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她就是被我害了。”殷染简单干脆地截断了他的话,待他走进房来,自去关上了门,“我去烧热水,好生洗一洗。”
段云琅没有拦她。待她转入了后边的内室,他也去寻来膏烛,点燃了,突闻一阵锁链晃荡之声,却是那鸟架上的鹦鹉被灯火惊醒,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这才发现这鹦鹉已瘦得不成样子,不知多久没人给它喂食了,心中叹口气,找出阿染惯常备着的鸟食,那鹦鹉当即飞冲下来,毫不客气地啄食起来。
段云琅摸摸鹦鹉色泽发暗的毛羽,不知为何,见到这小鸟儿的一瞬间,他的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好像这一天一夜之间的算计与杀戮,都不过是一场噩梦,现在噩梦醒了,温暖的烛火亮起,他家鹦鹉在吃东西,他爱的女人在后房里沐浴。
可惜他低下头,就看见了自己血迹斑斑的沉重甲衣。
***
待两人都沐浴完毕,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外边大约已拂晓了。衾被盖上,床褥微陷,两人莫说别的了,便连聊天的力气都失却,只想立刻睡死过去。可是殷染一闭上眼,就有很多张脸从记忆深处爬将出来,鬼魂一般飘荡来去,发出凄惨的尖啸声——
她又睁开眼来,却意外地对上一双似清醒似糊涂的眼睛。
“你还不睡?”她轻声问。
段云琅侧着身子对着她,声音仿佛十分遥远:“外头那个宫女虽不知怎么死的,但算来算去,唯有掖庭对你而言是最安全。”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一问。
他却不答。
殷染想了一下也就通透了:“因为赵亨?”
段云琅仍旧不答。
“睡着了?”殷染凑近了些,与他脸贴着脸,她感觉到他绵长的呼吸,浓密的睫毛温顺地覆下,神情安恬,像是艰远跋涉过后终于得到了休憩,睡倒之时没有丝毫的防备。她在黑暗中静静凝视他片刻,而后整个人都蜷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抬头啄了一下他的唇,忽感觉到他抬手揽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一靠。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缓地摩擦着,温凉的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处。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他的身子很累,心很乱,他不想说话,不想动作,他只想抱着她,只有她能让他如此安心地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何况在今日的乱象之后,他们竟然还能拥抱到彼此,这本身就令他感激了。
他不能去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救到她……
不,他不能想象。
***
到得中午,殷染饿了,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觉全身酸痛,再一看,原来是缩在段云琅的怀里睡了整半天。段云琅却还紧闭着眼,一副睡死过去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扳开他的手下床去,洗漱更衣,来到了院落外。
天光虽是透了,乌云却徘徊未去,沉沉地垂落在苍穹四角,压得一重重斗拱飞檐都似要弯折下去。殷染双手将长发拢住,凭记忆走到一处草丛边,就看见了绫儿死不瞑目的尸首。
四面寂静,风里却送来血腥的气味。她大约知道院外还在发生着什么,她只是不愿去想了。小心翼翼地将绫儿抱起来,一手合上了她的眼,然后拖着她到屋后去,找了一片桂树下的干净地儿,就地挖掘起来。
这是掖庭宫一处荒芜的后园,正对着殷染的屋子,段五每次偷偷摸摸来找她,都是打这里过的。这后园什么也没有,御沟水也干了,杂草及得人膝盖高,除此之外就是许多株桂树,在这中秋时节,气味馥郁侵逼,殷染扶了扶发晕的额头,只觉手上的泥土全都变成了鲜血,淋淋漓漓地从自己的指缝间流淌了下去。
这个年不过二十的女孩,是被她害死的。
如果阴曹地府里真有那么一本功罪簿,她大约已背了三条人命了吧?
双手死死地嵌进泥土里,又使力地挖开,仔细留出的指甲立刻就折断了,一刹那间痛楚钻心。她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
直到挖出一个浅浅的坑,殷染抱起绫儿,将她小心放置了进去,给她整了整衣衫,想了想,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罩住了绫儿流血的躯体。
她后退两步,俯下身,给绫儿磕了两个头。然后便将泥土重新撒了上去。
“——娘子?”
