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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放鸽子
头鸽歪着脑袋左顾右盼,着实看不出不详的端倪来,便当机立断地下着令:“咕咕咕咕咕。”快找东西吃了睡觉,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这群露宿的倒霉过客找来几颗榛果充饥,下雨般的“沙沙”声毫无预兆地同时响起,凄惨的“咕咕”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原来是这群早已虎视眈眈的植物们默契地联手布下圈套,将它们擒得干干净净。
倚树浅寐的阿多尼斯仍有部分神力与身处的森林牵扯,它们闹出的大动静和喜悦的心情也没有被错漏掉,如同黑漆漆的夜里被点燃的火炬,醒目至极。
他睡得不沉,对倦意的反抗便也够大,几乎是鸽子使劲儿用脚趾刮着长着雪白细绒的树皮时就茫然地睁了眼,手撑着地好叫软软地靠在树干上的腰直起来,涣散的漆黑瞳仁无论何时都像泛着层薄薄的水光般莹润,渐渐聚焦,很快就看清了这骚乱的来源,是一群惊慌失措地使劲扑棱着翅膀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密密麻麻的叶片铸就的囚笼的鸽子。
这叫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分明都是非肉食性的植物……怎么也学会打猎了?
见植物神醒转,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植物们瞬间羞涩起来,推拉搡去的,最后还是主导了这次的抓捕行动、也向来沉稳自持的白杨被选来向植物神献宝,它腰杆挺得笔直,神色庄重地伸出一条深碧的树枝,就保持着吊着这几大串扭曲的绿白色的滑稽姿势,一本正经地解释:“一群鬼祟可疑的贼徒闯入了殿下睡眠的场所,诡计多端的脑袋妄图贪占偎依的地方,但这些肮脏卑鄙的伎俩却瞒不过敏锐的鹰眼,而它们也注定得不到想得到的一切——”
他一路途经的地方,只要是有植物存在的,它们都很理所当然地将护卫他的安危视为己任,怀着近似于引以为荣的积极,自愿围起了看似疏散无害,其实戒备森严、杀机四伏的城邦。
阿多尼斯耐心地听着它强忍激动的陈述,时不时赞许地颔首,又温和地弯弯眉眼,完全不似尚未真正清醒过来的模样。
与沉默寡言的冥王做了数日旅伴,他也习惯了内容简明扼要的对话方式,而有死气森森的哈迪斯在旁,再热情大胆的花花草草也不敢上来示爱,冷不防地被这久违的繁词冗句击中,倒是有些头昏脑涨。
说来奇怪,他自从离开冥府后,不仅没有变回以前那样元气充沛,被午间的烈日一晒,反而更容易陷入忧郁的梦境,昏昏欲睡。
夜幕女神静谧的微笑,远比炽盛的日轮马车所散发的万丈光彩要叫他感到舒适。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后,他大致有了个猜想:或许这就是融合了带有冥府气息的神格的缘故吧。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需要避讳日光,只绝谈不上向往和喜爱,大概还淡淡地排斥着。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等待自己说出处置方式的白杨说:“你们的细心向我展示了智谋与勇气,既它们被指证为对仗敌手派来的通风报信者,无需加以囚禁与糟蹂,直接送其安静地回归冥土。”不想吃掉的话,原地弄死就行了。
白杨还没来得及照做,阿多尼斯便听到一声地上的干枝被踏断的轻响,侧眼一看,原来是去附近那处丧折了不少英勇战士的沙场上回收灵魂的冥王默默回来了。
这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的——上一刻还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的树木们齐刷刷地住了嘴,低眉敛目,十分文静。
“陛下。”阿多尼斯本能地站起身来,一边行礼,一边忍不住把探究的目光停留在那团安分地躺在冥王手心、禁锢着无数灵魂的小灰球上:“这一带的缝隙已经堵好了。”
在爆裂开的石缝间洒下藤蔓的种子,再以神力催生,最终长成的状态叫一丝一毫的阳光都无法漏入。
“嗯。”
冥王随口应着,冷不防问:“想要吗?”
“嗯?”
