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美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天然宅
况外话是塔沟集的土话,意思是不应当说的话。
李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宋家人哪里是讲理的人家,她又一向被欺压的绵软惯了,这次宋家人本打算卖了冬宝的,是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以死反抗了一回,才让冬宝只签活契去给人做工,挣几年钱就回家嫁人。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冬宝,是我没用……”李氏小声说道,枯瘦的脸上眼圈泛起了红,谁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当奴婢伺候人啊!送冬宝走的时候,她心里跟刀割一样,才十岁的孩子,就要出去挣钱还债了,归根到底,是她没用,挣不来钱,只能让女儿出门挣钱了。
秋霞婶子连忙拍了拍李氏的肩膀,关切的说道:“又说这些干啥,我还不知道你是啥样的人?别想那么多了,闺女回来是好事。”她心里清楚,不是李氏没用,是宋家人脸皮太厚,比无耻比不过他们罢了,劝了李氏几句,秋霞婶子又摸了摸冬宝的头,塞给冬宝手里一样东西,对冬宝笑道:“你爹不在了,你可得好好照看你娘啊!”
冬宝摊开手,发现秋霞婶子塞给她的是一块高粱糖,包着一层印着大红喜字的糖纸,大约是被攥在手心里时间久了,糖有些软了,即便林家日子过的好一些,糖也是个稀罕东西,冬宝心里一暖,抬头甜甜的笑道:“嗯,谢谢婶子。”
看到冬宝甜甜的笑容,秋霞婶子也不由得愣了愣,以往冬宝都是内向寡言的,躲在李氏身后不敢出声的,如今看来,果然是长大了。秋霞婶子仔细瞧瞧冬宝,真是个漂亮小姑娘,真是可惜了,这么早就没了爹,连个能护着她的人都没有。
“放好,赶快吃了吧。”秋霞婶子说道,要是被宋家那两个小土匪看见,肯定被抢了去。
李氏看了眼太阳,已经快晌午了,马上就得下手准备一家人的午饭,要是耽误了时间,不定冬宝她奶怎么骂,刚要和秋霞婶子道别,就听到背后有人喊道:“娘!”
李氏和冬宝回头看过去,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扛着锄头朝她们走了过来,刚才那声“娘”正是他喊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干净的青布裤褂,裤脚和黑布鞋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印子,似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小麦色的肤色,眉清目秀,一双黑亮的眼睛温润和气,冬宝记得他,他是秋霞婶子的大儿子林实,也是整个塔沟集数一数二的清俊勤快后生。
“大娘,冬宝回来啦?”林实走过来,笑着和李氏冬宝打了招呼。
李氏点点头,看着俊秀的林实,忍不住夸奖道:“大实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吧,真是个勤快孩子!”
林实被夸的微微有些脸红,摸了摸冬宝的头,有些腼腆的笑道:“就是去地里随便看了看。”
李氏对秋霞婶子说道:“快回去做饭吧,孩子都干活回来了,别饿着娃就不好了。”
秋霞婶子点点头,低头对冬宝笑道:“冬宝,下午到婶子家来玩,婶子给你炕锅巴吃。”
这个时代没有电饭煲,蒸高粱饭米饭都是用大铁锅烧柴火蒸的,因为受热不均匀,最下面的那层米会比较硬,家境稍微宽裕些的人家,就会用小火将最底层的硬米炕成锅巴,又脆又香,是农家孩子最爱的零食。然而干吃锅巴既费粮食又费柴火,有能力给孩子炕锅巴的人家并不多。
冬宝知道秋霞婶子对她好,可她也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小就占人家便宜,乖巧的说道:“婶子,下午我得跟我娘去干活咧,锅巴留给全子吃吧,他比我小。”
全子是秋霞婶子的小儿子,林全,比冬宝小了不到一岁。
秋霞婶子笑道:“冬宝长成大姑娘了,懂事了!放心,就属全子平日里吃的最多,婶子给你留着,啥时候有空啥时候来家里吃!”
