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边令诚大怒:“一派胡言!皇甫思思明明是皇甫惟明之女? 皇甫家皆已被抄斩? 她哪里来的父母?”
顾青耸耸肩道:“她的父母一直住在客栈后院? 只是很少露面而已,客栈的伙计,常住的熟客都认识二老? 你莫非不知?”
边令诚勃然变色? 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
顾青冷笑几声,望向裴周南道:“裴御史,你怎么说?”
裴周南平静地道:“眼见为实? 侯爷与边监军在此争论无益? 不如去客栈见见那位女掌柜的父母? 孰真孰假不就水落石出了。”
顾青笑道:“裴御史斯言甚善? 边监军? 不如一起去看看?”
边令诚两眼通红? 咬牙道:“好,一看便知!”
…………
福至客栈后院。
一对四十来岁的中年夫妻局促地站在院子里,丈夫一脸陪笑,妻子则垂头不安地揉弄衣角,她的脸色有些蜡黄? 似乎身子不大好? 不时还捂住嘴咳嗽几声。
皇甫思思脸颊仍有些青肿? 面无表情地站在这对中年夫妻身旁? 目光仇恨地瞪着边令诚,院子周围,店伙计们远远地看着热闹。
边令诚盯着这对中年夫妻不停冷笑? 从上到下将他们打量了好几遍,脸上的讥讽冷笑之色更深了。
顾青站在身后含笑不语,裴周南则皱着眉,将信将疑地对比着皇甫思思与这对中年夫妻的容貌。
“你们便是皇甫思思的父母双亲?”边令诚冷笑问道。
中年夫妻茫然地睁大了眼:“皇甫思思是谁?”
边令诚指着皇甫思思气道:“她!她就是皇甫思思!”
中年汉子看了她一眼,随即不悦道:“这位上官,您虽是官儿,也不能胡说八道,她明明是小人的女儿杜思思,怎么成了皇甫思思?”
边令诚气急败坏道:“还装!还装!她何时成了你的女儿?”
中年汉子一脸莫名道:“她一直是我女儿,有何不对么?”
边令诚怒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杜参方,这位是我内人杜周氏,我们是关中泾州人,五年前随大唐商队来龟兹城落脚,盘下这间客栈做营生,这位上官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皇甫思思朝顾青飞快一瞥,随即从院子中的石桌上取过一只瓷壶,倒满了一盏水递给中年妇人,顺势非常自然地挽上妇人的胳膊,不满地道:“阿爷,就是这个人,将女儿关起来,非说我是什么朝廷钦犯,还要对我用刑,幸好顾侯爷救了女儿……”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然后瞪着边令诚怒道:“上官可否给小人一句交代?我女儿所犯何罪,为何成了朝廷钦犯?上官为何打我女儿?说不出究竟,我纵拼了流徙下狱,也要以民告官,告你虐民构陷之罪!”
边令诚被眼前这一幕震得身躯直晃,使劲摇了摇脑袋,刹那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家三口这场戏演得太真实,边令诚都情不自禁觉得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一旁久不出声的裴周南忽然扭头,扬手叫来一名店伙计。
店伙计略显紧张地站在裴周南面前,裴周南温和地笑道:“你莫怕,本官只问你几句话。”
“呃,上官您请问。”
裴周南指了指这对中年夫妻,道:“他们二人,是你们掌柜的双亲?”
店伙计点头:“是,我们都叫老掌柜,老夫人。”
“为何以前没人认识他们?”裴周南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店伙计期期艾艾道:“因为老夫人身子向来不好,素有肺疾,大漠气候干燥,且常有风沙,老夫人吹不得风,故而很少出门,一直住在后院的偏僻厢房里,老掌柜也陪着她,侍候她,客栈的事情通常都是掌柜打理的。”
裴周南叹了口气,扭头看了边令诚一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边令诚怒道:“说谎!都在说谎!她明明是钦犯!”
店伙计一脸莫名道:“什么钦犯?掌柜的是钦犯?不可能吧,当年掌柜的一家三口从关中迁来龟兹城时,节度使府便录入过户籍的,确定是一家三口没错呀。”
边令诚猛地一激灵,道:“对了!户籍,户籍能证明我的话,皇甫思思根本就是孤身一人来的龟兹城,哪里来的父母,不信拿户籍册录来对质!”
