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一个女人。
她站在后堂与内室之间,梁帷下的小银钩就在她的脸颊边晃荡。她站得很直,没有惯常的漫不经心,严肃之中,透着令人压抑的死气。
段臻知道她在这里,方才他向高仲甫隐瞒了这一点,此刻也毫不惊讶,只是淡淡道:“他们现在还忙,没来得及搜过这座院子。不过你要藏起来也是很容易的。”
“发生什么事了?”殷染直视着他。
段臻笑笑,“亡国了。”
殷染的眼中浮上明显的愤怒,“你——”
段臻笑着摇摇头,一把推开她就往内室中走去。收拾得很干净的寝房,透着只有女人才能营造出来的温馨气味,浑身是血的他走进来,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
在这一瞬,他忽然很想念自己的女人。随便哪一个都好,慕知、临漪,或者吴婕妤、戚才人,随便哪一个都好。
让他知道,自己还是被需要、被期待、被爱着的,就好。
殷染仍旧站在内室的门口,此刻转身看他,仍然只有一句话:“发生什么事了?”
段臻看四处都实在太干净了,而自己却实在太脏,不得不直接坐在了地上,仰起头,笑看她,“你想听?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殷染道:“我有时间。”
***
高仲甫在敬宗朝前期,只是个不高不低的飞龙使,掌管大明宫北飞龙厩的御马。
敬宗皇帝最爱的人是他的表侄女,最爱做的事是四处游幸,国事全都抛给他的“内大臣”——也就是宦官们。高仲甫与当道大珰攀结交好,一步一步,他只花了七年时间,从飞龙使到内常侍,从内常侍到宣徽使……
而后,那几个大珰一夜暴毙,高仲甫接管了神策军,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神策中尉。
那已是敬宗末年,敬宗皇帝卧病在床,全然管不了事了。高仲甫甚至自己拟诏,由那宠妃递去敬宗皇帝的病榻之前,敬宗皇帝就会盖上玉玺,甚至写上御批——他根本就没有看过。
那几道诏书,几乎将所有禁军都收拢到高仲甫麾下,只除了羽林军。
“陛下那时在何地?”殷染似笑非笑地打断了段臻的话。
“朕?”段臻轻笑,“朕三岁就认识他了。到朕二十岁登基……”
“所以他帮了陛下?”殷染一点就透。
“朕不知道他为何要拥立朕。”段臻摇了摇头,“先帝没有遗诏,高仲甫带兵团团围住十六宅,让所有皇子站出来,站成一排……然后他马鞭一指,就指中了朕。可朕当时已经二十岁了,他应当知道朕不好控制……就算我们早就相识,也并没有多大的交情……”
殷染静了。
“朕忍了很久。”段臻慢慢地道,“朕每日里叫他阿公,朕在他发怒时低头认错,朕明知许贤妃是他的人还要优容以待,朕还源源不断地给他送礼……你见过天子礼贿家奴的么?”他呵地一笑,“还有一回,他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大半夜入宫来逼着翰林院草拟诏书要废朕,当值的翰林学士强项不肯,他就拉着那学士到朕面前来,同朕说:‘若不是他,你早已不是皇帝了!’朕能做什么呢?朕给他下跪了。”
殷染默默地听着,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个翰林学士,就是崔慎。”段臻眼也不眨地道,“是他和李绍让朕下定决心,铲除高仲甫。不……还有一个小宫女。”
殷染抬起头来。
“那是皇祖母身边的丫头。”段臻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她来同朕说,皇祖母死的蹊跷,还告诉朕皇祖母的遗言……她让朕提防许国公和高仲甫。”
殷染的声音微微发颤:“陛下可知道,这位宫人……她当天就死于非命了?”
段臻僵硬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原来她去大明宫,果然是去面圣了……”殷染喃喃,“谁会杀她?你们的说话,莫非被人听见了?”
“不可能!”段臻立刻道,“当时是周镜守着,不可能有人听见。”
周镜已经死了,而段臻知道,周镜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殷染不再说话,仿佛是陷入了沉思。短暂的静默过后,段臻再度开口:“她叫什么名字?”