秋霞婶子回去做饭了,林实却没跟着回去,把锄头放在了宋家门口,帮着李氏和冬宝把沉重的木盆子端进了院子,才回自己家里头去。
林实到家后先换掉了脚上沾满湿泥的布鞋,灶房里传来了锅铲的碰撞声和炒菜的香气,林实换了双干净点的鞋子就进了灶房,坐到灶前帮母亲烧火。
秋霞婶子笑着看了眼勤快的儿子,不是她自夸,她这个大儿子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后生,长的俊不说,手脚麻利勤快,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温润和气,才十四岁,就有不少人看上了她的大实,想来说亲。她一来觉得儿子还小,不急着说亲,二来那些姑娘也还小,不知道长大后怎么样,她还想再看两年,给儿子找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
“哎,冬宝这次进城没挣到钱,我瞧着宋家老二肯定不会给你大娘她们好脸色看。”秋霞婶子想到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就一阵叹息,李氏是好人,就是命不好。
林实折了根树枝填进了灶膛里,宽慰母亲道:“咱们家就在隔壁看着,他们要是做的太过分,咱们就去请村长过来主持公道。”
秋霞婶子嘴里说着话,手上的活一点没停,麻利的翻炒着小锅里的菜,叹气道:“可惜了冬宝,我瞧着真是个好姑娘,才那么点大,就知道心疼自个儿的娘了。”
林实回想了下刚才,那个面容白净,笑起来甜到人心里去的小姑娘,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你大娘想着熬上几年,等冬宝长大了嫁到镇上的单家去,冬宝就能脱离宋家过上好日子了。”秋霞婶子把菜盛到了盆子里,接着说道。
林实动了动嘴皮子,他实在不是个喜欢背后说人长短的人,然而此时家里爷爷和父亲都出去了,弟弟林全也跑出去玩了,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想到冬宝,林实心里涌上一阵怜惜,忍不住说道:“这事……大娘想的是好。”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单家根本没有结亲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在宋秀才的葬礼上连出现都不出现了。这场婚约当年只是口头约定,连个信物都没有,单家如今在镇上家大业大,就是不承认,宋家也没法子。
秋霞婶子懂儿子的意思,叹道:“大家心里都清楚,只可惜了冬宝了。你大娘就指望着单家迎冬宝进门,冬宝出生年月不好,她爹又不在了,要是和别的人家说亲,怕是要嫌弃挑剔冬宝,说亲也不容易说个好人家。”
林实不高兴了,皱眉说道:“娘,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村子里无聊的老婆子们瞎捣鼓出来的,怎么你也信?属虎的女人多了去,照她们那么说,都不能活了?秀才大伯是出了意外走的,和冬宝有什么关系?她那么小就没了爹,心里够苦的了,再听到别人说她克爹,还不难过死?”
“哎,你这孩子,我又没说啥,咋就急上眼了?”秋霞婶子敲着盆笑了起来,“我哪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瞧着冬宝就稀罕的不行,小模样长的白净,懂事听话,人又是秀才闺女,文文气气的,跟咱们塔沟集一般的丫头都不一样,要不是你大娘一心盼着她嫁到单家去,我都想把冬宝聘回家当媳妇儿了!”
林实的脸腾就红了起来,娘真是的,好端端的说啥媳妇,冬宝……还小着呢!十四岁的少年羞涩的不行,臊的他左顾右盼,不停的往灶膛里添柴火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好在他坐在灶火前,本来旺旺的灶火就映红了他的脸,秋霞婶子也没看出大儿子什么异样来。
“虽然说全子比冬宝小一岁,可也差的不大,冬宝腊月生的,全子是十月生的,其实不到一岁。”秋霞婶子继续絮絮叨叨的说道,“我看着挺好的,女孩大了好,会照顾人。”
林实一下子愣住了,原来娘是想把冬宝说给弟弟全子。
他想起了刚才白净甜美的小女孩,还有摸着她的头发时手心温软的触感,一向好脾气和气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起母亲的气来,瓮声瓮气的说道:“全子还小,什么都不懂,见天就知道疯跑着玩,哪能就说亲了!”
