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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李处耘等了一会儿,便策马离开,招来部将部署各军的营地,大军要在此驻扎、修堡。
大军分营地驻扎,直到天黑,分批到达的数万步骑才部署完成。中军便在一片土墙之内,此时草原上篝火通明,在黑夜里的火光让荒郊野岭也平增了繁华。
李处耘、史彦超、魏仁浦、昝居润等最高的大员呆在一个帐篷里,围着一座土灶煮肉汤。
几个人看魏仁浦的目光有点奇怪,大概是因为白天发生的小事,但他此时已恢复了淡定。在火光中,两个士卒把卷着的厚纸草图在帐篷里展开。
魏仁浦走过去,自己先看了一番,转过身道:“当年张骞出使、隋帝西巡,都走大斗拔谷(扁都口)至甘州(张掖)。不过现在陇右大部在吐蕃人手里,且咱们靠灵州粮道,故大军进河西得走北路。”
他拿手指着泛黄的图面,“现在这里丰安、往西的媪围旧城(景泰县),两处筑堡垒,一来可沿途屯留军粮之需,二来有据点维持粮道通畅。
党项部落逃走之后,若吐蕃人来见,则议和安抚,使其不会轻举妄动。我大军首要攻占者,河西凉州、甘州、肃州。筑堡期间,即可派密使西去联络归义军,约归义军东西夹击。”
昝居润沉吟道:“魏副使此计甚妙,不过凉州首领是嗢末人,并有吐蕃六谷部。大许军攻打凉州吐蕃人,还能安抚南边的吐蕃部落么?”
西北部族十分复杂,连李处耘也不太搞得清楚,听文官说才大致明白,那嗢末人就是凉州土人……以前是吐蕃贵族的奴隶,不仅有吐蕃人、还有汉人等各种奴隶混杂,后来河西这边的奴隶自由独立出来,被称作嗢末部。
这时魏仁浦道:“嗢末是土人,吐蕃诸部根本不会管他们。六谷部虽是吐蕃部落,但现在吐蕃诸部早已分|裂,只要周旋得当,仍可安抚居住在青塘、兰州等地的吐蕃部落。”
昝居润拜道:“魏副使所言极是。”
魏仁浦说罢向李处耘执礼道:“李公以为如何?”
李处耘道:“魏副使之方略甚妥,沿路的党项人可向青塘等地驱逐,避免他们恼怒之下袭扰粮道。”
魏仁浦又转头看史彦超。
史彦超一愣:“看我作甚?你们说咋干就咋干!”
魏仁浦不动声色道:“‘驱逐’党项人必有无辜伤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史公最好别去,改日等冯继业到丰安,叫冯继业去甚好。”
史彦超哼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士卒上前,拿勺子搅拌铁锅里煮的汤,几个人也说的差不多了,便消停下来。李处耘踱步走出帐篷,顿时不禁抬头观望。
西北晴空,漫天的星星非常明亮,李处耘顿时有浩瀚之感。此时此刻,好像大地也不那么踏实,如同漂浮在天空的错觉。苍茫大地,人在其间显得无比渺小。
就在这时,两道破墙中的中军营门口,传来了一声马嘶,李处耘回过神来,望着动静传来的方向。马上的骑士来得急,坐骑忽然停下,前蹄腾空起来,接着就传来了询问嘈杂声。
李处耘遂站在帐篷外等了一会儿,不多时亲兵带着一个牵马的汉子过来了,禀报道:“禀大帅,此人乃信使,从灵州过来的、带的是东京的消息。”
信使听罢,便抱拳道:“小的拜见开国公、河西军大帅李公。”遂将漆封的信送了上来。
李处耘看了一眼漆封,拿着东西转身进账。后面传来亲兵的声音:“你先在这里等着,若无招见,俺们带你去安顿。”
李处耘走进帐篷,在北边的木案后坐下来,拔出小刀开封。魏仁浦见状立刻转头过来。
“枢密院的信。”李处耘道,自己先看了一番,他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魏仁浦察之,上前问道:“枢密院说甚?”
李处耘顺手将信纸递过来了。魏仁浦看罢,也是神色难看:“辽军在东北调兵遣将,可能大举入寇?”
另外两个人也赶紧从魏仁浦手里接过书信传阅。
魏仁浦沉吟道:“辽人数次在幽州大战,损耗不小,又在无定河大败;听说而今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为国主,还敢兴兵南下?”
