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高仙芝急忙谢恩。
一顿酒宴,君臣尽欢,高仙芝识趣告退,李隆基含笑亲自将他送出殿门外。
转过身时,李隆基的目光却有些阴沉。
高力士在身后垂着头,多年主仆的默契,他不用看李隆基的脸色都知道,此时的天子心情很不好。
“高将军,还记得当年你初识顾青时,是如何评价他的?”
高力士不假思索地道:“沉稳,聪慧,有才,但心中无情,无情难免不忠。”
李隆基颇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高力士躬身道:“老奴亦对顾青此人颇为重视,只因陛下对他重视,是以老奴记得有关顾青的一切。”
李隆基脸上不见喜怒,悠悠一叹道:“如今朕还想听听你对顾青的评价,想知道是否与当年相同。”
高力士想了想,道:“沉稳,聪慧,有才,心中有情,然则不一定忠。”
李隆基又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心中有情,当知忠义,为何有情却不忠?”
“顾青之情,意在麾下部将,意在黎民苍生,但他对陛下……不一定有情。”
李隆基淡淡地道:“短短数年,顾青为何从无情变成了有情?”
“世事多难,宠辱亲疏,如今的顾青是位高权重的安西节度使,不再是那个刚走出蜀中山村,命运乖舛的野小子,历世如参禅,一朝参悟,心中自然便有了情。”
李隆基点头,缓缓道:“高将军,朕阅世人多矣,唯独你,活得最通透。”
高力士识趣地没吱声儿。
李隆基又叹道:“是否每个外调军镇的节度使都会变,变得不忠不义,变得目无君上朝廷?”
这个问题太敏感,高力士不敢回答。
李隆基的目光盯着殿外一株金黄色的银杏树发呆,目光迷茫而深邃。
良久,李隆基忽然又道:“裴周南的奏疏刚入长安不久,杨国忠便来向朕求情,说顾青情非得已,说他年轻气盛,不过是一时冲动,少年郎不知轻重,受到些许委屈便不计后果……”
讥诮般一笑,李隆基轻声道:“顾青今年已二十一岁了吧?还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吗?他调兵时难道真的没想过后果?他若没想过后果,为何裴周南的奏报与杨国忠的求情几乎同时出现在朕面前?”
“说得好听,他这是既会闯祸又懂得善后,说得不好听,他这是蓄谋已久,有意试探朕的宽容底线……”
高力士忍不住道:“陛下,平吐蕃策正是关键之时,此策唯有顾青方能把控大局,国库已拨出近五十万贯施行此策,若贸然撤换顾青……”
李隆基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相比顾青的无法无天,李隆基更在意平定吐蕃的千古功业,此策若成,必将留名青史,一生成就超过太宗高宗,从此耀于庙堂,万代社稷受益无穷。
若此时将顾青撤换调离,此策很难继续施行下去,举世只有顾青一人才清楚地知道此策如何施行,如何把握火候,如何润物无声地断绝吐蕃的生机。
帝王的尊严,与千古的功业,两者在李隆基的脑海里反复纠缠挣扎。
良久,李隆基叹了口气,道:“平吐蕃策要继续施行,但顾青私自调兵启衅,此事亦不可不究,否则国法奚用?”
顿了顿,李隆基语气阴沉地道:“传旨,严厉训斥顾青所为,并夺其太子少保和光禄大夫之号,紫金鱼袋收回,改银鱼袋,罚俸一年,并密令裴周南边令诚严密监视安西军,往后若无朝廷的调兵虎符文书,绝不准顾青擅动一兵一卒。”
“老奴领旨。”
李隆基脸色仍然阴沉,望着殿外的银杏喃喃道:“权柄过甚,难全忠义,平吐蕃之后,还是把顾青调回长安吧,天下有一个安禄山,已经够了。”
…………
一根铁管在顾青手中反复端详,从铁管的一头望向另一头,深邃且遥远,像宇宙里的黑洞。
提前让城里的木匠打造的一个枪托形状的东西与铁管合二为一,刹那间顾青竟有些精神恍惚,仿佛看到两个时空瞬间交叠。
热兵器替换冷兵器,令这个古老而勤劳的民族不知受尽了多少屈辱和苦难,无数高举着刀枪棍棒的官兵前赴后继冲向敌人,却倒在一片烟雾缭绕的枪炮声中。
那时的人们愚昧且狂妄,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以为在刀刃上撒泡尿就能百邪不侵,就能抵挡洋枪洋炮,然而仍旧倒在敌人的阵前,无论付出多大的伤亡仍无法往前突进一步。
可怜又可笑的悲壮。
如今这个世界多了一个顾青,他带来不一样的东西,他即将改变这个世界。
那么,前世从史书上看到的那些屈辱和苦难,是否也能改变,让它们不再发生?