她的手一抖。回过头,见是刘垂文,彼面容憔悴,衣衫尘污,仿佛很是赶了些路过来的,正满脸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
殷染笑笑,“你来啦,他还在睡,你莫去吵他。”
言语温柔和煦,就像民间一个普通的小妻子,在对来访的客人说着抱歉一般,叫刘垂文都愣了一愣。旋而他连忙过来帮忙,不多时便将绫儿掩埋了,又侧过头看殷染,后者平静的表情却是最吓人的,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这是……”刘垂文小心发话。
“死人。”殷染回答。
“……”
殷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手上的泥尘,避开那一片桂树,走到干涸的河床前,刘垂文还未来得及跟过去,斜刺里忽然抢出一个人,惊慌失措地叫道:“阿染,你在这里!”
却是个掖庭中的小宫女,面孔陌生。刘垂文停住脚步,躲在了树后。只见那小宫女拉着殷染的袖子泪流满面地说着什么,殷染默默地倾听着,偶尔还给出一个温和的宽慰的微笑来,直将刘垂文给看呆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像宝座上的观音菩萨一样……看起来悲悯温柔,可其实一颦一笑,都是无情。
“阿染,”小芸抽抽搭搭地道,“怎么好久没见到绫儿了?”
“她回家了。”殷染温声道。又从怀中掏出一点碎钱,拿手帕包住了塞给她,“你拿着这些,该打点的时候不要捂着,从西门出去。”
小芸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意思?”突然一把抓住了殷染的手腕,“还没完吗?我以为外边杀得差不多了……”
“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殷染笑道,“这就算我同你告别的一份小礼吧。你不想见自己的家人吗?好多人可是想见却再也见不着了。”
小芸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突然之间,又“哇”地恸哭起来。
殷染叹口气,伸手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却忘了自己袖子上全是泥,这一擦给擦出一个大花脸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手,道:“能出去就出去吧,圣人都要羡慕你呢。”
“圣人羡慕我什么?”
殷染并不回答,只是对她轻柔地微笑。
小芸的心猝然一跳。
那就像在地狱中的人,凝望着界外的她,却并不羡慕,也无羞耻。
只是一片看透之后的平静,皎洁如琉璃。





美人如钩 第133章
第133章——洗剑(二)
待送走了小芸,殷染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回到自己房前去,却径自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了。刘垂文也颇无礼地坐了下来,便听她发问道:“外边如何了?”
刘垂文斟酌着道:“这可真不清楚,我阿耶在保人,也不知能保得下几个……城门还关着,这几日到处在行刑,您不要随意出门。”
殷染点了点头,又问:“十六宅也在杀人?”转过身打量他半晌,“你也是逃出来的吧?”
刘垂文一怔,旋而低了头,有些羞赧,更多的是凄怆,“奴婢……奴婢无能。高仲甫将十六宅里里外外血洗了一遍,淄川王一个不慎从病床上跌了下来,就……其他那些小宗的,眼看着都……”
“他这是帮谁铺路呢?”殷染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刘垂文有些惊异于这个女人的冷锐。便他自己,见着高仲甫在十六宅大开杀戒的样子,都吓得双股打颤,哪里还有那份理智去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没法直接去投靠义父,只能找地方躲起来,伺机就跑回掖庭找自家殿下。他没有忘记十六宅里的鬼哭狼嚎,那些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转眼就成了神策军开刃的材料,脑袋剁下,鲜血横流,一文不值,所有的富贵荣华,全都一文不值……
“不要多想了。”殷染忽然开口,那声音几乎是温柔的,一下子就将刘垂文从那些恐怖记忆中拉拽出来,“我们不都还好好的么?你活着,我活着,殿下也活着。高仲甫也只敢杀些小宗的,我猜,他还是要着落在二殿下。二殿下手上,也有半支羽林军啊……”
这话却提醒了刘垂文,他一个激灵,全身血液都冷了下去,“您是说,二殿下和高仲甫……”
“说不准啊。”殷染摇了摇头,站起身往回走,“你可带了吃的?殿下大约醒了。”
***
段云琅的确是醒了。
他猝然从床上翻身坐起,天光敞亮,而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刀光血影,奔跑飞驰,他在找一个人,他要救她出来……
“做噩梦啦?”殷染走进来,看见他一副丧魂失魄的模样,怔了怔,“这回我可没压着你。”
段云琅恍恍惚惚地看着她走入房中,心中那一块大石仿佛是晃晃悠悠地落了地。殷染将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掀开了,饭菜的香气飘溢出来。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父皇为何不信我?”
