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万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霍长渊听到呼吸一窒,忍不住想说这个人真有脸,还真敢说。
程元璟笑容不变,继续说道:“从外面看不出来,其实上面的花纹都是双面绣。整个京城会双面绣的只有她,我本来不忍心让她费神,她却执意,动用了最麻烦的双面绣。除了前些天送进宫里的贺寿屏风,便只有这一件双面绣,连程老夫人提起,她都不曾再用过双面针法。”
霍长渊越听脸色越黑,他简直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程元璟说这些,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霍长渊觉得程元璟身为四品朝廷官员,不至于做这样幼稚荒唐的事,但是不得不说,霍长渊还真的被刺激到了。
他最知道程瑜瑾此人有多薄凉,她磨炼女红、厨艺都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光环,若是真以为她会洗手作羹汤,那就大错特错了。程瑜瑾只有在程老夫人大寿、皇帝大寿这种场面上,才会亲手做绣品,所为的自然也是自己的名。除此之外,霍长渊这个未婚夫都未曾有此殊荣。
她对所有人都冷淡薄凉,凭什么,对程元璟就成了例外呢?
霍长渊很生气,他深吸一口气,用无所谓的口吻说:“她最重礼仪规矩,贴身之物自然不方便赠与外男,对于家人父兄倒没什么避讳。”
霍长渊暗示程元璟这样没什么,侄女给叔叔亲手做一个荷包,实在很常见。
程元璟不紧不慢,笑道:“是吗?我从没见程元贤和程恩宝身上有类似的绣品,便猜测这是独一份。原来,靖勇侯还见过其他的?”
霍长渊还真没见过。他连续被反驳,心里已经很恼火,再一次被程元璟抢白后,简直气得维持不住脸面。程元璟这个人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为止?他自己明白就算了,一定要揭穿别人才行吗?
霍长渊气的不轻,铁青着脸面向草木疏阔的花园,完全不想再看到程元璟那张脸。此时花园中吹来一股风,将草木吹的瑟瑟作响,霍长渊皱眉,道:“要下雨了。”
而程瑜瑾还没回来。
程瑜瑾因为要看着程恩慈和程恩悲,确实走出去很长一截路,后面忽然起风了,风来的又大又急,将衣摆吹的上下翻飞。程瑜瑾伸手遮住眼睛,立刻对程恩慈、程恩悲的丫鬟婆子说:“要下雨了,将两位少爷拉回来。”
所幸程恩慈两兄弟知道轻重,乖乖跟着人往回走。等程瑜瑾踏上避雨的回廊的时候,外面已经落下豆大的雨点。
这场秋雨来的迅猛急切,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将枝叶打的东倒西歪,整个天地瞬间被雨声笼罩。程瑜瑾站好后,连翘连忙上前,帮她整理被雨水打到的头发。
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忙着,回廊另一侧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霍长渊走在最前面,看见程瑜瑾,立即大步赶来。
“你怎么淋湿了?外面下雨,你都不知道先避一避吗?”霍长渊皱眉,说着就要来拉程瑜瑾,程瑜瑾心里很厌烦,朝后退了一步,毫不留情地躲开霍长渊的手。
“霍侯爷。”程瑜瑾鬓发两侧有几缕头发被淋湿了,一绺一绺贴在面颊上,越发显得她面白如雪,菱唇红艳,“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
霍长渊的表情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程瑜瑾竟然这样绝情。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程瑜瑾的那一刻,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拉她。
仿佛,这是身体本能的习惯一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潜意识已经做出了决定。
霍长渊手指抽搐,不自在地收回身侧。可是看着程瑜瑾半湿的头发,还是于心不忍:“好,我不碰你。你身上湿了,先换身干净衣服吧。”
说着,霍长渊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想要递给程瑜瑾。程瑜瑾眉眼清冷,看都不看一下:“霍侯爷,你逾矩了。”
霍长渊伸出去的手顿住,但并没有收回,还是执着地举着自己的外衣,意图明显又强势。两人正在僵持,回廊另一边传来脚步声,距离还远,但程瑜瑾奇异般的认出来了。
她回头,惊讶地看着来人:“九叔,你怎么过来了?”