顾青淡淡地道:“好,我且再陪你胡闹一回,来人,速速去节府取来户籍册录。”
亲卫抱拳离去,一炷香时辰后,圆滚滚的李司马捧着一叠厚厚的册录来到客栈后院,一脸憨厚地向众人行礼。
当着顾青三人的面,李司马不慌不忙地翻开户籍册录,找了好几本后,终于找到了皇甫思思的名册,上面赫然写着杜参方,杜周氏和杜思思三人的名字,户籍造册时间是天宝八载六月,恰好是五年前。
边令诚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铁青,身躯摇摇欲坠。
此时的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里,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有人提前布好了局,等他自己钻进去。
这一番对质后,皇甫思思的身份再也无人怀疑,一夜之间,她已完 全摆脱了朝廷钦犯的身份,从此能够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
边令诚绝望地看向裴周南,然而裴周南的表情却分明告诉他,今天这件事很无聊,很可笑。
什么朝廷钦犯,什么皇甫惟明,多少年前已经了结的案子,被边令诚翻了出来,而真相却是子虚乌有胡乱攀扯。
裴周南不由暗暗怀疑自己的智商,为何要陪着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胡闹,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待在屋子里多念几遍吾皇万岁。
“边监军……好生养息,不要胡思乱想,此事我不会向长安上疏,只盼边监军从今以后本分做官,莫行此攀咬构陷之事,殊为下作。”裴周南说完 拂袖而去。
边令诚心神俱裂,看了看含笑不语的顾青,又看了看眼前温馨融融的一家三口,边令诚使劲跺了跺脚,颤声道:“裴御史!非我构陷,是顾青他……他布下了局陷我于不义啊!”
“边监军,莫喊了,裴御史已走远了。”顾青温和地劝道。
边令诚转身,目光失神地看着顾青。
“顾侯爷真是……好手段!”边令诚咬牙道。
顾青笑道:“手段一般,你要置我朋友于死地,我总不能让她伸出脖子任你宰割吧?一切都是为了自保,还请边监军体谅一二。”
边令诚指着那对中年夫妻,怒道:“他们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顾青正色道:“莫胡说,他们是杜掌柜的父母,户籍册录上都有名字的。”
“户籍册录……”边令诚扭头看着李司马,李司马被他吃人的目光吓了一跳,讪讪一笑,行了一礼后匆忙跑掉了。
边令诚无声惨笑。
找来一对莫名其妙的中年夫妻,串供了店伙计,甚至还让节度使府的司马改了户籍,简直天衣无缝的无中生有,朝廷钦犯顿时成了身家清白的关中人士。
洗白一个人,就是这么容易。
这一把,边令诚输得很彻底。
朝为田舍郎 第一百八十七章 钱货两讫
最不明智的是不自量力,盲目地自信,以为自己能够撼动参天大树,终究被拍进了泥土里。
边令诚以为只要将皇甫思思的朝廷钦犯身份抖露出来,一定会逼得顾青撇清关系,从主动化为被动。
没想到顾青的做法竟是如此简单粗暴,直接给他布置了一个假象,父母是假,证人是假,就连户籍册录都是假,所有的假象合在一起,居然变成了真相。
直到此刻,边令诚脑子里都是一片嗡嗡声,他仍没搞清楚自己为何会输,输在哪里了?为何明明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话,裴周南却偏偏只相信顾青营造出来的假象。
“侯爷,事情没完 ,安西这片地面上,你做不到一手遮天,以为买通了几个伙计和李司马,皇甫思思就成了杜思思?呵,太天真了。龟兹城里那么多人,多少人都知道皇甫思思的底细,你能把全城的人都买通吗?”边令诚不甘心地冷笑道。
“我当然无法买通全城的人,太贵了,没那么多钱,”顾青笑了笑,道:“边监军莫沮丧,其实我做这些事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害死我么?”边令诚惨然笑道。
顾青表情渐渐变得严肃,盯着边令诚的眼睛冷冷道:“如果她真是皇甫思思,真是朝廷钦犯,那么边监军你窝藏钦犯多年,明知她的身份而不揭举,甚至还利用她的钦犯身份要挟她,是何居心?这次你若真把她定为钦犯,那么我这个节度使可就不客气了,窝藏钦犯者,与钦犯同罪。”
边令诚浑身一震,眼中浮起极度的惊恐? 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顾青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心里感到一阵嫌弃? 急忙缩回手? 不露痕迹地将手背到身后? 在衣裳上擦了擦。
“看来边监军应该想通了,你说我算不算救了你的命?对救命恩人如此敌视,你这是禽兽不如啊……”顾青摇头叹息道。
边令诚双手攥拳? 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
顾青叹道:“边监军? 你我不如忘掉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以后我们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你窝藏钦犯的事呢? 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好好在安西当你的官儿? 莫给自己找麻烦? 如何?”