李处耘捋|着下巴的浓|黑胡须,一言不发。
昝居润正在仔细瞧漆封的痕迹,看信纸上盖的印信,当然不会有假。魏仁浦就是枢密院的大员,若是书信有假,一点蛛丝马迹就会被识破。
昝居润开口道:“据说李彝殷在党项部落联军之中,这厮早已与辽人勾结,此番辽军是声东击西、有备而来?”
魏仁浦却也不吭声了,昝居润顿时有点尴尬。史彦超只是骂了一声:“他|娘|的,咱们大老远跑过来,西边究竟还打不打了?”
昝居润趁机转头与史彦超说话:“枢密院信上没说,只知会消息。”
这时李处耘终于一拍案板:“将今夜商议的方略拟成奏章,上奏朝廷。在没接到军令前,依计行事。”
魏仁浦点头附议道:“李公与我部前营军府之职责乃西征,管不了东北的事儿。不过尽快联络东京朝廷是必要之举,朝廷若两面作战,咱们的方略又要多加考虑风险;同时写信给王使君(王朴),让他将兵曹司的消息尽快告知,咱们得弄清楚辽军有何动静。”
李处耘道:“辽人在东北调集人马,会不会只是虚张声势?”
魏仁浦道:“老夫说不准,实在难料……辽国虽失幽云,但骑兵依旧战力强盛,不然局面不是而今这样,草原上早乱了!”
这时侍从上来,拿碗舀肉汤,又提来了一篮子火烤热的干麦饼。大伙儿便“稀里哗啦”大吃大喝起来,出征在外,每天都骑马活动,连文官的食欲都不错。
帐篷里只剩下喝汤的哗啦声和咀嚼的悉索声音,变得安静又沉闷起来。
李处耘追随郭绍多年了,南征北战经验丰富,他此时直觉事儿有点不太对劲,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靠直觉……
此时打仗,斥候的情报不是很精准,很多事儿得靠猜。能够长期带兵独当一方的大将,李处耘可不是纯粹的莽夫,他的嗅觉非常敏感,不然多次战役中早就中计了。
账外“哗啦啦”的风声响起,一股凉风从门口灌了进来,把铁锅下的火堆吹得火焰摇晃乱窜,火星飞溅。
李处耘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怔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端起碗“呼”地猛喝了一口,又用力将麦饼撕下一块放在嘴里咀嚼,军粮非常难嚼,不过多嚼一会儿味道香甜,倒也不算难吃。
魏仁浦把碗丢在地上,站了起来道:“借李公的纸笔一用,老夫现在就写奏章,明日一早差遣快马回京。.”





十国千娇 第八百四十章 夏日暴雨
西北的盛夏,天气说变就变,一日之间,狂风暴雨交加,搭建在草地上的低矮帐篷几欲被刮上天。整个天地之间都仿若陷入风雨的肆虐中。
仲离猫着身体钻进中军帐篷,把斗笠取下来,露出被风刮得乱蓬蓬的花白胡须,身上的蓑衣也在滴水。
帐篷深处,李处耘正端坐在凳子上,埋头看着手里的纸,一手紧紧按着那张纸,防止被风吹动。他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仲离已脱下蓑衣,走到李处耘旁边,找条木凳坐下,欠了欠身体看了一眼李处耘面前按着的纸张。
“仲先生来了。”李处耘头也不抬地招呼道。
“来了。”仲离也简单地回应一声。呼呼哗啦的风雨声中,帐篷有飘摇之感。
过得片刻,仲离又开口道:“东京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哦?”李处耘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仲离,“仲先生为何这般说?”
仲离道:“不是李公这样觉得么?李公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很多遍了。”
俩人顿时面面相觑。
……魏仁浦拿卷好的奏章放在蜡烛便烤一下,待上面的漆稍软,便取出印信在上面慎重其事地加盖印封,递给站在面前的甲士道:“暴雨稍停,即刻快马递送东京。”
“得令!”
……
大许都城东京大梁,此时也是大雨滂沱。宫阙重檐上的雨水,如同瀑布一般往下流淌,砖地上积水成片,整座皇城都仿佛泡在水里一般。
“喀!”乌云密布的黯淡天空忽然一道闪电,天地间都是一慑!
