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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生香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紫苏落葵
“走吧,来赏月。”张赐很高兴地招呼她,然后提着食盒与灯笼就走了出去。
陈秋娘早在那石墙打开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的月光,料想是真到山顶了。她眼看张赐走出去,也跟着走出了石门。石门之外却并不是山顶,而是一堵石制的屏风。有猛烈的山风带着山中高处的凉寒从屏风后盘旋着扑进来。
怪不得张赐要让她披这斗篷,原来即便是三伏天,这山中的深夜也是如此凉寒。
“秋娘,你快点。”张赐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招呼她跟上。
她应了一声,连忙跨过石头屏风。她一跨过去就傻眼了。彻底挪不动脚步了。虽然先前张赐说到山顶赏月时,她也曾想过在那高万仞的山顶之上,可能会腿脚发软。但她毕竟可以安慰自己。少说那山顶也有几百平米,只要不去悬崖边。应该就不会恐高。
是的,陈秋娘有轻微的恐高。而她是万万没想到,到达山顶的入口不是在山顶中间打开一个门,直接走上去,而是在快到达山顶的时候,石阶延伸出石门延伸到山体之外。而延伸出去盘旋在山体之外的石阶比里面的窄多了,目测宽不到一米。
虽然才这么几级台阶,而且还做了防护的栏杆。但这么高的地方,她只看一眼下面的雾气腾腾,就吓得腿脚发软了。
张赐完全沉浸在快乐中,很愉快地说:“还有几步就到山顶了,在山顶那里看风景,会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而且会觉得离月亮特别近。”
“嗯。现在就感觉到了。”陈秋娘抬头看着那似乎就悬挂在前方的朗月,想要强行挪动脚步,却是怎么都没办法。
“走吧。”他再度催促。
陈秋娘抿了唇,没说话。也没挪动,内心里只觉得太丢人了。她一生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有时候挺亡命徒的。却偏偏就恐高。
张赐就站在那悬崖上的石阶上瞧着他。月光与灯笼的映照之下,这个英俊的男子神情从满怀期待转到了疑惑。
“我——”陈秋娘腿脚发软,一个劲儿想到跌坐在地上。
“你害怕高。”张赐的语气笃定,神情亦从疑惑转为恍然大悟,随即又懊恼说,“对不起,是我太兴奋,没注意你的感受。你先在原地别动,等等我。”
陈秋娘摇摇头。说:“没事的。你先上去,我酝酿酝酿勇气。稍后就来。而且我又不是特别怕高的。”
“你别动,等着我。”他说。然后提着食盒与灯笼迅速往山顶去了。
陈秋娘所在的石头屏风离山顶最多不过两分钟的路程,张赐很快就回来。因为月光很好,他把灯笼和食盒都留在了山顶,只身来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说:“秋娘,来,我带你过去。”
陈秋娘看着那只手,手指瘦削修长,纹路清晰。
“来,我带你过去。”他说。那声音温柔得近乎梦呓。
“嗯。”她努力站直了身子,将手交过去。
她原本以为张赐会牵她过去,却不料在她将手交给他的一刹那间,他将她轻轻一拉拥入怀中。陈秋娘一下子落入他的怀抱,只感觉带着他气息的淡雅熏衣香一下子就弥散在了周遭,他的怀抱那样温暖。
“公子,自重。”她慌了神,便是喊了这么一声,本能想要推开,又想起这是高山之巅,几步之外就是万丈悬崖,若是一个不谨慎,就可能坠落山崖,粉身碎骨。
“没事。”张赐回答了这么两个字,下一刻就是将她横抱起来,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陈秋娘没有回答,只是说:“公子,你放下我,我想自己克服自己这个恐高的毛病。我想练习一下。”
“为何要练习?”张赐问,面带笑容,一双眼眸黝黑亮。
“自己的弱点,定然是要克服的。不然,他日若是遇见此等险境如何自保?”陈秋娘回答。
他叹息一声,低声说:“你不是男子,不必如此要强。我会保护你。”
他的声音很轻,在猛烈的山风呼啸中,听起来有些不真实。陈秋娘整颗心都乱了,整个人也慌了。她害怕这样的**与更深入的情愫投入,因为每投入一分,她就有可能动摇,放弃最初的理想,去过一种刀枪剑戟兵荒马乱的日子。她不喜欢那样的日子,也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更不喜欢太复杂的人生。她只想竭力地单纯下来,过平凡的日子。尽管她的身份以及她目前惹上的人都很麻烦,但她一直在竭尽心力地努力摆脱一切。而她的计划一直都走得很顺利,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自己都是可控的。
可是,如今眼前这个男子有不一样的举动,她怕她的防线会在他这里彻底崩溃,从此万劫不复。
“不。人能靠的只能是自己。”她倔强地说,“请公子放下我。”
“闭上嘴,别惹我生气。”张赐的语气冷下来。整个人已经横抱着陈秋娘踏入了山阶。