殷染的动作僵了一瞬。昨晚回来的时候段云琅一切正常,那莫非只是装出来的?她转过身,就看见他左边脸颊上还留着浅浅的红色掌印,去找出药膏来给他小心地涂抹着,一边淡淡地道:“他是一国之君,难免对所有人都要防范一些。你若日后做了皇帝,可也得学着些,不要随便相信旁人。”
段云琅大约还没完全睡醒,乖乖任她给自己涂着药膏,一手抠玩着殷染衣襟上的花纹,许久才道:“那他为何就相信了崔慎?我都说了,那些个文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是孤注一掷,崔慎也好,李绍也罢,都不过是他的棋子。”殷染轻声道。
段云琅道:“那他也真可怜。”
殷染静了片刻,才道:“你……”
“我原本还恨他。”段云琅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似乎是完全清醒了,眼里不再是幼稚的埋怨,而只剩了冷酷,“我现在只可怜他。”
殷染看着他,手中还捧着药膏。
她没有接话。
***
两人吃完饭后,刘嗣贞来了。段云琅和刘垂文出去堂上,殷染就在内室里收拾饭盒与床铺。
过不多时,外间没了声息。殷染掀帘一看,才知道他们都走了,连招呼也没跟她打一声。她也无甚表情,自去做自己的。
到半夜里,段云琅一个人回来了。这个小屋仿佛成了隔绝人世的清净界,他一踏入,便觉全身放松下来;其实一墙之隔,就是屠杀。
殷染却还没睡,正靠坐床头,眼睛盯着帘钩下悬着的那一枚银香球。看到那银香球,段云琅也笑了,虽然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
殷染的目光于是移到了他的身上。他来之前已换过衣裳,但那股腐朽的特属于死人的腥味还是盈满了这个窄小的房间,他没有穿甲胄,腰间却佩着剑。她并不问他白日里做了什么,只道:“水烧好了。”
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好像比什么安慰都管用。段云琅摸摸鼻子,便往后头走去。
殷染又收回了目光。
银香球在黑暗中旋转,内里的香气袅袅散发出来,与那腥味混在一处,将这空气搅得逼仄难捱。那一点火光也随之在空中浮荡,并不能照亮什么,只将光芒映入殷染那双深深的眼里,像是在冰冷的深潭底里亮起的幽光。
一声极轻、极轻的“哐啷”的响,是段云琅将佩剑搁在了床头的杌子上。
他洗过了澡,只草草披上一件里衣,滴水的长发披在肩头,自那瘦削的锁骨而下,将月白的绸子都浸湿了,泛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他也不急着躺下,就这样站在床边,隔着钩起的床帘,安静地看着她。
殷染往床里头挪了挪,没有去看那把剑——她直觉那剑的血槽还未洗干净。“快些休息,明日还要出门儿吧?”
段云琅“嗯”了一声,看她半天,才慢慢地道:“翰林院、中书省,这两个地方,死的最多。好在程相国避开了风头,但许承不见了。”
殷染陡地打了个寒战。
“门下省也没逃过,此外就是十六宅。崔慎是至正十九年的榜眼,他在京的同年都死绝了。李绍因是个郎中出身,太医署莫名其妙就受了牵连……不过有一个地方,高仲甫倒是丝毫没动。”
殷染抬起眼来。
段云琅嘴角微勾,一个淡漠的笑容,“秘书省。”
殷染想想也就明白了。秘书省是殷止敬的地面,高仲甫有心要扶立淮阳王,而淮阳王是她父亲的女婿——听起来真是很奇怪,令她浑身不自在。
而且另外一个念头也不管不顾地冒出来,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陈留王也可以是她父亲的女婿,殷止敬还真是挺沾光的啊……
可是立刻,她又觉得怀着这样念头的自己,可悲极了。
“我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段云琅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漫然一笑,“圣人当初将颜粲安排到秘书省去,会不会是一早就料到了这一招?还是说,他从那时候起,就在谋划着这场兵变了?”