发现要下雨后,霍长渊和程元璟都立刻起身来找程瑜瑾。只不过程元璟选了另一条路,正好和程瑜瑾错过,现在才绕过来。
程元璟隔着很远就看到了程瑜瑾,紧接着,他看到程瑜瑾身边快步走来一个男子,对她嘘寒问暖,还试图为她披上自己的衣物。
程元璟的眼神比外面的泼天雨幕还要凉。他的眼神和霍长渊对上,两人谁都不说话,一触即分。
这个功夫程元璟已经走近了,程瑜瑾正要说话,程元璟已经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这么凉,被雨淋到了?”
霍长渊看到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怎么敢!程瑜瑾最烦别人碰她,她竟然没躲开?
程瑜瑾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但是程元璟的神态自然而然,不带任何亲狎意味,仿佛只是单纯地试一试她脸上的温度。太子殿下这样坦然,程瑜瑾也不好太咋咋呼呼的,于是说:“没被淋到多少,只是头发看起来明显。”
程元璟点头,放下手,十分自然地解下自己外衣,披在程瑜瑾身上。程瑜瑾这回是真的没法淡定了,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九叔?”
程瑜瑾刚才一瞬间差点失口喊成“殿下”,幸好后面反应及时,硬是改过来。然而仅是程元璟解衣服给她就已经足够惊悚了,她想躲却被程元璟按住肩膀,程元璟的声音悬在她头顶,低沉又清越:“别动。”
程瑜瑾便果真不敢动了。刘义等人在后面看到,心里“啧”了一声,都默默转开眼睛。
英雄难过美人关,殿下也是要娶妻的,很正常。
程瑜瑾僵硬着脖子,感受到程元璟冰凉的手指在她脖颈处穿梭,为她系好扣子,理好衣襟。因为程元璟的身形比她高大许多,衣袖宽大,衣摆更是拖到地上,程元璟又俯了身,为她将衣袖一截截卷好,打理的整整齐齐。
这个过程中,程元璟的呼吸就扑在不远处,他们靠的这样近,程瑜瑾都能闻到程元璟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很轻,又有些氤氲的苦味。
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以后能不能靠这个投其所好发家致富……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程瑜瑾全程僵硬不敢动,从耳朵到脖颈,都泛上淡淡的红。程元璟将程瑜瑾打理满意后,终于直起身,将她粘在脸颊上的湿发拨开,道:“好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不要着凉。”
程瑜瑾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句:“嗯。”
程元璟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程瑜瑾将头发打理的很好,摸上去如上好的绸缎,光滑柔顺,隐有余香。程元璟私心里很不想放开,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手指悄悄流连了一会,便一派光风霁月地收回手。
霍长渊在一旁看着快要怄吐血了,程瑜瑾厌恶地拍开他的手,冷冰冰地说“男女授受不亲”,还不肯接他的衣服,结果一转身,便换上了程元璟的衣服,还任由程元璟为她扣扣子?
这一切甚至都当着霍长渊的面,程瑜瑾拒绝他的话音都没散。
霍长渊气得不轻,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程瑜瑾一直冷冰冰的便罢了,可是她对他不假辞色,冷若冰霜,却对程元璟温柔乖巧,前后差距不过几秒。霍长渊怎么能接受这种明晃晃的区别对待。
霍长渊脸色沉的要滴出水来,这时候程瑜墨看到外面下雨,急急忙忙带着雨具来寻人。她一路一边喊着“侯爷、大弟二弟”,一边顺着回廊往花园深处走。她跨过一道月亮门,突然隔着重重叠叠的隔窗看到了霍长渊,程瑜墨大喜过望,不顾外面的雨水,提着裙子便朝霍长渊跑来。
“侯爷!”
