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韩介古怪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侯爷三思啊,办法有很多,侯爷何苦自污清名……再说,若被张家两位小姐知道,恐怕侯爷难以善了。”
顾青脸色一滞,恨恨地咬牙喃喃道:“不跟我成亲,又不解决我童男的问题,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哪怕是用手呢……”
定了定神,顾青一脸无惧道:“无妨,男人逛青楼不是很正常么?夫纲这东西,我一直拿捏得死死的。”
韩介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侯爷若坚持,末将只好从命,若说长安城的青楼,大多集中在平康坊,至于孰优孰劣,末将虽熟,但不及王贵这狗东西熟,此货是青楼常客……王贵!”
身后的亲卫人群里,王贵这狗东西闪身而出,一脸荡漾的微笑:“侯爷,小人银钱不多,常去的是一些半掩门的暗娼之所,不过平康坊哪家青楼有哪位绝色娘子,小人却能够如数家珍……”
“把脸转过去说话,不要让我看到你这副男盗女娼的样子。”
…………
龟兹城。
虽已开春,但大漠里依然寒冷,干燥的寒风在荒凉的沙漠上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风沙,渐呈蔓延之势,笼罩了整座城池。
城外的安西军大营也被风沙覆盖,大清早便一片黄茫茫,将士们的眼睛都无法睁开,可急促的鼓声还是在每天固定的时间擂响。
这是操练的鼓声,顾青在的时候定下的铁规矩,无论多恶劣的天气都不准停歇。
然而今日的安西军将士们却懒洋洋地躺在营帐内,任由鼓声越来越急促,将士们仍未动弹。
裴周南从帅帐里走出来,身着官服一脸威严,扭头看了看帅帐旁正在卖力擂鼓的军士,又看了看前方空无一人的校场,裴周南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的身后站着几名将军,常忠,李嗣业,沈田等人皆在列。
见将士们没人出营帐,裴周南沉声问道:“鼓声将毕,将士们为何不出帐操练?这不是你们的规矩吗?”
常忠躬身道:“禀裴节帅,当初顾侯爷在时,每日操练是铁打不动的规矩,但是如今将士们却没了操练的兴头……”
裴周南冷冷道:“为何?”
李嗣业在一旁冷冷搭言道:“以前每日操练,顾侯爷皆有赏赐的,操练头名赏一百文钱,前十名赏五十文,前二十名吃肉管饱,将士们冲着赏赐,这才人人卖力操练,如今裴节帅为安西之主,将士们操练多日,却不见一文赏钱,大家哪里来的劲头操练?”
裴周南胸中顿时冒出一股怒火,然而看着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武将,裴周南有些忌惮,只好将怒火压了下去。
“每日操练可取,为君为国强军,本帅深为赞同,但每日重赏却不可取,尔等为国戍边,为君上披甲巡疆,凭的是赤胆忠心,若将士们皆只看重赏钱,而不知忠诚,未来安西军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一群唯利是图的势利之军么?朝廷若有危难,如何调得动你们?”
沈田冷声道:“裴节帅,将士们只是想在安西多挣点安家的钱而已,您开口闭口‘忠诚’,再忠诚的人也有家小要养活,若无赏钱诱惑他们,谁愿意每日在校场上卖力操练?”
刘宏伯最没存在感,但也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以前顾侯爷在时,出手可大方得很,不仅每日痛快给赏钱,隔三岔五还给全军将士送羊群改善伙食,随手几百上千头羊毫不吝啬,唉……”
下面的武将话里话外提起顾青,裴周南顿时怒不可遏。
自从顾青走了以后,裴周南暂领安西节度使之职,虽说是临时性的,陛下迟早会派武将来代替他,但他也松了口气,他以为顾青不在了,安西军终于可以按他自己的想法来整顿治理。
于是裴周南将近千名从长安带来的执法队打散,下放到各营各伙,这些执法队是根正苗红的长安金吾卫出身,下放以后每天给将士们强调忠君忠社稷的思想。
裴周南隐隐察觉安西军将士在顾青的影响下,有些不太好的苗头。
尤其是操练赏钱制度,看似问题不大,也能调动将士们操练的积极性,但时间久了,裴周南却渐渐发觉安西军将士的气质变了。
顾青用这种方法提高了军队的战力,但弊端在于,他们如今只认好处,什么忠君忠社稷,都是虚妄之言,毫无用处,但每天操练的赏钱和肉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当场就能兑现的。
长此以往,这种唯利是图的军队如何能为国所用?
