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年少的他,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可是当他踌躇满志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延英殿,他等来的,却是父皇给他宣判的八字评语——
“不听教诲,昵近小人。”
和两字论罪——
“当废。”
***
苍茫夜幕之下,骏马的前蹄高高地扬起,又重重地落下。
在这热闹的夜市上,激起尘埃一片。
段云琅勒住焦躁地原地踏步的马儿,闭了闭眼,复睁开,冷静地环视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不是没见识过娼寮妓馆——段云瑾可是带他去过那十王楼的;可他当真从没来过……花柳街。
蒙昧的月色之下,修娥连娟,繁香流艳;缓鬓倾髻,铺锦列绣。女人身上的香混杂着铜钱和熏香的味道,在这长安城的暗夜里缓慢蒸腾。
有女人注意到了他。
这样一个容色懊丧、衣冠散乱的俊朗少年,不知是在何处受了委屈?看,他那攥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不知是在害怕这糜烂的夜色,还是在害怕他心底那头抑郁狂躁的野兽。
女人蹭上前来,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马辔头,朝他嫣然一笑。女人知道这样的少年,最需要的,就是情人的爱抚——
她可以告诉他,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感天动地。因为本没有那么伟大的感情,更没有那么仁慈的天地。
她可以告诉他,他所以为的天大的委屈,都不过邈远山河中一点琐碎尘埃,待明日晨光一照,就可随风随水地逝去。
而过了今夜,他就可以长大了。
她看见那少年低下头,以为他注意到自己了,连忙搔首弄姿一番,可少年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啊?”女人讶异,“你不知道?这是平康里……”
平康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穴里突突地跳,马上就要炸裂开了。他难以忍耐地一甩马缰,惊得那女人立刻放开了手。段云琅当即双腿一夹腿肚子,马儿再度撒蹄而去。
女人震愕地抬起头,那一刹那,她没有看错,他的眼底那不合年龄的冷酷,分明是在刀剑丛中厮滚了几十年的老辣人物才会有的。
从未见识过皇家人的普通娼妓,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九重宫阙,会将一个人变成如何可怕的模样。
美人如钩 第124章
第124章——无情月(二)
道路当中立了一个人,再不勒缰,就要将他生生踩碎在马蹄下了。
段云琅原本不想管的,可他偏偏认出了那个人。
他停住了。胸膛起伏地喘息着,他没有下马,一双眼睛比天边的星子还亮,正盯着地上站着的男人。
男人冷冷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平复了许久呼吸,才得以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我也不知。”
钟北里道:“这是北里。”
段云琅道:“我方才知道了。”
钟北里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几乎是怨恨的,又几乎是悲哀的。而后他转身而去。
他听见嘚嘚的马蹄声,跟在自己的身后。
他忍不住又转过身来,“你何必要跟着我,陈留王殿下?”
段云琅低着头看他,那表情,竟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我想喝口酒。你有酒没有?”
***
钟北里想,也许这是命定的,他不得不把陈留王带回自己独居的这巷道之中的一间逼仄斗室,因为他除了酒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走进来,脚步所至,便是一阵叮铃哐啷的酒坛子响。而后他点燃了豆灯,最后的烧残的蜡炬,映出他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鹊儿死后,他显然过得也不好。
他转过头,看见段云琅还站在门口,自然地道:“不进来么?”旋即干笑一声,“对不住了,我家就是这样,恐怕要脏了您的贵足。”
段云琅摇了摇头,然后迈进来,一脚踏进了地上淋漓的酒渍里。
“不知你习惯怎么喝,我这里总之没有杯子。”钟北里拿起一只大酒坛子,甩手就丢给他,他慌乱接住,而钟北里已捧起了另一坛,“也没有什么好酒,恐怕入口辣些。”
说完,他就这样捧着酒坛子,看向段云琅。
段云琅犹疑着,将自己的酒坛子也凑出去,和他碰了一碰。
钟北里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而后他举起酒坛子,便咕噜咕噜地豪饮起来。段云琅静了片刻,也一样举坛而饮。
“咳咳咳……”
钟北里看他被呛住的狼狈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段云琅直咳得苍白的脸都变作通红,才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却不说话,又举起酒坛子灌了下去。
直到一整坛酒被他一气喝了个光,他才终于开了口:“酒不好喝,为何还是有人要喝?”