程瑜墨飞快地跑到回廊上,后面的丫鬟们一叠声唤着:“二姑奶奶小心雨!”
程瑜墨不管不顾,跑进避雨处才发现这里气氛不太对,程瑜瑾和程元璟站在一处,程瑜瑾身上还披着一身不合宜的外衣,一看就是男子样式。而霍长渊站在另一边,脸色黑沉,泾渭分明,阵营明显。
程瑜墨不太懂这些人怎么了,为什么站位明显分成两个阵营。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欢欢喜喜地扑向霍长渊:“侯爷!”
霍长渊接住程瑜墨,但是表情并没有好转,眼睛还是冷冷盯着另一方。程瑜瑾见程瑜墨来了,更没耐心和他们耗下去。
显然程元璟也是这样的意思,他握着程瑜瑾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说:“既然侯夫人已经寻过来,我们便不打扰你们夫妻团聚。她还急着回去换衣服,先走一步。”
这话正合程瑜瑾之意,她朝前走了两步,发现后面人没有跟上来,奇怪地回头:“九叔?”
程元璟还站在原地,目光冷冰冰地盯着霍长渊。
“侯夫人身上也湿了,靖勇侯的外衣正好留给侯夫人。以后靖勇侯说话处事之时认清对象,不要再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程元璟的话虽然模糊,可是在场中人,唯有后赶来的程瑜墨不明所以。程元璟近乎是明示霍长渊,以后不要再碰程瑜瑾。
霍长渊沉着脸,道:“本侯办事,自有分寸。”
“你最好有分寸。”程元璟最后冷冷瞥了霍长渊一眼,转身走向程瑜瑾。原本含冰带峭的眉眼,在看到她时一寸寸融化,变成淡淡的笑意:“走吧。”
九叔万福 宫闱
宫闱
程瑜墨回门宴结束后,宜春侯府今年内最大的一桩庆典便办完了。程家众人身上都带着孝,程瑜墨出嫁后已经是霍家人,出入不忌,但是程家却不行。
庆福郡主等人都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待在侯府里,为程老侯爷守孝。
一转眼便进了十一月,天气变得又冷又硬,出门便呵白气。程瑜瑾脖子上套了毛绒绒的围脖,穿着一身银粉色夹绒袄裙,去给程老夫人例行请安。
她这几个月来待在家里足不出户,修身养性,倒十分平静。琳琅阁和云衣坊的生意渐上正轨,每月月底给程瑜瑾送来账册,程瑜瑾根据账本和销售情况,准备第二个月的新花样。等她准备好了,便送到程元璟院里,让刘义帮她捎出去。
因为知道自己外部力量弱,所以程瑜瑾格外注意和程元璟院里的小厮打好关系。他们成日在外面跑,见多识广,消息灵通,而程瑜瑾待在内宅,足不出户,外面发生什么事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拉拢这些小人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只可惜程元璟势必要离开,这些人她用也用不久,所以最后这一段时间更要利用好。
这几个月,云衣坊和琳琅阁也逐渐打开名声,在女眷中传出口碑来。最开始是云衣坊,云衣坊毕竟坐落在最繁华的大街上,住在附近的女眷偶然发现,图新鲜试了云衣坊的新样子,后来发现云衣坊的裁剪十分巧妙,一样的布料,别家布庄就是穿不出云衣坊的俏丽劲。而云衣坊而每个月定期推出新款式,女客们一传十十传百,回头客越来越多,云衣坊的名声也从中端富户官家圈子,扩散到程瑜瑾所在的高门勋贵圈里。
而琳琅阁要比云衣坊慢一点,毕竟衣服一季度一换,首饰却可以长久使用。然而女人的爱美无可阻挡,有女眷戴了琳琅阁的首饰出门做客,一来二去,知道琳琅阁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程瑜瑾每个月月底看到账册,都觉得十分满意。
她没有了钱财等后顾之忧,便一心解决自己婚姻上的问题。她的夫婿目标林清远,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或许,并不是林清远这么长都没有来过宜春侯府,而是程瑜瑾再也不曾遇到过。程瑜瑾这段时间借着借书的理由,频繁往程元璟院里跑,然而她往返了怎么多次,愣是没有一次偶遇林清远。
程瑜瑾觉得不明白,按道理这是不可能的,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算好了,特意挑在林清远常来拜访程元璟的时段。为什么,竟然一次都没见到他呢?