“严鹊儿。”
段臻低声道:“苦了她了。”
殷染面无表情。
沉默了许久,段臻才继续说下去。
“崔慎、李绍手头无兵,便串联了京兆尹杨增荣暗自募兵,原定在八月初五西内苑毬场……但是李绍突然将时间提前了。提前了三天。”他仰起头,似是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他说,有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不得不改。可是,他好像没来得及知会崔慎。”
黑夜里的烛火将段臻的脸映得明明暗暗,眼神里有些坚硬的东西嶙峋地闪着光。谈论起自己的失败,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悲痛欲绝,他很平静,平静得令人骇异,平静得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屈辱的失败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
自五月太皇太后崩逝,他下定决心发动此变,与崔慎、李绍花了三个月来钻研布局,每一步都设计得小心翼翼……可是败了就是败了,血流成河,尸骨无存,只是一眨眼间,大梦就破灭了。
殷染静了许久,才开口道:“李绍说的人,大约是我。”
美人如钩 第130章
第130章——困兽(三)
段臻讶异地掠了她一眼。
殷染艰难地措辞:她是如何在右银台门附近听见了崔、李、杨三人的谈话,而后还打着神策高公公的旗号离开了大明宫……唯是略去了私会戚冰一节。
段臻听着、听着,眼中的震□□为愤怒,愤怒又全化作无奈,最后,居然只是寡淡地笑了笑:“李绍说右门不妥?高仲甫方才也这样跟朕说了。”
殷染道:“你们在右门附近调兵,高仲甫很容易就发觉了。李绍提前行事,也是稳妥起见……”段臻的目光扫来,她便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为自己开脱之嫌,也就闭了嘴。
段臻的声音很温和,却遥远得如在千里之外:“这就是命吧。”
殷染低了头,有些乏力地倚在墙边。她想,大约是吧。可面对这样强悍的宿命,任何人都会乏力而屈服的,而眼前这个帝王,他却忍了四十年。
她越是看他,越是看不懂他——她看不懂,他究竟是个慈悲的人,还是个残忍的人,他究竟是个懦弱的人,还是个顽固的人,他究竟是个好皇帝,还是个坏皇帝。
忽然,外间响起了骚动的声音。有军士的铁靴在地上擦过的响声,渐次又响起了吆喝声:“清思殿——清思殿走水了!”
段臻的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一跃而起,径自掀帘出去,奔到前院去抓来一个人就问:“怎么回事?!”
“清思殿走水了!”那看守虽是宦官,却生得五大三粗,不耐烦地甩开段臻的钳制。段臻一时也顾不上这人有多无礼,只厉声道:“那你们还不去救火?!”
那宦官骇异地笑了:“救火?这是西面的少阳院,清思殿在东面,救火也轮不上咱吧!您就算想逃,也找个好点儿的借口行么?”
段臻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步步地走回了后院那个房间里去,殷染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段臻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清思殿起火了。”
殷染笑了,“这不是好机会么,陛下为何不高兴?”
她小心地凑到门边向外看去——果然,守卫有些混乱,有几个已撤走了,包括方才那个吆五喝六的宦官。东南方向的天空渐渐地亮了起来,不正常的、灼烧一般的亮……她转头对段臻道:“陛下若想这时候逃——”
段臻冷淡地道:“小七在清思殿里。”
殷染呆住。
段臻的眸中忽而泛起了冷笑,“你听。”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羽林军!陈留王来了!羽林军来了!”
殷染的心骤然一跳,又骤然一停。
——他来了?他为什么来?!他怎么能来!
——可是……可是内心底里,好像毕竟还是期待着他来的。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他的负累,也还是期待着……
“你说他是来救你的,还是来救我的?”段臻看着她的表情,冰冷地笑了。
殷染微微张了口,却没有言语,逼仄的黑暗里,她对着段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她停顿了很久,“您一开始将我关在宫里,不就是为了此刻,逼他发兵相救?”