所以裴周南接任节度使后,果断下令停了每日操练的赏钱和肉,他要将安西军只认钱不认人的毛病改过来。
朝为田舍郎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人立威
一支强大的军队必然要有信仰。
信仰不是信佛信道,而是对皇帝对家国的信仰,保家卫国,忠于社稷,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知道自己征战沙场的价值。
有这样的信仰,那么再孱弱的军队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但顾青治军的风格不一样,顾青的理念受了前世的影响,主张学习企业公司的狼性文化,用最直白的利益来打动他们,把他们喂饱了,将来真正征战之时,他们会像一只只饿极的狼,拼命杀敌来为自己博取利益。
对将领们许以升官晋爵,对普通将士们许以金钱土地,用最直接的利益激发他们征战沙场的意志。
顾青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无疑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乱世将至,顾青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裴周南却很反感顾青的治军方式,所以他接任之后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安西军唯利是图的问题,否则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以后若天子要征调他们难道也必须用金钱和官爵来诱惑吗?
断绝将士的赏钱和肉还有一个原因。
顾青在的时候,供给安西军将士的赏钱和肉都由城中做买卖的商人交上来的赋税租金等各种渠道支应,然而顾青走后,城中原本繁华的集市却不知为何冷清了许多。
说到底还是裴周南自己的锅。
当初裴周南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刚到龟兹城,为了夺权而与顾青有了冲突。顾青果断地将兵权让给了他,而他则不客气地接下,然后下令剿匪的安西军马上归营,导致西域商路上几支胡人商队被盗匪劫杀。
此事早已传遍了龟兹城,裴周南一度被城中百姓商人千夫所指,差点被骂成过街老鼠,后来不得不交还了兵权,才勉强在龟兹城立足。
那一次过后,裴周南长了教训,不敢再以激烈的方式与顾青对抗。但城里的商人们却将他死死记住了。
在龟兹城来往的商人眼里,属于裴周南的标签大多是贬义,不顾商队死活,自私夺权,粗暴干涉安西军政等等,总之没人对他有好印象。
顾青被调离安西,对龟兹城的商人来说是重大利空消息,而裴周南暂时接任节度使之职,又是重大利空消息。
两个坏消息加在一起,各国的商人们顿时对龟兹城失去了投资信心,而此时顾青得力的商业下属康定双被临时借调给哥舒翰,且凉州城的集市在康定双的建设下渐渐有了繁荣迹象,同时凉州城又在玉门关内,地理位置比龟兹城强了许多。
两厢对比之下,欣欣向荣的龟兹城商贾集市渐渐地一天比一天冷清,商人们纷纷去凉州城做买卖,龟兹城竟日渐荒凉。
裴周南急在心里,甚至一连出了好几道减税补贴的政令,仍然挽不回商人们离去的决心。
商人被凉州城抢了,买卖黄了,赋税少了,安西节府的收入自然大大减少,以往顾青对安西军将士财大气粗,赏钱赏肉从来都是大手大脚,毫不吝啬心疼,到了裴周南这里,龟兹城的收入只能维持节府和安西军的正常开销,没有余力再额外给将士们赏钱和肉了。
裴周南心里当然也苦,可安西军将士却不知道他有多苦,他们只知道顾侯爷走后,他们的待遇一天不如一天,不但没了赏钱和肉,每晚更是要忍受执法队的忠君忠社稷的洗脑。
大营的气氛早已不知不觉地变得很压抑了。
两位主帅,一前一后落差太大,将士们心中的怨懑之心越积越多。
今日擂鼓操练,全营上下竟没有一个将士出帐上校场,足可见大家的怨气何等深重了。
普通的将士有怨气,更糟糕的是,安西军的这些高级将领们也都没给裴周南好脸色。
“赏钱与赏肉绝不可复,朝廷每年拨付粮草,不会让大家饿肚子,顾侯爷当初也向朝廷要了许多战马兵器,战马几乎每人一匹,兵器箭矢更是堆积如山,数遍大唐边军,哪个军镇的将士过得如安西军这般富裕?如此富裕竟然还不知足,本官可不惯这毛病,必须改过来!”裴周南加重了语气道。
常忠等人迅速互视一眼,没吱声儿。
裴周南见将军们无人回应他,顿时愈发愤怒,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知你们只认顾侯爷,不认我裴周南,没关系,裴某奉旨暂领安西军,哪怕明日陛下便将我调离,至少今日我仍是安西军的主帅,我的话就是军令,若敢不服,莫怪裴某拿人开刀了。”
说完裴周南大声喝道:“来人,马上擂第二通鼓,催促将士上校场,三通鼓后若仍没站在校场上的,斩!”