殷染很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段云琅站着,殷染坐着,黑暗无边无际如潮水,只有银香球里那一点不济事的火芒在跳跃着。他低下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抿起的唇线,沉默中勾出了一丝妩媚来。
殷染绝不是那种温软香腻的女人,她有些棱角,平时不去触碰是感觉不到,一旦靠近了,就会发觉,还是很扎人的。偏偏她也不是那种可以用甜言蜜语哄骗过去的女人,她太懂事了,她知道什么是自己要得起的什么是自己要不起的,她从来不逾越那条危险的边界。
时局变得太快,风云莫测,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安静地守在这个小屋里,听他的话杜门不出,没有什么怨言、也看不出什么期待地,等他回来,再送他离开。
段云琅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了。八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到了拿得起放得下的程度,至少他不会让人看出来自己的慌张。
他也是剑尖上沾了血,而脚底下踩着人头的,一个上位者了。




美人如钩 第134章
第134章——洗剑(三)
夜中毕竟有些冷,段云琅躺上床时,身心都舒惬地呻-吟了一声。一边打量着殷染的表情一边道:“你们家这回玩大了。”
殷染面无表情:“我没有家。”
段云琅哼哼两声,也不同她争辩,却道:“我已经听说了,你阿家是被高仲甫害死的。”
殷染突然翻了个身,一下子被子都被她卷了过去。她拿脊背冲着他,闭上了眼。
段云琅便伸手去扳她的肩膀,和和气气地道:“不就这么一件事儿,为什么一直不肯同我讲呢?我跟高仲甫难道还能有什么猫腻?我只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话里透着一股冷冽的狠意。
殷染仍是闭着眼睛,声音如流水一样涓涓淌在了黑暗的空气里,“五郎,你不怕我给你惹麻烦?若高仲甫当真要帮淮阳王,我可是姓殷的……”
她话没说完,段云琅就笑了起来。笑声里好像还是那个十六七的少年郎,一点闪身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漫不经心的话语像是一种挑衅:“我还能怕你给我惹麻烦?我连圣人惹的麻烦都能收拾了。”
殷染静了片刻,才道:“你自己小心。”
这话简单得像是一句客套话,但段云琅知道殷染从来不说客套话。于是他心头有些荡漾了,凑上脸去蹭她的后颈,像只小犬儿一样,就差没将尾巴也摇起来了:“你担心我呀?”
殷染被他闹得没了法子,转过身来,立刻被他吧唧一下在脸上盖了个戳。
旋而他发现不对了——虽然一片漆黑,他却也看见殷染双眼亮盈盈的,像掬着水底的月光。他慌了神,本来已抚上她身体的手没出息地退缩回去,讷讷地道:“你……不开心么?”
“你以身犯险,倒是很开心啊。”殷染淡淡地道,仍旧拿那双秋水样的眼睛凝着他。
“你没哭吧?”
“没有。”
“……那你还是担心我?”
“没有。”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好好儿的你能躲在我这里?你敢说不是躲?”
段云琅不说话了。他开始记恨殷染的聪明,他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同她说了那些话,活像是有意来吓唬她的。
“你既知道这是节骨眼上,就该万事小心。”殷染又重复了一遍这废话,“高仲甫恨你恨得紧,他也知道你当年在秘书省见的女人是我,上回太液池上他几乎要乱箭射死我们俩,你忘了?我不同你说我阿家的事,是怕你心中过不去,因为我心中就过不去。”
段云琅看她半晌,蓦然一笑,懒了声气:“我有什么过不去的,一百三十二和一百三十三,能有多大差别?你阿家死得忒冤枉。”
殷染竟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渐渐地,愤怒盈满了她的眼,“你什么意思?”
段云琅也知自己口不择言,但此刻他连个台阶也没有,便毫不留情地道:“我的意思,你阿家白死了。也不想想你家里那关系,许国公能让殷家牵进废太子案里来么?你阿家就算供认了我俩私相授受,高仲甫也不敢动——”
殷染已抬起了手,五指颤抖,眼中痛苦的光芒飞快地闪动。
可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她最终用双手埋住了脸,许久,许久,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来:“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了,是不是?”