或许,仍然无法改变。
心若已腐朽糜烂,再强大的枪炮也挽不回失败的命运。顾青带来的东西不过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意外而已。
韩介站在顾青身后,已经观察很久了。
见顾青将铁管镶卡在一个形状古怪的东西的凹槽里,固定住,然后一个形状愈发古怪的东西就此诞生。
韩介越看越迷糊,好奇道:“侯爷,您在鼓捣啥东西?这是……兵器吗?”
顾青头也不回道:“没错,很厉害的兵器。”
韩介不解道:“此物既无开刃锋口,亦无尖锐锋利之处,它……靠什么能要敌人的命?”
“靠的是对敌人满腔的愤怒,和我大唐王师战无不胜的坚定信念。”顾青猝不及防给他灌了一口鸡汤。
韩介苦着脸道:“侯爷莫闹,末将见识浅薄,实在不知侯爷究竟弄出了个什么东西,求侯爷赐教。”
顾青拍了拍这个时代出现的第一件热兵器,笑道:“它的射程高于弓弩的射程,而且准头比弓弩更精确,若有足够的数量,可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韩介惊道:“竟如此厉害?它如何用?”
顾青停下手里的动作,苦笑道:“如何用的问题,我还在思索,主要是思索火药的最佳配比,韩介,去帮我搜集一些东西……”
朝为田舍郎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初尝失败
在这个几乎没有科技影子的年代,顾青的选择有两个,燧发枪和火绳枪。
相比之下,燧发枪比火绳枪更先进,点火快,不受气候限制,但打造过程很复杂。
原本顾青可以不选择用火药枪,只是他对这个年代的战争仍然不敢轻视,在技术能够实现的前提下,使用超于如今科技的兵器才能让他多几分把握。
顾青面前摆着几个小筐,是韩介按他的吩咐给他搜集来的东西,有燧石,硫磺,木炭,硝石和鸡蛋,以及几样铁匠造出来的扳机小零件等等。
看着顾青不停摆弄小筐里的东西,韩介满头雾水道:“侯爷准备这些不着边儿的物件做啥?”
顾青头也没回地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东西搜集全了,顾青要做的是将它们合成一个可怕的东西。
找了个小石碾子,顾青亲自动手将木炭和硫磺分别压成粉末状,一边压一边问道:“硫磺和木炭好说,硝石你是从哪里弄的?”
韩介莫名道:“龟兹城里有几家医馆,末将找医馆的大夫买的。”
顾青惊讶地扭头看着他:“硝石难道是药材?”
韩介愈发莫名:“当然能做药材啊,硝石又名‘地霜’,性温,味苦,有泄热通便,清热解毒之效,侯爷不是有便秘吗?其实您服用的泻药里就有硝石的成分……”
顾青恍然,又瞪了他一眼:“莫老把我便秘的事挂在嘴边,边监军不也吃过泻药吗,你可以把他吃泻药的事挂在嘴边。”
垂头继续碾压木炭和硫磺,顾青又问道:“你买这些东西时,有第二个人知道吗?”
韩介摇头:“没有,末将知道侯爷要做某件不可告人的事,对任何人都没说。”
顾青动作一滞,然后叹了口气。
有时候很难理解这家伙的口条是怎么回事,分不清他是故意嘴贱还是不学无术,“不可告人”四个字能用在这里吗?
虽然本质上确实不可告人。
“韩介啊,你在关中娶的婆娘和妾室,应该不是你追求来的吧?”
韩介挠头:“是家中长辈礼聘的。”
“难怪了,靠你这口条去追求女人,见第一次面就会反目成仇……”顾青怅然地叹道:“你花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我花钱却解决不了?”