郭绍顿时抬起头,让他觉得这建在高台上宏伟的万岁殿都在颤栗的错觉。
“奴婢拜见陛下。”宦官曹泰尖尖的声音在帷幔外传来。
郭绍转过头,便看见半透明的落地帷幔外,一个弯着腰的恭敬单薄身影,他慢慢开口道:“这么大的雨……取消议政殿议事,以及早朝。”
“奴婢遵旨。”曹泰道。
“对了……”郭绍道,“派銮驾去,把陆娘子接来陪朕,让她打扮打扮。”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他没有多余的话,说完便倒退着小心离开了。郭绍看着人影消失,这才摸出手帕使劲按着嘴,隐忍地“咳咳咳”出了几声,拿下手帕,只见上面一块殷红的血迹。
郭绍立刻一把将手帕抓紧在手心里,端坐在榻上良久,然后将手帕放到灯架上的蜡烛上一点,丢进下面的铜盆里。
他想从榻上站起来,一下子才更强烈地察觉,身上的力量仿佛被抽干了,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而且心慌,那种难受不是疼痛,却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心里细细地撕咬。整个人都安心不下来。
他慢慢站起来,觉得袍服里的双腿都在微微发抖。这两天下大雨,天气变化,身体好像恶化得很快,比前几天更明显地糟糕了。
郭绍慢慢走到正中的一张写着“大许帝国版图”的古色古香的绸面大图前,抬头看着一动不动,良久,脑子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半个时辰后,外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妾身拜见陛下。”
郭绍道:“你过来,别的人都退下罢。”
“喏。”几个人的声音传进来。
过得一会儿,郭绍感觉有人扶住他,立刻听到一声哽咽的呼唤:“陛下……”他转过头,见嘴唇上抹着朱红胭脂的陆娘子,打扮得十分艳丽,眼泪珠子却在脸上簌簌往下掉。
郭绍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道:“再给朕把把脉……”他用很低声音又道,“今早咳出血了。”
陆娘子咬了一下朱唇,脸上的脂粉已被泪水弄花了。她赶紧擦了一下眼睛,屏住呼吸将手指放在郭绍的腕上。
左右手都把了,她又仔细观察郭绍的瞳孔、口腔。陆娘子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陛下脉象很强,却非常乱,妾身才疏学浅实在不知是什么病。要不找其它名医一起会诊?”
“不行。”郭绍断然道,他神情肃然,“陆娘子的医术,朕亲眼所见。如果连你诊治不了的病,朕也不相信别的御医有多高明。”
陆娘子道:“陛下龙体要紧。”
郭绍沉声道:“江山也很要紧。”
陆娘子瞪着眉目看着郭绍,不知该如何作答。
郭绍不动声色道:“朕还没准备好,此时若传出去朕得了重症,很多事都会难以掌控!”
陆娘子道:“可是……照此下去,瞒不了多久。便是陛下不再见别人,也会有人关注猜测,您是天子,一国之君。”
“再等等。”郭绍闭上眼睛。幸好他现在心里还一点都不糊涂……最少要让李处耘先回来,把兵权交出来。
五万精锐在李处耘手里,远在国门之外,此时此刻这让郭绍很心慌。
陆娘子的声音又道:“妾身为陛下开一些调养的方子。”
郭绍一言不发,端坐在椅子上。
忽然宫殿外一闪,然后喀喀两声巨响轰鸣,陆岚的肩膀顿时一颤,吓得失声出来。她看郭绍时,郭绍高大的身躯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十分沉着镇定。
郭绍再也没开口说话,他时不时睁开眼睛,时不时闭幕眼神,整个人好像入定了一般,宫殿中十分沉闷。只剩下大雨滂沱的哗哗声和风声呼啸,天地间一片喧嚣飘摇。
……曹泰到金祥殿传旨,办完事立刻急匆匆地往宣佑门走。他打着一把大伞,疾步之下,靴子和袍服下摆已被积水和雨水湿透。
雷电交加,宏伟的宫室、高巧的檐牙在风雨中却有种可怕的模样,神秘又狰狞。
他在雨中穿梭,赶到了滋德殿,疾步往里走,身上的雨水立刻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水渍。一道宫门前,几个穿着紫袍梳着发髻的女子侍立在那里。曹泰径直就往里走,那几个女人的目光注视在他身上,有的想阻拦,其中一个却微微摇头,把曹泰放进去了。