陈秋娘不敢看山下,索性闭上眼。紧紧抓着张赐的大氅。索性过了片刻,张赐将她放下,为她整理了一下斗篷,说:“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陈秋娘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发现已经到了山顶。这山顶约莫三百平米,山顶之上有一座规模复杂的亭子,亭里有石桌石凳。还有一张石床。张赐的食盒就放在那石桌之上,旁边挂着那一盏红灯笼。
两人走入了亭中入座,张赐打开食盒,是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和水果,还有一壶米酒。
“临时准备的,不是太好的吃食。知道你嘴刁,凑合着吧。”他笑着说。
“我哪里嘴刁了?我可是能屈能伸的。”她嘟囔着说,还真觉得饿了,拈起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张赐则是端着酒杯笑着看她吃。陈秋娘被看得不好意思,便慌乱地低下头继续吃。口中赞美这糕点很不错为由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吃就多吃些。刚刚抱你,感觉你瘦成那样。这大半年,我知道你受苦了。身上的伤很疼吧?”他问。
陈秋娘听出他语气里的疼惜。内心惊恐慌乱,怕再进一步发生些什么,她就会崩溃了防线,从而全面崩溃。
“那点小伤,哪里会比二公子身上的伤重呢。”她找寻一番,算是找到了一句得体的话来回答。
张赐却是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我的是命运使之然,迫不得已。必须承受。而你,本不必承受的。只可恨你那爹爹。”
“老天已经惩罚他了。二公子就不要说他了。”陈秋娘不想过多地说她自己的事,便立刻转了话题。
张赐“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喝酒,一连喝了很多杯,才缓缓地说:“秋娘,跟你一起,我总忘记你不过九岁。我总是忘记你的年龄。”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表白,还是在试探她是不是穿越者。毕竟,张家祖上是有穿越分子存在的,那位貌似*学霸的穿越前辈是如何对自己的子孙说的,有没有说,这还真没法判断。这张赐作为族长,或许会对穿越有所了解的。
“哦,好多人都说我长得比较高挑,看起来像十二三了。”陈秋娘连忙装不懂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你呀。”张赐显然也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宠溺地说,“明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还胡乱回答。”
“那,人家不好意思嘛。”陈秋娘还真就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嘟囔。
张赐看她的样子,便是愉快地笑了。陈秋娘看着她的笑,心里觉得很舒服,同时想到他的命运,又觉得很难过,很心疼,于是就那么看着他。
他笑着与她对视,然后轻轻地摇摇头,说:“我没事的,那些没什么的。不要难过。”
“你——,你知道我想什么?”陈秋娘十分讶异。
张赐轻轻点头,说:“你的眼神像我娘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心疼与难过。所以,你跟她一样,是在为我的命运而感觉难过,是在心疼我。”
陈秋娘惊讶地看着他,眼眶里的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轻轻咬着唇。
他站起身来,隔了石头桌子,用手巾帮她擦眼泪,还安慰说:“真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这命运对我来说,未必就是最坏的。”
“嗯。”陈秋娘点了点头。命运之事,太过玄妙,没有谁能说得准自己的命运到底好坏,亦没有人说得准那条没有选择的路就一定是光华美满的路。对于命运,需要的就是面对、接受,化险为夷,将自己的人生走得精彩。
“不过——”他顿了顿,微笑着说,“秋娘,你是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唯一这样在乎我命运的人。谢谢你。”
“我——”陈秋娘觉得难过,她什么都没有做。面对他,即便是第一次相遇,他命悬一线,她也是诸多计较才出手救之的。而今,她又有为了自己的自由与美好生活。近乎掩耳盗铃一般不去深入了解他,亦不凭借自己那一点点的小聪明去帮助他。她要离开他,彻底地离开他了。
面对他的那一句谢谢。她内心惭愧,竟然看着他。无语凝噎。
张赐倒是不在意,继续说起了他的身世。
