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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梦溪石
这番话虽然慷慨激昂,但反对的人并不在少数。
许多人过惯了安逸日子,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唐泛提出的所谓雄心胆魄嗤之以鼻,又认为□□物产丰饶,何必走海上险路,去跟升斗小国争那等鱼米之利?
更何况造船耗资巨大,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足以证明一切:这七次远航非但没能为大明带来什么利益,反倒往里赔了不少钱,甚至有人觉得,永乐以后之所以国库日益萎缩,跟当初皇帝坚持要下西洋也有莫大关系。
还有,如果耗费人力物力去跟倭寇打仗,打赢了不见得多么长脸,要是打输了,那才是大大的丢脸,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管不问,直接关闭国门,像太、祖皇帝规定的那样:片板不许下海,这才是万全之策,祖宗成法总归是没错的。
甚至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认为唐泛之所以主战,跟他现在主管兵部是有很大关系的,因为一打仗,兵部可以从中渔利,得到更多的经费不说,地位也能由此得到大大提高。
唐泛一一反驳了这些观点。
首先,打仗肯定要有所付出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不能光想着天上掉馅饼。国虽大,好战必亡,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大明如今并非主动在进行一场无道之战,恰恰相反,是别人打上门了,掳我百姓,劫我钱财,若不再自卫反击,只会被视为软柿子一般柔软可欺,以后这样的事情依旧会频频发生,国门一旦关闭,所有人都认为从此安逸而忘记危机,久而久之必然连战如何去打都忘记,到时候还是会被人欺上门,再说这一次还有不少百姓被倭寇掳掠到海上去,难道那些人都就此不闻不问了么?
其次,勘合贸易非但不能彻底关闭,反倒应该更为开放,有鉴于前宋海上贸易带来的巨额利润,武力更加强盛的大明完全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太、祖皇帝虽然有片板不许下海的规定,可那是针对民船而言,要知道在那之后,三宝太监也同样七下西洋,官方贸易并未停止,祖宗成法之说大有变通之处,严格说来并不存在绝对的禁令。
而且就算现在官方禁止民间贸易,也依旧有不少民船私自出海,谋取利润,正因为海禁,这些民间的盈利,官方并未得到一分一毫,这才是巨大的损失。堵不如疏,与其放任这些非法私贸继续进行下去,不如由官方组织起来,将其合理化,让其缴纳税赋,这才是一举两得的长久之道。
唐泛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有许多人反对他,同样有不少人支持他。
这些人包括南京太常寺少卿杨一清,太常寺少卿李东阳,侍讲学士谢迁等。
如果说谢迁纯属友情支持好友,那么杨一清和李东阳等人,则是从实际战略意义出发的。
他们的观点大体上与唐泛一致,都认为守不如攻,虽然造船与组建水师耗费巨大,但是后期收益完全可以弥补回来,如果能够重现前宋那般海上贸易规模,则朝廷往后也就不必发愁每年国库拨不出钱粮,天子也不必发愁内库的钱财不够使了。
这些人虽然官职不显,甚至没有一个内阁阁臣,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当今天子所信重的少壮派官员,如无意外,在几年之后,当内阁这批老臣子一一致仕之后,大明中枢将由他们来主宰。
两方争议异常激烈,从弘治三年一直持续到弘治四年,从一开始到底派不派兵剿匪,要不要停止勘合贸易,到后来争论要怎么派兵,怎么打,开放海禁要开放到什么程度,也算是逐渐打开了一点局面。
直到弘治四年末,尝到甜头的倭寇见明廷毫无动静,又一次席卷而来,登岸劫掠,促使天子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命汪直提督宁波,组建水师。
弘治帝总体来说是一个比较谨慎保守的人,幼年的经历促使他在一件事上不会轻易做出决定,尤其是重大决定。
假如他身边的人与他一样保守谨慎,那这个朝廷就是一个谨慎的朝廷,它能够完美地完成守成任务,却无法像开国之初那样锐意进取。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任何一个朝代发展到一定阶段,如果没有外力因素,只会这样一路保守下去,直至灭亡。
但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
唐泛他们自然并不知道,弘治三年,距离大明不止万里之遥的另外一端,一个叫迪亚士的葡萄牙航海家发现了非洲好望角。
而一块被称为欧罗巴的大陆,当年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骑兵曾经到过的地方,正将一场被后世称为“文艺复兴”的浪潮席卷那一整块大陆。
与那块大陆隔海相望的一个小国,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宗教改革做准备。
这些事情,大明一无所知。
即使是唐泛,也并不知道他所据理力争的事情,将为帝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汪直终于等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一天。