牛皮大鼓再次擂响,隆隆的鼓声如同阎王的催命贴,每擂响一次都让大营的气氛愈发低迷沉重了几分。
常忠等人冷眼看着他,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
今日恐怕要出事!
裴周南可以胡搞,但常忠他们都是爱兵如子的将领,他们无法坐视下面的部将被裴周南莫名拿来杀鸡儆猴,死得太不值了。
心中满是怒火,但常忠李嗣业沈田等人还是迅速走向各自的部将营帐,朝着营帐大声咒骂,喝令他们马上校场集结。
将士们不给裴周南面子,但这几位将军在安西军中还是颇有威望的,骂了几句后大家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出营帐,磨磨蹭蹭地朝校场挪去。
裴周南见状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微笑。
大营内军令如山,果然没人敢反抗军令。手下的执法队已分散在各营之中,相信过不了多久,安西军将士仍是一支忠于陛下的精锐之师,顾青留下的种种弊端和隐患将被彻底纠正。
校场上稀稀拉拉站着无数安西军将士。
当初顾青开辟这片校场时很是费了一番人力物力,不但花巨资用尘土夯实出平整的空地,而且地方足够大,足以同时容纳五万将士在此列阵操练。
裴周南站在高台上,冷脸负手看着台下松松垮垮没精打采的将士们,不由怒哼一声,表情愈见不满。
而将士们,却也纷纷望向高台。
他们看的不是裴周南,而是高台旁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以前顾青在时,每次操练总会命人提前将一串铜钱挂在上面,然后再挂一只白白嫩嫩的生羊腿。
顾青的用意是让将士们操练时看着钱和肉,用钱和肉激发他们的好胜心和名利心,如此操练便能收获到最大的效果。
然而顾青走后,高台旁的旗杆上再也没有挂过任何东西。
每日仍是不停的操练,操练,但没有一文钱的赏钱,操练过后各自归营,主帅和将军们没有任何表示。
对普通将士来说,无疑严重打击了大家的士气。
不仅仅是赏钱的事,更重要的是,没有赏钱将士们便失去了竞争意识,那种能够清晰感受到的如火如荼的气氛,再也不复存在了。
常忠用力挥舞令旗,将士们摆开架势开始操练,裴周南静静地看了一阵,脸色却越来越不悦。
将士们动作松垮,每个动作看起来像是几天没吃饭似的,动作杂乱不一,也根本没有任何力道,比婆娘的花拳绣腿还不如。
顾青在时,裴周南是亲眼见过安西军操练的,那时大营内沸反盈天,将士们流着汗,每一个动作都用尽了全力,相比今日这幅画面,裴周南深深地感到被羞辱了。
顾青不在,你们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我也是安西主帅,安敢如此慢待于我!
“停!都停下!”裴周南大声喝道。
常忠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中的令旗,将士们纷纷停下了动作。
裴周南瞪着常忠道:“常将军,你们以前就是如此操练的?是在糊弄本官吗?”
常忠躬身:“末将不敢。”
裴周南冷笑:“你们有什么不敢的,陛下调令未至,我仍是安西节度使,你们胆敢如此应付我,以为我不敢对你们用军法么?”
常忠仍躬身道:“是末将治军无方,裴节帅若欲军法惩治,请先惩末将。”
裴周南语气阴沉地道:“你在激本官?顾青在时不知惯了你们多少坏毛病,本官可不是顾青,我不惯你们的毛病!”
常忠平静地道:“末将任由裴节帅处置。”
裴周南冷笑数声,刚准备下令杖击常忠,不料台下的普通将士队列里不知是谁大声插了一句话。
“不赏钱不赏肉,操练给谁看?顾侯爷在时可比你强多了……”
裴周南勃然大怒:“谁?是谁在说话?”
