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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月
王思雨沉吟了片刻,对士兵道:“你问问他,在大食军中究竟有多少拔汗那人?”
士兵用突厥语问了几句,便回答道:“他说有四千多人,驻地离这里不远,大约四五里路,和他们驻扎在一起的还有石国人和史国人。”
王思雨沉思不语,这个意外的发现使他知道大食人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大食主帅必然会厚此薄彼,从而让许多协从国的士兵都开始心生不满,如果这名士兵所说是实,这倒是一个分化敌军的机会,可是道路异常艰难,怎么样才能让其他拔汗那人知道这个消息呢?
他瞥一眼这名拔汗那士兵,又对翻译的士兵道:“你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回去替我传递消息,战争结束后我会赏他一千头羊和十匹马,你问他愿不愿意?”
士兵把大帅的话翻译给了拔汗那人,他的眼睛竟渐渐地亮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用翻译王思雨也知道他愿意了,便微微点了点,又细细地给此人说了几句,这才命人将他放了,拔汗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南走去,渐渐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
这时,武元衡走过来道:“大帅,我以为光凭此人恐怕难以达到大帅想要的效果,我们应多派人抄写突厥语传书,告诉他们若立即投降者可以给粮食释放回家,若顽抗不化者将在碎叶银矿罚做二十年奴隶,我们把传书送到敌军的阵地上去,我想,这就像鸟儿经不起毒蛇诱惑一般,一定会有不少人乖乖地出来投降。”
王思雨连连点头,“你的建议很好,我这就回去命人抄写,只是该用什么法子把传书送到敌阵,要好好想一想。”
武元衡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风向,微微一笑道:“大帅无须烦恼,我有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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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两千名唐军将五百多个圆桶状的东西一排放在雪地上,每个圆桶高约一丈,唐军两人一组,两人一左一右将那圆桶挑起,另一人点燃了一根火棍,靠近圆桶的底部,‘轰!’的一声轻响,下面竟燃起了一团火苗,火光中可以看见,竟是一个盛满了火油的辟火板盒子,而在盒子的下面有一个竹篾筐,里面放满了用突厥文和粟特文写的传书,随着火燃起,那些巨大的圆桶竟然慢慢升了起来,两名士兵一松竹篙,圆桶越升越高,最后升到二十丈高,在北风的吹拂下,带着竹篾筐里的传书向大食军的阵地飘飘悠悠而去,五百余孔明灯布满了天空,在高空中俨如夏季里的萤火虫群,显得格外地诡异、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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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唐军围困的狭长地带里有一座城池,叫裴罗将军城,这是碎叶的卫城,虽然是卫城,但城池并不小,可以驻军万人左右,加上原来的数千民户皆已搬空,裴罗将军城的甚至能容纳两三万军队,目前二万余呼罗珊军皆驻扎在城内,他们享受着粮食的充足供应,在城池外围,则是近三万埃及军和一万多突厥奴隶军,他们享受半饱的食物供给,而最外围的康国、安国、石国等协从**约六万地位低下,装备差、战斗力也极弱,故待遇也是最差,他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而且最高统帅也下了严令,禁止杀马,违令者将被处以极刑。
不公平的待遇和饥饿折磨着协从**的士气,再加上暴风雪后,绝大多数协从国官兵都认为突围无望,他们渐渐对前途变得绝望,恰好在这时,一只只从天而降的天灯带着打量唐军的传书来到了协从**的阵地上,拔汗那爆发了起义、投降的宽大和顽抗的严厉处罚剧烈地冲击着每一个士兵的心,士气开始迅速瓦解,流言满天飞舞,到处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士兵,离军心的彻底崩溃仅仅只剩下一纸之隔,局势就象沸腾的火油,只需一颗微小的火星就能点爆大规模的投降浪潮,而此时,裴罗将军城内却静悄悄的,高大的城墙就仿佛用辟火板做成,丝毫感受不到外围的即将爆炸的火焰,就在这时,一只耐力持久的孔明灯飞进了裴罗将军城内,几名亲兵拿着唐军的传书,惊惧地飞跑进了正在开会的统帅室。