从大同回来之后,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完蛋了。
对于宦官来说,他的成绩也许很辉煌,但汪直并不满足,他天生就喜欢指挥千军万马驰骋在战场上的感觉,而老天似乎也赋予了他这样的才能,大同几年的驻守,对鞑靼用兵的胜利,足以说明这一切。
但这种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当时的朝廷见好就收,不愿意将鞑靼彻底掐灭,为免别人说自己骄横跋扈,有了功劳就谁也不放在眼里,加上唐泛对自己的一番劝说,汪直不得不跟着班师回朝,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前线。
唐泛当时曾劝他要将目光放远一点,不要光盯着草原一块,大明同样还有辽阔的海域,同样不平静的西南。
说这番话的时候,也许连唐泛自己都没有料到,这番纯粹是出于安慰的话,将会在未来变为现实。
汪直平生最崇拜的人便是三宝太监。
如今能够让他去做像三宝太监一样的事情,如何能让他不激动?
而对朝廷来说,他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
朝中依旧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天子下这个结论,虽说得到了唐泛等人的支持,却也同样遭遇到不少反对,包括内阁首辅刘健等,只不过反对声大或小罢了,在唐泛的运作和努力下,内阁的反对声并不是非常坚定,朝廷最终同意组建水师,小规模地打一场针对倭寇的战役,前提是经费要严格限制,不能超过预算。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派文臣还是武将去,都很容易遭到弹劾。
但汪直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首先他是宦官,原本的短处在这里却成了优势。国朝宦官掌兵早有先例。
其次汪直也有战功在身,谁也不能忽略他在大同时取得的战绩。
在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汪直就已经暗中投向他那一边,并且为太子登基做了不少努力,如今终于到了收割成果的时候。像弘治帝那样的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只会加倍对别人好十分,所以当汪直主动请缨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还从内库里额外拨出一些钱,表明自己支持的态度和立场。
汪直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踌躇满志,为自己即将能够建立的功业而满怀激情。
不过前方,依旧困难重重。





成化十四年 第162章 番外十一扬帆
“你此行若有何困难,不妨与我说一说,若是力所能及的,我便一并帮你解决了,也省得还要经过内阁众议,蹉跎光阴。”
唐泛如今的确有底气说这番话,因为他不仅管着刑部,还兼管兵部,虽说需要用钱的地方肯定还要经过户部,大规模的兵员调动,也需要先由内阁通过,不过小范围的调兵遣将,他还是可以作主的。
汪直也不与他客气,直接就伸出两根手指:“其难处一,无船可用。难处二,没钱,你们内阁拨给的那点钱,还不知道够不够造两艘船,若我带着两艘船去赶倭寇吗,只怕笑都被人笑死了!”
仔细算来,从成化十四年两人认识至今,也已经有十数年了。
唐泛现今三十多岁,汪直也不是当年那个面如稚童的西厂厂督了,不过岁月并未在他们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权势的加成,男人只会越发增添魅力,这两个人也不例外。
只不过唐泛的威严融合在儒雅之中,整个人越发沉敛隽秀,举重若轻。
而汪直则将原先外露的狷狂稍稍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与唐泛一般无二的稳重,不过那也只是看起来稳重而已,毕竟如今身份水涨船高,加上随着年纪的增长,总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否则迎接他的肯定是成堆的弹章,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其实汪公公的张狂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所以汪直这样的人,注定不适合在京城混,他也可以为了一些目的去向别人妥协,但这依旧无法改变他是一把锋利刀剑的事实。
刀剑总要对外才能派上最大的用场,这也是唐泛大力支持他前去平倭的原因,对于猖狂的敌人,只有让更猖狂凶狠的人去,才能制住他们。
听了他的话,唐泛惟有苦笑:“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这两个问题别说是我了,就算内阁全体通过,也解决不了。自朝廷实行海禁之后,早年那些宝船早就荒废了,技艺流失不说,工匠也早就不在人世了,就算有钱给你,你也找不到当年造宝船的那些工匠和手艺。”
汪直大喇喇道:“若是容易解决,我找你做作甚?不就是因为难办么,若你能办成,足可证明你就是大明第一能干的阁臣?”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为甚要证明我是大明第一能干的什么什么?