人群鸦雀无声。
裴周南额头青筋暴跳,咬着牙道:“来人,给我找出刚刚插嘴的人,杖十记军棍……不,直接斩首!”
长安来的执法队迅速冲进人群里,将发出声音的那片队列里的人全都拿下,然后逐一鉴别。
常忠忍不住道:“裴节帅,末将愿领罚,请节帅放过无辜的将士。”
裴周南冷冷地道:“不听军令,胡乱插言,他不知军法威严,本官今日便教他知道。”
很快,刚才插言的军士被执法队找了出来,拎到高台前。
裴周南盯着他,沉默半晌,忽然一挥手,道:“斩了!”
全军哗然,常忠李嗣业等将领亦愕然,没想到裴周南真敢杀安西军将士。
大家都是带兵的人,知道裴周南今日存心要立威,但是动辄对将士斩首,惩罚未免太严厉了,会出事的。
于是众将纷纷上前,抱拳为那名无辜军士求情。
刚开口说了半句话,身后喀嚓一声,执法队雷厉风行,手起刀落将那名军士的头颅斩了下来。
常忠等人无力地叹息一声,默然退后。
校场上寒风呼啸,全军将士沉默地注视着黄沙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久积的怨气开始发酵,弥漫。
朝为田舍郎 第四百二十五章 安西惊变(上)
安西大营校场的气氛从未如此阴冷压抑过。
顾青任节度使之时,安西大营的将士们虽然每天都操练得很疲惫,但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他们知道主帅大方,将军们对待军士也公平公正,只要自己肯卖力,或许也能争取一下每日的操练前百名,博个几十文的赏钱或是一大碗炖烂的羊肉。
而顾青走后,裴周南的治军风格却与顾侯爷截然不同。刚上任便下令停了赏钱和肉,没有利益促使,整天只知道洗脑忠君忠社稷,对将士们来说,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希望的。
原本已经很压抑沉闷了,今日裴周南竟公然下令斩了一名军士,大营压抑的气氛愈发低落,各种负面情绪在将士们心中萦绕,愤懑,怨恚,冷漠,每个人都盯着高台上的裴周南,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如此的阴冷可怕。
裴周南也被盯得浑身发毛,心中隐隐有些后悔。
刚才那道斩首的命令似乎有点严厉了,看着下面将士们的眼神,他发现自己已惹了众怒。
“常,常将军,麻烦让将士们回营,今日……不操练了。”裴周南忍住心头的颤栗轻声道。
常忠抱拳垂头:“是。”
然后常忠转身,挥动手里的令旗,大喝道:“各部带回!”
裴周南满意地点头,也不管将士们的反应,急忙下了高台,匆匆回了帅帐。
回到帅帐里,裴周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面色泛起几分苦笑。
文人治军委实太不容易了,文人与武夫两者根本属于不同的阶级,双方的观念冲突太大了,自己理所当然认定的事情,在武夫那里却不一定是真理。
武夫粗鄙,只认利益,裴周南却尤不喜将利益挂在嘴边,读了这些年圣贤书,他认的是忠于君上,报效家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精神,舍生取义的圣贤道理,至于金钱和权力,对真正的读书人来说是不屑一顾的。
裴周南就是这样的读书人。
独自在帅帐内坐了一会儿,裴周南思考了很多。
他也在反省自己,是否对安西军将士太严苛了。刚才被将士们阴冷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裴周南心底里隐隐有些惧意。
安西数万将士被顾青这几年惯得无法无天,留下太多积弊,若欲纠正过来只能徐徐图之,今日委实有些过火了,稍停还是聚将商议一番,对将士们有所安抚才稳妥。
许久之后,裴周南忽然觉得不对劲。
刚才在校场上,他下令将士回营,按理说此刻帅帐外应该有无数杂乱的脚步声才对,为何外面却仍然如此寂静无声?
裴周南心头一紧,急忙走出帅帐。
帅帐外只有几名执法队充作的亲卫静静站着,除此空无一人。
裴周南顿时浑身冒出了冷汗,面色刷地苍白起来。
寂静不一定是祥兆,要出事了!