段云琅没有回答。他感到有些没趣,他白日里杀了几个人,处分了许多事,他现在很累,他不该与她争这口舌的,毫无意义。
他慢慢坐回去,抽出床头的剑,拿帕子仔细地擦拭着。黑暗之中,宝剑反射出寒冷的微蓝的光,倒映入他那冷漠的眼底。
为什么越是生死相托,越是三缄其口?
为什么越是相依为命,越是寸土不让?
殷染抬起目光,盯着他那把剑。巾帕与剑身摩擦,声响极轻,却令人心悸,总像是下一刻就要擦破了,然后鲜血横流。她终于是闭了眼,径自背身躺下。
“哗”地一声,段云琅将手中剑直直地甩到地上,那剑绷直了刺入木质地面,剑身兀自摇晃着,发出令人耳酸的嗡鸣声。
***
此后数日,段云琅都没有再来。
八月初十,距离初三日的西内苑兵变仅仅七天,早朝恢复,少了一半人的朝堂上空空荡荡,但圣旨仍旧一道道有条不紊冠冕堂皇。
先是总结了一下八月初三发生的事——李绍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伙同崔慎、杨增荣,私募兵马,乃欲挟持天子,为大逆不道。李绍首恶,灭九族;崔慎领兵后至,无悔改心,灭九族;杨增荣临阵怯逃,首鼠两端,夷三族;……
崔慎是活下来了,他从西内苑逃出来,却没有往城外逃,反而回大明宫找圣人,躲进了圣人所居的承香殿里。可是圣人面无表情地将他提给了高仲甫。
崔慎难以置信地望着圣人,他本以为这个君王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就应当有敢作敢当的气魄,可是……
朝会之上,臣工屏息,在这尴尬的几个片刻之间,崔慎眼里满溢绝望。
他往后跌了两步,语无伦次地道:“好……陛下,您好……”
段臻却根本不看他一眼。
崔慎突然奔至殿下,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鲜血飞溅到宣政殿华贵的丹陛上,像是破开远方乌云的一抹光,可转瞬又消逝了。
段臻挥挥手,内官继续宣读诏书:兹命淮阳王权勾当军国事,副一切朝政。升陈留王为右羽林大将军。……
最后,西内苑发生的一切,被确认为一场由李绍主导、兵士应和的谋弑兵变。而这一次朝会,变成了高仲甫、淮阳王和陈留王三人的分赃会。
***
新上任的宣徽使,段臻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总之一宣布下朝,一群面生的宦官便要簇拥着他回承香殿去。段臻看得出来这些都是高仲甫的人,他也懒得反抗,只走到高仲甫面前去,冷冷地道:“朕何时才能见到小七?”
高仲甫将身子低低地躬了下去,毕恭毕敬地道:“七殿下现在流波殿看护,陛下随时都能见到,为何来问老奴?”
“流波殿?”段臻面色一冷。
“叶宝林与沈才人也是旧识,而况叶宝林知错认罚,一定会尽忠竭诚对待七殿下的。”高仲甫微笑道。
段臻看了他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随时都能见到”?自己现在分明已成为承香殿中的一个傀儡了。今日他还能云淡风轻地来上朝,往后,他都不知道会怎样。
他已经连崔慎都舍弃了……这个阉人,他到底还要怎样?!
便听高仲甫轻轻笑着道:“陛下今日也是好狠的心,崔相公虽是谋逆大罪,却到底曾经颇得陛下的欢心不是?怪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崔相公也是不巧了。”
段臻突然一个踉跄,一手撑在了壁柱上,另一手捂着口唇咳嗽起来。高仲甫冷眼瞧着,瞧见段臻稍稍低下的头颅上掩不住的白发,也瞧见他手背上衰老的斑痕。
高仲甫今年六十有七,他知道苍老是什么滋味。
他背过身去,乏味地挥挥手,“带圣人回宫去吧。”




美人如钩 第135章
第135章——香饵铦钩(一)
1...4546474849...6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