记得当初向张怀玉求婚,银饼给了足足二十两,张怀玉却仍然没答应他。
可能嫌钱少了,得加钱。宰相门第出身嘛,档次高得很,属于高消费。
后来离开长安前送她一块黄金打造的护心镜,想必她应该感动坏了,下次再见她时婚事稳了。
韩介却不明白顾青的烦恼,不解地道:“侯爷,钱是个好东西啊,小到吃喝拉撒,大到娶妻生子,都能用钱解决,有何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往你脖子上割一刀,你能花钱把命买回来吗?”顾青冷冷地道。
韩介不假思索地道:“事先买通动刀的人,下刀时避开脖子上的要害,命就买回来了。”
顾青抿紧了嘴。
无懈可击的逻辑,顾青竟无言以对。
手里的活儿没停,很快顾青便将木炭,硫磺和硝石分别碾成了粉末,并将鸡蛋敲开,只取蛋清,满满装了一大皮囊。
然后顾青起身招呼韩介,带了十几名亲卫出营。
大营外是茫茫大漠,顾青随便指了个方向,一行人策马飞驰而去。
离开大营很远,大约行了数十里路,来到大漠中央下马,四周空无一人,顾青仍不放心,命亲卫们远远散开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和韩介则盘腿坐在黄沙上,顾青将木炭,硫磺和硝石分别取出一部分,先按标准的比例搭配,一成半的木炭,一成半的硫磺和七成的硝石,将它们装在一个篾箕里,然后洒上些许蛋清,不停地摇晃,使其形成颗粒状。
大漠气候干燥,很快制成的黑火药已晾干了。
至于这东西原本需要的纯度,顾青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等以后技术成熟了再精益求精。
摇晃许久,三样东西已均匀,顾青又将铁管和枪托组合起来,枪托下方装上扳机和燧石,一个原始形状的燧发枪便做好了。
朝铁管里塞入少量的火药,然后装上一颗比铁管直径略小的铁丸,顾青最后命韩介在百步左右设立一个人形的靶子,燧发枪则固定在一个简易的架子上,扳机上拴了一根长长的细绳,顾青牵着细绳一步一步走远,直到十步外才停下。
韩介不解地看着顾青的动作,疑惑道:“侯爷到底要做什么,为何如此小心?”
顾青叹道:“因为实验这个东西很危险,我也不知道自己配对了没有,我若稍微狠心一点的话,应该让你们亲卫端着它来实验的,你们算是前世积德,遇到我这个仁义无双的好东家,不忍心看你们付出伤亡代价,只好退而求其次……”
韩介仍是满脸不解,他不明白只是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器而已,为何侯爷如此谨慎,它难道会活过来咬人不成?
只有顾青才知道,这东西如果实验成功了,它比咬人的狗厉害一百倍。
确定自己与那杆枪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后,顾青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远处的燧发枪,手里攥着绳子,一点点地拉动。
韩介原本不以为然,但看到顾青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他不由也紧张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远处那杆奇形怪状的东西,然后凝神站在顾青身旁,一副随时舍生护驾的模样。
顾青猛地拉动绳子,狠狠往后一拽,绳子拴着的扳机顿时被扣动,扳机连接能打出火星的燧石,然后……
嗯?毫无动静?
顾青又耐心等了片刻,觉得这杆破枪应该不大可能给自己惊喜了,于是失望地站了起来。
韩介一脸莫名地看着那杆枪,表情比顾青更失望。
裤子都脱了,就这?
顾青上前检查那杆枪,又将黑火药从枪管里倒出来仔细研究许久,仍不得要领。
这就很无奈了,连失败的原因都找不到。
顾青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弹,表情很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韩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有不忍,于是安慰道:“侯爷的新兵器不灵光也不打紧的,咱们安西军有神射营,有陌刀营,有长戟有排矛,要啥有啥,有没有新兵器都无敌于天下。”
顾青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能接受失败,我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破灭……”
扭头看着韩介,顾青幽幽道:“想必这次亲眼目睹失败后,我在你们眼里的完美形象已经不那么完美了吧?”