唐大人禁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这一套,你这两个难题,我也解决不了,不过我有点思路,你不妨听上一听,若觉得有道理,便可以从此处下手。”
汪直翘着二郎腿,表情有些欠揍:“愿闻其详。”
亏得唐大人涵养好,大家认识这么多年,熟知他的脾性,也懒得与他计较。
唐泛就道:“你到了宁波之后,先别忙着造船募兵,当务之急,是先弄到钱。”
汪直:“这不是废话么?”
唐泛:“……你还听不听我说完了?”
汪直见他大有撂下不管的架势,忙道:“你说你说。”
唐泛送了他一个大白眼,这才道:“首先要摸清江浙的兵力布局,各方势力,浙江都司指挥使卓浩思是个滑不溜秋的老狐狸,朝廷让他给你病员,他肯定不乐意将精壮兵力给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类得把戏是少不了的,你还得与他斗智斗勇一番,不过这人大节不亏,还算能做事,你最好不要彻底与他撕破脸,凡事得有个底线,以后才方便行事,若是将卓浩思换下,继任者未必会比他更好,反正每个人的小算盘是避免不了的,只要有可取之处,便可争取合作。”
汪直听了半天,敢情这是生怕自己去了就跟地方官员闹翻呢:“我汪某人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没有器量的人?”
唐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不放心,你想想,倭寇毕竟非我族类,为何能对我国地形了如指掌,还能攻入绍兴城内,这分明是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人。我听说因为海禁,东南一带早有商贾与倭寇勾结,互相谋利,由来已久,你此去剿匪,必然会触及这些人的利益,所以要万分小心,在情况未明之前,像卓浩思这等可以争取之人,就不要轻易得罪。”
汪直轻轻点头,他不是一个听不进意见的人,对于唐泛,虽然嘴上不说,他心里还是服气的。
“所以我要先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唐泛:“不错,先将内奸揪出来,不过切记一点,东南富庶,行商者众,其中更不乏商贾大家,与官府互相联系,盘根错节,这些世家十有□□都有海运生意,有海运生意的,又十有□□与倭寇有联系,但他们其中也有分别,有些是不得不与之虚以委蛇的,有些是泥足深陷的,若可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一下,不必一竿子将其打死,否则你在东南只会更加寸步难行。”
汪直挑眉:“分化拉拢?”
唐泛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还有挑拨离间,不过这些就不必我说了,你汪公公肯定比我更加深谙此道才是!”
汪直:“去你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没有老子告辞了!”
