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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次日天刚蒙蒙亮,郭绍就鼓足劲起床了。他坐在铜镜前,让金盏给他梳发髻,金盏发现他的头发掉得厉害,此时她更加难受,整个人都仿佛在梦里。
郭绍伸手自己抚平里衬交领,穿戴得十分整齐,并对着铜镜审视自己的仪表模样。或许,他登基大位、洞房花烛夜,都没现在这么认真。
金盏把黄色的幞头给他戴上,便见郭绍正偏着头看墙上绣的一副大地图,她顿时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只觉得喉咙一股咸咸的暖流往肚子里淌。
郭绍虽然尽力,但在上轿下车之间,宫人应该能察觉到他的体力不支,身体不好无论怎么装,整个人的气象是完全不同的。
……及至议政殿,郭绍和金盏一前一后,姿态从容地走上上面并排的两把椅子。
“臣等拜见陛下、西皇后……”大臣们依礼作拜。
郭绍亲口道:“平身。”
等诸文武起来入座,曹泰便走上前来了,当即宣读圣旨,言国事烦劳,朕对西皇后十分信任,即日起请皇后回到西殿,帮助批阅奏章、主持国策等诸事。
等曹泰念完,郭绍保持着声音语速道:“诸位可有异议?”说罢瞪眼回顾左右。
议政殿上没人吭声,人们微微侧目看向范质,连范质也没说话的意思。于是王朴便先抱拳道:“臣等遵旨!”大臣们纷纷道,“遵旨!”
郭绍当即起身,拂袖而走。身后传来了乱糟糟的喊声:“恭送陛下……”
郭绍离开议政殿后,立刻掏出手帕按住嘴闷声咳了两声,曹泰追了上来道:“近日暴雨,官家偶感风寒。尔等若是在宫里胡说八道,乱传流言,万福宫那宫女就是好下场!”
随从的宫人个个吓得低头不敢吭声。
曹泰立刻换了一个表情,在郭绍身边躬身道:“官家龙体要紧,可别再淋雨了。”
“哼!”郭绍发出一个声音。
他没有马上回去,却先来到了金祥殿东殿的“密室”,他存卷宗和东西的小屋子。整个屋子的墙上全是地图和纸条,桌案上、书架上放着很多卷宗,以及他记录思绪策略的册子。
郭绍抓起写着自己潦草字迹的本子,回头见曹泰站在身后,想让曹泰拿来烧掉……都是一些他自己的想法,没有经过“大义”裱装,显然不便公诸于众。
但他又放了下来,心道:留着让后代治国时看看,或许也有一些用处,省得被冠冕堂皇的道理给蒙蔽了。
郭绍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这间屋子里略显凌乱的东西,万般复杂的感受涌上心头。人着实很渺小,哪怕是成就过丰功伟绩的帝王,在生老病死面前也是那么软弱无力.....





十国千娇 第八百四十二章 风满楼
西北丰安中军大帐,平素这种文武聚集的场面都是嘈杂一片,但今天李处耘走进来时,便见文武分列两边,帐篷里死寂。众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转头看着李处耘。
李处耘按剑大步走上正北面简陋的板凳和桌案,端正地坐下,扬了一下手里的纸道:“枢密院令,为防辽军在东面之举动,暂缓西北战事,河西军团即刻回京,再作筹谋。尔等有何要说?”
帐篷里数十人鸦雀无声。
李处耘又问魏仁浦:“魏副使?”
魏仁浦不动声色抱拳道:“李公乃主帅,您觉得应该怎样办?”
李处耘当即把纸拍在桌案上:“拿下去给大伙儿瞧瞧。本帅之意,遵枢密院凋令,即日准备行军。”
他说罢起身大步离开了大帐。
及至李处耘起居的帐篷,刚刚进去,便见幕僚仲离追了上来。李处耘转头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示意。
仲离一进帐篷马上放下兽皮帘子,上前急道:“李公为何如此轻易就决定大事?”
李处耘道:“仲先生是指班师回朝?”
“正是。”仲离使劲点头,神情又急又焦虑的模样。
李处耘摸着下巴的大胡子,不动声色道:“枢密院掌全国军令,一直是传的皇帝意思,既然如此,军令摆在面前,有什么好犹豫?”
