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情肆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灵鹊儿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看不得人深浅的,一眼瞧过去,总是武断而又任性地觉得好或是不好。可于乌恩卜脱这个人,雅予至今仍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从北山回来的路上,他亲自迎出了百里之外。听说这传奇之人驾到,于情于理雅予都想挣着起身,可赛罕不许,没让她动。隔着厚厚的皮棉帘,听到他兄弟相见。险是生死之别,兄弟三人自是感慨,那语声入耳,深沉温和少是波澜,虽是蒙语,雅予却莫名地觉得熟悉,脑子里不觉就把他与沉稳持重的大将军素海做了重合,一张脸不过是略年纪轻些。
谁知待日后见到真人,病榻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长身玉立,风度款款的男子,半天不知动,若非赛罕一把遮住,她真不知要如何失态……
见过了大将军素海、二将军蒙克,更与那钦相近,与赛罕相亲,这一众兄弟虽说模样不尽相像,却都是魁梧挺拔、气势凛冽,一眼看去即便是以仁和著称的素海都带着杀伐征战的英武之气。多少年的厮杀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难以磨去的煞气,尤其是赛罕,眼神厉,周身阴冷,没有笑容之时,让人根本就不敢靠前。可这位大名鼎鼎的三哥、这六兄弟成其势最关键的决断人却是举手抬足间一股儒雅淡然之气,仿若游山走水、墨写人生的名流雅士;一样的高鼻凹眼却没有那异域的颜色,面色白净,风采俊逸,言谈笑语温润谦和,让人如沐春风,暖化心肠,真可谓一位温文尔雅的美男子。
眼前是一介书生儒雅,身处血腥争斗的汗庭中心,从容似野鹤闲云之淡,哪里有丝毫的杀戮之气,哪里寻那狠绝与力量?可纵是眼前迷惑,雅予也知道那些掌控大局、或力挽狂澜、或阴暗狡诈的谋略与招数都是从他而来。赛罕已然是谋略胆识过人,却是随身珍藏着三哥手记,足见其心胸与城府。且此人才情极高,蒙语之外又通波斯语、罗刹语,精晓各地方志;说起汉话标准的京字腔,连雅予这带了吴越口音的道地中原人都自愧不如。
是亲,是友,又或是国之大患?眼中看不透,心里存着疙瘩,每次看到那如安哲哥哥一般温暖的笑容,雅予不免就生出怯意。是以在府中住了数月之久,依旧对这主人把不好分寸,总不知如何面对。
不知觉已是来到太师夫妇日常起居的正院,看到门口候着乌恩卜脱贴身的两个家奴,雅予的脚步不由得便犹豫了一下,却不待她往转回,常见她往来的仆人们已是往里通报去了。
留下拉嘎,雅予被领进堂屋,正看见乌恩卜脱从卧房中出来,雅予赶紧俯身行礼,“雅予见过太师。”
乌恩卜脱虚手扶了,“不必多礼。”
听这语声比平日又低柔了几分,安静的房中似是耳语,雅予心想定是他俩那宝贝娃娃睡了。那小东西打娘胎里出来就日夜颠倒,百日之内没让他阿爸额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刚七八个月就精力十足,小嘴儿整日咧着咯咯地笑,一点动静就要起来扑腾,能让他多睡一会儿简直就是娜仁托娅的头等大事,这可真真来的不巧了。
见乌恩卜脱微笑着冲她摇摇头,伸手往里屋示意。雅予有些难为情,自己这一点心思也都露在人家眼里,不好客套,只得低头还礼,轻轻抬步。