程瑜瑾并没有往程元璟身上想。刘义等人都是在内廷里讨生活的人,专职讨好主子,这一套安排人的功夫最是流利。若是他们不想让两人遇到,即便是同一时间对面走过,他们也有办法让两人岔开。
平静又规律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失去时间感,程瑜瑾的计划久久没有推动,她本来是应该着急的,可是或许是因为现在的状态太过平静安逸,她竟然觉得,就这样也未尝不好。她每日上午请安,中午小憩一会,便去程元璟屋里看书,随便守株待林清远。晚上如果看不完,她往往带着书回来看,一来二往的,两边都成了她的落脚点。
程瑜瑾换了毛茸茸的冬装,她一进院子,屋里的丫鬟就看见了。丫鬟连忙出来给她挑帘子,欢欢喜喜道:“大姑娘来了!”
程瑜墨已经出嫁,每日会来程老夫人这里的,只剩下程瑜瑾。渐渐的,已经成为寿安堂丫鬟的盼头,仿佛大姑娘来了,新的一天才正式开始。
程瑜瑾对着丫鬟点头笑了笑,问:“祖母呢?”
“老夫人在里面呢。老太太刚说今天没胃口,可巧大姑娘就来了。老夫人最喜欢大姑娘,有大姑娘看着,兴许胃口就好了。”
“哦,祖母胃口不好?”程瑜瑾朝上房扫了一眼,说,“我去看看祖母。多亏了你提醒我,连翘,给这位姐姐准备些早茶钱。”
连翘会意,上前给丫鬟塞了颗碎银锞子。丫鬟笑,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
“祖母这里离不了人,多亏了姐姐替我看着呢。这是我的一些心意,姐姐拿去喝杯热茶,就当让我求个安心,可好?”
丫鬟这才半推半就地收下了。所以说寿安堂的丫鬟都很喜欢程瑜瑾,大姑娘每天都能让人眼前一亮不说,出手还十分阔绰。只要她们嘴甜手脚勤快,每天都能得到程瑜瑾的赏。
这样一来,丫鬟们更喜欢替程瑜瑾跑腿,寿安堂有什么事,她们也争着抢着告诉程瑜瑾,就为了得到头一份赏赐。
程瑜瑾看丫鬟眼神亮晶晶地收起碎银子,她也笑的更加柔和。她如今每个月进项颇丰,云衣坊和琳琅阁每个月都能给她带来巨额利润,她吃住都在宜春侯府,最近因为守孝,也不需要出门应酬,几乎说得上只进不出,这些碎银子在她眼里,都不算钱。
然而就是这样一些小钱,却能让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更喜欢她,程瑜瑾想要做什么事,也能事半功倍。彼此都高兴,何乐而不为。
就比如现在,程瑜瑾才打了个照面,就知道程老夫人刚刚起床,胃口不好。一大清早就不想吃东西,可见昨夜的睡眠说不上愉快,程瑜瑾心里有数,已经知道一会该说什么了。
程瑜瑾走进屋子,先是在抱厦里解开披风、脖套,换上室内走动的软底鞋,然而才往西间走去。和侯府其他烧炭火的屋子不同,程老夫人这里铺了地龙,一入秋就烧起来了。温暖干燥的空气在地下循环,连地板都是温热的,踩在上面十分舒服,人走在屋里,直接穿春夏季的单衣就行。
程老夫人屋里温暖如春,其他人就没有这份舒坦了。其他院子里,包括程瑜瑾屋里都是烧炭火,即便用了最好的炭,不必顾忌炭火不够,也终究不如程老夫人这种大规模的地龙。至少程瑜瑾在自己屋里,就不敢穿单衣。
