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包好的白净纱布忽尔递到了他的面前,并一瓶金疮药。钟北里抬起眼,看见殷染沉静如水的表情。
他突然闯进她的房间,带着一个已快要死掉的女人。而她竟没有多问一句话。
鹊儿的目光自钟北里的脸,渐渐移到了殷染的脸上,而后渐渐下沉,一直沉至绝望。
钟北里沉默地拿过纱布和金疮药来,就着殷染打来的热水,先给鹊儿擦拭喉咙。血块一点点剥落,露出原本纤嫩雪白的肌肤,和那一道……那一道几乎断喉的伤痕。
少女的喉头动了动,却又逼出了一团血沫。
“别说话。”钟北里立刻道,拿热毛巾按住了她的咽喉。
鹊儿便不再动了,安顺地伏贴在他的怀里。钟北里又仔细擦拭她的脸,温热的巾帕按在她的眼睑……他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他移开了手,便对上了她的眼神。
她那么聪明,可是在这最后一刻,她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那渐渐清明起来的眼神,从鲜血里、从死亡里,从十余年的黑暗宫闱里,安静地望了过来。
她那么聪明,她在这人吃人的地方周旋了这么多年,可是在这最后一刻,她手中握着最大的筹码,她却没有用来要挟他。
她没有怨怪他:你答应了带我出宫,可你没有做到。
她没有责备他:我欢喜你,我帮你做了许多事,可你却不给我回应。
她只是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再不似一个在宫里沾了遍身腌臜的下人,反而像是春日里柳树下,温柔望着自己情人的少女。
钟北里连手足都不知如何安措,在这一刻,他只觉抱着她的自己很卑劣,无能为力地卑劣。
他想说话,却屡次开不了口。
我……我从未曾欢喜过你,我从未曾像你待我一样地待你。
你……你当真不恨我?
其实并没有很久,但钟北里却觉得全身都已在寒冷中麻木了。
终于,殷染低低道了一声:“放下她吧,我来。”
仿佛被人从睡梦中唤醒,钟北里初时还没有反应,然后,却在一瞬之间,发觉怀中的躯体已经失却了温度。
少女的呼吸已停了。
***
殷染给严鹊儿擦净了身子、换了一身素洁衣裳,又特意将她咽喉上的伤口掩住了。忙完这些,她才走到屋门前去,钟北里正坐在门槛上,手中提着一坛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老黄酒。
她在他身边坐下,抬起头。
今晚没有月亮,天边是惨淡堆积的层云,云下是黑黢黢的宫殿,巍峨迤逦到无穷远的地方。院中的夹竹桃已将落了,树下散着过早凋零的花瓣,夜色里看不出乱红,只听见风将落花坠叶簌簌吹动的声音。
“是谁干的?”
过了很久,殷染才发问。
钟北里摇了摇头,举起酒坛子对着嘴喝下一大口,才哐啷放下,道:“她这几日都有些古怪,太皇太后没了,她有些心事,不肯同我说。”
殷染顿了顿,“她今日去了哪里,这是可以查出来的。太皇太后的死,五——五殿下也在查,总归有些蹊跷。天理昭昭,该是谁的罪就是谁的罪,谁都逃不过。”
钟北里一手撑着头,转头看向她。兴许是死亡的冲击太过猛烈,过去面对着这个女人时心中总会腾涌的欲念与痛苦,此刻全都淡了,而化作一片朦胧的血色。
他知道这就是严鹊儿最聪明的地方了。
她一句话也不必说,就已让他永远记住了她,永远记住了自己还欠她一个承诺,一个再也不可能履行的承诺。
昏沉的夜色下,殷染的一双眸子幽沉似海,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也低了下去:“我过去还怀疑过鹊儿……她六岁入宫先去了少阳院,却与我说她一早就伺候着太皇太后……现在我才明白,她是太谨慎了。”
太谨慎的人,往往连朋友都难找,更何况爱人呢?
在宫里呆了十多年的严鹊儿,晦暗地活着,又晦暗地死了。谁会在乎她眼中曾经有过怎样的光亮,她心中曾经有过哪一个人?