植物神很是不解,结果那面无表情的冥府之主,已然将那颗乖顺的灰球轻轻松松地弹到了他怀里。
灵魂球在怀里不安地跳动,阿多尼斯那温温和和的微笑僵住了。
——这可不是个适合送给下属的玩具。
冥王却在这时注意到了那股叫他极度厌恶的奥林匹斯神的气息,反应比空中掠过的雷电还要迅速,精纯的暗冥神力转瞬便疾射而出,还控制得极其精密,硬是在白杨的枝条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将那几串鸽子焚烧殆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只剩了几把焦灰。
“噢!”
阿芙洛狄特披着月色的纱衣,在轻渺的夜空中由风簇拥着前行,一旁则跟着郁郁不乐的厄洛斯。
她与圣鸟们关系密切,即便相隔很远,也能模糊地体会到信使灰飞烟灭前发出的背怮的尖泣,不禁皱了皱眉。
“母神?”
厄洛斯密切地关注着她,此时心里萌起希望的芽来,巴不得她永远都找不到那空有外表可言的植物神。
只是他要失望了,阿芙洛狄特阖上眼,细细感受了一番,很快露出欣喜的神色:“就在那里!”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第十八章
远在奥林匹斯山巅,一座由庄严的大理石建造而成的神殿被橡木环绕,在侍者被屏退的里殿,最尊贵也是最矛盾重重的夫妇之间,爆发了一场异常激烈的争吵。
诸神之王宙斯愤怒地将雷霆权杖敲打在地面上,一下,叫浮云零散、日弧偏移;两下,叫大地震荡、河水泛滥;三下,叫原本狭窄的地缝扩大,峰顶的积雪寒冰支离破碎,兽群惊走,万鸟齐飞。
田地里劳作的男人惊恐地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家中纺织的妇女抱着子女无措地跑出,一户户人家最后团聚在各自信仰的神祗的殿堂庙宇前,战战兢兢地匍匐着,在摆得满满的祭台上再添祭品、宰杀羔羊,只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原谅。
赫拉在气势上与他针锋相对,毫不示弱地瞪着一双牛眼。
“我的爱妻赫拉啊,”这位不忠却手握至高权柄的丈夫,就这么以讽刺至极的语气开始:“统辖着婚姻与生育的你,在被看似充满创造性、实则一无足取的荒诞幻想所屏蔽双眼从而铸下大错之前,别将事情的真相化成不起眼的蛛丝,再弃若敝履,一厢情愿地对无辜的爱神设下圈套。”
他原想找来阿芙洛狄特好好谈话,将不曾沦为爱情俘虏的冥王此番的情迷意乱充分利用起来,孰料急于维护天后自尊的赫拉先下手为强,抢先一步派使者去通知阿芙洛狄特有关高高在上的神王也垂涎着那俊美无俦的美少年的事,激起她的危机感,竟是不管不顾地只身去了冥府。
他半是羞辱,半是劝诫,可赫拉全然不为所动:“嫉妒吧!那是因你朝思暮想的宝珠,心满意足地躺在白杨木制的匣子里;咆哮吧!那是因滥情的心,早已远离了婚姻指引的正确方向;愤怒吧!那是因你垂涎已久的金腰带的主人脱离了可以触及的范围。”
“这桩被罪邪的杜鹃主导的可悲婚姻,单薄得连金色翅膀的蝴蝶都能轻易戳破,无时无刻不被背叛的举止肆意污渎。它若为幼芽,天真地想从眼前这位至尊的丈夫身上汲取养份的话,定将遭受剧毒的绞痛。”
见她仍然针对不足挂齿的小事纠缠不休,毫无愧疚地罔顾大局,宙斯心中怒火更盛,同时也失望之至,词句越发毒辣:“让清冷的空气带走被你侍女呵出的气息覆在清澈镜面上的薄雾,逼这双倨傲的眼眸面对忠实映出你模样的它来,你便会绝望地发现,余于双颊上的没有威严美丽,只有咄咄逼人的傲慢可耻。可笑的是你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容颜黯淡、气质衰迈,只一味地欺压着纯洁善良的下位者来寻求安心。”