原来,他并非并州人士,亦非张永德的儿子。他也不是张家的嫡出子弟。他的父亲只是张府庶出旁枝没落一家,父亲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母亲是一个农户之女。农户女救了落魄书生,两人便相爱成亲。这是任何一本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桥段。但不同的是这位书生虽然落魄,却是来自一个显赫怪异的家族。这个家族所有的小孩子出生都要登记在册,并经由家族测试,若是确认为族长备选人,小孩子就要离开父母,送到嫡系子弟家中抚养。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并州抚养,成为都指挥的二公子。但我从小亦知道我的身世,在我继承族长大位时,我回蜀中。曾见过我母亲,一个柔软和善的女子,她看我的眼神就是那种心疼与难过。还有自责。那时,我的亲生父亲已经亡故,母亲独自一人居住在通都老家。而那一次,就是永别。因为我是族长,我有太多的敌人,我不能有弱点。亲生母亲也可以是弱点。所以,她自尽了。直到好几年后,祖奶奶才告诉我。我真是不孝——”张赐还是一杯接着一杯,诉说着那些大约从来不曾对人说起的往事。说到后来低头呜咽起来。
他趴在桌子上呜咽着,那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兽发出的悲鸣。陈秋娘只觉得有刀从心上划过。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将他搂在怀中。说:“作为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一点事,是很快乐的。你的母亲走的时候,定然是很心甘情愿,定然也带着对你的无尽祝福的。”
张赐伏在她怀里,肩膀颤抖得厉害,还是呜咽着。陈秋娘唯有将他搂紧。周遭的山风摇曳了灯笼里的烛火,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任由这个命运悲剧的男子在这雄鹰都不一定能到达的高中之中尽情地哭泣。因为她想认为他得发泄一下了,不然他会疯的。
呜咽了片刻,他哑着嗓子,说:“秋娘,你知道么?在我从小的严酷训练里,还包括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兔子,亲手掐死喜欢的猫咪,拿开水浇死自己喜欢的花。杀死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对于别人拿我在乎的人威胁我,无动于衷。”
陈秋娘这会儿震惊了,她单单知道张府选拔族长定然很怪异,却不知道恶心到了这样一种地步。
“这——,这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一族之长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还有什么意义?”陈秋娘激动起来,说,“那个火器什么的,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散了这偌大的家族,各过各的平凡生活去。这种超越了所有人的技术还不如毁。你也是,做什么族长。”
“是为了守住更多的人,守住这个家族。”张赐这会儿已经比刚才平静多了,他从陈秋娘怀里挣扎起来,整个人已经恢复平静,抬起宽袖喝酒的同时,大约也抹了泪。
“方才是我失礼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陈秋娘稽首施礼。
“秋娘,不要总是公子公子地叫,我记得我让你叫我佑祺的。”张赐将酒杯放下,脸上已全是笑意。陈秋娘有些疑惑方才呜咽的另有其人,而自己刚才是做了南柯一梦。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假装继续吃东西以掩饰方才彼此的尴尬。
张赐也默默喝酒,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周遭穿梭在石林之间的风声盘旋尖叫,甚是慎人。天上一轮月,就似乎挂在前面的山头,隔得那样近。月亮朗净,月色如水,倾泻下来。
“我有很多个晚上,就在这山顶,卧在那石床上看着月亮,会很宁静,可同时也会感觉很空洞。有那么瞬间会想不起自己是谁,到底在干些什么。于是久而久之,我就常常来这里,静静地看月亮,直到太阳升起。因为只有在远离人群的高空之中,在寻常人不可以到达的山顶,我的内心才感觉宁静,才可以不用去想那些无聊的东西。在这里我可以做属于我自己的梦,对我喜欢的人说我的心事。在这里,梦境里会有属于我的,我想要的真正的人生。”张赐慢慢地说,端着酒杯靠着亭子的柱子,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她。
他说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对他喜欢的人说他的心事。
这一句话委婉而行,却行的是表白之事么?因为此时此刻,他不就在将他的一切都告知于她么?这个男子到底要做什么样的决定?