良田美井 第7章 借题发挥
秋霞婶子愣了下,大儿子一向好脾性,懂事又稳重,又疼弟弟,怎么今天就说弟弟不好了。
“这孩子今儿是咋着了?”秋霞婶子笑道,刚想再说些什么,这会上院子来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秋霞婶子出灶屋一看,是公公林老头,丈夫林福还有小儿子林全回来了。
“回来啦?赶快洗洗,饭都做好了。”秋霞婶子说道。
林全蹦蹦跳跳的跑进了灶房,看哥哥还在埋头烧锅,扑到了哥哥后背上,咯咯笑道:“哥,我刚才跟着爹和爷爷去地里,还瞧见了一只灰兔子,差点就逮着它了!”
林全不到十岁,长的虎头虎脑,活泼可爱,是林家老小的宝贝疙瘩,以往林实肯定要哄他几句,然而今天有了刚才的事,林实再瞧弟弟,就觉得弟弟太小,不懂事,和冬宝完全不搭。
“你都多大了,还整日里疯跑着玩。”林实说道,伸手给弟弟擦了擦脸上的泥印子,“你看看人家冬宝,比你大不了多少,就知道帮大娘干活了。”
林全嘟了嘴,刚想不满的跟哥哥撒娇,随即咧开嘴笑了,“哥你看见冬宝姐啦?我早上听村子的娃子说冬宝姐回来了,跟娘说,娘还不信咧!”
林实点点头,这会上秋霞婶子进灶房端饭了,便不再吭声了。
这会上不是农忙时分,林老头和林福都是老实人,不爱跟村里的闲汉一样东家逛西家跑的,吃过饭中午有午睡的习惯。临睡前,秋霞婶子跟林福说了中午跟大儿子林实唠嗑的事,最后笑道:“你看这孩子,不枉冬宝叫他一声大实哥,疼冬宝倒是疼的紧,都嫌全子贪玩,不能娶冬宝呢!”
“咋?你想让全子娶冬宝?”林福吓了一跳,“可别乱说,冬宝她娘可是一心想把冬宝嫁到镇上单家去哩!”村子就这么大,芝麻大点的事都能传的风言风语,要是有啥不好听的传出来,只怕李氏心里不高兴,坏了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
秋霞婶子连忙说道:“我知道冬宝她娘的心思,也就这么一说,要是冬宝没跟单家定亲,说给咱们全子多好,两个孩子年龄也差不多,谁知大实倒嫌弃自己弟弟起来了,说话都怪声怪气的。”
林福呵呵笑了笑,知子莫若父,想起自己那个俊秀温厚又少言寡语的大儿子,人家哪是嫌弃弟弟,儿子是自己相中媳妇了,你这个当娘的乱点鸳鸯谱,哪行?不过宋家大嫂一心想把冬宝嫁到单家去,他们再相中冬宝也没用。等儿子再大一点给他把亲事定下来,找个贤惠能干的媳妇,他也就不想别的了。
林福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冬宝那孩子是个招人疼的,以后大实和全子得多照应着人家一点。”
“这还用你说!”秋霞婶子笑道,还想跟丈夫再唠唠嗑,却听到了丈夫的鼾声,只得笑着摇了摇头,靠着丈夫的胳膊也睡下了。
冬宝和李氏到家时,黄氏和宋老头也已经到家了,宋老头默默的蹲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抽着旱烟,倘若不是他身边烟雾缭绕的,几乎注意不到他。正坐在檐下捡豆子的黄氏一脸的不满,然而当着大实的面也不好发作,等大实走了,她抻着脸说道:“去干啥了?都晌午了才回来?”
冬宝抢先答道:“奶,我娘去给二婶洗衣裳了,你看,洗了这么大一盆子。”
黄氏瞟了一眼寂静无声的西厢房,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看能孵出个什么金蛋来!”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吊着眉毛吩咐道:“回来了还不赶紧做饭,一家子老小都饿着,你眼里就没活干?”