边令诚没吱声儿? 转身就走。
顾青看着他的背影? 嘴角的笑容渐渐敛起,眼中浮起了杀机。
这个人必须要除掉,否则后患无穷,彼此的矛盾已然无法化解了。
皇甫思思咯咯笑了两声,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 笑道:“你真厉害……”
顾青心旌一荡? 一个童男子? 竟被女人夸厉害……
“你有预知能力?”
皇甫思思茫然道:“什么?”
“你刚刚说我真厉害? 你怎么知道我很厉害?”
“你帮我度此大难,差点还将边令诚拖进泥沼,当然很厉害? 你以为自己哪里厉害?”皇甫思思不解地道。
顾青面不改色地道:“我觉得自己哪里都很厉害。”
扭头望向那对中年夫妻,夫妻二人已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半躬着腰站在顾青面前。
顾青淡淡地道:“戏演得不错,去领赏钱,然后永远消失,不要在龟兹城出现。若遇刚才那位官员盘问,就说打算离开龟兹回关中买地建房,安享清福。”
中年夫妻唯唯称是,恭敬地告退。
顾青高声道:“王贵,出来洗地!”
王贵出现,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铜钱,发给中年夫妻一大半,再给店伙计发钱,一边发一边恶狠狠地道:“管好你们的嘴,谁敢泄露一个字,你们全都别想活,没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顾青看着皇甫思思,柔声道:“以后你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了,再也不会有人用朝廷钦犯的理由去挟制你。”
皇甫思思眼眶一红,垂首裣衽一礼,泣道:“妾身多谢侯爷再造之恩。”
“大喜事,哭什么,娘里娘气的!”顾青顿了顿,又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欠你的一百两银饼……”
皇甫思思破涕为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行,侯爷仍欠我一百两,还有很多顿饭钱,这笔账不能消。”
顾青愕然:“你能做个人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点小钱都要跟我计较?”
皇甫思思忽然忘形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像一只泥鳅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半晌之后,她微微喘息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这笔账,妾身要与侯爷纠缠一辈子,反正你欠我,我欠你,等咱们老了,变成一笔糊涂账。”
顾青身体僵硬地任她在怀里扑腾,脑海里却警铃大作。
必须写信让张怀玉赶来安西了,不然自己贞操难保。
…………
风平浪静之后,边令诚自闭了。
他是真正的自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回到节府后便关上房门,不与任何人来往,每日的饭食都是随从送进去,甚至大小便都是随从拎着恭桶送进去,第二天一早又拎出来。
出了这件事后,顾青对边令诚愈发猜疑,于是吩咐段无忌暗中买通了节府的几个差役和低阶小吏,嘱咐他们日夜盯着边令诚的动静,顺便连裴周南也一同盯住。
几天以后,常忠入帅帐来报,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来访,人已经到了大营辕门外。
顾青眯起了眼,道:“来者不善吗?哥舒翰带了多少兵马?”