往里去穿过小隔间儿,再挑起撒花帐帘,融融暖香里带着甜甜的奶味扑进鼻中,雅予顿时软出一脸的笑容,将才的尴尬与计较都不见,顾不得与娜仁托娅行礼就垫了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探头看向里头那棉花堆儿里白白胖胖、睡得酣呼呼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嗅着奶娃娃香甜的味道……
瞧这丫头的眼睛又直,一颗当娘的心都似要扑了出来,想起那狱中人的嘱托,娜仁托娅心里笑,这两个各有各的盼,一个比一个急,都是不知臊的。起身拉了雅予的手扯着她一起出到隔间儿里,落座在南窗下的暖榻上。两人如今亲近,也都不客套礼数,雅予任着仆女给她脱了靴子裹了绒毯子,彼时娜仁托娅早已适宜地靠着厚厚的软垫闭上了眼睛。
金丝绣的软垫上懒懒铺散着乌黑的发辫,一缕细细的银钮链从发后束过悬下一颗红宝石正点在眉心,晶莹透亮,柔柔朱红的光芒将那张美丽的脸庞衬得白皙细腻、眼鼻越发精巧。只是精心的妆容依旧掩不住疲惫,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绒绒的睫毛铺盖下一圈淡淡的黑晕。身为太师夫人,手边不知有多少奴仆可用,她却偏要亲自带娃娃,汗庭上、家宅里,多少事又如何放得下?人人都劝她把娃娃给奶娘,可唯独雅予从不曾劝。她知道这女人的心,多少年求子不成,如今旁人眼中的苦正是她求之不得、最甘心的甜,如何舍得放手……
雅予抬手轻轻用帕子沾着她额头的汗,娜仁托娅不遮掩任她擦,口中喃喃地念道,“这小东西真不知哪里来的劲头,整闹了一宿、一前晌。”
“那可辛苦你了。”
“哪里是我?一直都是他阿爸哄着。”
雅予抿嘴儿笑,这可是嘴硬,乌恩卜脱不睡,她怎的会歇?眼前不觉就见那红烛暖光,鸳鸯帐下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哄着宝贝,心满意足。这场面雅予不是没见过,这两个汗庭之上不知是怎样的铁血与冷情,可闺房内亲爱起来从不知避人。起先雅予见着慌乱,羞得手足无措,见多了也只低头就是,悄悄在心里念念自己的郎君。就合着眼前人记起他俩说起当年娜仁托娅悔婚的缘由,赛罕说:“看上我三哥了呗”。彼时只觉他话无耻,如今想来许是正对景,早过而立之年的人依然风度翩翩,若是放到十年前该是怎样英俊的少年郎,草原霞光许是第一眼就已然为他降落。如今看来也算是一对璧人天生地配,只可惜一想到后院那三房娇妾,雅予心里就不大适宜,想着这番柔情可也在后院演过,忍不得就怜惜起她来。
“你也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小主儿。”
闻言娜仁托娅睁开眼睛,笑着白了雅予一眼,“跟我这儿还端着,等急了吧?”
雅予也不避,只微微红了脸颊,不驳不应,低头折着帕子。自从北山押解回来,赛罕重审后就被投入地牢中,这一去两人再不得见。虽说这回有大汗亲自过问,一切的罪与罚不过是走个过场,好给宗王族个台阶下,可那刑期却也不曾当真说个时日。她被安置得妥妥当当养在病中,可这一颗心却随着他埋在了那阴暗的地牢里。自能握笔就每日写信,却只见信去从不见信回,牵心挂肠熬得日落西去,熬得月上梢头,再无安稳。好容易听说借着腊月祭天,大汗要赦人出狱,雅予想着他兄弟们再不会错了这个机会,遂一进腊月她就天天守着娜仁托娅,一日得一日的消息……
“昨儿我见着他了。”
“真的?”雅予立刻提了语声,急急问,“他怎样?”
“能怎样?铁打的似的,好好儿的。”
雅予抿了抿唇,轻轻咽了一口,心有些酸,什么铁打的?如今冷热都怕,地牢里埋了这几个月还不知又……即便就是铁打的,这么风里雨里地折腾,怕也要生了锈了……
见雅予脸上郁郁的,娜仁托娅坐起了身,正色道,“昨儿大汗亲自提审老六,这两日就要从先从地牢里解出来了。”
“嗯?只是从地牢里出来?不是大赦么?”