金盏身边的人都认识这个宦官,几乎每天都要来见皇后,没人不知道他是大皇后的心腹。
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一扇窗户前,金盏的侧脸对着门口。她坐姿端庄,平稳地把手里茶杯轻轻放下,抬起手轻轻一挥,身边的几个宫妇立刻躬身退走了。
曹泰上前,弯下要几乎靠近金盏的耳边小声道:“陛下今早取消了早朝,连续几天没去金祥殿了。奴婢听说,除了陆娘子没人近前过……今早听到陛下金口玉言,似乎没什么精神。”
金盏一声不吭,眼睛上的睫毛却在颤抖。
曹泰又悄悄道:“陛下……陛下可能龙体有恙。”
金盏的双手紧紧拽着上衣下摆,用力致使指节都发白了,好像要把衣服料子撕破一般,但嘴上却道:“我知道了。”
“喏。”曹泰忙躬身道。
曹泰后退几步,弯着腰站在旁边,注意观察着金盏的脸色和动作。他一面也在琢磨:官家只让陆娘子近前,因为那女子是郎中,而且医术高明;不然陆岚当然是比不上咱家娘娘的。
“娘娘,要不去看看官家?”曹泰低声进言道。
金盏摇头道:“官家要告诉我,他自会说。他连你也没说,自有他的道理。”
曹泰若有所思道:“娘娘说的是……”
就在这时,宫门口一个女子道:“皇后恕罪,可来的是万岁殿的人,传旨请大皇后去万岁殿面圣。”
金盏看了一眼曹泰。曹泰忙道:“奴婢即刻去准备车驾。”
不多时,金盏便冒雨上了黄盖辇车。大雨横飞,遮掩的帘子浸湿,水珠穿透丝绸帘子,往里面飞溅,打在金盏脸脖的肌肤上,她只觉得雨水冰凉。
她心里十分不安,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人食五谷总有生病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偶尔染些小疾,原不足以为奇。连郭绍也得过不止一次风寒,但他没必要掩饰,这回却掩饰得非常细致,反而让金盏觉得可能不是小病。
她的心此时悬在半空,如同车外的风雨一样飘着,非常担忧。同时又要分外小心……皇室不是那么简单,除了感情,还有各种重大的干系;史上兄弟、甚至父子残杀的不是一次两次。
不过那么多风雨都过来了,金盏虽然心如刀绞,却还沉得住气。她并不是遇事就立刻慌神的普通女人。
万岁殿在皇宫中轴线上,又宏伟又显眼。辇车已经靠近了,“啪”地一声轻响,外面传来撑伞的声音,宦官的声音道:“请娘娘移驾。”说罢将帘子挑开了。
两个女子弯着腰把她扶下来,头上立刻几把伞遮得连天空都看不见。金盏穿着防雨的皮靴子,沿着石阶往上面走。
金盏此时心中波涛汹涌,她一边很想快点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又很害怕,不愿意去确认那不好的预料。
在大雨中走过万岁殿夯土台基上的石阶,金盏一句话也没说,但自己感觉好像走过了长长的一段路。..




十国千娇 第八百四十一章 遗憾
闪电让整座皇宫忽明忽暗,仿佛阴晴不定,但回头一看,倾盆大雨一刻也没停过。
符金盏走进万岁殿寝宫,屏退左右,独自进里面面圣,她掀开帷幔走进去时,却见郭绍端坐在正面的塌上,看起来十分怪异。又一次雷电之时,借着明亮之极的光,符金盏才看清郭绍着实脸色苍白,神情也极其忧虑。
“陛下……”金盏微微屈膝。
郭绍闷声咳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坐塌旁边,没有说话。金盏会意,心情沉重地走上去在他身边坐下,就近细心地观察着郭绍,猜测他的身体状况。
皇帝苍白的脸一丝笑容也无,沉默的场景,偌大的宫殿十分压抑。
金盏心里七上八下,也什么也没说,看着郭绍面前表情的样子,她甚至不知道郭绍此时心里在想什么……隐隐中她甚至有点害怕,因为郭绍如前朝皇帝柴荣一样,是皇帝,是天子!
她经历过的,拥有四海的帝王、人间至尊,在临终前非常可怕!此时的人很容易失去理智,猜忌、暴戾会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疯狂的人,偏偏又有难以违抗的极大权力,其可怕程度难以想象。
就在这时,郭绍忽然开口道:“得让李处耘先死!”