仲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瞪大眼睛靠近两步,小声道:“大许什么气象,能拿唐末后那些朝代相提并论?就算辽军在东北煽|风点|火,至于让已经出征两千里外的西北军半道前功尽弃?”
李处耘已经知道仲离想说甚,但他没有吭声。
仲离迫不及待道:“朝中必有剧变!”
李处耘并不惊讶,也不反驳,只道:“皇恩浩荡,李家深受今上恩惠,方有尊贵门楣;官家励精图治,大许国威日隆、民生好转。本公为知遇之恩,为天下黎民,忠心日月可鉴。”
仲离道:“老朽知李公之忠心义胆,当年老朽以老迈之身投效,也是看中李公之大义。可是,人在世上,恐怕有时身不由己!老朽受李公之恩,自然只为李公计谋。”
李处耘沉吟道:“官家心如明镜,必知吾心。”
仲离摇头道:“事到如今,李公是什么心并不重要,您错就错在是朝廷最高位的禁军大将!当年张永德可有二心?”
李处耘根本不比仲离见识短,不过嘴上依旧道:“呵!本公回京便交出一切兵权,和张永德一样享个清闲富贵,有何不好?”
仲离道:“可是张永德没有外孙是皇子。”
李处耘顿时无言辩驳。
皇子郭璋,虽不是嫡子,但比嫡子还年长。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李处耘当然应该帮助郭璋上位,只要郭璋坐上去了,李处耘是怎样的存在?最诛心的地方是,没有人相信李处耘会放弃为外孙、为自己宠爱女儿的儿子谋划争取机会!
至于中间有什么波浪起伏,只要李处耘没死透,以他的地位、名声、威望、能力,他就迟早有机会!
李处耘不动声色道:“话不能乱说,官家正当壮年,必龙体安康,现在就算如仲先生所说,东京可能有变故,究竟是什么变故还不清楚……”
仲离低声道:“情势所迫,老朽有一句话:退一步粉身碎骨,进一步尚有柳暗花明之机。李公赤子忠心对人,别人可是会在您心坎捅一刀,不知是何滋味……”
“住口!”李处耘瞪着眼睛,突然十分恼怒。他平常和文官都能相处好,脾气算好的,很少生气,这时一张脸却也被怒气激得更红,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仲先生先下去罢,本公想静一静。”
仲离听罢,抱拳作揖出去了。
李处耘独自坐在帐篷中,外面的马蹄声和号角声如此熟悉。他仿佛看到了与那个年轻人遥指江山,策马奔腾的激动往事,仿佛听见了那人低沉又充满热情的抱负倾诉。岳胥、君臣……生死与共的兄弟!金戈铁马、万马驰骋、盛世文章、锦绣山河,一个正在超越汉唐的辉煌王朝正在崛起!无限的荣耀与光芒,万世的敬仰,青史不吝笔墨的赞誉词字,叫人热血沸腾……
李处耘的眼睛红了,浑浊的泪水从粗糙的大眼滚出来,沿着皮糙肉厚的红脸、浓黑的大胡子流淌。李处耘伸手无助口鼻,压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悲鸣。
……仲离住的帐篷离李处耘不远,他走回去一离开人们的视线,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表情!他张开牙齿掉了大半的嘴,做出哈哈大笑的表情,却生生忍着没有出声。
片刻后,仲离忽然又落下泪来。他便这样时哭时笑,独自折腾许久,总算消停下来。
他便背对着帐门入口,盘腿坐在草蒲团上发怔。
隐约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身材婀娜的仙女,那个美貌的李家同族嫂嫂,她的笑容、她如铃笑声如在眼前,她善良又温暖……
年少的美梦,遥远而恍惚,时间太久了,仲离几乎都快忘掉了。但有一种东西没法忘,那便是活人、血浓于水的亲人!
甚至是亲生儿子,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
或许,“河东小白龙”李筠从来不知道身边喜欢《易经》、喜欢占卜的老人是谁。但这重要么?看着李筠已长成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看着他成为一方大将,就算没有名分,仲离也打心眼里欣慰。
仲离年轻时候一直没能得到子嗣,那时候还不是太在意,人年纪越大,越看重一些东西。李筠,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亲人,就是他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一生的希望,灵魂的寄托。
但是,他唯一的亲人,死了……
仲离饱读经书,通常时候明辨是非,他内心隐隐也觉得李筠有咎由自取的错;可是什么道理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事关自己亲人时,是非黑白谁能明辨!当年在河东,仲离便是反对李筠起兵最坚定的幕僚,又有什么用?幕僚毕竟只是幕僚。
仲离老迈虚弱了,余生不多,一切已成浮云,唯一让他没有等死的理由,就是心中的仇恨!姓郭的说到底也就是个草民,生逢乱世抓住机遇罢了,他却害死了李筠,更甚者屠|杀了李筠的子孙、全族!