陈秋娘有些疑惑,于是就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瞧着他。
此刻,月华流淌,染了四野霜华,周遭的山林像是曾经梦境里的怪异可怖场景。但却因为眼前这个英俊悲悯的男子,这场景忽然就变得无比的浪漫。
陈秋娘瞧着他,顿时觉得这场景像是击穿了亘古的凝视,仿若在什么地方,已有这样的对视,有这样的相识。(未完待续)





食色生香 第162章 张赐的心事
在高万仞的山顶,月华如霜的夜晚,张赐端着米酒,一杯接着一杯,靠在凉亭上,缓缓地叙述起那些沉积在心底的过往,那些日积月累的暗伤。
他曾以为今生今世,终其一生,都不会找到可以聆听的人,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可是,这一刻,在这样的山巅,他却对一个九岁的女娃说了。而且,他从不怀疑这个女娃能够听懂他说的一切,能够感受到他的内心。
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这米酒不能醉人,反而在唇齿之间留下了甜甜的香味。
米酒,是他唯一的、真正的爱好。他从生下来,残酷的训练就告诉他,不能有自己的爱好。但他还是将这一爱好偷偷地保留了下来。因为这蜀中米酒滋味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滋味。
他最爱吃的是母亲做的酒酿丸子。可是,他从没吃到过母亲做的那种滋味。在每一次疲于奔波的间隙,他会在这高万仞的山洞墓穴中悄悄地试验做米酒。不过,他在厨艺真的没有天赋,以至于这么多年,悄悄搜集了那么多米酒的做法,也仅仅是做出了跟母亲所做的酒酿丸子相似的米酒而已。
母亲,是在这个世间最温暖的名词,也是最难过与甜蜜的念想。他仅仅见过一面,吃过她做的三顿饭,那样寻常的农家菜式,是一个母亲做给孩子的极致佳肴。
尔后,母亲为了日后不成为他的负累,不成为别人要挟他的棋子,选择了自尽,与他早逝的父亲去团聚。那位据说在父亲的教导下,能写诗文的农家女子。没有给儿子留下只言片语,就那样离去了。
“或许,她以为只是跟我见过一面。而我是高高在上的族长。她不过是庶出的落魄书生的妻子。她以为我不会记得她,不会对她有感情。”张赐继续说。眼泪从心底涌起,从脸庞无声滑落。
他的训练里,包括不能流泪,不能有感情的波动。从前,没有遇见这个女娃之前,他真的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去想。可是,遇见了她。他便常常想起往事,开始在乎起她来。
“她十月怀胎,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她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快乐地活着。公子,不要难过。”她在他的身后说。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就端坐在那石头上,小小的女娃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
他没有管她的劝阻,他只想对她说出那些往事,把心底那些难过都宣泄出来。所以,他继续说:“她不知道,我爱她,我常常想念她。即便只见了一面。即便隔了这么多年,我也记得她的样子,她的笑容淡淡的。像是三月里温暖的日光,她有弯弯的眉毛,眼睛跟你很像,嗯,是杏眼,笑起来很好看。她偶尔会轻蹙眉头,她皮肤很白,用的熏衣香很淡雅。”
他背后的陈秋娘在最初的劝阻之后,瞬间就明白他是需要这么一次宣泄。于是安静下来,就坐在那凳子上。听他说那些腐烂在心底的回忆。
“她来看我,给我带了风干的老腊肉。用戎菽豆的嫩苗炒菜;还有她亲自晒的黄花菜干,拿了米汤加上少许的酥肉片煮的汤;清蒸的鱼与河蟹。还有她亲自酿制的酒酿丸子。她做了一桌子,可是我不能第一时间吃。别人要看看食物有没有毒,或者会不会造成二次中毒。忙活了好久,那桌菜就凉了。”他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米酒,明明那样的甜,却让他觉得有些苦涩。
陈秋娘听得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低头继续吃糕点,泪水却滴落衣袖。
片刻的安静之后,张赐又说:“后来,我还是把那些凉了的菜吃光了。真的很好吃啊。”
陈秋娘听得心里如同刀割,偷偷擦了泪。他却忽然提高了声调,说:“秋娘,你知道么?我母亲的神情从最初的开心快乐到疑惑不解,再到难过心疼。她看我的眼神,跟你一样,充满了心疼、难过又无奈。”
他说着,转过身来瞧她。只见宽大的斗篷里,她娇小的身子瘦削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吹走。她端坐在那里瞧着他,眉头紧蹙。他看得懂她的神色,那是对他的心疼,一如当年,她母亲对他的那一种。