李氏连忙恭顺的说道:“好,我这去做饭。”说着,就先去晾盆子里的衣裳,冬宝连忙跑过去帮忙。
黄氏跺脚骂道:“多点活要俩人干!我叫你去做饭指使不动你了是吧?懒不死你个熊婆娘,生的闺女也是个懒货!”
李氏是个温顺到有些懦弱的人,然而这不代表她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孩子被骂,硬着头皮辩解道:“娘,冬宝还小,够不着竹竿。”
这一声彻底捅到了马蜂窝,黄氏一把扔掉了手里装豆子的簸箕,跳起来大骂道:“你说啥?说你懒你还敢犟嘴?丧尽天良啊你个败家娘们!我可怜的大儿子刚死,这熊婆娘就不把当公婆的放眼里了!我告诉你,只有那些不要脸的下流女人才想着走第二家!要下地狱被阎罗殿里的小鬼分尸不得好死!俺们老宋家可没那么不要脸的烂了下面的女人……”
李氏难堪的站在那里,被黄氏骂了一头的唾沫星子,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天地良心啊,有冬宝在她从来没想过寡妇再嫁,偏黄氏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越骂越不堪入耳,叫她简直无地自容。
冬宝再也听不下去了,“嘭”的一声,使劲把手里捣衣服的棒槌砸到了院子里扔的一口烂了底的铁锅上,瞪着眼看着黄氏。
黄氏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恼羞成怒,指着冬宝大骂道:“你这个死妮子,敢吓唬我?你这个命凶的虎女,我们老宋家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摊上你啊!”
“奶,你就那么恨我爹啊?”冬宝抹了把脸,打断了黄氏喋喋不休的叫骂,问道,天晓得她是多想捡根棍子冲过去跟这个老太婆拼命,可她还是忍下来了,在这个以孝为天的年代里,她要是和自己奶奶动手,就是她再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整个塔沟集都容不下她了,说不定村里还会公审她这个忤逆不孝的孙女。
冬宝咬牙继续说道:“他刚死你就骂他媳妇是烂了下面的,骂他闺女是命凶的虎女,那他成啥了?我爹是你亲生的不?要是不是,我这就和我娘走。”
黄氏愣住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牙尖嘴利了?
李氏吓的手都抖了,搂着冬宝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吭声。
冬宝拉下了李氏的手,暗中轻轻的用指甲划了下李氏的掌心,“奶,我爹埋的离这里不远,你骂啥他都能听到。”冬宝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全村人都知道我爹是个大孝子,我爹就是做了鬼,他也是孝敬您的,你这么骂他心里肯定难受,晚上要是找你问问,你咋跟我爹说?”
想起自己早死的大儿子,黄氏眼圈都红了,骂人的话到嘴边来回滚了几遍又咽了回去。倾注了心血培养出来的大儿子正当壮年就死了,还没留下个后,心里最痛苦的莫过于她这个当娘的了。
黄氏是想狠狠的骂一顿冬宝和儿媳李氏,狗胆包天的母女两个,敢犟她的嘴,活腻歪了!可冬宝的话又触动了她的心,大儿子是最孝顺最听话的,他刚死,魂魄还在塔沟集上飘着,看的到这里发生了什么,罢了罢了,就当是看儿子的面上,饶了李氏这熊婆娘一次好了。
“还愣着干啥?挺尸啊!眼里一点活都没有啊?赶快晾完衣裳做饭去!”黄氏瞪着眼睛说道,语气虽然依旧凶狠,却不像刚才那样满嘴脏话。