“既然恐惧丢了姿色,与其将刻薄的诅咒挂在嘴边,倒不如去祈求司掌时光流逝的母神瑞亚,去庇护握有青春神职的赫柏。有这对无能的厚重眼皮耷拉着,不光叫你看不清长于一根发丝的前方,也领悟不到举措背后所掩藏的真实用意。”
赫拉先是被戳到痛处的羞恼,眼前一阵阵发晕,等这口气缓过来了,就是恨不能生撕其肉的暴怒,积蓄已久的怒意掀起了狂风:“好一根恶毒的舌头!真该被紧锁、被禁锢、被搅断,好叫它无法再将羞辱给轻蔑地吐出。你当初是如何花言巧语地哄骗,现在便是如何穷凶极恶地践踏。不过是意图取得地位卑贱的植物神的鲜美*,你就不惜算计与世无争的兄长,连带着他掌握的那曾被避之唯恐不及的三分之一宇宙,也想一并夺去。在那场被冠以神圣之名的可笑抽签里,你再闪烁其词也——”
宙斯再忍无可忍了,神杖挥动,催动了澎湃如浪、浩荡如海的万钧神力,将喋喋不休地翻着陈年旧账的赫拉给定成了一座面孔狰狞的雕像。
他留下高深莫测的一瞥,转身离去,而被撇在这空旷殿堂里的赫拉,至少在他回来解开之前都无法动弹。
在大地的另一侧,阿芙洛狄特与厄洛斯分别藏身于云彩身后,静静地窥视着林间的情景。
要不是身上有一件从那名义上的丈夫赫淮斯托斯处偷偷取来的宝物,能在万物面前隐匿身形,她是绝对不敢这么接近的。
饶是如此,明明梦寐以求的植物神就近在眼前,她却迟疑不定地握着小巧玲珑的软弓和金灿灿的箭矢,满面愁容。
——那掠夺生命,冷酷暴虐的冥王,竟然就在意中人的身边,寸步不离的架势,犹如看紧自己宝物的巨龙。
“多么荒谬!”那雾深露重、深邃冰凝的绿眸和赫尔墨斯那叫人不寒而栗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安地再往厚厚的云层后缩了一点:“美丽应与可爱为伍,光明当跟温暖亲近,一个从未爱过、也从未恨过、不苟言笑的冥王,又怎配亲近那双至美明眸的主人,更遑论是如此的密切无间?”
美神被精心呵护的手嫩如凝冻的牛乳,雪白的胳膊只适合拥抱热切的情人,竭尽全力也拉不满一张精巧的弓。那水蓝色的眼呀,习惯了一眨一眨地将惑人的缱绻放出,而不具备鹰隼的锐利。
哈。
厄洛斯瞄了总少了一分果断的她一眼,懒洋洋地张嘴,打了个哈欠。
他一点都不认为从未握过弓箭的母神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射中,况且她之前被冥王的暴行吓坏了,可怜得就像被雄鹰追捕的麻雀,又像衣衫褴褛的人那般畏惧寒风,瑟瑟发抖。
他想仔细看一眼那美貌得连母神都自愧不如的植物神,可惜离得太远,角度又太刁钻,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兴味索然地评价:“不愧是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冥王,连落入情网的表现也是这般乏味无趣,让人难以忍受。”
居然连与恋人在一起的宝贵时光都浪费在一本正经地坐在树下,怀揣散发着讨厌气味的亡魂球。
对于哈迪斯是否真爱上了阿多尼斯这点,阿芙洛狄特并不苟同:“他若被爱情悄悄青睐,便是对我们权柄的轻蔑。瞧他的背上!那是向亡魂挥舞的血腥宝剑,他踏过的土地遍布枯冷尸骸,飘扬的旗帜浸满死亡气息。爱会让人兴高采烈,变得仁慈,而不会扇起——呀!”