从小,他是家族祖训的牺牲品,是九大家族的顶梁柱,亦是张家的决策者。他也习惯了没有朋友,没有在乎的人,没有在乎的事,没有属于自己的兴趣。每一天,他要做的事就是思考如何保护九大家族,如何跟敌人周旋、躲避敌人的追杀、粉碎敌人的阴谋,或者考虑如何将家族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统统压下去。在这个位置上,他可以一掷千金,可以生杀夺予,可以搜罗美人。他可以做很多,可是唯独不可以有他自己,不可有自己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不曾肆意妄为过什么事,也不曾同情过任何人。可是,在汴京的皇宫之内,那个远离故乡的绝色女子讲述起她的身世,讲述起她为了女儿才这样苟且活着,并且在无能为力之下,把希望女儿过得好的渺茫希望寄托在他这个认识才片刻的陌生人身上。那时,他瞬间想到了母亲。他的母亲为了自己儿子的平安,选择了死亡;而眼前这个女子为了自己女儿能活着,选择忍受敌人的凌辱。
因为想到了母亲,感情的闸门被打开,心中唯一的遗憾之事便是那时太年少,未曾保得母亲安平。他曾在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后,无数次来到这个山顶,仰望着星空,难过得不知道所以。
因为花蕊夫人与自己的母亲一样,在为自己的孩子做着伟大的事。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同情一个陌生人。而且破天荒地答应了她。
他说:“你放心,如若我活着,必然找到她,想办法保她安平,过幸福的生活。”
她跪了下来。给了他一支发簪,说:“这是赵匡胤想方设法想要得到的。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另外的部分,是陛下亲自做的。我亦不知是什么。”
他摇摇头,说:“我不曾想要这种东西。我答应你的,并不是需要什么报酬。再说,你不怕我是赵匡胤设的一个局么?”
她摇摇头,说:“张府在蜀地,眉州六合镇。张府拥有顶级火器,张府的护卫个个精锐。张府的族长从小培养。孩子,我是陛下最宠爱的费贵妃。张府的秘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还见过你小时候的画像。只是陛下觉得张府是百年望族,且以天下为己任,而且他认为若是张家人有心问鼎天下,就凭那手中顶级的火器与精锐的护卫队,就可以占据蜀中,逐鹿中原,扫平南越了,何至于偏安蜀中小镇呢。所以,他对于张府只有从心底里升起的佩服以及你们不想将火器用作战争的遗憾,却从不曾有丝毫的打扰。”
张赐那时已做了族长多年。却还是不由得一怔。原来孟昶并不只是沉迷声色、摆弄花草,他也有厉害的间者系统,只是不太执着于问鼎天下。亦不太想百姓劳民伤财,所以什么都不做罢了。
在他怔住的间隙,费贵妃又再度请求他救她的女儿,说普天之下能救她女儿,给女儿幸福的便只有他张家了。
“蜀地富饶。国库钱粮大有结余,便藏于一处。我这发簪柄内中空,藏有一图,可指示你找到宝藏,至于如何开启。我便不知。今日给予公子,一是想让公子救我女儿。二是不想蜀地富饶落入野心家之手,如今我身陷囹圄。远在他乡,偶尔听见蜀地遭遇兵祸之惨状,心中暗自垂泪,更不想这宝藏落入赵氏之手。所以,请公子收下。”花蕊夫人将那支发簪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若活着,必定想法给你女儿平凡安定的生活。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花蕊夫人疑惑地看着他,说:“公子请讲。”
“你得活着。”他说了这四个字。
花蕊夫人没有问原因,只是点头说“我答应你”。因为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只要他答应救她的女儿,她便不在乎什么了。
“如果你违背了誓言,自己结束性命,我便不会救你的女儿。”他强调。
花蕊夫人是见惯风浪的女子,不问原因,再度郑重地点头,说:“事关我女儿,我说话算话。”
他看了花蕊夫人一眼,看的不是她的倾世容颜,而是作为母亲的一种伟大与坚强。然后,他离开,将救她女儿的事放在心底。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这一次同情这个女子,插手这件棘手的事,不过是因为母亲。因为对于木母亲自尽的事件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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