于是裴周南发了疯似的朝校场跑去,后面执法队亲卫急忙跟上。
片刻之后,裴周南赶到校场,却见校场上安西军将士仍整整齐齐列队站着,黑压压的一片。
几万人的队列,却鸦雀无声,没人发出半点声音,眼神仍然阴冷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高台。
常忠,李嗣业,沈田,刘宏伯等将领站在队列前,一脸无奈地面面相觑。
裴周南顾不得许多,跺脚大吼道:“常将军,各部将领带回营帐,本帅的军令你没听到吗?”
常忠面色一冷,转身道:“裴节帅,末将已下过令了,但将士们无一人动弹,他们一直站着不动,末将无能,拿他们没办法。”
李嗣业沈田等人纷纷异口同声道:“末将无能。”
裴周南声色俱厉道:“常忠,李嗣业,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马上给我带回营帐,不准聚集,马上!否则军法不容!”
常忠只好转身面向将士,使劲挥舞手里的令旗,扬声喝道:“各部营官旅帅马上将麾下将士带回营帐,否则军法无情!”
校场上仍然寂静无声,没人动弹。
裴周南面色愈发苍白,一颗心落入谷底,冷汗不停冒出来,顺着额头往下淌。
再僵持下去会出大事,几万人聚集在一起,一旦有人煽动一句,只需要一句,数万安西将士就真的哗变了。
朝廷对哗变的将士向来是不容情的,而他这个主帅,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周南此刻无比后悔刚才的决定,那名插嘴的军士不应该斩了的,一刀下去,彻底激发了主帅与将士之间的矛盾。
裴周南心中焦急,蹬蹬蹬跑上高台,嘶哑着嗓子大声道:“将士们各自回营,明日开始,每日操练皆有赏钱!有赏钱!”
仍然无人动弹,将士们的眼神依旧冰冷漠然,裴周南与他们的眼神接触,心中愈发惊惧,他知道自己这个节度使已彻底在安西军中失去了威望,换句话说,他已失去了对这支军队的掌控权。
没人夺他的权,根本是他自己作没了。
心中一阵阵发凉,裴周南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包括以往顾青治军的方式。
为何同样是治军,顾青也对安西军一样严厉,每日的操练从无间断,可他偏偏却得到安西军将士上下一致的拥戴,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裴周南身上,结果却截然不同。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裴周南百思不得其解,眼前这群寂静无声的将士也令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安西军并非唯利是图,刚才他当众说了,明日开始操练有赏钱,但将士们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
将士们爱钱,但并非来者不拒。
裴周南越来越焦急,时间拖得越久,数万将士哗变的可能性越大,只有让将士们各自回营,不让他们聚集在一起才有可能避免哗变。
见裴周南脸色越来越苍白,李嗣业也有些焦急。
安西军若哗变,对任何人都没好处,朝廷一定会严厉惩处的,说不定会把他们当成叛军,大家的父母妻儿还在关中,怎能为一时意气而惹此大祸?
于是李嗣业上前两步,盯着自己所部陌刀营,大声道:“陌刀营将士,马上回营。”
陌刀营三千将士出现少许的躁动。
这三千陌刀营成分比较复杂,他们是李嗣业亲手组建的,不仅有安西军各部挖来的人,还有百姓青壮,以及从凉州城的河西军挖来的人。
成员来自四面八方,如今尚处于磨合阶段,李嗣业在陌刀营里的权威是独一无二的。
裴周南喊了数声都没人理他,李嗣业只说了一句话却令陌刀营开始动弹,三千陌刀手仍站立不动,但神情分明已有些动摇。
李嗣业见状不由沉下脸来,冷声道:“一群狼崽子,我的话不管用了是吗?都给老子滚回营去,不然莫怪我动军法了!”
暴吼之下,陌刀营终于动了。
陌刀手们不情不愿地慢慢吞吞往校场外走去,而李嗣业却毫不客气,见谁动作慢了些,一脚便踹了上去,将士们也不反抗,默默地在李嗣业的催促下离开校场,回了营帐。
有人带了头,其余的安西军将士自然也就没有坚持硬抗下去的理由,于是在常忠沈田等将领们的呵斥下,纷纷回了营。
直到最后一名将士离开校场,站在高台上的裴周南终于长松了口气,双腿一软,不自觉地瘫坐在地上,后背一片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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