‘砰!’地一声巨响,阿兰狠狠地在桌上猛拍了一掌,他最心爱的叙利亚金壶也被震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壶底凹进去一大块,但他也顾不上了,他大声怒吼道:“立即派人去搜查,有胆敢藏匿文书者一律处死,现在就去。”
“是!”一名呼罗珊军团长大声答应,转身出去处置这个意外事件,旁边的默雅利见主帅震怒,连忙低声劝道:“将军,这件事不能草率处置,我担心会激起兵变。”
“那你让我怎么办?”阿兰猛地转头盯着他道:“难道让我安抚他们吗?我拿什么安抚,粮食只剩下五天,当然要优先保证战斗力强的军队,这些杂**队本来就不忠心于哈里发,不用高压手段又能怎么办?”阿兰已经盛怒到了极点。
”将军请息怒,属下建议还是应允许他们杀马,以暂时解决粮食不足,然后待事态稍稍平息,再将他们和埃及军换防,让他们位于中间,以防止他们投敌。”
阿兰满脸怒气略略缓和,杀马是军中大忌,他一直坚决反对,但从现在的局势看来,想全部脱逃已是不可能,那么就索性让协从**成为呼罗珊军的垫脚石,没有马更好,就让他们在后面拖住唐军,阿兰终于微微点了点头,“好吧!我同意他们杀马解决粮食问题,但也不能一味安抚,须宽严相济才行,我刚才的命令不变,有胆敢藏匿文书者一律处死。”
命令完毕,阿兰十分疲惫地坐了下来,他从没想过会陷入今天这个困局,一场突来的暴风雪打乱了他的作战计划,阿兰。梅赛因,这位曾随拉希德哈里发远征拜占庭、被誉为‘绿圆顶宫的守卫者’的大食名将,将不得不面对极其严重的后果,十三万大军的生死存亡,至今为止,阿兰皆不认为自己犯下什么战略性的错误,是的,上天曾经给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但他无法攻下碎叶城,大食人对攻城从来都有先天的缺陷,无论是伍麦叶王朝还是阿拔斯王朝对攻城的软弱都是一脉相承,数百年间曾四次围困君士坦丁堡,四次皆攻城失败,所以碎叶的攻城失败也不是偶然,说到底是大食的决策层低估了攻打碎叶城的艰难程度,也低估了唐军对守城的坚韧,更低估了大唐倾尽举国之力打赢碎叶战役的决心,上天不会再给他两次机会,既然阿兰两个多月都无法拿下碎叶,那机会就自然转到了唐军的手中,这是天经地义的公平,一场有利于唐军的暴风雪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统帅室中十分寂静,几名高级将领都在等待统帅的下一步训话,阿兰似有所觉,他立刻从沉思中惊醒,摆了摆手道:“我们继续开会,下面商议一下从东路突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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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的传书已经完全扰乱了协从国士兵军心,几乎每一个协从国的军营里都有人在公开谈论如何去投降唐军,军官们也各怀心事,根本不闻不问军营中越来越危险的气氛。
拔汗那协从军的大营内,一名哨兵正站在一块大石上,向上千名士兵大声宣讲,“我在大雪中几乎死去,幸得唐军所救,他们告诉我拔汗那已经发生了巨变,唐军从阿史不来城出兵,焚毁了大食人的军粮,歼灭了萨曼家族的走狗,我们的国王已经揭竿而起,正式和大食人分裂,投向了大唐,各位弟兄是否知道,当年我们归属大唐时,他们从不向我们征一文税,而大食人和萨曼家族却盘剥得我们家破人亡,强占我们牧场,还强迫我们放弃自己的信仰,这样的统治者我们还在为它卖命,弟兄们,听我的,我们向大唐投降,帮助我们的国王去。”
哨兵的话激起了无数士兵的共鸣,甚至许多军官也生出了强烈的投降意愿,连他们的国王都反叛大食了,那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为大食人效命。
“呼罗珊人来了!”不知谁大喊一声,只见从营门口冲进一队杀气腾腾的军队,足有百人,皆铁甲铁盔,手执弯刀,一个个面目凶恶,众士兵都吓得脸色大变,纷纷后退,他们就像一群被欺压习惯的绵羊,从内心深处惧怕呼罗珊人这头恶狼。
为了收缴协从**手中的传书,呼罗珊军队派出了十支巡查队,每队百人,这一队人正好查到了拔汗那军营。
“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想造反吗?”领头的呼罗珊军中队长大声吼骂,声如雷鸣,他一眼看见站在大石上宣讲的士兵,手一指道:“这个人就是造反份子,把他给我抓起来。”
立刻有十几名呼罗珊士兵向宣讲的士兵冲去,拔汗那士兵们胆怯地后退,他们还是缺乏反抗的勇气,那名士兵见呼罗珊人横冲直撞跑来,他心中愤怒之极,大声喝道:“弟兄们,你们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们真要任由呼罗珊人杀我吗?”