从妇人、青壮到孩童,几岁的小孩都不放过,老人无助地等着子孙后代被像畜生一样清|算,他多少个夜晚,浑身都在哆嗦。
满血鲜血,命债的人,仲离发誓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姓郭的很有些本事,后来居然登基称帝,文治武功……仲离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一无所有,实力悬殊太大,或许复仇不过只是白日梦罢?
仲离想不到任何办法,就算坚持不放弃所做的一切,他常常也觉得是徒劳。比如引诱李处耘的同族兄弟李良士吃喝嫖|赌,又借钱给他,借机结交、拉拢、要挟,以便指使李良士为自己办事。当初李良士举荐了仲离,再演一场闹市求大隐的好戏、拿捏火候,这才让开国公李处耘相信仲离是一个难求的良才。
仲离不知道做这些是不是真有用,但他认定在李处耘身边才是机会。李处耘是怎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他的位置!
老人的机会很小很小,所以每一步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包括在市井中一唱一和的对答,大义、忠诚这些话题,仲离一步步得到了李处耘的信任,现在几乎成功地让李处耘把自己当作心腹了。
饶是如此,仲离的机会也不大……岁数才是最大的弱点,他的头发胡须已白了大半,随时可能撒手而去;别说自己,就是李处耘也不一定耗得过姓郭的!
所以很多时候,仲离根本对事儿完全不抱希望,只是无法停止,一步步走下来。绝望而无奈。
就在这时,希望燃起!今天的调令,让仲离确认必定有事,机遇来了!
这就是仲离“徒劳”地做一切的理由,这就是他要等的时机;如果没有这样的时机,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毫无意思。经年累月的布局和准备,就仿佛一盘死寂又沉闷的棋,又好似一堆无趣的烟花筒,放在那里黯淡无光,但只要一颗火星,一切都活了,漫天绽放,十分精彩!
老天有眼,因果有报啊……
仲离深吸了一口气,摸着白花的胡子,渐渐平息胸中的血液奔涌。眼前如梦似幻的美妙往事、同侧心扉的恩怨仇恨,雾一样消散得一干二净,低矮简陋的行军帐篷、黯淡狭窄的景象重新回到了面前。仲离把那口气缓缓吁了出来,心冷如冰,平静似水,唯有谋略在胸,如同春天草木开花、秋天果实长成,一切都是必然的,叫他信心十足!
仲离喃喃吟道:“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
他眼睛一亮,老迈充满皱纹的嘴唇中吐出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国千娇 第八百四十三章 散时容易聚时难
“雨停了。”魏仁浦道。
他的身边骑马的是监军昝居润,俩人站在雨过的湿润的草地上,视线越过大片的营帐,看到一队骑兵正列队在奔跑;铁盔上晃动的红缨,与更远的橙红晚霞相映成辉。
昝居润便顺着魏仁浦的意思道:“等西去的斥候尽数回营,大军明日便可开拔。”
魏仁浦点点头,神情有点凝重,沉声道:“老夫看过主帅的行军部署,史彦超不再是前锋,换了人;前军斥候营的武将也换人了。史彦超本部铁骑指挥前后的人马也很特别。”
“何故?”昝居润脱口问。
魏仁浦的目光看了一下旁边,不动声色道:“若东京有信使再来,势必先被前军斥候发现……”
已经出征的军团,虽有前营军府负责策划方略、传达军令,但为保障军队由最有经验的人统率,决策、部署等权力依旧是军团统帅全权负责。
昝居润的脸色渐渐变得更白,良久才道:“下官今年三十六,本命年有点坎坷,不得不信……”
……大军如期开拔,沿原路返回。刚行军三天,天上又下起了小雨。于是李处耘马上下令就地驻扎休整,也没说停留多久,要等待雨停。
魏仁浦什么也没说,只是骑马四处巡视扎营的人马。路过史彦超所在的军营,见史彦超骑马从雨中迎过来,他还是那样,抬头挺胸斜着眼睛抱拳作了个荒疏的军礼。
“驾!”魏仁浦踢马上前靠近史彦超,一面看周遭的光景,一面对着别处说道:“那天的枢密院军令,大伙儿都一起看过,确定是大军班师回朝,史将军心里可得有数。”
“哼嗯!”史彦超发出一个声音。
魏仁浦又道:“那是枢密院的调令,更是官家的旨意。若有什么变化,必须确定军令来自中枢。”
就在这时,一个骑士策马赶来,翻身下马抱拳道:“禀魏副使,斥候抓住了一个契丹人!”