钟北里看了他一眼,“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很坏,却招人喜欢。”
段云琅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嗯,很坏,却招人喜欢。权力,就是这样;爱情,也就是这样。
钟北里道:“还要喝吗?”
段云琅又点了点头。
***
“钟北里。”
“嗯?”
“你有没有心底里欢喜的女人?”
“……”
“就是那种,你愿意为了她死掉,也愿意为了她活着,只要她点一下头,你可以为她去偷、去抢、去杀人……”
“没有。”
“啊?”
“我不敢。”
“什么?”
“很累。”
“……”
钟北里看了他一眼。以段云琅对钟北里的了解,这个男人平素总是很沉默,沉默得有些木讷,但他并不蠢。譬若这一眼里,有些深意竟然是连段云琅都无法探知的。
“殿下,”他说,“你同殷娘子当好好的,你是堂堂陈留王,也不必为她去偷去抢去杀人。”
段云琅笑道:“你看着我是堂堂陈留王,可我其实什么也没有。”
钟北里道:“你有殷娘子。”
段云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许久之后,直到那酒气都窜上了他的脸颊,熏得他头脑发昏,他才道:“这话自然不错,可她也有她的秘密,从不肯告与我的。”
“那殿下就当尊重她。”
段云琅苦笑,好像根本未听见他的话一般:“她为什么不肯告与我呢?我等了她那么久……她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去的?她不过是服丧,为何却再也不能见我了?为何又要进宫……”
他说的话钟北里听得一知半解,但其中一句却懂了,下意识地道:“殷夫人是被宫里的人害死的,殿下不知道么?”
段云琅重重一顿,愕然转头:“你知道?”
钟北里这一回,沉默了很久。
“……殷夫人是我葬的。”他道,“葬在升道坊。”
段云琅哗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他。他却反而很平静,慢慢地回忆了出来:“那时候我已琢磨着去宫里当差,有人帮我写了荐书,让我去神策军找人——当然不是高公公,我哪里攀得上那么高的关系……可我还没进门,就见到高方进带人拖着一具妇人的尸首出来。”
他不认识高方进,但那人耀武扬威,他下意识就想着躲他远点。但见得他们将那尸首搬上了一趟马车,敞着绑缚在车板子上,那妇人衣着倒是干净,只是长发披乱,面色泛紫,不知已死了多久……
马车起行,那妇人的身子便颠了一下,他看清了她的眉目,那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
***
“如果不是花楹娘子当初给我施舍了一口饭,哪里还会有今日的我?那会子我不过是个小叫化,可我也知道,花楹娘子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心善的女人,就像仙女一样。她端着饭走到门口来,身后还有男人冲她挤眉弄眼。”钟北里顿了顿,“我哪晓得我心中的仙女,会被人拖在车板子上,蓬头乱发地一路敞着过去,直到被抛在了乱葬岗?”
段云琅听着,听着,又喝完了一坛酒。他静静地道:“阿染知道吗?”
“她自然知道,她不是都服丧了吗?”钟北里又笑起来,那笑声空空的,“我在给花楹娘子下葬之前、下葬之后,都往殷家去过。我就是想告诉他们一声,我将殷夫人葬了,最好他们再去起一下、迁个坟,可他们说,殷夫人好好的,你瞎咒谁呢?我说,不是昭信君,是花楹夫人。他们又说,那个女人算什么夫人?就要关门。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我最后没了耐性,我说你让花楹夫人的小娘子出来见我啊!他们说,哪有什么小娘子,那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东西。”
段云琅的眼光骤然缩了一下。
“后来,我就看见殷家人办了个简单的丧事,但我知道那棺材是空的。我看见阿染扶棺出来,没有哭,她的父亲殷少监在旁边,也没有哭。倒是昭信君,哭得很伤心。”钟北里嘴角微勾,表情嘲讽,“我大概比阿染所以为的还要了解她。她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兴庆宫,其实,我早已认得她了。”
段云琅道:“你不相信她,你认为她知道她母亲的死因和葬地?”