有在主人家自称老子的么?唐阁老有点无奈,天底下就找不到比汪公公更狂的人了。
不过人家狂也有狂的资本,就算不去宁波,汪直如今在宫中已经是内宫十二监里说得上头句话的人物了。
当今天子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人,尤其是在寒微时给予他莫大帮助的人,他一个都没有忘记,包括当年帮忙隐藏过他的行踪的吴皇后(先帝的第一任皇后,后来因为触怒万贵妃被废),天子登基之后也将她从冷宫里接出来,以太后的规格侍奉养老,还有处处护着他的怀恩,皇帝也将他从南京召回,如同长辈一般对待,可惜怀恩年事已高,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为此天子还下令为其建祠,这也是宦官里少有的荣耀。
相比之下,汪直年纪很轻,还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当年帮助太子带来的好运,而皇帝也足够信任他,不仅将原本属于怀恩的司礼监掌印委任于他,甚至在许多内宫的事情上都会询问汪直的意见。
只要没有出现太大的过错,毫无疑问,只要弘治帝还在一天,汪直肯定能够享尽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
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主动请缨,去剿灭倭寇。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当初朝廷决定出兵的时候,满朝文武就没几个愿意去的,这种情况下汪直的主动更让皇帝感动,甚至私底下劝他不用去,不过汪直心意已决,连皇帝也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了他。
有了这个前提,又有唐泛在后方帮忙,汪直只要专心应付倭寇有关的事情,而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玩小动作。
唐泛道:“广川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叫程舟,是浙江都司的指挥佥事,早年承了广川很大的人情,为人也还可以,募兵的相关事宜,你可以去找他询问,你所招募的人,将来不仅是在对倭战事上起重要作用,以后开放海禁之后,也会成为镇守东南的精兵,代表的更是你的脸面,所以须得慎之又慎,军纪严明方可。”
汪直唔了一声:“我心中有数,这些你可放心,大事上我不糊涂。”
唐泛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盅:“身份所在,届时我恐怕不能去送行了,这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先为你饯行,祝你此去善自珍重,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汪直也拿起茶盅:“谢了!”
唐泛促狭地朝他挤挤眼:“收敛点脾气,可别兴冲冲去了,又被人挤兑得回来,到时候脸可就丢大发了!”
汪直呵呵一笑:“那我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别被始乱终弃了!”
唐泛狠狠呛咳了一下,佯怒道:“大胆!放肆!这是该对本公说的话吗!”
汪直皮笑肉不笑:“那要不祝你每天都能下得了床?”
唐泛被他气得胃疼,赶苍蝇似的挥手:“走罢走罢,你就净会气我,有这工夫去气死那些倭寇好了!”
汪直哈哈一笑,跨出门槛,大步离去。
逆着光,对方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日光之中,光线太过耀眼,以至于唐泛不得不眯起眼,望着汪直远去的身影,心中浮起一丝不确定:汪直真的能够胜任吗?而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自永乐年之后,许多人觉得每次出海下西洋不仅不能为朝廷带来利润,反而还因为各国纷至沓来的进贡,使朝廷以赏赐的名义损失了不少钱,皇帝固然是有面子了,但长此以往,国库肯定无力支撑这笔巨额的费用,所以许多人反对开海禁,甚至反对讨伐倭寇,都是有他们的道理的,把国门一关,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何必自找麻烦去跟那些小鱼小虾过不去呢,打赢了,也未必见得有多少好处,还要往里头搭进不少钱。
唐泛不是先知,他依照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去做事情,却无法决定事情的走向,更不能笃定汪直这一去,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只有到了几十甚至一百年后,后人再回头看,也许才能作出一个公允而中肯的评价。
希望在以后的史书上,我不是以罪人的面目出现。
唐泛如是唏嘘。




成化十四年 第163章 番外十二星辰
打从除夕的鞭炮声过后,就算是正式进入弘治十一年了。
身处其中的人也许并未察觉,日子其实一天天过得飞快,冬去春来,除夕之后是元宵,元宵之后又是龙抬头,不知不觉,枝头吐了嫩芽,簇拥着粉嫩嫩的娇蕊,春分过后,清明又要到来了。
