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占了你的床?”一名村民凑过来问道,脸上隐约浮现一个八卦太极图。
“不是你想的那样,再露出这种表情我便踹死你。”顾青严正警告。
想了想,觉得警告这种事很无谓,为什么非要给别人第二次犯错的机会?第一次犯错就应该揍呀。
于是二话不说,顾青飞腿将这名村民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回头环视冯阿翁等人,顾青微笑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没有。”
“踹得好,大快人心!”
“普天同庆,死不足惜!”
冯阿翁正色道:“老汉马上召集人手伐木采石,给那位姑娘盖房子,就盖在你屋子的旁边如何?”
“别,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
宋根生的自闭症仍未治好,从青城县回来后一直关在家里不肯出门。
顾青原本想跟他说有人带了一群绝非善类的家伙来找他的事,想劝他躲躲,宋家却大门紧闭,顾青都叫不开门。
耐心值耗完,顾青一脚踹开了宋家的门,来到宋根生的房门前,继续一脚踹开。
宋根生正躺在屋子里,房门被踹开他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看着门外,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胸……
顾青很无语。
“捂胸干啥?以为有人对你的胸感兴趣吗?”
宋根生放下手,讪讪然挠头。
见宋根生躺在床上,顾青皱眉,又道:“还有,这张床目前是我的,你该睡哪里心里没数吗?滚下去。”
宋根生一激灵,立马下意识翻身下床,蹲在地上。
一系列动作做完后,宋根生才回过味来,深觉羞耻的同时忍不住道:“这里是我家,这张床是我的……”
“它现在是我的,谁叫那个姓张的姑娘占了我的床呢。”
“你可以揍她呀,把床抢回来。”
“可我揍不过她呀,只好欺负你了,你比较好欺负……”顾青摊手:“你看,人性就是这么卑劣,欺软怕硬,丑恶阴暗,你能怎么办?”
宋根生颓丧叹气:“我……除了睡地上,还能怎么办?”
“你不是读书人吗?读书人不是讲究威武不能屈吗?你可以反抗我呀。”顾青的表情跟挖坑时如出一辙。
“读书人挨揍也会疼的。”宋根生委屈地道。
“你悟了,虽然还是个书呆子,至少没那么不识时务。”顾青顿了顿,道:“说吧,从青城县回来后便一直躲着不见人,你在青城县干了什么丢人的事了?”
宋根生神情萧然道:“我此生干过最丢人的事,就是把你的诗作题在酒楼的墙壁上,并对所有人说是我作的。”
“脸皮还是不够厚,没关系,多适应几天就好。”
宋根生很执拗地摇头:“不是适应的问题,此事令我深觉耻辱,从此抬不起头了。”
“你的理想是要当官,然后造福一方子民,以诗作成名养望是最便捷的方式,脸皮这么薄,如何能当官?”
宋根生严肃地道:“我想过了,如果当官的代价是要以我丧失尊严和品格来换取,这个官我宁可不做,从青城县回来后,我的良心倍受煎熬,我想要名望,想要有才华,但是,别人的名望和才华我不能要,它并不属于我。”
顾青盯着他的脸,道:“它能让你当官。”
宋根生释然一笑:“如果注定没有才华,说明我不够优秀,没有资格当官,否则窃取别人的东西换来的官位,纵然坐在那个位置上,终究也是个昏官恶官,那便不是造福子民,而是祸害子民了,我纵使平庸,至少良知尚存,这样的官儿不做也罢,顾青,我放下了。”
顾青深深地注视这他,良久,忽然笑了,喟叹道:“你啊,还是个书呆子,而且你这样的性格真的很难在官场活下去,不过造福子民是你的理想,既然不愿用诗作成名养望,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迟疑片刻,顾青又道:“太正直不是件好事,这样的品性可贵,但不容于世情,根生,你所拥有的品质,是我所缺少的,但愿你能一生坚持,永不变色,以后纵有万般恶意攻讦伤害你,我为你一肩担之。”