“若开赦,他自是头一个。只是毕竟是一条宗王命,一年不过的功夫,也不能就这么说算就算了。先解出来,另在大营外设单牢。”
“这,这岂不还不如北山?”雅予有些急,宗王族近在咫尺,几乎每一个都恨着他兄弟,但凡有一个起了歹心,那,那岂不是……
“不怕。”娜仁托娅握了她的手,“他们不敢。不过再安稳待几个月,两边都好说话。”
她的手很小,却很有力,将雅予的冰凉牢牢地握去,一颗焦急的心也似被握紧,不再急急地跳动。
“好了,不操那没用的心。”劝了这么一句,娜仁托娅重绽了笑,“昨儿就见了那么一刻,老六就说让我张罗你们的亲事,说这几日出来就先把亲成了。”
这没头没脑没防备的,鼻子突然一酸,泪就满满地溢了,雅予紧紧抿了唇屏着,手指不知觉地抠着娜仁托娅,心里化开了一般,暖暖热热,他终是……最知道她熬的什么……
“我没应他。”
“嗯?”雅予一愣,泪立刻凉了。
“你身子才将将好些,他出来也不过是换了处囚禁,怎么能再让你跟他去吃苦呢?”
“不是说只几个月而已?更况,大营再怎么都好过北山的窑洞,又能有什么苦?”
这丫头心一急脸就红,娜仁托娅只管屏了笑瞧着,安安然道,“那也不成。咱们家是一般人家么?怎能让老六背着个罪名成亲呢?等他们把探马大将军还给他,咱再风风光光地行礼。”
说来说去竟是怕折了他们的面子,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雅予又如何驳得?“夫人,他自从那一回力竭,身子也不大好,也怕冷也不耐热。虽说是个大夫,又从来不知计较自己,身边总得有个人,我,我……”
娜仁托娅噗嗤笑了,硬屏着不敢大声,用力拍着雅予的手,“可了不得了!不让嫁就要做人家丫头去了!”
雅予咬了唇又是窘又是想哭,落在她手里任她笑,横竖不肯就这么松口。
早就知道这丫头软软的人儿却是个倔骨头,娜仁托娅打心眼儿里喜欢,此刻瞧着这小脸酸酸的模样却是铁了心地要跟了他去,她的心也软了,笑道,“要是老六知道我这么逗你,不知要怎样跟我急了。”看那小脸还绷着,娜仁托娅揽了她的肩亲昵道,“傻丫头,知道你两个苦,可你急还能急过你那男人?他说了,出来就接你走,成亲就走家礼。左不过就这几日了。”
“真的?”
“我敢诳你么?你那个可是头悍狼,谁惹得起?”
说通了,一颗心放开,泪反倒扑簌簌掉了下来。娜仁托娅拽了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着,心里对这孤苦伶仃的女孩儿又生了几分怜惜……
姐儿两个又说了半天体己话,雅予原想着待小东西醒了帮着带带,也逗逗玩儿,谁知这一觉睡得没了个时候。眼看着娜仁托娅也着实乏了,雅予略拖了一刻便起身告辞。
娜仁托娅靠在暖垫上只觉腰酸背痛,想睡又想着宝贝该醒了,竖着耳朵听,一时迷迷糊糊的。
耳听得帐帘轻动,不待她睁眼,唇上便凉凉的点了手指。她抿嘴儿笑,抬起身子往里挪了挪,榻边的人便就势上了榻仰身靠在她身旁。她像只猫儿一般缠了他的腰,窝进他怀里。
他低头吻吻怀中,“怎的不睡一会儿?”
“怕他醒。”
“你睡。有我呢。”
他温柔的语声就像那深山坳里静流的水,这些年钻进心窝里,她总还是听不够。睁开眼,日头西斜,橘色的光正洒在他脸上,她毫无顾敛地看着他,看着他看她,身上的酸痛一时倒不觉了,“小东西就要醒了,睡不成头又疼,不如咱们说说话。”
“也好。”乌恩卜脱笑笑,剪了手在她身后暖暖和和地抱了,“先问你一桩,老六亲事你可当真张罗开了?”