钟北里将一整坛酒都喝完了,才站起来,径自回屋里将鹊儿的尸体抱起来。殷染站在门边看着他动作,问:“你要带她去哪里?”
“带她回家。”他道,“我答允了她的。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美人如钩 第112章
第112章——缘法(一)
钟北里那一夜抱着鹊儿尸体离开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过。殷染去兴庆宫打听了一下,郭炽说钟北里已挂职离宫了。
不知他是不是把鹊儿带回了家?可殷染自己却也不知道鹊儿的家究竟在哪里。
殷染每每念及鹊儿咽喉上那一道血口子,总是心中发痛,想去查,却无从下手。只是在大明宫建福门的名籍上偷看到了鹊儿的名字,猜想鹊儿那一日是去了大明宫,再来到掖庭宫的,可她为什么要去大明宫?她又是在何处遇害?
一团乱麻之中,殷染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段五郎。
如果有他在,一切会不会好很多?
颠来倒去地,她又开始做噩梦了。
压抑的宫墙内,深夜里总能闻见女子幽幽的哭声。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那哭声断断续续,令人窒闷。她忍不住想逃离,身周却蔓生出一片浓雾,她拨不开,只能拔足在浓雾中狂奔……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悲哀到极处的哭声始终萦绕在她耳畔……
“你今日读了什么书?”
一个脆生生的孩童声音响起,似极陌生、又似极熟悉。她不禁怔住,抬眼望去,却在那缭乱人眼的浓雾之中,看见了一扇小窗。
仿佛是悬浮在时空之中的一扇小窗,窗边还垂下柔软的柳条,在此之外,仍是浓雾。
窗内的红影似有若无,隔着柳绵的,是一个身量还不到窗台高的小孩。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窗内的人已答话:“《春秋》,你读过么?”
小孩似乎被难住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没读过,你给我讲讲吧。”
窗内的女孩自己也不过十六岁,想了半天,才道:“我今日读到襄公二十九年,‘阍弑吴子余祭’。《公羊传》上说:‘阍者何?门人也,刑人也。刑人则曷为谓之阍?刑人非其人也。君子不近刑人,近刑人则轻死之道也。’”1
小孩听了,却沉默下去,半晌才道:“这是在说宦官么?”
不知为何,殷染觉得这小孩的声音有些发颤。
女孩点了点头,“宦官都是刑余之人,君子不该亲近他们。”
“可刘嗣贞就很好。”小孩顿了顿,又道,“刘垂文也很好。”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纠结:“那大约,宦官也有好人,有坏人吧……你看这个宦官,他就杀了自己的主子,这就不是好宦官。”
“那我如何知道他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小孩似乎有些烦躁了,“总不能等到他们都把我杀了吧?”
女孩又想了很久,才沉稳地道:“你也不必区分谁好谁坏,只要提防住那些有权力的。有权力的人才会害人。”
“我知道了。”小孩的声音忽然间低了下去,“我知道,他们已将我母妃害死了。”
然后,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殷染在一旁听着,只觉出一种深深的无奈:自己固然是书读得多些,可那小太子却是自幼从权利场上挣扎着过来的,他或许说不出什么“君子不近刑人”的大道理,但他做的事情,却比自己动真格多了。
这样一来,她顿时又想到,下回段五来时,她一定要将鹊儿的事情告诉他……
如果还有下回的话。
场景忽而变幻,到了暮春时节,满城烟柳,那浓雾又渐渐弥漫上来。殷染连忙眨了眨眼睛,却见那小太子好似长高了些许,在窗下踮着脚,拼命往里头张望——
“你,”他的声音奇特地变化着,又有孩童的稚嫩,又带出了少年的清朗,偏偏还是羞涩的,逗弄得人心发痒,“你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殷染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她记得很清楚,当初的自己,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也不知在这梦境里……自己是不是还会同记忆里一样?
她也说不明白,不过就是一眼而已,难道能改变什么吗?恐怕不能的,她的母亲依旧会死,她依旧要入宫,而她与他,依旧会陷入如今这样不死不活的境地……
可是她却偏偏,忍不住地想回头,回头去看看他年少时的模样。
回头去看看,自己所不曾见过的,那个孩提时代的段五,是如何满心依赖地望着自己的身影。
于是,她转过了身来……
***
“——咚!”