仰头望向阴暗的房梁,顾青轻叹道:“做这些不完全是为你,权当是弥补我曾经那段人生里对人对事的亏欠,世间待我以恶意,我回报世间何曾善良,回首转身,欲悔已是百年身。”
朝为田舍郎 第六十九章 无仇无怨
顾青说的什么,宋根生听不懂,他不可能懂,更不可能想到一个两世为人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人生心结。
活得太长太久未必是好事,看多了人情冷暖,心态渐渐变得冷漠,对人间的悲欢离合不再产生情绪波动的时候,活着其实已等于死去,呼吸尚存不过是墓碑上的字迹还未被岁月冲淡。
宋根生似乎下定了决心,顾青的那首中秋词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
才华不够,那就不够吧,至少做人做得坦荡。
顾青对宋根生的决定不以为然,但还是选择了理解。
这就是相隔千年的两个人的价值观分歧了,顾青务实,做事目的性很强,却不怎么在意过程的好坏,能达到目的就行。而宋根生则道德感太强,中了圣贤书的毒,说话行事难免多了许多桎梏约束。
两两相望,一个嫌对方迂腐,另一个嫌对方没底线,争执起来终归还是要靠拳头。
不再逼迫宋根生抄诗词养声望,但顾青还是想把宋根生捧上去当官。其实宋根生的性格完全不适合官场,当了官甚至有性命之忧,不过没关系,顾青会保他。
顾青其实很想知道,一个如此正直不阿的人若进了官场,世情与人情究竟能不能容他,大唐的官场究竟是清明还是已经腐烂。
“对了,上午遇到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领着一群绝非善类的家伙,说是要找你,我见他们来者不善,暂时把他们骗过去了,你去山上瓷窑躲两天,待我打听清楚后你再下来。”
宋根生愕然:“我与人无仇无怨,他们为何对我不善?”
顾青叹气,然后堆起和颜悦色的微笑道:“前日你吃过一只小兔兔,烤得很香,咬一口往下流油,好吃吗?”
宋根生茫然点头:“好吃。”
“那只可怜的小兔兔若九泉下有知,你猜它会跟你说什么?”
“什……什么?”
“它与你无仇无怨,长得还辣么阔爱,你为何要吃它?”
宋根生:“……你是对的,我这就上山躲一躲。”
“你也可以不躲,读书人有浩然之气,说不定靠浩然之气能吓跑坏人呢。”
宋根生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读书人,虽然有些迂腐,但我不傻,再说我这个读书人还是个水货。”
简单收拾了一下,宋根生和顾青离开家,正打算走山道上山,忽然听到村子中央的老槐树下,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怒吼。
“谁是丁大郎?丁大郎给我滚出来!”
宋根生听清了,不由哂笑:“丁家兄弟与人结怨颇多,又来一个寻仇的,可惜人家早被卖了,这人的仇注定无法报了。”
顾青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村子中央那人还在吼,声音里多了几分悲凄。
“我等与尔无仇无怨,为何如此害我们?把我们骗进深山,差点饿死在里面,丁大郎,你简直丧尽天良!”
宋根生吃惊道:“丁家兄弟竟如此狠毒,他们被卖已有好些日子了,难道这人刚刚才从山里出来么?”
顾青抿唇不语。
宋根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奇道:“你的脸色为何如此古怪?”
顾青咳了一声:“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除了我现在用的名字外,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宋根生不愧是水货读书人,记忆力居然不错,立马道:“我知道,顾.尼古拉斯.正能量.励志.冷酷.青。”
“那是挖坑时的专用名字,除了这个……”顾青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道:“骗人的时候还有一个专用名字……”
宋根生恍然:“那人嘴里叫骂的‘丁大郎’就是你!”