她卸下厚重衣服,顿时一身轻便。程瑜瑾由衷感叹,当家老夫人真是舒服。一个女子年轻时在娘家侍奉长辈,出嫁后伺候婆婆,等好容易资历熬起来了,又要为儿女操心,她一辈子真正享受的日子,恐怕只有在当老太君的时候了吧。
像程老夫人这样,万事不管,可是全府钱权还攥在她手中,两个儿子儿媳都要小心讨好她,每日还有年轻的孙女丫鬟在自己面前逗趣,多么舒心。程瑜瑾的目标,便是成为未来的程老夫人。
然而这一切全都是基于程元贤、程元翰是程老夫人亲生,并且程元贤即将成为侯府下一任继承者的份上。这两个条件但凡缺一,程老夫人就不能过的这样愉快。
所以,幸福的晚年,根源还是在于亲生儿子要掌权。程瑜瑾踩在寿安堂暖融融的地板上,嫁入高门,实现阶级飞跃,过上舒心晚年生活的想法更坚定了。
程瑜瑾走到最里间,果然,程老夫人歪在罗汉床上,额头上箍着护额,上面缀了一颗蚕豆大的祖母绿。屋子里面光线暗暗的,程老夫人也没精打采,靠在软枕上,由丫鬟给她捶腿。
程瑜瑾走进来,看到情况,自然笑道:“祖母,日安。”
程老夫人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程瑜瑾见到,不动声色地走到罗汉床边,接过丫鬟手里的活,悠然给程老夫人倒了杯热茶:“祖母,听丫鬟说您今日胃口不好?孙女今儿起晚了,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吃饭,正打算来祖母这里蹭饭吃呢。祖母,您能不能通融一回,好歹让孙女蹭一蹭您小厨房的手艺?”
程老夫人被说的笑了,一大清早见到年轻漂亮的姑娘谁都开心,程老夫人的眉头不知不觉舒展开,说:“既然你还没吃饭,那就先摆饭吧。”
丫鬟们见程瑜瑾两句话就说服程老夫人用饭,不由都投来又感激又钦佩的目光。她们刚才劝了许久,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是程老夫人反应淡淡,后面甚至不耐烦听了。大姑娘一来,才两句话就说通了。
果然,还是大姑娘有办法。
府里克扣谁都不敢克扣程老夫人,程老夫人的早饭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小厨房温着,听到程老夫人终于传饭,丫鬟婆子忙不迭送过来。叮叮当当的杯盏摆满了一桌子,程老夫人的菜色最好,连早膳都如此丰盛,粥、点心、小菜应有尽有,倒最后几乎都放不下了。
程瑜瑾心里叹气,越发觉得有钱真好,有权势更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达到程老夫人的层次呢。
程瑜瑾是孙女不是儿媳,此刻能坐下一起用饭。她早上是真没吃饭,她举起筷子,瞅着程老夫人眼色给她夹菜,全程又是劝饭又是试菜,程老夫人没吃多少,程瑜瑾倒把自己试饱了。
然而程老夫人年纪大,胃口本来就不好,今日的用量已经达到往常平均值了。寿安堂的丫鬟看程瑜瑾宛如在看救世菩萨,程瑜瑾观察程老夫人吃得差不多了,自己也适时放下筷子:“祖母,孙女伺候你喝盏热茶?”