殷染猛地坐起了身,因用力过急,额头撞到了床栏,好大一声闷响。
她伸手摸了摸,又使劲眨了眨眼,眼前漆黑一片,只那窗外透入一点微光,似是极远处散发的微茫烛火,并不能给她多少慰藉。
黑暗之中,梦境里的那张脸,似乎又渐渐地浮凸了出来……
那是段五的脸。
却是已长大成人的段五,轮廓深邃,眉眼风流。
然而,满头满脸,都是鲜血。自他那挺阔的额头上流下来,浓稠湿腻,散发着腐朽的腥味……
殷染发了一阵子呆,突然侧头过去,抓着床栏对地上一阵干呕。她见过了那么多的鲜血了,母亲的,殷衡的,鹊儿的,可是从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在梦里所见的这么真实,这么令她心悸。
初秋的寒意渗进门户里来,又缓慢地爬上了她的手足。
她从没有……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地想他。
太皇太后崩殂的那一夜,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她还记得很清楚。绝望的,甚或有些恼怒的厌恶。可是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想他,她担忧他,哪怕他恨自己也好,她一定要去见他……
如是想着,她立刻下了床,披上衣衫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梦中惊出了一身冷汗,却顾不得,奔过去哗啦打开了门——
门外竟然立了一个人!
殷染顿时骇得三魂去了六魄,当即关门,却被一双削瘦的手死死扒住了门框。
殷染慌了神了,狠命去合那门扇,那人却开了口:“殷娘子……是我,是我!”
这声音低沉而颓丧,却有些熟悉,殷染下意识松了手,那人却立刻滑肩而入,殷染当即后退数步,抬头再看,愣住了。
“离……离非?”
眼前这人,细眉弯眼,正是那教坊司中匆匆数面之缘的离非,只是太久没见,这人竟已瘦成了皮包骨头,神容倦怠,双眼蒙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望过来时,眼神底里透着令人窒息的悲伤。
他穿的是宫内小厮的衣服,显是混进来的。
“殷娘子,我找不到别人了……我只能来找您。”他低声道。
殷染听得摸不着头脑:“什么?”
“求您……”他抬起头来,“求您救救戚冰!”
美人如钩 第113章
第113章——缘法(二)
殷染给离非斟了一杯热茶,让他双手捂着,好生坐下,将今日突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原来今晨拾翠殿里突然闯进了一帮人,竟都是红衣银甲的禁军,领头的高方进,一挥手便把戚冰从床褥上扯了下来。
“我一路小心翼翼跟着他们……见到他们把戚冰……关进了大明宫的内牢。”离非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大约明日便要传开了……说是戚冰在太皇太后用的羊乳羹里下了毒……圣人给神策军下了密旨,打入地牢,严加审问。”
殷染眉心一跳,下意识道:“假的。”
离非抬起眼来。教坊司出身的男人,眼角眉梢总有一股冷淡淡的风情,因其风情而显得阴柔,又因其冷淡而显得超脱人世。他问:“你的意思……”
“圣人怎可能让神策军去拿人?”殷染冷静地道,“他若有心查明太皇太后的死因,该交托给周镜才是。而况周镜身为宣徽使,从职掌上说,也比高仲甫的神策军更为妥帖。”
离非的眉头锁紧了,眼中似蒙了一层雾气,叫任何人看了都会莫名地心生伤感。殷染瞟了他一眼,复道:“高方进此举,意在先斩后奏。”
离非不由一动:“此话怎讲?”
“之前,并没有人特意宣扬过太皇太后之死有甚蹊跷。高方进突然这么一查,很可能是想借题发挥,或者是戚冰在何处惹到了他,他要趁圣人发觉之前先逼出戚冰的供词来。”
离非拧了拧眉,沉默了。
殷染缓口气,道:“其实这事情也好办。高方进那边本就是无中生有,我们想个法子,把消息透露给圣人。我猜圣人手头上还是有几桩高仲甫的把柄的……再由高仲甫向高方进施压即可。”
她思路明捷,深夜之中,字字清脆。离非听了,却久不言语,低着头,手掌慢慢摩挲着粗糙的茶杯,“如果我说……高方进并不是无中生有呢?”