李氏愣了下,压根没想到一向不讲理嘴巴毒辣的婆婆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们了,还以为冬宝这回惹恼了婆婆,不定得被骂成什么样子。
冬宝拉了下愣在那里的李氏,小声说道:“娘,赶快晾衣裳,爷和奶饿了,等着吃饭哩。”
李氏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和冬宝手脚麻利的把一盆子衣裳都晾上了,又低眉顺眼的跑到菜窖,拾了两棵大白菜上来,打水和面洗菜。
如今刚开春,菜地里的青菜还没长出来,能吃的菜就是入冬的时候存在菜窖里的大白菜,要是冬天的时候还有黄花菜吃,然而这会上天暖和了,反倒没有黄花菜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宋家人多地少,还供养着老三宋柏在镇上读书,吃的方面就不如别家了。像林家中午都是一人一碗菜,吃实面饼子,宋家就不这么吃,光吃实面饼子吃的多,费粮食,宋家中午多是吃汤面条,连汤吃,面就能吃的少一点。
李氏擀面条的手艺极好,一盆子掺了少量白面的高粱面,揉一会儿就成了一个黄黄的面团,胳膊粗的擀面杖来回的擀,不一会面团就成了薄薄的圆圆的大面片,再叠成巴掌宽,用大菜刀切成细细的面条。白菜也洗净了,切好了放在案板上。
冬宝从外面的柴火堆抱了一大抱苞谷杆进灶房,帮着母亲烧火。一到干活的时候,二房一家就躲在西厢房连声都不吭,指望他们来干活,一家人都别吃午饭了。
等灶房里的烟气飘了起来,西厢房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宋二婶吕氏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绣花夹袄,头发上还抹了头油,梳的干净整齐,扶着腰走到了院子里晾衣裳的竹竿前,挨个看了遍衣裳,便走到了灶房门口,靠着灶房的门框,说道:“大嫂,俺那条蓝花裤子咋没洗干净啊?上头还有老大一块黑的咧!”
良田美井 第8章 人不要脸
大锅里水开了,李氏正往里头下面条,一边下一边拿筷子搅着锅,怕面条下锅就沉底粘锅,忙乱中听吕氏这么说,“啊?”了一声,抬头看着门口打扮的光鲜的弟妹。
她生性厚道脸皮薄,被人当着面这么说,脸上有些下不来台,那些衣裳一件件她都仔细捶打过了的,咋还有没洗干净的呢?不说跟她一样厚道实在的人了,就是一般人,别人帮她洗衣裳,也没有上门就说没干净的吧。
“那……那吃了中饭我再去……”李氏话还没说完,蹲在灶前烧锅的冬宝就站了起来,抽出灶膛里烧的正旺的一根苞谷杆子,沉着脸就往吕氏站着的门口走了过去,丢到了吕氏的脚边。
吕氏吓的连忙往旁边跳了一步,苞谷杆子烧完后的灰飘荡在空中,吕氏气的瞪了冬宝一眼,赶忙拍着裤腿上沾上的黑色灰屑,这会上也顾不得装客气了,尖着嗓子叫道:“你干啥你!进城一趟屁没挣着还想上房揭瓦了!等会叫你二叔揍你一顿就老实了!”
“二婶你也知道干净啊?你自己的衣裳你咋不去洗?”冬宝高声说道,“我接我娘洗衣裳回来的路上还听人说,宋家老二媳妇是个懒货,自己的衣裳都不洗!”
吕氏恼了,她爱干净也重脸面,朝李氏嚷嚷了起来,“大嫂你咋这样啊?我怀着你小侄子,身子不方便沾不了凉水,让你帮忙洗两件衣裳,不过顺手的这点活儿,你咋到处跟人说啊!”说完还故意朝李氏挺了挺肚子,谁叫李氏生不出儿子来,就该给她洗衣裳伺候她!
“我娘可没说。”冬宝挡到了李氏跟前,“那衣裳花花哨哨的,村里人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我娘可没这么好看的衣裳!”