“啊?”毫无预兆的声音让金盏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郭绍沉声道:“只要没有李处耘,金盏就能控制住局面。”
金盏听罢心中一乱,脱口道:“陛下正当壮年,切勿往坏处想……”
郭绍摇头道:“朕自己是什么状况,心里最有数。事到如今,只要能把这一切留给金盏,朕便想得开了,至少不必再有遗憾。”
“什……什么遗憾?”金盏问。
郭绍毫不犹豫地说道:“以前我的亲姐用心对我好,可是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报答她,多年从来没放下过……现在不同,朕把整个江山、四海给金盏,可以安心了。”
金盏听到这里,顿时呆了,整个人好像被宫外的雷电劈中了一般!
她着实没想到,作为开国皇帝,在这种时候,想的竟是这个!她不是不相信郭绍的为人,但能成就大事的上位者,不会感情用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难以有大作为……郭绍显然成就了大事,但他在拥有一切后、在这等关头,依旧想的是这个……
金盏没有大声痛哭,却觉得浑身都不受控制了,眼泪哗哗往下掉而不自知。
她忽然感觉到温暖粗糙的手指在自己的眼颊上,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看到郭绍的目光,他的目光依旧明亮,他沉声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把眼睛哭红了,得露陷。朕的病情,瞒得越久,越有时间布局。”
金盏张了张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感觉自己胸口里某种东西变成了碎片,情绪几欲失控,她想说自己要的不是这样的“回报”,但是忽然想到:郭绍一生的成就,便是大许皇朝,如果许朝崩溃了,他恐怕真的难以瞑目。
她心道:现在确实不是哭的时候,就算万箭穿心也得忍住!哪怕粉身碎骨、六亲不认也得先保住烧锅儿一生的心血!
金盏的贝齿咬得咯咯直响,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颤声道:“李处耘虽带兵在外,但这时依旧得听陛下的圣旨。”
郭绍出奇的冷静,他声音沉稳道:“李处耘的机会不是现在,他的时机在朕走了之后。”
金盏一想,看着郭绍的眼睛微微点头。
郭绍刚登基就开始布局兵权革新,可谓很有先见之明,到了现在这种权力格局,任何人想直接起兵造反并非易事;何况郭绍有难以逾越的威望和得到的军心。
但是,贵妃李圆儿是李处耘的亲女儿,而李圆儿也有皇子……皇子的外公是大许最高级的禁军大将。若是到了朝廷群龙无主时,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郭绍道:“开国公随朕南征北战、亲密无间,现在朕要走了,也想有个亲近的人陪着。”
金盏听罢与他面面相觑。
郭绍捂住嘴干咳了两声,又道:“朕先让枢密院把东北的消息告诉西北前线,然后调李处耘半道回朝,便有了还说得过去的理由,没那么突兀。等李处耘一回来,把兵权交出来,办起事儿来能避免很多无谓流血。”
金盏强忍着一切,问道:“辽国在东北的活动是真的?”
“真的。”郭绍道,“朕并非编造谎言骗李处耘。只不过辽军增兵东北多半是为了防范大许,并不敢轻易入关……除非大许内乱太甚!”
金盏听到这里,心里的重量又加了几分,外敌辽国的威胁并不能忽略……她的削肩在微微颤抖,看着郭绍,他仿佛是一颗参天大树,这颗大树如果倒了,金盏好像眼睁睁地看着天要塌下来的场面。
就在这时,郭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的绸包递给金盏。
金盏接过来,看了他一眼:“这是何物?”
郭绍道:“遗诏,以防万一到时候没准备好。万一有那一天,这上面有朕亲笔所写诏书,让翃儿(符二妹之子)继承大统,金盏摄政。”
符金盏捧在手里,双手都在发抖:“陛下……真的,真的有那么严重?”
郭绍没吭声。
金盏又问:“是什么病,能告诉妾身?”
郭绍摇头道:“不知道,陆娘子也诊断不出来。但是以这世道的医术,内脏都出血了,恐怕神仙也没法子。”
金盏欲言又止,一冲动便径直道:“符家也是名门望族,武将世家。”
郭绍道:“符家不在朝廷,只要金盏摄政不愿意,符家难以掺和。若是金盏愿意,那是朕留给你的,随你了。”
金盏目不转睛地看着郭绍:“绍哥儿,难道江山传给子孙,不是最重要的?”
郭绍摇头不语。
过了良久,郭绍又道:“趁朕现在还动弹得了,明日召集文武大臣到议政殿。叫曹泰当着朕的面,传旨授权金盏在西殿主持朝廷军政。”
金盏已无言以对。
当晚她留在万岁殿服侍郭绍饮食起居,就寝后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担心明天气色不好让大臣们徒增揣测,很想睡一觉,可是越想睡着,却越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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