***
“——哐啷”。
桌上的粗陶茶壶突然被碰倒,跌落在地,一声脆响,裂成千片。
殷染却顾不得那么多,惨白了面色,双眼打直了盯着离非,恻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太皇太后的死。”离非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戚冰找了我……我随着教坊司给太皇太后唱曲儿的队伍进了宫……将□□下在了那碗羊乳羹里。”
离非的声音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陈留王殿下初时便有怀疑,却一无查获。那是因为有毒的羊乳羹已经全被太皇太后吃下了,而厨房里的却是完好的。陈留王也提审了我们几个当日在兴庆宫的人,自然也问不出什么——我们谁都没有杀人的动机,是不是?我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太皇太后都已落葬了,只要我不说,戚冰不说,自然再无人会晓得事情的真相——可为什么高方进会突然抓走了戚冰,还言之凿凿?”
殷染已不想再听下去。
她想到了太皇太后死后,鹊儿昼夜的哭泣,段云琅仓皇的面色,圣人颓唐的模样……杀人者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罪行会给活着的人带来什么。更何况鹊儿……鹊儿说不定就是为此事而死的!
“那你,”她艰难地动了动喉咙,“为什么要这样……对太皇太后?”
“我不知道。”离非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戚冰让我做,我便做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怪物。离非却很坦然,如豆的灯光映出他略显单薄的侧脸,一双幽然的眼,含着决绝的冷意。他的唇轻轻开合:“你觉得很奇怪?若陈留王让你去杀人,也不给你解释,你去不去?”
“我和陈留王并没有……”殷染哑了片刻,张了张口,又转过头去,“是戚冰告诉你的?”
“不,是我告诉戚冰的。”离非淡淡地道,“三年前,你带来教坊司的那一支白玉笛,是颜德妃的遗物。”
殷染沉默了。
她拿捏不准,这人将这些事情告诉自己,是为了要挟自己吗?且不说自己本来也将戚冰视作挚友,单论这救人一事,自己尚毫无头绪,他就这样要挟自己,是不是也太过……孤注一掷了?
“我还有一个法子。”她开口,离非突然抬头看着她,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是热的,“戚冰毕竟怀了龙种不是?以此为由,将戚冰先从地牢里带出来,哪怕软禁也好——再让圣人去探她一探。她不是最擅此道?只消能与圣人见上一面,我相信她能让圣人回心转意的。”
话里带了善意的讥讽,离非却好像没有听出来,只那一双热的目光,竟一分一寸地冷了下去。
“殷娘子,”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殷娘子,只有你知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我也不瞒你。她……”
殷染忽然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仿佛瞬间懂了什么。
“她怀的不是龙种。”离非将话说完了。
***
离非今夜与她说的话,每一句都是一个刺激,却没有哪一句比这一句刺激更甚。
她双目死死地盯着他,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嘴唇都在发抖:“你——你们也太——太不慎重!”
离非却比她平静得多。他将茶杯放回桌上,默了片刻,才抬起头道:“不慎重?殷娘子比我们慎重,可殷娘子现在又是何景况?”
殷染皱着眉,“你不可理喻!”
“我是不可理喻。”离非眸光微黯,喃喃,言语也失了次第,“她发现自己怀娠,吓坏了,我与她说,便谎称这是龙种,她或许可以晋封。而后果然圣宠降至,她得了很多赏赐,她高兴了,却再也不肯见我了……我每日每夜守在拾翠殿外,她便叫芷萝来撵我……直到忽而有一日,半夜里,芷萝不再是来撵我,而是同我说,戚冰要见我。”离非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沉浸在忧伤的深水里,“您知道我那时的心情么,殷娘子?我想,她居然肯见我了,那我便为她去死,我都愿意。”
“结果她见你,是让你去弑杀太皇太后?”殷染咬了咬牙,“你太傻了。”
“我甘心的。”离非轻声道,“您方才说的法子,我都想过,可都不牢靠。殷娘子,我只求您一件事情。陈留王不是也在查这桩案子?我这里有我作案的证据,劳您的手,交给陈留王……让我去,替了戚冰出来。”
殷染没有做声,便眼睁睁看着他拿出来一个白纸包,几锭金子,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下在羊乳羹里的□□。这些金子是我从太皇太后殿里偷出来的。便说我见财起意吧……高仲甫那边,不也就是要个替罪羊而已么?用不了多么精细。”
殷染看了他一眼,“你将这些交给我,回头再诬赖到我头上,我怎么说?”