韩介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欠女掌柜饭钱那么多次,亲卫们早知道侯爷的脸皮厚度了,可终究还是低估了厚度。
你是侯爷,你是主帅,你是东家,但你真的没有完美过呀。至少一个欠债不还又便秘的侯爷,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完美”的。
韩介沉默许久,抱拳道:“侯爷,一时失手不算什么,您永远是末将眼中完美的侯爷。”
顾青终于高兴了,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男人跟女人其实很多毛病都是相同的,比如都需要别人哄。
举步上前观察那杆失败的燧发枪,顾青研究了很久,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首先是扳机扣下后,机件撞击燧石的力度不够,无法产生火星,其次是火药有问题,不是配比原因,而是纯度不够,需要将硫磺和硝石里的杂质筛选出去再制成黑火药。
找到了问题就不急了,回头画个图纸,让胡安打造一个撞击燧石的机件,然后琢磨一下如何提高黑火药纯度。
“走,回城。告诉亲卫们,今天的事是绝密,谁都不准传出去。”
…………
歌词里唱得好,“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顾青钻进帅帐日夜研究撞击机件和黑火药去杂质的问题,龟兹城仍如往常一样平静无波。
说是“平静”,其实也没那么平静。一座城池里难免良莠不齐,尤其是汉人和胡人杂居的城池里,随着龟兹城越来越繁华,安西军接连数次剿匪后,西域商路也安全了许多,但是龟兹城内的治安问题却突显出来了。
城里的人多了,商人多了,小偷小摸自然也多了,近来不少商人来节府报官,哭天抢地说被偷了钱,不仅如此,城里还多了几个躲藏在暗处,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黑恶势力团伙,对商人百姓专行敲诈勒索之事。
随着报官的人越来越多,顾青终于也听到了来自民间百姓和商人们的声音,以顾青的脾气,自然不会惯着这些小偷和黑恶势力,于是首先下令打了节府不良帅十记军棍,严惩他治理不力之罪,然后调了一千安西军进城,搞了一次唐朝版的扫黑除恶大行动。
但凡抓到疑犯皆被严惩,有犯下大案的恶首直接拉去集市口斩首,有些劣迹斑斑的小团伙头目和成员被施以重杖,被打得半残,至于那些小偷小摸的被拿下后扔进工程队做苦力,扩城的工程一直没停过,小偷们在里面有吃有喝,应该会找到家的感觉。
经此之后,龟兹城治安一夜之间好转,百姓和商人们人人称快,对顾青更是交口赞颂不已,连带着福至客栈的生意都是每天爆满。
不知何人将顾青与福至客栈女掌柜关系匪浅的绯闻传了出去,百姓和商人们无法向顾青表达感谢,于是拐着弯的关照皇甫思思的生意,也算是向顾侯爷表达了谢意。
数日后,一支骑队打着长安城天使的旗幡,疾驰出玉门关,朝龟兹城赶去。
朝为田舍郎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严旨训斥
顾青还没研究出撞击机件的设计,从长安出发的骑队已经来到了龟兹城。
龟兹大营内,顾青领着安西军诸将以及裴周南边令诚等人跪拜接旨。
中书舍人面色冷漠,徐徐展开黄绢,语气缓慢地念出了圣旨内容。
开头时还有几句类似褒扬之类的话,比如顾青主导的西域剿匪行动,李隆基便甚为满意,不轻不重地夸奖了几句。
可是越到后面,内容渐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连后面跪着的武将们都听出了不对劲,随着中书舍人语调渐渐高昂尖锐,圣旨的内容也变成了严厉训斥,训斥顾青恃宠而骄,擅自出兵启衅河西节府将士,无视监军边令诚和御史裴周南的劝解,执意对河西军发起挑衅,差点酿成大祸。
最后中书舍人语气一顿,念出了圣旨最后一部分的内容。
“……着夺顾青太子少保,光禄大夫,收御赐紫金鱼袋,改换银鱼袋,罚俸一年,仍暂任安西节度使,留观后用,钦哉。”
圣旨念完,顾青身后诸将纷纷露出不满之色,好在这群杀才基本的政治素养还没被狗吃掉,当着宣旨天使的面不敢多说什么,一个个阴沉着脸没吱声儿。
顾青却面不改色地跪拜下去,扬声道:“臣顾青,接旨。”
说完顾青双手接过中书舍人递过来的圣旨,面朝长安方向遥拜之后方才起身,身后的将领们也纷纷跟着起身。
顾青含笑吩咐亲卫帅帐设宴,款待长安来的天使,转身客气地与中书舍人寒暄闲聊,后面的将领们却有些不忿,纷纷找了个理由告退。