“不错。”段臻笑笑,“可我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他不可能——”
段臻仍是笑。那笑容竟让殷染为段云琅辩护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发不出声来。
烛火耀了一下,殷染看见他鬓边竟尔夹了几丝白发,而当他抿唇苦笑的时候,嘴角便会勾勒出苍老的细纹。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想起母亲血流满脸的样子,和那一双绝不原谅的眼。她想起父亲全身颤抖,像是在哭泣,却发不出声音。
人世间,无可奈何的事,似乎太多了一些。
拼命去争取,或压抑着忍耐,谁都不知最后结局会如何,谁都不知当自己日后再回首这漫长岁月时,会披挂一副怎样的表情。
暗月苍穹,却在东边天际窜上了一片彤光,那是清思殿在熊熊燃烧,火苗几乎要舔上那摇摇欲坠的星子。厮杀声突然近在耳畔,鲜血洒到了后院里来,殷染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抢身奔了出去,就看见段云琅,站在空空的庭院之中,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
段云琅从京兆府出来不久便听见了西内苑发生惨变的消息,而那时候,高仲甫和李绍还未分出胜负。
没有人知道高仲甫是不是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圣人在哪里。天地间只有杀戮和混乱,一切好像都有可能。
那一刻他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失望?痛苦?无奈?焦灼?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
他的父亲,劫持了他最爱的女人,并且在远离自己兵营的地方发动了一场□□的兵变。
这真是……这真是有些……可笑了。
他知道,父亲只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会单纯地为了救他而救他。
那自己是不是还应该庆幸,至少父亲是了解自己的?即使他拿这一份了解,充当了兵刃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可至少……
至少父亲是对的。
他不可能抛下阿染,在这一刻,连二兄都作壁上观束手看戏,连刘嗣贞都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可他还是来了。
夜空之下,少年红衣银甲,玄黑的披风随风飘举,一双眼睛暗到极致,便发出冷冷的光亮。
殷染从未见过他如此冷酷的表情,像是沾了血的。可是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在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朝他奔跑了过去!
段云琅一把抱住了她,长长的时间里,两人都不知如何呼吸,不知如何言语,大火在身后燃烧,黑夜在眼前覆盖,可是现在,现在他们可以拥抱到彼此,活生生的——
一切温暖、柔软、芳香、美丽的记忆袭来,在这最可怕、最残忍的夜晚。
几日没有好睡的殷染腿下忽然一软,段云琅连忙扶住了她的腰。这样亲昵的动作在两人都是理所当然,却忘了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段臻走了出来,看着他们,轻轻地、难免有些残忍地笑了一下,“朕赌赢了。”
美人如钩 第131章
第131章——天子之容
段云琅一手将殷染揽到身后,沉默片刻,开口道:“您不必拿阿染来要挟我,我也会来救您的。”
段臻缓步上前,蓦然抬手,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段云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整个人都跌退半步,殷染连忙扶住了他,再一看,段云琅半边脸颊竟高高肿起,苍白的容色往外泛着血丝——这一巴掌,真是下了狠劲的!
段云琅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眼中的恨意弥漫扩散,几乎要渗出虚妄的血来。
他刚刚才从刀剑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他拼了王位拼了性命都不要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解救被□□的父亲——可父亲甫一见面,就给了他一巴掌!他如何不恨?他如何不恨?!
“如果小七死在了火场,”段臻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道,“朕要你给他陪葬。”
段云琅一怔,立刻道:“小七没有——”
“清思殿是不是你烧的?”段臻截断他的话。
段云琅沉默下去,“是。”
段臻径自抬腿往外走。
段云琅捂着脸,也不转身,许久,发出一声怒笑:“我现在就可以死给你看!我死了,你就把羽林军交给你的小七吧!”
段臻停了步,突然,又疾步走回来,双袖负后,虽全身脏破,亦不能遮掩那仿佛不可侵犯的凛凛风华。他冷冷地凝视着段云琅,一抬手毫不留情地指向殷染,“若不是朕留了这个女人在此处,你会来救朕吗?”