似乎未想到她会这样反驳,离非一时愣住,手指都因羞耻而攥紧了,“我……我不会!”
殷染将那纸包并黄金推了过去,停了片刻,淡淡道:“你收好。三日后,陈留王会去教坊司查证赃物。”
***
离非离开之前,向殷染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殷染受不住,侧身避过了。
“我同戚冰也是朋友一场,虽然她鬼迷了心窍……”殷染顿了顿,“我也只帮到这里,至于她出狱以后怎样,她的孩子又怎样,我再不管了。”
离非恳切地道:“您已经帮了我们的大忙。”
“我们”,这话说得顺溜,可很显然,戚冰并不会这么想。如果戚冰当真在意过离非,就不会让他去下手害人。
殷染没有把这两句话说出来,因为离非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我一直知道……我知道她利用了我。可是,殷娘子,我可以为她去死。”
殷染不再多嘴了。
月光之下,她看着离非沿墙根小心而去。那身影溶在黑暗里,像一抹再不能重见天日的游魂。
她叹了口气,往回走。
无论如何,得了这样的消息,自己都该先同五郎说一声才是……她不愿去想,离非到来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一定要去见五郎一面呢。
可是到第二日上,她就发现自己不必再纠结了。
因为地牢里的戚才人忽然自己招了供,道她亲眼所见,害死太皇太后的人,是教坊司兴和署的乐工离非。
美人如钩 第114章
第114章——画地为牢(一)
至正二十二年七月朔,日光隐没。天官云:国有谗佞,朝有残臣,则日无光,暗冥不明。1
段云琅连日查案,都未好生休息过,又听闻圣人将自己关在清思殿里拒不见外臣,每日只与崔慎、李绍几个翰林学士吟诗作对,心中憋闷得紧。到七月初一这一日,又得知鹊儿失踪——
刘垂文担忧地看了一眼主子正在写的奏疏,道:“奴婢怕鹊儿是出了事了……”顿了顿,又续道,“奴婢只能查到她在上个月廿四日去了掖庭宫,自芳林门进去的;却没有见她从哪个门出来的记录。”
掖庭宫?段云琅眉心一跳,搁下了笔,表情愈加晦暗。
“还有就是,戚才人招供了。”刘垂文觑着他的表情,未见出什么异样,才敢将一份奏纸呈上来,“这是奴婢抄来的,戚才人说她亲眼看见一个乐工怀揣着□□去了兴庆宫……”
段云琅莫名冷笑一声。
这话编得未免有些玄虚,任谁听来都不大可能相信的。
不过念及戚冰本就出身教坊,说不定还真有什么人跟她串好了词儿,也未可知……
快速地扫过那张奏纸,段云琅忽然站了起来,“还是鹊儿的事情更要紧。”
刘垂文微微愕然,“殿下要出门儿?”
段云琅道:“我去掖庭问问。”
刘垂文一听,竟尔沉默了。
段云琅已自转去屏风后头更衣,懒散的声音传出来:“刘垂文,你又怎的了?”
刘垂文静了静,道:“殿下许久没去瞧殷娘子了。你们吵架了么?”
段云琅想笑:“吵架”,说的跟民间小夫小妻似的。可是,他们的感情太脆弱,只需要一点点细微的不信任,就足以分崩离析了。
“你想多了。”他终是道,“太皇太后的丧期,你还让我去见她,这不是找死么?”
***
段云琅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是去掖庭宫探个消息,自己为何要穿上新裁的衣袍。金冠紫衫,腰间垂下两块青玉,脚下是干干净净的乌皮*靴。他抬起头,又着意对着镜子正了正衣冠,才走出来。
刘垂文看他模样,不言语,自去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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