魏仁浦脱口道:“这地方哪来的契丹人?”
骑士道:“定是奸细!现在正在押往中军,请魏副使一起去见那契丹人。”
史彦超骂了一声娘。魏仁浦却不慌不忙,问道:“是李公请老夫?”
骑士摇摇头。
魏仁浦立刻伸手拦住史彦超,“史将军去也帮不上忙,留在营中。老夫且去瞧瞧。”
魏仁浦一驾马腹拽动缰绳,策马调头出营。
头上的蒙蒙细雨依旧,雨珠洒在衣帽上慢慢浸入料子,魏仁浦身上又湿又冷,空中迷迷蒙蒙,视线有些不清,整个天地间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着。马蹄下的泥土也被雨水浸湿,践踏得泥泞不堪,马走起来也有些艰难。
及至中军大帐,一众武将以及昝居润等文官也到了。魏仁浦抱拳向正上方的李处耘执礼招呼,李处耘回礼,便喊道:“带进来!”
一个契丹人被押着踉跄走进大帐,那厮的帽子已不见了,秃着个头顶,面相打扮也确定是契丹人无疑!契丹人挣扎了一下,以手按胸鞠躬道:“在下大辽使臣萧绫,拜见李大帅。”
立刻有武将骂道:“使臣?老子看你鬼鬼祟祟定是奸细,有啥勾当,从实招来!”
契丹人没理会那武将,抬头看向李处耘:“李大帅……”
魏仁浦见这光景,觉得这契丹人可能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说不定想借一步与李处耘密谈!果然李处耘也洞明了意思,当下便不动声色道:“辽国主派你来,有什么话,趁大伙儿都在,趁现在说罢。”
“这……”契丹人一脸犯难。
李处耘冷冷对视。
契丹人打量了一番李处耘,便解开衣服,“哗”地撕开了里面的衣服。众文武还算沉得住气,都冷眼看着这厮究竟要作甚。
契丹人掏出了一封密封的信,捧起道:“大辽北院枢密使萧公,有些话要与李公言,写在信上了。”
李处耘身边的人上前传递书信,李处耘拿到东西随手撕开,拿着信看起来。帐篷里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关注着李处耘手里的信……来自敌国的密信!
就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大伙儿吓了一条,便见李处耘大怒,顺手就把信撕得粉碎,众人愕然。
李处耘撕罢,指着契丹人道:“来人,拖出去砍了!”
契丹人大急,慌忙回头看冲上来的甲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甲士上前就拽住他的膀子,不由分说就往外拖。契丹人终于喊道:“李公!李公……我是大辽贵族萧氏的人,您不能杀我!”
李处耘铁青着脸,一点犹豫之色都没有。甲士们抬头看了一眼,便将契丹人径直拖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大伙儿还没回过神来,便见甲士端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进来给李处耘看。李处耘看了一眼,挥了挥手。
大帐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大伙儿呆呆看着那颗脑袋。
魏仁浦亲眼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明镜似的:李处耘虽没把密信公示,但直接把敌国信使杀了,便没有了私通敌国的嫌疑。
但现在魏仁浦心里犯嘀咕的是:萧思温派人来,究竟是想说什么?那封信上究竟写了啥?