段云琅狠狠闭了闭眼,又睁开,已是心如死灰。
他终于在一片惨淡中明白了,父亲永远不会相信他。亦或许对于父亲这样的帝王来说,他相不相信自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中一定要有筹码,让自己即令失败了也能从头再来。
无论他做了多少,无论他做得多好。哪怕他将一切都豁了出去,父亲也不会相信他。
他沉默地转身,带着殷染走了出去,少阳院里的守卫已经被左羽林军解决,但外头不明所以的神策军还是不少,所以他不能拖延。忽然他抬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往后头一甩,段臻仓促接住。
“天子之容,渊默如神。”段云琅没有回头地道,“这是您教我的吧?”
原来帝王的龙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三人正走过少阳院的前堂,段臻侧头看了一眼香烟袅袅中那七幅“天子之容”,默不作声地系上了儿子给的披风。
少阳院门外,已停了一乘天子的小辇。段臻径直走了过去,上车便道:“去清思殿。”
段云琅正将殷染扶上自己的马,闻言立刻回头:“不可!去兴庆宫!”
段臻顿住。
执鞭的车仆为难地看着这父子俩,忽而段臻断然喝道:“去清思殿!天子出逃,像什么样子?而况这一路上都是高仲甫的人,朕根本到不了兴庆宫,就要被截住了!”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未免太过黯淡。段云琅这才发觉自己原先的设想确是十分不妥:他以为父皇和自己、和阿染一样,可以逃命,可以天涯海角地去,却忘记了父皇根本不能去任何地方。
父皇将永远地留在这座黄金牢笼之中,直到他死。
可是清思殿……
不远处有神策军士纵马追了过来,段臻心知已无时间,径自钻入车厢,对车仆道:“去清思殿!”
“等等!”段云琅突然道,“父皇,小七——”
段云琅话未说完,那马车已起行,车仆不断鞭马,迫得马匹在一片混乱的狭窄宫道中狂奔而去。
段云琅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翻身回到了自己的马上,双手环住了殷染的腰握紧了缰绳,冷冷道了声:“坐稳了!”
***
有多久……没有感觉到这双有力的臂膀,和这个温热的怀抱了?纵使隔着坚硬的铁甲,也仿佛与那胸膛之下的心跳暗地里应和着节拍。
殷染抬起头,没有月亮,只有火光。像是要烧塌这大明宫的一场火,有着无穷的毁灭世界的力量,远望之下,令人心中生出残酷的快感。
可她知道,他也知道,这火马上就会被扑灭了。
而大明宫不会被烧塌,这世界也不会被毁灭。圣人还活着,也许到了初五日,还能常朝。
不会有人明白,这短短数日之间,有过怎样的挣扎,而挣扎失败之后,有些什么,从此就永远地消失了。
活着,永远只有肮脏的和解。死,才能决绝。
殷染的头往后轻轻靠在段云琅的肩膀上,马蹄颠簸,她眼中少年的脸庞也在晃动,她轻声问:“如果我不在,你会去救陛下吗?”
“以前我不知道,往后,不会了。”段云琅毫不迟疑地回答。
他的下颌线条绷直,汗水滴落下来,眼神亮得发冷。殷染静了静,又道:“小七不在清思殿,对不对?”
