光芒落下。
收获方才只顾着应对那赵高老贼,尚未来得及思忖感悟。于是,他这才开始回忆着,开始忖度。
顿时惊愕!他竟然对他人下了狠恶的杀心?实在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要与人为善,做力所能及的善事,以力所能力的助人,切莫横生害人之心。历来他都常持自省之心,不敢做任何伤天害理,损人利己之事。
况且他还因几分性格使然,有许多时候冠以善良的名义一再忍让,或是对他人的要求从不拒绝,实则多少源于性情的中的几分软弱。
是他这样的一个人,今下,却能痛下杀人之心,实在是有悖常理可是细思之下却又在常理之中。因为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呀!
他算是真正的明白过来
原来,唯有当屠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时,才会切身的明白。
原来所谓善恶,当面临生死攸关的抉择时,在那个临界点时,人性才会得到最真实的展露得。
原来所谓秉持善念,不过是为自己找一种存在感;为自己找一种救赎;或是为自己的情感找一种寄托。
所谓力所能及的行善,无非是能力范围,不触及自身根本的举手之劳。
如一旦危及自身,来自人性的自私或是劣根性,便展露无遗。
他这时候也才想清楚了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的真实出发点,比如,他作为太子与颍王争斗时,虽然最后因为过分自信,死于掉以轻心。但不杀颍王的决定的出发点,其实是他自认为运筹帷幄,足以万无一失。
试想如果他作为太子时,境况如同方才作为世毅君那样,颍王的箭一开始就逼在了他的命脉之上。想来,他会如何反应?
应当也会是绝地反击吧?
如果一开始就清楚明了的知道,颍王和他必有一个人要死,那么,他会选择自己活命吧。
可是,这样的他,就是恶人了吗,也不见得。比如,如果他所面对的是真实的亲人,届时要二选一只能活一个的话,对方是他深爱的人,退一万步的想,假设对方是他的母亲,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去死,让对方活命。
由此可见,人性又不见得是那样恶劣。性恶和性善,究竟要怎样去界定呢?
人性啊,人性啊,竟是如此难以捉摸。林苏青内心的感慨脱口而出。
人性究竟是怎样的?或许唯有在面临取舍的时候,才最是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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