她眼睛忽地一亮,未说完的话被忘了个一干二净,上身情不自禁地前倾些许,好将那暂时要分开的两人更看个仔细。
瞅着她迫不及待,厄洛斯撇撇嘴,干脆将弓箭从那柔弱无骨的手上抽了回来,省得它受到冤屈,没了用武之地:“请容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阿芙洛狄特欣然允诺,一边准备着飞速降落到阿多尼斯面前,一边不忘叮咛:“金箭,金箭!再多的才谋与清晰的神智也要沦陷在迷失的浓雾里,叫那唤来甜蜜开场幕的铃响,把心心念念的虚无化为眼前可以触及的两情相悦。”
说来尴尬,她平日见阿多尼斯用起半人高的弓箭都轻巧灵活得如臂使指,便以为爱子这比那小上许多的弓弦会简单许多,不料她连拉满都无法做到,更别提瞄准了。
“若是这弓弦还像以往一样听我的话,便会叫你得偿夙愿,不需我太费力气。”
厄洛斯随口应着,神情肃穆,以拳头大的膝稳稳地抵着弓底,一眼眯着,很快就对准了那穿着黑袍的高大男子的后心——从母神的前情人阿瑞斯的魁梧体格来看,那纤弱的显然不可能是被青睐的新宠。
因着母神对此的重视程度,他唯恐效果不够,或者不幸偏移了没能命中,这次甚至一口气架了三根,皆都对准了那袭漆黑的斗篷。
呼。
这还是一贯以玩乐心情来对待职责的他首次这么郑重其事,紧张地轻喘口气,旋即再不迟疑,利索地撤去了固定着绷紧到极致的弦上的力道,任它们‘嗖’地发出破空的厉响,齐刷刷地往目标射去。
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爱情的厄洛斯,他的箭是世上最软弱无力的,因它对神祗、甚至是凡人都无法造成一星半点的实质伤害。
可他的金箭与铅箭同时又是最无坚不摧的利器,哪怕强大如神王都逃不过穿透的追击,那看似渺小的力量会破开防御,叫其形同虚设,直击心脏。
“啊呀!”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里,方才还满心期待的阿芙洛狄特的脸色转为惊骇,像被掐着嗓子似的,尖尖地叫了出声。
等厄洛斯从母神恐慌的神色里发现不妥,心里咯噔一下,从而意识到自己彻头彻尾地射错了对象时,已经太晚了——
三根神出鬼没的金箭无一错漏地扎进了哈迪斯的后心。
这一幕很是触目惊心,坐在树下保管灵魂球、等身为死神的达拿都斯来取的阿多尼斯都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
“陛下?”
他的语调里比担心更多的是困惑。
永生的神祗的*比最凝炼的铁还要强悍,普罗米修斯被镣铐锁住,被迫让雄鹰日日啄食脏器也强健如昔,更何况是神力能与诸神之王相提并论的冥王。
哈迪斯皱了皱眉,很是厌恶地反手将它们一并拔出,信手揉成了金灿灿的一团,丢在一边。
阿多尼斯不禁莞尔。
不只是对金箭的主人略有耳闻的缘故,他对冥王那八风不动的性格有着颇深刻的认知,知晓唯一能叫对方反感到流露出些微嫌恶之色的,恐怕也只有风流成性、轻浮放荡的奥林匹斯诸神了。
被冥府之主那双冰冷彻骨、却清明得不可思议的绿眸锁定的同时,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冲来,不过是饱受母神爱宠、地位才显得超然的中阶神的厄洛斯当场与阿芙洛狄特一起被压得四肢发颤,冷汗如瀑。
可这都比不过他内心承受的震撼和不解。
“怎么可能,”厄洛斯牙齿打颤,连声音也变得含糊:“就算是冥王,不,就算是神王也没有不受影响的!”
冥王自然不会理睬这个问题。
作为冒犯他的奖赏,浩瀚如海的神力带着死亡的绝望气息,几乎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一瞬就捕获了试图带着爱子逃走的阿芙洛狄特,将这对玩弄爱情的伎俩于指掌之间的母子禁锢在神力形成的牢笼里。
猎物转眼成了猎人,原本的猎人躺在了囚笼里,抖瑟如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哈迪斯眼底无波无澜,看向神情恍惚的小爱神,忽然说:“你的目标不是我。”
偏低的声线透着如履薄冰的阴寒,厄洛斯慌乱下却没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危险,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承认:“头戴暗金王冠的冥府至尊啊,我无意冒犯——啊啊啊啊啊!!!!”