钟北里看他一眼,“你相信她吗?”
段云琅不做声。
钟北里道:“我在他们家门外求了那么多次,求他们让花楹娘子体面地落葬。他们把我赶走,可转头就给花楹娘子办了葬仪。我当时说话也没避忌谁,想必已传遍了殷家,可就连花楹娘子的亲女儿也没有去给她迁葬。都说殷家是诗书人家,怎么读书的人,就是这样虚伪的吗?”
段云琅轻声道:“读书的人,大约想的也多。”
“殿下,我知道你欢喜阿染。”钟北里忽然一笑,“这世上,哪个男人会不欢喜阿染那样的女人?可是,哪个男人敢当真去爱她?”
段云琅抬起头来,眼睛里旋转着醉意,被昏昧的灯火映着,像是遥远大海上漂流的星光。
“我爱她。”他说,很执拗的表情,好像一定要确认什么,一定要证明什么。
“可你也不相信她。”钟北里说的很坦然,“你如果相信她,就不会因为她不肯告诉你的事情而烦扰。”
“可是我爱她。”段云琅仍是说。
真是奇怪,在阿染面前都从来不曾说出口的话,此刻却变得如此轻易。待得真的出了口,他又怕自己这番轻易会被误解成孩子气的赌咒发誓,五指抓紧了酒杯,眼神掠向了别处。
钟北里盯了他很久。
末了,他道:“你醉了,殿下。”
***
当段云琅跌跌撞撞满身酒气地从平康里走出来,天边已现出了鱼肚白。钟北里有些不放心地跟在后面,一手给他牵着马。
段云琅在巷道口停住脚步,抬起头,望见晨曦将露的地方,那一轮将要落山的月亮。昨日晦,新月隐没不出,此刻却反而见着一道浅浅淡淡的眉弯,悬在天际摇摇欲坠。他看了很久,才说道:“你记清楚了,是高方进?”
“我只瞧见他将殷夫人的尸首从掖庭宫里丢出来,不一定是他下的手。”钟北里道,“我也是前几年进了大明宫,才认出他……”
“行了我知道了。”段云琅打断了他的话。他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抬头,指缝间露出一双孤清的眼睛,渐渐地,泛出冷锐的无情的笑意。
圣人曾经对他说——“那是因为高仲甫没能从殷家撬出证据来罢了”;“不然,你就有一百三十三道罪证了。”
他现在才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阿染不肯告诉他,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为他而死的。
美人如钩 第125章
第125章——无情月(三)
段云琅回到十六宅,便见到刘垂文在自家屋檐底下打着转,此刻迎了上来,满脸忧惶:“殿下您可回来了!”
“也不知道在外面浪天浪地的是谁。”段云琅冷哼一声,不停歇地进了屋,忽然脚底一趔趄,他连忙扶住了桌角。
刘垂文跟在后头,低着身子道:“奴婢昨日进了趟宫,有两件事儿要同您说。”
半晌,段云琅才慢慢撑起自己来。“说。”
“第一件,奴婢从左银台门出宫,见着了一些拿枪带棒的人,”刘垂文顿了顿,“往西内苑去了。”
“什么意思?”段云琅皱眉。
“他们不是禁军。”刘垂文说,“看起来像京兆尹统的兵在换班,可奴婢偷偷跟过去,千真万确见他们进了西内苑的日营门。这是怎么回事?”
段云琅有些烦躁,酒气上涌,声音也发浑:“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兴许圣人玩儿去了。”
刘垂文古怪地看他一眼,“玩儿?那也应该带禁军。”
可禁军大部分是高仲甫的,小部分是自己和二兄的,没有一个人是圣人的。段云琅并未将这句话说出来,只道:“第二件呢?”