宋秀才死了,冬宝是他唯一的孩子,要守孝三年,而李氏得守至少半年的重孝,别说带花的衣裳了,就是颜色稍微鲜亮点的衣裳也不能穿,更何况李氏也没什么好看衣裳,这在塔沟集是人人都知道的。
“我跟你娘说话,有你个丫头片子什么事!滚边去!”吕氏扶着腰撇嘴冲了冬宝一句,接着对李氏拉长了声音笑道:“大嫂,那裤子没洗干净咧,可没法穿啊……”
李氏朝冬宝瞪了一眼,示意她别说话,手里的活也不停着,锅里的面条已经开了,她往大锅里打了一遍凉水,又把切好的白菜放进去煮,低头对吕氏说道:“弟妹,没人说你,冬宝小孩家不懂事,乱说着玩呢,等吃完中饭我再去洗一遍。”
吕氏得意的笑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冬宝,小屁孩今天早上敢骂她,活腻歪了!非得叫她吃个闷亏不行!看她还敢不敢翻精倒怪的!
“大嫂,我这怀毛毛了嘴里就没味儿,吃啥都不得劲,你给我切点腌萝卜,切成细丝儿,粗的我可吃不下,拌上麻油香醋,再炒个鸡蛋,好开开胃口。”吕氏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土,朝灶屋里忙活的李氏吩咐道。
“好。”李氏颤着声应道,背过身去抹去了眼角的水迹,吕氏这就是故意找茬,折腾她,以往也没这么能闹事的,无非就是看冬宝回来了,家里多了张嘴吃饭,二房不高兴了。
灶房里烟气缭绕,大锅里的面条开的嘟嘟滚着水汽,雾蒙蒙之间,冬宝还是看到了李氏抹泪的小动作,一瞬间心里像是被大锅里的开水给烫到了一样,她还是把宋家想的太简单了。二房家有两个儿子,在宋家才是最有话语权的,这整个宋家都是二房的,人家二房压根不把她和李氏当成宋家的人看。李氏当牛做马的累死,他们也只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还会觉得自己和李氏吃了宋家的粮食,他们吃亏了。
冬宝沉默的看了眼笑的得意的吕氏,转身拿了木盆收了竹竿上晾着的蓝花裤子。
“你干啥呢?”吕氏不高兴的问道。
冬宝笑道:“二婶不是说这裤子没洗干净么?”
因为抽泣,李氏的嗓子有些发哑,声音从灶房里传了过来,“吃了饭再去洗吧。”
冬宝扬声说道:“不了,给我留一碗面条就行了。”又对吕氏说道:“二婶,你说这裤子没洗干净,我刚瞧了半天,都没瞧出来哪里不干净了。想来想去,我爹读书多,咱家就属我爹见识最广,我拿着这裤子去我爹坟头上问问,看到底是干净还是不干净。”
“你……”宋二婶白净的脸皮涨的通红,指着冬宝说不出话来。大伯子和弟妹本来就是属于要避嫌的类型,哪有拿着弟妹的裤子去找大伯子问的,还是去坟头上问,这叫嘴皮子利索的宋二婶都憋的说不出话来。
黄氏沉着脸从堂屋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正在纳的鞋底子,先冲冬宝骂了一声,“要吃饭了野哪里去啊?”又阴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了光鲜花哨的宋二婶,“你大哥刚走了一个多月,你穿这么喜庆做啥?叫冬宝给你洗裤子,你脸烧不烧的慌?一天不闹出点幺蛾子来你腚沟子痒痒啊?”
冬宝没忍住笑,连忙低头,藏起了弯起的嘴角和眼睛,黄氏骂人最是狠了,叫人下不来台。
吕氏气的要命,这死老婆子咋帮着冬宝这丫头片子说话啊!却也不敢回嘴,宋家还是黄氏说了算,只能低眉顺眼赔笑着说道:“娘,我这不是害喜吗?等过了这段时候,就能干活了。”
“你不能干活,你闺女死哪去了?叫她洗去,招娣还比冬宝大两岁!等懒婆娘的名声传出去,看哪家来聘她!”黄氏可不留情,她算看出来了,冬宝这丫头进了一趟城,脸皮就厚了,嘴也厉害了,心就硬了。她刚才要是继续在堂屋里不出来,这命凶的丫头可就敢举着老二媳妇的裤子全村转一圈,叫全村的男人都看看老二媳妇的裤裆,最后到她大儿子坟头上嚷嚷,到时候老宋家的脸都要丢光了,老二媳妇也没脸出门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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