“还等得么?别说老六了,将才逗那丫头说不成,人家还急出泪了呢。”
“戴罪之身,何必急在这一时。”
“戴罪之身如何?还能不过日子了不成?奴隶们还要搭伙生崽儿呢。”
本是说笑,却眼见他笑容淡去,目光静了一刻。娜仁托娅不解,“怎的了?”
“我怎么看雅予都不像是小家宅院里养出的女儿。”
“你还是不放心她的来历?”
“不是不放心,是不大通。这么个女孩儿落在托瓦营里,怎的没名没分?怎的不曾被生吞活吃了?”
“不是说当初正要收进帐,老六他们就破了营么?”
“这么巧?”乌恩卜脱笑笑,“也不是不能巧。那老五呢?”
“哎,这事儿不是都跟你说了么?是你那幺弟耍了蛮强要了人家,老五曾在中原与她有过渊源,这一回又英雄救美,这才出了这兄弟夺妻的戏。”
“不是说他们争,是为何兄弟二人商议好在左翼大营瞒下她的身份?她又不是落根草原的头一个中原人。怕什么?”
他的语声淡淡的,不急不缓,娜仁托娅却听得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老五老六知道她的身份却瞒了咱们?”
“老五不会。老六么,”乌恩卜脱顿了顿,轻轻摇头,“也不该会。”
“她能是什么人?我都仔细问过她,江南人士,父母早亡,跟着哥嫂度日,后来被托瓦的人劫了来。”
“不通。”
他应得依旧淡,娜仁托娅等了一刻,也没再等来他疑心的缘由,想来他也并不笃定,遂只柔声劝道,“但凡事关中原你就心思重,可这一个女孩儿又能怎样呢?如今死心塌地要跟了咱老六,原先在中原究竟姓字名谁,家里是仇是亲,还计较么?”
“也是。”乌恩卜脱长吁了口气,“算了,就随他二人去。只要,她不是中原的公主就行。”
娜仁托娅笑了,“瞧你多心的。不能够!那皇宫里老皇帝的女儿早都嫁了,新皇的王子公主们最大的才不过七八岁,哪来这么个公主!”
“嗯。”乌恩卜脱终是应下,又嘱咐道,“如今这当口,亲事不必弄得太张扬。”
“那自然是。如今老六头上什么衔儿也没有,不讲究那么多,按家礼迎娶大夫人就是。”
“好。”乌恩卜脱点点头,“再派人往波斯去一趟。毕竟是大夫人,找得到找不到,最后这一回咱们做到仁至义尽。”
“要知会老六么?”
“不必。十之八//九没了人,这些年好容易又动了成亲的心思,何苦再给他心里添堵。”
“也是。”
说完话,乌恩卜脱似乏了,往下挪了挪身子,转身将她压了,舒舒服服地趴着。看他像是要睡了,娜仁托娅又想起一桩来,“哦,对了,后院的云奕这些日子总是懒得动,不大吃东西,还吐酸水,会不会……是有孕了?”