唯独裴周南的脸色有些尴尬,而边令诚则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有他和边令诚直到,顾青今日之所以被陛下如此严厉的训斥,连太子少保和光禄大夫的官位也被夺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二人联名的奏疏,奏疏里面详细禀奏了顾青擅自出兵启衅河西军的来龙去脉。
裴周南并无私心,他只是忠于职守,被李隆基调任安西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顾青的权力,不让他做出格的事,顾青擅自出兵确实出格了,裴周南如实向长安禀奏,站在他的立场来说,并未做错什么。
然而连裴周南都没想到,天子对顾青的惩罚竟如此严厉。
原本裴周南以为天子只会在圣旨里训斥一番,顶多罚一两年俸禄,毕竟裴周南如实禀奏时说明了原因,是哥舒翰先行动手抢夺安西节府的战马,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将刚才的圣旨内容咀嚼许久后,裴周南终于明白了一点点了。
天子严厉训斥顾青甚至夺其官位的原因,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擅自出兵,天子这是敲山震虎,是对顾青的严厉警告,军镇节度使是封疆诸侯,手握兵马大权,一举一动本就很引人注目,尤其令朝堂君臣敏感,擅自出兵的先例不可开,性质太恶劣了。
北边已经有了一个手握三镇兵权令天子欲削而不敢削的人,大唐的西边不能再有第二个肆意妄为的节度使了,哪怕他曾是天子的救命恩人也不行。
裴周南暗暗叹息,说来顾青确实有错,为了五千匹战马,置自己的前程于不顾,两者孰重孰轻,稍微正常点的人都分得清,偏偏顾青这家伙根本不正常,出兵两万要回了战马,却换来了天子的严惩,恐怕日后的圣眷都受到了影响。
值得吗?
裴周南觉得很不值。
帅帐内招待了宣旨的舍人,安排他在龟兹城客栈住下后,顾青回到帅帐,再次展开圣旨,逐字逐句地仔细又看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侯爷,为了五千匹战马,值得吗?”韩介神情失落,叹息般在他身后问了一句跟裴周南一样的问题。
顾青收起圣旨,笑道:“值得。”
“太子少保和光禄大夫,哦,对了,还有一只紫金鱼袋,这些东西哪样不比五千匹战马值钱?”
顾青笑道:“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韩介却摇摇头道:“侯爷向来精明,这次却做了亏本买卖,赔大了。”
顾青笑容渐敛,道:“可知我当初为何不顾旁人劝告,执意出兵启衅?”
“末将不知。”
顾青盯着桌上静静搁着的圣旨,轻声道:“其实我就是想知道,四万多安西军将士里,有多少人能够毫不迟疑地跟着我,哪怕我要干的是一件无法无天的事,他们也义无反顾,我试探的是安西军,并不完全是为了五千匹战马……”
韩介惊愕道:“侯爷为何要试探安西军?”
顾青沉默许久,真正的原因他现在不能说,只能编一个借口糊弄过去。
“安禄山眼看要反了,陛下一定会调拨安西军入玉门关平叛,我需要一支不问原由不分青红皂白的军队,我麾下的将士必须完全服从我的命令,我是安西军唯一不变的主帅,没人能替代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韩介脸颊抽搐了一下,迟疑许久,垂头道:“末将明白了。”
顾青的话说得比较含蓄,但韩介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长久的相处,两人的感情早已胜似亲兄弟,韩介不相信顾青有谋反之心,但刚才的这番话,其实已有了几分拥兵自重的意思了。
转念一想,若安禄山果真造反,大唐的乱世即将来临,那么顾侯爷拥兵自重又如何?只要仍服从朝廷的调遣,这支军队仍然是属于朝廷的,乱世里的主帅其实不都或多或少干过拥兵自重的事吗?
韩介心情复杂,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轻声问道:“侯爷,若安禄山造反之前,陛下突然将侯爷调回长安,侯爷在安西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回到长安的侯爷,仍是一位闲散权贵,乱世之中甚至连保全自己都很艰难……”
顾青笑了:“我不担心这个,因为我已提前找了吐蕃人帮忙,吐蕃人会给我借口,让我留在安西不能调离的,你看看这次的圣旨,其实陛下已经对我很生气了,但仍只是夺了太子少保和光禄大夫的官位,而真正有实权的节度使之位却仍给我留着,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也知道欲平吐蕃不能没有我,安西节度使这个位置不能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