段云琅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殷染温和地一笑,也不再逼迫他什么,只柔声道了句:“五郎,我好想你。”
她只道:“五郎,我好想你。”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笑笑,转过头去。
大风刮过他们的头发,像刀刃拍打在他们的脸庞。大明宫东边一片混乱,西边的防卫也就松懈下来,段云琅纵马一跃,马蹄从守卫的脑袋上踩了过去,就这样出了右银台门,沿窄路过兴安门,直奔西去。
“不回十六宅么?”殷染看清了路线,疑惑发问。
“高仲甫在那边杀人。”段云琅的回答很简短,内容却令人寒战。
“那……”
“去掖庭。”段云琅道,“那边不是高仲甫管得着的。”
殷染没有问为什么高仲甫管不着掖庭,她只是想,原来有个男人在身边,是这么舒心的事情。
她过去的孤独撑持,真是太难受了些。
***
段臻下了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四方奔跑来去的都是忙乱救火的宫人宦侍,没有人来得及注意到这个蓬头垢面、全身裹在黑色披风里的中年人。
他抬起头,清思殿的梁柱还在接二连三地坍塌下来,大火扬起了漫天的烟尘,散逸出无孔不入的腐朽气味。清思殿是天子寝居,极尽奢华,敬宗皇帝曾用铜镜三千片、黄白金箔十万番来装点那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不知现在,是不是全被烧熔了。
段臻站了一会儿,便觉出中夜的寒冷来。明明大火就在眼前,却分毫不能给自己取暖,火星子烧到眉睫上,却无人会来惊慌地拉着他退后——周镜已经死了。
九重深处,皇极之巅,一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孤独地站立着而已。
“——陛下!”一声仓促的叫唤,并不很响,却尖厉刺耳。段臻茫然转身,便看见许贤妃披头散发,身上只在寝衣之外披了一件宽大的孔雀金长袍,正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过来。
他一时竟怔忡。
许贤妃猛地扑到他怀里,双手拉开他的披风,看见他龙袍上的血迹时神色慌乱得不成样子,到处验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痕……
“朕无事。”他不得不温声宽慰她,“一道伤也没有。”
她这才停了动作,抬眼看向他的脸,眼睛里一片水光,却始终没有掉落。
“我吓坏了。”她说。
“朕知道。”他的声音很轻柔。片刻,又道:“小七还在里面吗?”
许贤妃一时没有听懂,“什么?”
段臻抬起下巴,指了指大火中的清思殿。
许贤妃的脸色变了一变,段臻沉静地凝视着她。
“应该救出去了吧。”许贤妃强笑道,“妾马上派人去打听……”
“还需要打听吗?”段臻微微一笑,“既然被救出去了,想必已在高仲甫手里了,是不是?”
许贤妃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掉了。
不论如何,得知小七还活着,段臻心头一直紧绷着的那条弦也终于断了,始终强撑着的冷静表情终于整个垮塌下去。他转过身,抓着披风一角咳嗽起来。许贤妃想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开。
“他什么时候来与朕谈条件?”他淡淡道,“高仲甫?”
许贤妃咬了咬唇,“这事情还没完么?妾本还以为小五会带您出宫的……”
“小五出马,不是为了带朕出宫,是为了让朕在同高仲甫谈条件时,能多几分底气。”段臻抿着唇,忽而笑笑,“当然,关在少阳院也太不体面了。”
“那……”许贤妃轻声道,“陛下去承香殿歇么?”
段臻看她一眼,揽住她往马车走去,“你不怕?”
许贤妃惨然一笑,“我怕什么?”
“我逃不出去,只要在这宫里,都是被他锁着的。在少阳院,他就锁少阳院;在承香殿,他就锁承香殿。你不怕他将你也锁着?”
“我愿意同你锁在一处。”
段臻静了,片刻,面上微微笑开。“好。”
美人如钩 第132章
第132章——洗剑(一)
掖庭宫比之大明宫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一片狼奔豕突之中,众人只当身披甲胄的段云琅是个寻常侍卫,根本不得功夫与他搭话。段云琅一路策马奔至殷染所居的院落,将殷染抱下了马。
殷染扶着他站定了,两人一同往里走,殷染脚下忽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疑惑低头,而后便僵住了。
段云琅也随之停步,看见那是一具尸体。
就在今日清晨,她还怯怯地看着自己,给自己递来那一张救命的纸条。
“你看到我写的纸条了?”殷染嗓音发哑。
“是的。”段云琅握了握她的手,“若不是你给的消息,兴许我不会那么快找到你们。”
殷染摇摇头,“你该感谢她。”
段云琅道:“她叫什么名字?”
“绫儿。”殷染的神情很疲倦,她挣开了他的手,往房里走去。段云琅跟上去,一边沉吟道:“高仲甫也在清理太极宫,这边离太极宫和内侍省都近,兴许她就受了牵连……也可能就是太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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