在北方或许还寒意未退的时候,南边却早已是一派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气象了。
沿途处处灿烂,入目繁花的春景,令人见了便心生喜悦,精气神仿佛也跟着飞扬起来。
卞文栋也不例外,看着两岸的新绿,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心头这些年来所有的怨气都倾吐干净。
他已经连续考了好几年的举人了,奈何运气不佳,都没考中,索性放弃了这个念想,转而做起别的打算。
科举就像独木桥,桥那边是通天大道,天下的读书人个个都想过去,最终能挤过去的人终究是少数。
卞文栋也是那些不幸运的人之一,只不过他没有像许多落榜士子那样自怨自艾,在连续尝试三次,发现自己很可能不是那块料之后,他就当机立断,决定不再将一辈子都耗费在科举上面。
这年头读书人不读书,能选择的余地就比较小了,要么回家种田,但卞家家境不错,用不着卞文栋去当农夫,要么周游四方,卞文栋觉得那样太不务正业,所以想来想去,便准备到南方看看,做点小买卖。
正好一位至交好友的表兄在南方做生意,听说江南富庶繁华,处处皆是财富,卞文栋就一路南下,准备到宁波去见好友的表兄,再作打算。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未到过南方,这一行逐渐往南,所见所闻果然令他吃惊不小,越往杭州宁波的方向,城镇就越是繁华,不说别的,单是穿着打扮,就比北方更加漂亮时兴,而且风气也更为开放。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卞文栋自忖也不是那种啥事不懂的书呆子,读书归读书,起码还是会关注天下大事的。
他知道弘治三年朝廷派汪直提督宁波,驱逐倭寇的事情;
也听说了汪直组建的大明水师在弘治六年将倭寇彻底驱逐干净的事情。
还听说弘治七年的时候,朝廷同意汪直上疏所请,扩大勘合贸易的范围,逐步开放民间海禁并征收商税的事情。
但出这一趟门,他发现自己不甚了解,闻所未闻的事情也有很多。
譬如在离杭州不远的某处客栈下榻,卞文栋听自称出海归来的人说,这大明以西,并不唯独大明,还有许多个国家。
当时卞文栋就说:这我知道,不就是交趾,天竺,暹罗嘛!
谁知却被对方嘲笑: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如今谁不知道有这几个国家,我说的是更西边。
卞文栋很不服气:更西边,那不就是大食么!
对方还是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比大食还西!
这下卞文栋认定对方就是个牛皮吹上天的,也懒得和他说话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卞文栋富家子弟出身,虽然是打着做买卖的主意,身上其实也不缺那几个钱,到了杭州这个人间天堂,便准备好好游玩闲逛一番,谁知在茶楼书肆里流连几天,他才发现无知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什么欧罗巴,什么意大里亚,什么亚墨利加洲,什么泰西,红夷,和兰,佛郎机,这些如同天方夜谭,绕得他晕头转向,卞文栋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异国!
杭州城果然繁华,除了和自己一样黑发黄肤的同胞之外,竟然还有不少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异族,就跟传说中的色目人一样,卞文栋不是没在书上看过前元时四方异族汇聚的情景,可是亲眼见到的时候,他依旧受到了不少冲击。
听说这些人不叫色目人,而是来自一个叫欧罗巴的地方,当地人称其为泰西人,他们是从大食辗转过来的,也有个别走的是海路,不过海路路途太远,风浪也太大,经常会中途翻船。
听说泰西那边诸国林立,大明一国的疆域就与欧罗巴一整块大陆相仿。
又听说欧罗巴那边有两个很强大的国家,他们的水师非常厉害,经常出海航行,因为原本很穷,不得不从各地抢掠黄金财宝回去,这才使得国家渐渐富裕起来……
啧啧,这等强盗行径,简直有违圣人教诲,难怪如同未开化的蛮夷,与我□□上国如何能比!
不管卞文栋如何在内心吐槽,这一切所见所闻令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像所有刚刚从北方南下的人一样,他从嘲笑质疑,不屑一顾,到渐渐动摇,怀疑自己,再到亲眼所见,震惊无比,内心松动,最后半信半疑。
与别人有所不同的是,卞文栋的胸襟更加宽大,眼界也更加开阔,所以更容易接受这些“荒诞不羁”的新事物。
到了杭州之后,卞文栋本来想走陆路到宁波,但有人跟他说,现在在杭州可以从海上走,坐船到宁波,这样会更快,现在官府和民间都开辟了这样的航道,路费比坐马车还更便宜些。
许多北方人从未尝试过海路,一看到辽阔的大海就腿软,担心风浪,担心翻船,担心有去无回,卞文栋却兴致勃勃地找到了当地专门做海运营生的商船,虽然吐了一路,直到下船腿还是软的,但也见识到了别人口中广袤辽阔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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