程老夫人点头,程瑜瑾从丫鬟手中接过茶,递给程老夫人。说是程瑜瑾伺候,其实她就是过个手罢了,真正需要她干活的地方,少之又少。
程老夫人换到外面的罗汉床上用茶,丫鬟们见机将盘盏撤下去。程老夫人喝完后,庆福郡主也慢悠悠来了。
庆福郡主来给程老夫人请安就是点个卯,没人指望她做更多。往常程老夫人和大儿媳做个面子情,随便问两句,便直接放她回去了。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程老夫人竟然留庆福郡主下来,多问了几句:“宝哥儿最近可好?前几天降温,天又冷又干,最容易得风寒,宝哥儿那里的人警醒吗?”
“母亲放心,我已经敲打过好几次了,她们每天夜里起来三次,专门给宝儿盖被子,不会有事的。”庆福郡主快言快语地回道。
对于她自己的儿子,庆福确实上心。程老夫人点点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不着头脑的事:“前几日那阵变温,病倒了不少人,听说宫里皇后娘娘也感染了风寒,连着几日都不见好。太后娘娘担心皇后,就去给皇后求了个平安符,没想到果真皇后就好起来了。太后娘娘十分高兴,说是要去和菩萨还愿呢。”
“哦?”庆福郡主也惊讶地挑起眉。宫里的事和他们这样的人家委实扯不上干系,只不过程家毕竟是侯府,几代人经营下来多少积累下一些人脉。就比如宫里娘娘们的动向,庆福这个郡主都不知道,反倒是年老体衰、看似成日困在侯府里的程老夫人,能最先得到消息。
程瑜瑾吃完饭后没着急走,也跟在程老夫人这里刷名声,没想到听到这样一桩消息。程老夫人但凡说出来,就绝对不是随便说着玩玩,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含义。
程瑜瑾原来并不怎么关心宫里的事,那些贵人离她太远了,她虽然是侯门闺秀,可是离出入宫廷还差好几个量级。她连平平无奇、不得圣宠的淑妃都没见过,谈何拜见皇后、太后这些人物?
规划眼前的事叫先见,规划和自己不在一个阶层的事就叫不自量力了,程瑜瑾明白自己的斤两,于是更不会做浪费精力、毫无回报的事。
但是自从她偷听到程元璟和程老侯爷的对话,得知了程元璟的真实身份后,仿佛遥远的宫廷一下子拉到她的眼前,程瑜瑾不知不觉间也开始关注宫里的变化。就比如现在,程老夫人说起皇后、太后,从前根本不会多做关注的程瑜瑾,此刻也悄悄支起耳朵,仔细听程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庆福郡主问:“母亲,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要还愿,是怎么个还法?”
程老夫人叹口气,声音里带着外人听不懂的凝重:“太后娘娘要亲自出宫,去香积山还愿。”
“啊?”庆福郡主吃了一惊,连忙追问,“这消息作准吗?”
程老夫人默然不语,只是微微点头。庆福郡主和程瑜瑾都懂了。看来,这位尊贵的皇太后已经做好决定了。
皇太后出宫,那可不是小事,而现在这位皇太后身份地位尤其高,她出行的排面更不会小。多半,京城中有品级的女眷都要随行。
宜春侯府现存的男子在仕途上都毫无建树,但是惭愧,他们家有爵位,二品。
而庆福本人还是有封号郡主,光自己身上便有正二品品级,无论从那个方向算,程瑜瑾都是有机会随行的。
程瑜瑾有点理解程老夫人为什么一大早神思不属,但是却没法理解她为什么心事重重,以至于没胃口吃饭。程家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半吊子侯府,有机会随皇太后出行,不是大好事吗?程老夫人何至于隐含忧心?
庆福郡主没有程瑜瑾想的这么远,她确认了这个消息后,眼角眉梢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意:“这可太好了,我已经有些年没向太后娘娘请过安了。”
程老夫人却叹了口气,说:“若只是太后出宫便罢了,太后娘娘本来便是主意极硬、说一不二的性子。奇的是,圣上竟然也要陪着太后去山上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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