常忠呆愣了一下,道:“不算来者不善吧?哥舒节帅只带了一千多骑人马,有一部分还是咱们安西军的将士,这些日子在河西军里面挑选陌刀手和神射手,约莫挑选出来了一些,哥舒节帅今日亲自送人来了。”
顾青嗯了一声。
亲自送人是幌子,哥舒翰的真实目的恐怕是来参观龟兹城的,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多有钱。
“传令打开辕门,将士们列队按诸侯礼迎接哥舒节帅。”
顾青命韩介给自己披甲,着装整齐之后大步走向辕门。
时隔两月,两位诸侯再次相遇,这次的气氛明显融洽多了。
二人站在辕门前互相托着胳膊,正是一出感人肺腑的喜相逢,寒暄一番后,顾青望向哥舒翰身后的一千多骑。
哥舒翰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将士道:“这些都是安西将军们在河西军里选出来的将士,惭愧的是,选了不少时日,仍只选出了不到千人……”
顾青笑道:“陌刀手的人选确实很难,能选到这些委实不易,节帅勿须惭愧,您治下的兵马已经很健壮了,不愧是大唐的常胜将军,治军颇为不凡。”
李嗣业从哥舒翰身后走了出来,这次他是跟哥舒翰一起来的,上次玉门关外两军对峙,化敌为友之后,顾青将李嗣业留在河西军里选人,哥舒翰身后的这千余人应该是李嗣业亲自选出来的。
走到顾青面前,李嗣业恭敬行礼,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李将军辛苦,回来好生歇息几日,酒肉管够。”
李嗣业硬邦邦地道:“侯爷,军中禁止饮酒,再说末将要马上操练这些将士,无暇歇息。”
顾青笑脸有些僵硬,哥舒翰却在一旁哈哈大笑。
“顾节帅麾下部将真是好本事,这些日子在河西军,我算是见识了李将军的威风,一柄陌刀耍得风生水起,仅他一人便有万夫莫当之勇,如此虎将能归于顾节帅麾下听用,委实教人羡慕不已。”
顾青白了李嗣业一眼,随即假笑道:“节帅谬赞了,这家伙勇则勇矣,就是性子太犟,像头驴似的,让人又爱又气……”
哥舒翰冷不丁凑过来轻声道:“顾节帅若忍受不了,不如将李将军送予我河西军如何?我愿拿五名都尉换李嗣业一人。”
顾青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呵,当着我的面挖我的墙角,你也是够奇葩的了。
笑容忽然一寒,顾青大喝道:“来人,送客!”
哥舒翰愣了一下,急忙拽住了他的胳膊,苦笑道:“我与顾节帅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节帅不愿割爱的话,此事就此作罢,当我没提便是。”
顾青皮笑肉不笑道:“哥舒节帅请自重啊,刚打完 我五千匹战马的主意,现在又来打我麾下猛将的主意,莫非节帅觉得我长得很像冤大头?”
哥舒翰尴尬地笑道:“买卖嘛,谈不了也没关系,翻脸可就不对了。”
说起买卖,顾青放眼朝哥舒翰身后望去。
身后那一千余骑皆是河西军的打扮,一个个健壮威武,个头也很高,骑在马上就像前世的篮球巨星姚明坐在儿童碰碰车上一样,有几分滑稽可笑。
李嗣业选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顾青仅只看了一眼便放心了,这些杀才只看个头便是天生干陌刀手得料。
顾青心中不由一阵欣喜,有了这一千合格的陌刀手加入,他的三千陌刀营终于初具规模了。
“给钱!一手交人,一手交钱!”顾青大手一挥,爽快地道。
哥舒翰叹了口气:“顾节帅能否不要说得如此直白,本帅心中戚然,总觉得干了人贩子的勾当,卖的还是我自家兄弟……”
顾青柔声安慰道:“哥舒节帅勿悲,自家兄弟养肥了,当然要卖掉啦。”
朝为田舍郎 第三百八十八章 凡文辱节
就像安慰大姨妈来了的女人多喝热水一样,直男的安慰永远真诚却找不到重点。
顾青安慰哥舒翰的话同样也是。
哥舒翰扎心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农场主,养猪的那种。
“顾节帅,我今日来送人,请莫谈钱好吗?”哥舒翰艰难地道:“送人……帮友军组建陌刀营,我河西军义不容辞……”
顾青似笑非笑道:“当然,当然,谈钱就俗了,哥舒节帅白送一千陌刀手,可谓豪气干云,义薄云天,我安西军上下感激在心。”
说着顾青伸手请哥舒翰入帅帐,谁知哥舒翰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脸色难看地道:“不谈钱,但……也不白送。”
顾青愣了一下,接着笑了。
真是既当又立,所谓的不谈钱,其实只是嘴上不谈钱,该给的照样还是要给,常胜将军的面子嘛,卖人就有点难听了,帮友军说出去才不丢人。
“是是,不白送,听说河西军最近钱粮上有些短手,安西军报之以琼瑶,当然会有些许回赠聊表寸心,哥舒节帅万莫推辞。”顾青含笑道。