“给我杀了他!”呼罗珊人中队长恶狠狠地下达了杀人命令。
十几名呼罗珊人包围了大石,纷纷拔刀向他砍来,士兵见已无退路,他大吼一声,拔剑扑了下来,一剑刺穿了一名呼罗珊士兵的胸膛,但其他人的刀已经落在他的身上,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跑,士兵的鲜血终于点燃了拔汗那人心中的血性,他们绵羊般的胆怯消失了,被激怒的士兵们忽然呐喊一声,纷纷拔剑猛扑上来,围住一百多名呼罗珊人劈杀,营帐中的拔汗那士兵也冲了出来,四千人仿佛愤怒的浪潮,迅速将百余名呼罗珊人吞没了。
“杀出去,投降大唐!”拔汗那人的吼声传遍了整个协从**驻地,无数拔汗那士兵争先恐后向北方逃去,最后连他们的军团长也脱去大食军服,混进士兵之中一齐北逃。
拔汗那人的造反就是点燃沸油的火星,他们激发的从众效应是无法估量的,整个外围阵地全部失控,茫茫的雪原上只见密密麻麻的黑点在没命奔逃,向北、向东或者向南,对战争的厌倦、对前途的绝望,以及难以忍受的饥饿驱使着他们杀死了呼罗珊巡查兵,成批成群,大规模地投向唐军,自发而没有任何人组织,当允许杀马的命令传达到外围营地时,营地里早已经空空荡荡,六万协从**只剩下四五千跑不动的老弱残军和受伤的士兵。
协从**的集体叛逃彻底改变了战局,当天晚上,唐军从三面大举压上,五百余架缴获的重型投石机在骆驼的牵引下从南面慢慢靠近了裴罗将军城,成千上万的大食火油弹向敌军阵地倾泻而去,整个裴罗将军城、整个大食军阵地成为一片火海,使那里变成了人间地狱,惨叫声、焦臭味弥漫在大食军上空,三万多士兵被暴烈的希腊火活活烧死,冲出来投降之人不计其数,副将默雅利也投降了唐军。
但大食军统帅阿兰率领二万呼罗珊骑兵从东面突围,遭到六万北庭唐军的拦截,随即王思雨率军从后面包抄,断绝了呼罗珊军所有的逃路,两军兵力悬殊,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这支最后的呼罗珊骑兵全部被唐军歼灭,统帅阿兰。梅赛因在绝望中自杀。
自此,碎叶战役终于以唐军全胜落幕,这次战役从葛逻禄人南下算起,到次年的十一月底结束,历经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两国皆倾尽了举国之力,大食军先后动员三十万人参战,国库罄尽,而大唐也调动近二十万大军、近百万汉人及西域各国的民夫,调拨粮食一千万石、钱四百万贯,最后的结果是大食军全部被歼灭,投降者超过十万,葛逻禄人全族灭亡。
这次战役的影响是极其深刻,标志着大唐和大食两国在葱岭以西的战略上攻守互换,唐军占据了上风,拔汗那和石国先后投向大唐,大唐的势力推进到了药杀河流域,包括怛罗斯在内的近百座城池被唐军占领,大食举国震动,惶恐之极,哈里发拉希德紧急调八万最精锐的近卫军增援撒马尔罕,并取消了十年前与拜占庭签署的不平等条约,与拜占庭达成了和解,使得驻扎在叙利亚和亚美尼亚的军队得以南下,而此时大唐的国力也疲惫不堪,无力再进行西征,再加上吐火罗还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回纥人狼心不死,大唐皇帝张焕便下令唐军止步于药杀河,暂不西进,至此,大唐取得了碎叶战役的全面胜利。
但就在这时,回纥却发生了惊天的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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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第三十八章 回纥惊变(上)
十一月的几场雪缓和了漠北的局势,黠戛斯人并没有强攻翰耳朵八里,他们象征性的进攻了几回,便在回纥大军的返回前调头北上了,盛怒之下,忠贞可汗派大军追击黠戛斯人,但突来的暴雪却拦住了忠贞可汗的复仇之路,黠戛斯人回到了他们阔别已久的故土。
十二月初,唐军在碎叶大胜的消息终于传到了翰耳朵八里,忠贞可汗就仿佛一觉睡醒,他这才想起已被他遗忘了二个多月的大唐公主,大唐公主依然还在哈林城,云英待嫁,忠贞可汗有些急不可耐了,大唐公主的美丑已经不重要,就算她丑若嫫母,他也一样会将她迎入自己的王宫,奉她为国母,这就是**裸的利益趋势,碎叶的大胜已经在大唐公主身上绕上了太多的耀眼光环,十二月四日,由五百多人组成了回纥迎亲队抵达了哈林小城。
哈林城外,送婚副使礼部郎中林元礼拱手向前来迎婚的次相药罗葛灵笑道:“这一次,次相可睡得着觉,吃得下饭了吧!”