左侧身体传来的痛楚撕心裂肺,足令娇生惯养的小爱神疼得当场昏死过去。
——方才负责张弓搭弦的右胳膊,竟然被无情的暗暝神力给硬生生地扯掉了。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第十九章
起初的震惊后,阿芙洛狄特已经明白了哈迪斯会不受金箭影响的原因,却因此感到更加震惊。
若是心中空虚、对美人来者不拒,便会被轻易蛊惑;若是已怀爱情,即便是尚在萌芽的幼小,金箭也无力干预它神圣的轨迹。
浅薄的一时迷恋,永远无法覆盖恒久的爱恋。
无论如何——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地脱离了她的控制。
厄洛斯绝不是第一次恶作剧,此次付出的代价却是最惨重的——被粗暴扯裂的筋肉处不断涌出了血液,叫大块大块的洁白云朵都被渲染成了刺眼的猩红,镶在灰灰沉沉的天空上,犹如司掌晚霞的赫斯珀瑞斯颊上淌落的冰冷泪珠。
失去了生命力的胳膊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覆着薄茧的指头还微不可见地抽搐着,淌落一地的血蕴含着属于中阶神的精纯力量,也让它渐渐从柔软变得僵硬。
在阿多尼斯的默许下,因被身旁的大树夺走养分而郁郁寡欢的莠草不再小心试探,而心安理得地将其视作最可口的口粮,贪婪吮吸。
“啊……啊啊啊……”
断臂那白森森的骨骼暴露出来,阿芙洛狄特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眸是被乌云夺走了亮彩的星辰,一瞬不瞬地瞪着它,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像被人用钝钝的银制餐刀野蛮地剜了几下。
眼睁睁地看着自诞生以来就被她揽在怀中,疼宠无比的爱子承受这么剧烈的痛苦,口吐白沫,昏迷不醒,阿芙洛狄特大张着嘴,想尖声大叫,却根本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差点没跟着一起昏了过去。
想要的得不到,已有的还失去了。
从没有向此刻一般深深地渴望着情人阿瑞斯强健臂膀的庇护,在玩弄爱情的手段上得心应手的她,首次为一时的鲁莽悔断了肝肠。
更叫她为之锥心泣血的事还在后头——神体的修复速度极快,哪怕是在厄洛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蛮力撕扯造成的创口处仍旧开始了新胳膊的再生。只是那冷酷无情的施暴者,对她的苦苦哀求和小爱神惨白的脸色视若无睹,竟要故技重施,将完好如初的手臂活活地再扯下来一次!
“哈迪斯!”阿芙洛狄特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咒骂:“你的发丝抹着蛇毒,这象征着灾戾的暴君,羞辱庙堂的狂徒,只知奴役柔弱的狠心凶犯,无人乐见的鬼祟阴寒!你今日是犯了疯病,肆无忌惮地加害一个无心冒犯君王的弱儿,这绝非光荣,却是恃强凌弱的耻辱。欺我孤苦无告的可憎者日后定会被此时遭藐视的受害者报复!闪电火的主人必将手握权杖,让公正屹立,击碎你的盾牌,带着那无可救药的殿堂的主宰,尝着败绩的苦涩悲戚地躺回最不被光明眷恋的坟墓,有你亲至的地方,永生永世不得欢愉!”
哪管她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哈迪斯丝毫不受影响,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很耐心地等神体修复完毕,旋即无动于衷地再扯下了厄洛斯新长好的手臂,任昏迷的他被活活痛醒,惨烈地嘶喊一声后,再度晕了过去。
“公正?”阿多尼斯原本只是静静地站在哈迪斯身后,听了这针对冥王的攻击语句后,忆起被逼得走投无路而不得不投入冥府的困境,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哪里可见踪影,何处可觅形迹?”