乌恩卜脱合了双目,“那可是大事,赶紧瞧瞧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过年了,狼也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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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情肆意 第73章
从正院堂屋出来,早不见了日头,房檐上残留下一圈昏暗暗的黄晕,暮色浓浓。年根儿了,天越来越短,尚不到晚饭时候就黑得只余灯烛下孤寥寥的人影,夜越是难熬。
挽着拉噶的手,雅予裹着斗篷低头踩着廊下的残雪,口鼻中凉气清新,惬意地呼吸着带了远处炊烟、温暖熟悉的味道。府中各处已陆续挑起了灯,新光朦朦与残阳别着最后的风头,彼此映了,都不够透亮,落在人脸上只照得那未尽的笑意,却掩住了双颊上热热的红晕。今儿实在弄得晚了,再错一刻又要等回了乌恩卜脱,与他一桌用饭总会让雅予想起当年在宫里陪姑母,再是亲近,手脚也拘束得紧。幸而娜仁托娅早一步回来为她解了围,否则真不知要被巴图那个小东西给缠到何时。
今年六岁的小巴图是六兄弟中老四苏赫的大儿子,自雅予病愈能起床走动就被他额吉送过来习汉字,从此便再无一日安宁。缠着她一个又一个地说故事,不操心吃、不操心睡,精神十足。雅予原是根本没有元气出声,可怎奈得那吧吧不停的小嘴甜出了蜜,“六婶儿六婶儿”直叫得人脸红心软没了脾气,更是那一头毛绒绒的小卷发下小鼻梁挺挺、扑闪着湛蓝湛蓝的眼睛实在是个漂亮的小东西,一不留神她就看痴了去,搂在怀中再不知松手……
雅予自己是一股子劲头撑着不觉,可娜仁托娅在一旁却生怕耗乏了她再生出事来,斟酌再三还是传了话给小巴图的额吉:只许隔两日来一次。这原是情理中的事,更况亲妯娌之间哪里还如此外道,可当话传回来说那边应了的时候娜仁托娅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笑说,“这可真是给你面子。”雅予听了也是笑,那一位,可当真不是好招惹的主儿。
这一年在北山过得没天没日,时候多得用不完,两人围了烛灯多少的体己话。雅予本是个安静的性子可不知怎的窝在他怀里就叽叽喳喳地没个住,恨不能把自出娘胎的时时刻刻都让他知道,连老爹爹的文章、兄长的剑术,兄嫂之间的情//事也要咬着耳朵嗤嗤笑着说给他听。他虽是话少,可只要她问,他就答,从兄弟六人建功立业到各自的家长里短,种种情形也说了个遍。
雅予记得那时说起四哥苏赫,赛罕道他少年之时便以神箭手之誉名扬草原,且心细如发、极有担当,十六岁就做了大汗的近身侍卫,如今更是金帐护卫军的首领。可说到四哥的家眷亲事,他立刻一脸促狭的笑闭了嘴。雅予哪里肯罢休,左右缠得他没了法子丢出来一句:“四哥啊,四哥是被四嫂强了的”,说完就大笑,而后死活也不肯再说原委,最后就连那位嫂嫂姓字名谁雅予都不曾知晓。
他一向话粗,雅予哪里肯信,知道这一班狼虎兄弟皆非等闲之辈,能俘获君心已是不易,能“强了”男人的又岂会是个平凡女子?只是,已然见识过草原霞光耀眼的风采,遂于这位嫂嫂雅予心里多是觉得有趣,想瞧个新鲜。谁知,来到金帐真真是一日惊过一日,原来这位四嫂竟然是宗王族里先汗的嫡传血脉:大公主娜沁儿!