刘垂文立刻苦了脸,“那、那就是,奴婢关心第一件事去了,结果……结果让殷娘子一个人回去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刘垂文就闭上了眼,端等他家殿下的巴掌落下来。可等了半天,那边却没有声息,他不得不又睁开眼,便见殿下惨白了一张脸,盯着黑暗一团的虚空发着愣。
“我过去真是个傻子。”
“啊?”刘垂文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总在追问她的秘密。”段云琅怔怔然道,“我现在才知道,不该问的。她的母亲是因我而死的,她不肯告诉我,我还怨怪她。”
刘垂文摸了摸鼻子,“……您是说至正十四年?”
段云琅点了点头,将钟北里告与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刘垂文你说,她一直不肯告诉我,是在害怕什么吗?”
“奴婢觉着啊,”刘垂文犹豫着开了口,“她是不相信您,但又不愿意不相信您。您想啊,若真是高方进……杀的人,跟着高仲甫就给您……使了绊子,一百三十二道罪证里没有提到殷家,换您是她,您心里怎么想?”
“我会想,是殷夫人不肯交口供。”段云琅慢慢地道。
“可是殷夫人为什么不肯交口供?她跟您又没有交情,她那样做,无非是为了殷家好。”刘垂文停了半晌,又道,“可她确实是死了,而且是因着您的事情死了。……这样一想,奴才发觉阿染娘子成日里对着您,心里一定瘆得慌。”他干笑了一声。
“那你说她不相信我,又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刘垂文理所当然地道,“您能娶她吗?您现在能娶她吗?您若不能,她凭什么相信您,凭什么把自己母亲被高方进害死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您?”
他这话越说越急,到得最后,简直如僭主犯上。段云琅却只是拧住了眉毛,眼光渐渐地深了下去。
相信、相信,这简简单单两个字,怎么就如此烦人!他都已经说了爱她了,这还不够吗?相信是什么东西,他从小到大相信过几个人,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又凭什么要求她相信?
不过都是盲人摸象一片抓瞎,怎么还能拿“相信”这么可笑的词互相讥讽?
段云琅只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像是在一道笔直的深渊里缓慢地下坠、下坠,往下看,没有尽头,往上看,没有人拉他……
“殿下——殿下!”
刘垂文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殿下的身子竟直直地——往前栽倒下去!
***
这一次醉酒,段云琅足足睡到了半夜。
他梦见了自己住了八年的少阳院。一切陈设都没有变,那三十根红漆的柱子,撑着五百块平棋的屋顶,屋顶下面悬着纱幔,纱幔里笼着七座香炉,七座香炉对着的墙壁上悬着七轴祖宗画像。
每一个,都长得那么像。
小时候的自己以为,贤明的君王一定都如此,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方头,长眼,大耳,薄唇。像七个木偶一样。木偶不需要多么好看,只要能演就行了。
然而这一次,他还梦见了阿染。
阿染背对着他跪在大堂正中的蒲团上,穿着他从没见过的一套衣服。明黄色,绣着毛羽鲜亮而神姿高贵的凤凰,在翻涌的祥云之中优雅地舞蹈。阿染的头上还戴着冠,一顶金光闪闪的凤冠,金步摇上垂下无数颗明珠宝石,很俗气,但令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他走过去,想看她的正脸。她却忽然双手撑地,朝高皇帝的香案磕下头去。
而后她一个一个皇帝地叩头过去,动作很利落,他都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最后一个,敬宗皇帝的香案前,他抬起头,却看见那画像上分明是——
段云琅猛地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这个梦……这个梦是谋逆之梦!
他缓缓抬起手,揉着仍旧发痛的太阳穴,心中慢慢回想那张画像。一双清淡的吊梢眼,一张似笑非笑的唇,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又总是很不快活……
那竟是他的二兄。
天子七庙,他二兄竟占了一庙。
他愈是想,愈是后怕。他甚至想找个先生来给他解梦,这太莫名其妙了,他二兄怎么可能——
他转过头,看见隔壁还亮着光,那是二兄的书房。
他抬起手来,黑暗之中,只有窗外那似有若无的光透进来,映出自己的五指,黑黢黢的剪影。这上面已经沾了不少的血,可往后,只会越来越脏的吧。
天家宗子,看起来太平和睦,其实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也只是在这样幽深而静谧的夜晚,在这样诡谲难言的梦境之外,他偶尔会想,一路走到现在,自己到底做成了什么没有?