药罗葛灵确实是明显的意气风发,碎叶大胜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政治获利,亲大食的粟特人沉默了,叫嚣日盛的回纥军方哑了,摩尼教也一改往昔的传统,开始闭口不谈政治,只有亲唐派人长出一口闷气,纷纷要求忠贞可汗取消双可敦,立即迎娶大唐公主为回纥唯一的可敦,作为亲唐派的首领,药罗葛灵怎能不容光焕发,信心百倍。
他急忙翻身下马,向林元礼回礼表示谢意,他随即向两旁扫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问道:“裴使君呢?怎么不见他人?”
“裴使君略有感恙,不便前来迎接,请次相见谅。”
“原来如此。”送婚迎婚是两国间的大事,仅仅是副使出面是不行,药罗葛灵沉吟一下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城外驻扎一夜,但愿明日裴使君能尽早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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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裴明远没有半点感恙,他之所以不出迎药罗葛灵是他刚刚收到了大唐皇帝的一封紧急手谕,这封手谕就平躺在他面前的桌上,手谕是分次发鸽信到九原后,由那里的驿使随后派快马送来,手谕中的内容令裴明远十分吃惊,张焕已收到密报,回纥国内的反唐派正在密谋一次重大阴谋,他命裴明远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插手回纥可能的内乱,但要保护好公主,若回纥出现异变,无论如何要将公主带回国。
看完这份手谕,裴明远久久沉默不语,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个阴谋本身,而是皇上对可能发生事件的态度,他竟然是听之任之发展,也就是说,皇上明明知道回纥的反唐派要进行一次不利于大唐的阴谋,却不加干涉,甚至还有推波助澜之嫌,不可思议啊!皇上究竟走的是那一步棋?
但迷惑良久之后,裴明远终于有些悟到皇上的深意,看来他的下一个战略目标,显然就是回纥了,随着裴明远悟通这一点,后面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碎叶战役中回纥人所表现的趁火打劫之势着实让人捏了把冷汗,若不是皇上早布下了黠戛斯这步暗棋,这次碎叶究竟战役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但这步棋只能用一次,若下一次再爆发吐火罗战役或撒马尔罕战役,回纥人又跳出来趁火打劫,还会有什么办法将它逼回去呢?回纥永远是一头吃不饱的饿狼,只有彻底的干掉它,或者将它打得再无力嚣张,才能不再被其胁迫,而碎叶战役结束,大唐与大食之间在短期内不会再爆发战争,这就给解决回纥问题提供了契机。
裴明远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目光中充满了对张焕苦心的理解,纵观汉人历史,从秦汉的匈奴之患,到两晋的五胡乱华,再到隋唐的突厥南侵,北方游牧民族始终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不知后世还有没有新的游牧民族出现,为了不让北方草原民族威胁到汉人子孙后代的生存,他们这一代人有责任彻底肃清北方之患。
“使君,公主来了。”门外侍卫的禀报打断了裴明远的思路,他连忙回身收起桌上的手谕,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她知道。
“请她进来。”
门推开了,韩国公主李素走了进来,回纥正式派来迎亲使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也就是说她终将嫁进那座金黄得刺眼的宫殿,李素没有半点即将成为新娘的羞涩和喜悦,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隐隐忧伤,进了裴明远的书房,她迅速将这抹忧伤隐藏起来,换成一种极为平淡的神色。
“听说你感恙了,我特来探望。”
“已经不碍事了。”裴明远轻轻一摆手,“公主请坐。”
李素在裴明远对面盈盈坐下,她打开手中拎着的布袋,从里面取出厚厚的一叠书,推给了他,低低叹了口气道:“裴使君,这些书都还给你。”
“你都看完了吗?或是再想借几本新书。”裴明远微微笑道。
李素摇了摇头,平静的表情已经无法维持了,心中涌起的无限哀伤终于使她眼中露出了黯然之色,她依然在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内心的软弱,尤其是她对面的这个儒雅俊朗的男子,
“不了,借了也无法还你,就不借了。”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低微,几乎听不见,眼帘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裴明远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异常,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也暗暗叹息,数月的相处,他们从陌生到熟悉,从君臣到朋友,从刚开始时惊叹于这个美丽女子心中充满了对大唐的热爱,到他慢慢也感觉到她其实也有一颗渴望被疼爱、被呵护的平常心,从她总是刻意来自己这里借书还书,裴明远似乎体会到了一丝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很希望这桩婚姻失败,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感觉自己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送婚使。
他默默地将书又推了回去,“我的书都会留给你,将来你总有回来探亲的一天,那时再还我吧!”