当年先汗在位时,瓦剌正是渐成气候,储君早早归位于大妃长子。无奈血腥征战、世事无常,英勇果敢的太子英年早逝、战死沙场,膝下只留下两岁的小郡主娜沁儿。先汗与大妃悲痛万分再不曾立储,从此埋下众子争储的隐忧。几年后,先汗病逝,汗位传给了如今的大汗,大汗为了纪念早逝的大哥,更为了安抚宗王族,将娜沁儿收为女儿,当即封为公主,并将先汗身边的侍卫长、二十岁的苏赫派去近身护卫。
渊源都是从娜仁托娅口中得知,故事也该从这里才开始,可提起那些年,娜仁托娅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雅予心里小猫挠似地痒痒,却也不敢问出谁强了谁的话,只试探道该是日久情深?娜仁托娅苦笑笑,说情不情的不知道,只知道当年十岁的小丫头把七尺男儿给生生为难哭了。又说老四真真作孽,一个人成了她全家,从小跟着他,缠着他,折磨他,作贱他,长大了又非要嫁给他。偏他这一辈子重情重义,这一个更是撂得下却绕不出去,死活栓在了一起。
娜仁托娅的口气似是对这刁蛮公主实在头疼,可雅予闻言却抿嘴儿笑,因为她知道那“一个人成了她全家”的感觉,依赖,舍不得,他就是天,就是地,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想起娜沁儿,耳边就是那风铃铛般清亮的语声。娜仁托娅美,秀外慧中,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精致修饰;而娜沁儿的美却是如此灿烂、张扬,素眉净面,漂亮的颜色、天成的做派。若说草原霞光幻在天边、不可企及,她就是那草地上欢快奔腾的小野马,那遍地跳跃的颜色。那么实在,那么明朗,马鞭从不离手,一身雪白的骑马装,高贵,清朗,逼人的朝气。偶或一时,太师夫人那持重的光芒也要在公主面前略略暗下一些。
按说一脉相连兄弟二人共效金帐、同居中城,两家眷该是常走动亲近才是,可雅予看着这两位嫂嫂之间似不大对付,究竟是因着脾气性子不合,还是那隔在中间的宗王族不得而知,毕竟,绍布可是娜沁儿的亲叔叔。更许是因着这一层,当时情势危急,乌恩卜脱会派苏赫往边疆镇守,可见借的不光是苏赫带兵之力,更是公主牵制宗王族的力量;只是,借可借,明面上却不可用,赛罕那身陷囹圄的绝境,兄长们想到了劫法场也不曾提及要利用公主与驸马的身份,可见不是他们不用,也许根本就用不得。
同为嫂嫂,雅予知道赛罕与三嫂更近,她自然也随着男人与娜仁托娅更贴心;可娜沁儿却经常是毫无遮拦的一句话正中点子,虽说偶尔也会让人局促,那话却是留在了心坎儿里。从赛罕言语中未听得他与四嫂的亲疏,可从娜沁儿那里听来两人似曾有过私交,说起老六,口中的话尽无遮拦,恨说他这么痛快想死,何必拖上那么个东西,也不嫌臊得慌!大难脱险,落在公主口中竟是:逃得了这回逃不了下一回,是我,也定饶不了他。
一路往后院走,雅予脑子里都是两个特别的女人和她们背后更特别的男人,想着成亲后不知家要安在何处,中城的生活安逸富贵,亲人们也近,只是,这其中的关系却是让她一时半会儿理也理不清楚,这么想着竟不由得想起那孔小窑来,彼时觉得清苦,此刻想来那清静竟是最难得的……
想起他,雅予脸上的笑与红晕慢慢冷去。总是这样,不管是想什么、做什么,稍稍一丝念头就会牵到他身上去,这便再也解不开。半个月前就听说赛罕被从地牢里转到了单帐中囚禁,这显是大汗的格外开恩,更是两方力量的彼此妥协。只是,这恩典落在雅予头上依旧不够,见不到他,她永远都是一只靠了不岸的小船,恶风险浪是飘,浪静风平也是飘……
余辉落尽,灯笼映照着小院勾出门前廊下暖暖明亮的光晕。只是一眼瞧过去只见窗子上白惨惨的窗纸看不到灯光,拉嘎嘟哝了一句怎的还不知点灯?雅予倒不经意,只道累了,先不掌灯,我歇一会儿。
退去拉嘎,雅予独自走进房中。相与正院,这间卧房略小却是布局相当,套间外头是日间用的桌椅、柜子并暖榻,月亮雕花门里头才是绣床。房中果然未点灯,当地下的暖笼烧得热烘烘,火光跳跃透过镂空雕花的铜炉壁仿佛一颗夜明的珠,映出一屋子暖暖的光。
雅予边走近边顺手褪下了斗篷帽子,正是想弯腰烤烤手,意识中是光晕之外那暗处的影子,忽地觉得不对,人一激灵猛一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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