一桩桩案子,皆成悬案。一条条人命,无非枉死。听闻河北还在大旱,连雪都未曾下过,赤地千里,饿殍十万,而他能做什么呢?
其实,除了庙堂上那些阴谋诡计,自己什么都不会。
每到这样的时刻,他便会格外地想念阿染。阿染于他而言,宛如独立在黑暗与鲜血之外的微渺光芒,似乎他这一生的意义,都要靠那个女人来确认才能达成。
阿染……阿染现在,在做什么呢?
还好,还好有她在。他想着。可大约是因那梦境太过阴森,他竟尔有些害怕了。
阿染总不会离开他的吧?
一定不会。
段云琅起身更衣,走到堂上,刘垂文连忙过来问安,他说:“我喝多了,睡一觉也就好了。”
刘垂文松了口气,“您方才可吓坏我了,大半夜的,我也不敢去叫大夫,怕……”
“我饿了。”段云琅简短地打断了他的话。
刘垂文将点心端来,一边道:“奴婢听闻圣人明日要去西内苑观毬。”
段云琅的动作停住。“要羽林护跸?”
“这倒没说。”刘垂文想了想,“这消息傍晚方传出来,似是圣人心血来潮,就随意指了神策军护跸。若不是奴婢听见淮阳王那边在聊天儿,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奴婢听淮阳王的语气也是纳闷,为什么不让羽林军跟着。”
段云琅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明明已酒醒了,心却发悸得越来越厉害,不祥的预感袭上来,就再也压制不下去,像是有人用钝重的刀背在刮着他的心腔,压迫着他的心跳,渐渐地这窒闷的感觉传递到了腿上——
“哐啷”,是他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咬着牙,嘴唇白得像纸。
“殿下?”刘垂文看了一眼就道,“是腿又疼?”
段云琅却竟然站了起来。“给我牵马。”
刘垂文吓了一跳,“您、您的腿——”
“牵马!”段云琅的声音蓦地抬高,“去掖庭!”
美人如钩 第126章
第126章——□□(一)
晓光将破时分,一骑马不管不顾地驰入了掖庭宫。
几个内官从芳林门一直追到西门,才终于追得他停下来,连忙三两个上去抓住他的辔头不放:“殿下,才刚开门呐,殿下莫要……”
“叫赵亨来见我。”段云琅冷冷地道。
小内官一愣:“赵公公还没来……”
段云琅静住。俄而他翻身下马,将马缰往内官身上一抛,道:“别跟着我。”
那几个内官就傻傻地站住了。
段云琅走到内侍省,一看果然还没开门,他兜了几个圈子,好容易甩掉了身后盯梢的人,才摸去了殷染的院子。
那房门却落锁了。
他走到卧房的窗外,贴着窗纸低声喊:“阿染?”
却没有人应他。
阿染从来不睡懒觉。他很疑惑,来来回回又走了好几遭,里头却连鹦鹉叫也没听见一声。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你是来找阿染的么?”
段云琅倏地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宫女,彼站在月洞门边,揉了揉眼睛,突然看清了他,惊呼着行礼:“五殿下!”
段云琅眸中掠过一丝冷光,但他的脚步还很沉定。他朝她一步步走了过来,“你是谁?”
“我是阿染隔壁的绫儿。”那宫女说,“阿染被周公公带进宫了,她让我帮她保管着一张纸条,说如果有人来找她,就……”她掏出来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段云琅——原来她一直将它放在最贴身的地方藏着。
段云琅看了她一眼,冷静地接过,打开,立刻就认出了阿染的字迹。
瘦峭有风骨,凌凌如山下竹。
她只写了三个字——
“京兆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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