他微带嘲意地弯着唇角,神力恰到好处地托起轻盈的躯体,比爱慕他的春风还要细致周到,不疾不徐地送他到美神面前。
精致的鼻尖对上汗涔涔的秀气鼻梁,莹澈无澜的黑眸对上因激怒而泛起血丝、充斥着复杂感情的蓝眼。
阿芙洛狄特咬了咬唇,忌惮又怨愤地瞪了眼专注地盯着厄洛斯伤口的冥王,喃喃道:“阿多尼斯。”
这是初次在称呼他名字时,没有带上一贯的旖旎和甜腻。
却不是因着不再垂涎,而是她意识到如今的阿多尼斯在酷严的冥王心中有着不小的分量了,顿时想起了一件旧事,感到万分的心虚和恐惧。
——但没有愧疚。
在阿多尼斯表情匮乏的面庞上,她窥不得一丝一毫的端倪,不知他是否已经从冥王处得知了身世,便也不知贸贸然地求情会否成为无用功。
最初是独享美的尊荣的阿芙洛狄特不悦密拉被其父誉为美艳无双,便用神力将蓓蕾纯净的心智蒙蔽,叫公主不顾一切地迷恋上了亲生父亲,从此饱受不伦的折磨。无辜被毒虫咬破,蛮横的藤蔓缠死了尚幼的树苗,美貌被这份不得圆满的诡秘痴迷消损,叫她日以继夜地痛苦垂泪。
当值得维护的天伦最终逃不过被金箭的惑力沾污的命运,孝顺的厄利戈涅在天上不忍地闭上了眼,免得要见证一场品质败坏的缠绵。暴怒的国王气急要将诱惑自己的可憎女儿杀害,孕育着罪孽之子的密拉唯有仓促出逃。漫长的流浪蹉跎了她的美丽,叫吹弹可破的雪肤变得比老妪的还粗糙,叫树皮都能在她面前骄傲;也磨灭了她的生志,她痛恨自己的鬼迷心窍,悔不当初;她还为孤苦伶仃的渺茫未来心碎不已,在地上抠挖出道道血痕。
她深刻地忏悔着,舔着地上脏污的泥土,请求慈悲。而一位心怀怜悯的神明悄悄地将不幸的她化为一棵没药树,来躲避父亲的追杀。
待到寻来的国王震怒的箭将凄苦的没药树射至爆裂,被困腹中的阿多尼斯才寻到了出路,而他懵懂无知的诞生,也象征着受尽灾苦的母亲获得解脱,香消玉殒。
——当这一切发生时,阿芙洛狄特正无忧无虑地浮在一朵柔净的云上,揽着咯咯发笑的厄洛斯,偎依在体贴的情人阿瑞斯的怀抱里,欣赏这一出由她亲手酿成的惨祸。
阿多尼斯只当她乱转的眼珠子是在盘算着什么花招,并没太放在心上,克制着闭了闭眼,意念一动,墨绿色的神力以叫眼睛捕捉不到的快速汇聚,自掌心忽地打了出去,怒意亦随着喷薄而出,直化为一道荆棘牢牢地扼住了美神脆弱的咽喉。
“哺育不诚和包庇罪孽的墨汁如何代表曙光,与罪人交头接耳的判决者永远背离公正,哪怕是又聋又哑的石块,也有比他坚定的品质。”
看在美神眼中的面庞细腻白皙,如用象牙制成的雕像般俊美无瑕,眼眸却似是在深处燃烧着两簇黑色的火焰,炯炯发亮,将隐忍已久的情绪倾吐:“正因他是天空的主宰,是以天空屈辱地频频饮泣,借雨点来落泪叹息;他是司掌雷霆的尊者,是以雷电羞惭得鲜少露面,不愿多看;他是握有至高权利的诸神之王,本该严明地进行统治,却肆意掠人子,夺人丨妻,若是不巧拥有了叫他心动的美丽,纵使缴纳再多的祭品也无法从他的心血来潮中幸免,这份为所欲为的横暴叫人族的荣辱比浪潮还容易倾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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