这么一说,哥舒翰终于不再难堪,欣然地点头:“本帅便多谢顾节帅慷慨相赠了。”
顾青含笑扭过头,暗暗撇了撇嘴。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越穷越矫情吧。
一个不管承不承认都客观存在的事实就是,人越穷,自尊心越强,自尊心不强的人大抵是穷不了的,正因为没有自尊心,人便没有下限,于是有很大的概率发财。
从各方面特征来看,哥舒翰拥有穷人的一切本质? 包括抢安西军五千匹战马的行为,也属于“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类型。
请哥舒翰入帅帐,刚走进去哥舒翰就惊呆了? 站在帅帐门内久久没动弹。
帅帐内的装潢对哥舒翰来说太奢华了? 一张虎皮铺在主位脚下? 帐内倒悬着几只镂空鎏金小铜球,里面的檀香冒着丝丝烟气,宾主位上的几张矮脚桌皆是大理石材质? 旁边挖了个火坑? 火坑上置烤架,一只全羊在烤架上翻滚炙烤。
桌上有菜碟,有酒盏? 菜碟是西域的银器? 酒盏是昂贵的琉璃盏? 酒壶都是西域的黄金壶? 帅帐的一角是顾青起居之地? 搁置着一张硕大的梨木床? 床沿床柱皆是镶金嵌玉。
哥舒翰环视四周,心中极为震惊,帅帐里的装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昂贵”,基本都是用钱财堆砌起来的奢华? 让人……嫉妒。
“呸!暴发户!”哥舒翰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顾青见他呆立不动?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不由笑着解释道:“哥舒节帅见笑了? 顾某习惯住在大营帅帐里,城里的节府住得不甚习惯,对于常居之地? 布置方面难免有些浮夸,呵呵。”
哥舒翰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顾青扯了扯嘴角。
大家都是文化人,以为我没听懂吗?这句评语无非就是拐着弯儿骂我是暴发户。
呸!穷人!
宾主落座,顾青传令上酒菜,哥舒翰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顾青,大营里饮酒是否不大妥当。
顾青满不在乎地道:“无碍的,今日哥舒节帅是贵宾,可以破例。”
哥舒翰还待说什么,亲卫们已将酒菜端了进来,旁边那只全羊也烤好了,顾青手执匕首,从全羊身上割下一块右后腿肉,递给哥舒翰。
来安西久了,难免沾了一些胡人的毛病,割肉分客的礼仪顾青也学了个十足。
然后顾青双手捧盏向哥舒翰敬酒,哥舒翰也客气地举盏回敬,宾主的气氛一时十分融洽。
“哥舒节帅,你我辖区相邻,往后还要多来往才是,我安西节府要直面吐蕃和大食,你河西节府要直面吐蕃和北方突厥残余,你我皆负大唐西面防御之重责,所以不仅在情报上要互相呼应,别的方面也要互通有无,如此便是双赢嘛。”
哥舒翰嘴角勾了一下,顾青的话他听懂了,意思是请哥舒节帅下次继续卖自家兄弟,你家养肥了的兄弟都送来,我给你钱。
好气啊,但缺钱的哥舒节帅却莫名有一种英雄气短的悲凉感。
其实各地军镇皆有赋税,大唐军镇的赋税基本都由节度使决定用度,比如河西节府,用的便是凉州城和附属乡县的赋税,朝廷每年也有钱粮调拨,可是河西军五万余人,靠当地的赋税和朝廷调拨仍嫌不够。
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堪堪能够填饱将士们的肚子,但想吃几块肉就比较难了,节府根本拿不出钱,朝廷一旦推迟拨付钱粮,节府的账目更是直接掉入红线以下,非常危险。
安西节度使府靠的也是四镇赋税和朝廷调拨,相比之下安西其实更穷困,因为安西处于大漠,基本没有适宜耕种的土地,每年的粮食产量几乎没有,说起来安西比河西更穷,然而没想到顾青居然将安西治理得有声有色,看看帅帐里的摆设,以及动辄拿钱粮买哥舒翰麾下将士的暴发户举动就知道,安西不差钱。
究其原因,河西节府没有一个治城之才,每年的赋税只有农户交来的粮食,商业方面更是一塌糊涂,安西这一两年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名声已渐渐传到了西域之外,说到底都是顾青治理有方,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将安西治理得如此富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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