她突然变了脸色,眼中平静的神色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几近绝望的目光,她呆呆地望着裴明远,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说出什么,她的眼睛开始朦胧了,罩上了一层冰莹的水晶似的东西,长长的睫毛接连动了几下。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他吗?”她终于发出了这句短短的问话,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再也说不出第二句。
“我。。。。。”裴明远的头忽然低下了,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歉疚,这种歉疚既是对无力帮助公主摆脱痛苦的歉疚,也是对自己两年前因难产而去世的亡妻的忏悔,他感到自己对妻子的忠诚正一点点被磨去,这种交织的歉疚感几乎使他胸膛爆炸了。
“你或许不用嫁给他。”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皇上的绝密手谕,他猛地扭过投去,大声道:“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去吧!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糟。”
他紧紧咬住嘴唇,把嘴唇咬得发白,就像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一样,但他的心中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何尝又愿意美丽的公主嫁给那个粗鲁的男人呢?
李素的眼睛睁大了,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就仿佛即将沉入深渊的刹那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板,她的眼睛渐渐亮了,痛苦的泪水变成了激动的泪花,李素轻轻拭去脸颊的泪水,慢慢站了起来,她走门口,忽然又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唯一能让她依靠的男子,她体会到了他内心对自己的关怀。
“谢谢你!”李素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了,裴明远默默地凝视着她美丽的背影,一直到她走远,消失不见,他又忽然取出皇上的手谕,一遍一遍地读着,回纥人的阴谋,那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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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总是在夜里产生,无论是在长安、巴格达还是在翰耳朵八里,这条定律几乎都适用,漠北冬夜的寒流使翰耳朵八里的大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也没有什么巡逻的士兵,除了在王宫前有几百名侍卫之外,整个城池就仿佛死一般寂静。
在翰耳朵八里的城西有一座占地宽广的大宅,皆是用巨石砌成,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座宏伟的小城堡,这里就是回纥相国颉干迦斯的宅子。
颉干迦斯曾掌控回纥最高军权,在拓跋千里的叛乱中,是他率领军队与叛军激战,夺回翰耳朵八里,为忠贞可汗重新即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也由此从武转文,出任回纥相国,尽管他已是一名文官,但他在军队中依然享有极高的威望,回纥的十五名万夫长,有十名都曾是他的手下,因此他同时也是回纥军方势力的代表,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可以说他就是回纥的第二号人物。
这几天,他和粟特人、摩尼教人一样的沉默了,沉默来自唐军在碎叶的大胜,尽管颉干迦斯对大食人的失败没有感到什么痛心疾首,但唐军的胜利却再一次狠狠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想起了当年安西之战的耻辱,他率十万大军南下北庭,可最后却靠可汗对张焕的乞求才回到漠北,这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耻辱,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与唐军再次决战,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能率大军饮马中原,将大唐的财富和女人统统掠回草原。
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当岁月快湮没他的梦想时,机会却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准确地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一生中最疯狂的诱惑。
房间里十分安静,火炉烧得很旺,铁架上一壶奶茶咕噜噜地翻滚着,颉干迦斯一边给火炉里添柴,一边默默地听着贵客给他分析眼前的形势。
“相国,回纥九部中,除仆固和阿布思略略偏向大唐外,其余浑、拔曳固、同罗、思结和契苾都主张向南发展,主张夺取北庭和安西,这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你也必然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另外,控制我们回纥财源的粟特人更是强烈反唐,主张与大食结盟,他们对可汗放弃进攻北庭一事十分不满,我得到的确切消息,现在粟特人都认为就是因为可汗的背叛才导致大食在碎叶的惨败,至于摩尼教本身就源于波斯,与黑衣大食同宗同源,又有我这个国师对你的忠心拥护,你不用担心回纥舆论对你不满,摩尼教用神喻来替你解决继位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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