……
金盏除了到金祥殿料理政事,大部分时间都在万岁殿守着郭绍;有时候她看着郭绍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生怕什么时候再也看不到他了。此时她心中又酸又痛、早已对军政没有心情,但为了让郭绍放心,依旧每天坚持到金祥殿呆几个时辰。
郭绍的病情恶化很快,陆娘子也干脆搬到了万岁殿居住。
金盏和郭绍俩人默默对坐,等待着要见的人。在这段光阴里,郭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他缓缓伸出手,放在金盏的脸庞上,喃喃道:“有时候我觉得这一世就好像一场梦,仿佛不曾存在的幻觉……但是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却有血有肉,那么真实,温暖的体温,如缎的肌肤……我甚至能真切地看到细细的汗毛,能感受金盏的喜怒哀乐,能感受到人们的悲欢离合……”
金盏听着,不敢说话。因为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出声来。
“朕多想每天都看到爱的人笑,多想让子民都少一些苦痛。可惜,朕不是太阳,无法照射到每一个角落……”
“陛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金盏用很慢的声音说,她很用力的感觉。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尖尖的声音:“奴婢等奉旨觐见。”
郭绍道:“进来。”
进来的人是京娘和宦官杨士良。京娘惨白一张脸,看着郭绍发怔,一言不发,杨士良也神色沉重,躬身侍立在下首。
郭绍沉默良久道:“每当起风刮雨的使节,光线不清,鬼魅魍魉最是猖狂……这阵子内厂一定不能懈怠,有什么事若见不到朕,径直告诉大皇后。”
杨士良忙道:“奴婢遵旨。”
郭绍没听到京娘回应,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京娘冷冷道:“若陛下有个闪失,我随后就跟来。那些事,对我没有意思了。”
郭绍眉头一皱,“世事之难,唯生死而已。但朕觉得,活着更不容易,也才有意思,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京娘不吭声。
郭绍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杨士良,又正色道:“朕命令你活下去,从此效忠大皇后!京娘,你最后听我一次可好?”
说罢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京娘,郭绍的言行和情绪很能感染别人,现在在病中,但这个本事依旧还在。京娘的表情微妙又复杂,已有些缓和松动。
他又叹了一口气,劝道,“大家聚在一起,并不容易;而散伙却很容易。你们要体谅朕、朕把尔等聚在一起的艰难。”
“陛下!”杨士良忽然跪伏在地,声音哽咽了。
京娘正色看着郭绍,开始点头。
这时郭绍忽然捂住嘴咳了一声,双手发抖,倒在了榻上。几个见状大急,金盏急忙抓住他,一张艳丽的脸顿时扭曲了。
京娘一个箭步冲上坐塌,伸手在郭绍鼻子前一探,转头道:“官家晕过去了。”
“快叫陆娘子!”金盏颤声道。
杨士良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袍服就往外跑。
不多时,陆岚入内,她一面摸郭绍的脉门,一面翻看眼皮看郭绍的眼睛,说道:“妾身才疏学浅,实在……皇后,要不召御医署的人赶紧进宫诊治罢!”
金盏感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魂魄都被抽空了一般。她咬紧贝齿,从混乱的脑海中努力一番权衡。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了多久了……在她心里,郭绍才是最重要的!
金盏沉默一会儿才慎重道:“传旨,召所有御医到万岁殿!”
“奴婢谨遵懿旨。”杨士良再次奔出寝宫。
看着眼睛紧闭的郭绍,金盏一双玉手紧紧握成拳头,她知道天塌下来了,而只有自己能用娇弱的肩膀扛起塌陷的天,没有任何退路。她很想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感觉的人……




十国千娇 第八百四十三章 命运之手
“所有御医”在仓促之间进宫,造成了皇宫内外的恐慌。万岁殿行色匆匆的宫女,老头们激烈的会诊争论,动荡的气氛从万岁殿开始扩散……
金盏在万岁殿呆了一整天,她看到老头们的摇头、叹息和皱眉苦思,已从中感觉到希望的越来越渺茫。她终于离开了这个慌乱之地,来到了三清殿。
曾经救过她的小道姑清虚还在睡觉,金盏命人掀了清虚的被子,将其从床上软硬皆施弄起来。金盏叫清虚想办法……但这小姑娘一脸茫然。
金盏不由分说下令道:“将清虚道姑护送到万岁殿。”
清虚还在一个劲说道:“太后,贫道不是郎中,连脉象也不懂!”
“是皇后!”金盏生气道,她此时还在乎称呼,是觉得太后这个称呼不吉,“你能救我,就应再救官家一次。”
清虚被半推半拽地弄出了三清殿。金盏正要随后离开,却被三清殿大殿中的元始天尊神像所吸引,那泥塑的像做的十分精妙,表情和姿态栩栩如生,特别是动作仿佛是活的一般。
金盏立刻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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