肯定句,完全不带任何疑问色彩。
顾青叹道:“你真是我的知己。”
宋根生也叹气:“我觉得该上山躲一躲的人是你。”
“不必了,你去把他们请到我家去,对了,顺便看看张怀玉姑娘在不在我家,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好亲切,可能是爱情吧……”
…………
顾青回到家时,张怀玉正匆匆往外走,并且用袖子捂着脸,生怕别人认出她的样子。
顾青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出了大门便飞一般遁走。
于是顾青只好独自进门,院子中间的矮脚桌边,那位中年男子正一脸怒色瞪着他,旁边的幕宾也在瞪着他,身后的随从们横七竖八或躺或坐,众人的神色皆不善,而宋根生则陪着笑脸尴尬地坐在蒲团上。
这些人神态都很狼狈,身上的衣衫又烂又破,聚集在院子里活像丐帮弟子刚讨完饭在晒太阳。
见顾青进门,宋根生迎上前,低声道:“我刚刚跟几位客人解释过了,他们不会太责怪你,但人家在山里转了一整天,多少有些怒气,你且忍一忍。”
顾青顿时放了心,神情坦然地上前,朝中年男子行了一礼:“这位长者,今日小子骗了各位,万望海涵。”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道:“你叫丁大郎?”
“我其实不怎么叫丁大郎……”顾青干笑。
中年男子惊了:“何谓‘不怎么叫’?”
“意思是,大多数时候我的名字叫顾青,偶尔才叫丁大郎。”
宋根生在旁边仰天无语长叹。
中年男子瞪他许久,忽然气笑了:“真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纯朴山村里竟然有如此奸猾人物,老夫不察,上了你的恶当也是活该。”
顾青咧嘴笑了笑,拱手行礼道:“还未请教长者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捋了一把变得乱糟糟的胡须,努力维持矜持道:“老夫鲜于……”
“咸鱼?”顾青顿时表情变得很古怪,望向中年男子的目光很崇敬:“第一次看到有人没有梦想还如此理直气壮……其实我也想做一条咸鱼。”
“孺子混账!老夫复姓鲜于,名向,鲜于向,字仲通。”
顾青哦了一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知在哪听说过,若是前世听说过这个人物,想必他应该很有名,偏偏顾青又不知道他究竟哪里有名。
为了确定鲜于仲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名人,顾青马上问道:“敢问长者,您是诗人?或是名臣?”
鲜于仲通露出奇怪之色,道:“小子听说过老夫?”
顾青迟疑道:“有点熟,不确定听说过没有。”
旁边的幕宾对顾青余怒未息,哼了一声搭腔道:“我家明公乃是圣天子钦命剑南道节度使,即将上任。”
朝为田舍郎 第七十章 两两生厌
剑南道节度使,大唐的十大藩镇节度使之一,论权力,剑南道几乎所有的军政民财大权一手抓,毫无争议的第一号人物,说是剑南道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幕宾亮出鲜于仲通的身份后,顾青震惊了很久。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显赫的大人物,虽说他是穿越者,可毕竟是没开物理外挂的穿越者,见到这位土皇帝顾青不由一阵头皮发麻,尤其是上午还把他们忽悠进了深山,差点被狼吃了,理论上只要鲜于仲通一声令下,顾青下一瞬间就会被乱刀分尸。
当一个姓咸鱼的人实际上并没那么咸鱼,甚至是官位显赫雄踞一方的诸侯,顾青能怎么办?
除了行礼,还能怎么办?身份相差太大了,村霸与节度使,差了多少级?
顾青不是愣头青,他不会在权贵面前用孤傲的姿态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那叫作死。
“小子顾青,拜见鲜于节帅。”顾青老老实实躬身行礼。
宋根生被鲜于仲通的身份吓了一跳,急忙也跟着行礼。
鲜于仲通的心情不是很好,被顾青忽悠在山里转了一整天,又累又饿又狼狈,若非权贵的涵养气度,他早就下令弄死顾青一百次了。
“免礼,你……离老夫远点!”鲜于仲通余怒未息地瞪着顾青。
顾青只好后退几步。
指了指顾青,鲜于仲通道:“老夫问你,我等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见面便将我们骗进深山?”
顾青老老实实道:“节帅随从众多,进村便点名找宋根生,小子以为来者不善,故而骗了诸位,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也并非心怀恶意。”
旁边的幕宾顿时眼泛泪花,这次被骗最遭罪的人是他。
“并非心怀恶意?你知道我们有多苦么?”
顾青的眼神同情且真诚:“骗你们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鲜于仲通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继续保持权贵的涵养。大唐如今的吏治有点乱,尤其是藩镇,可盛世的根基还在,表面上仍是无比开明繁荣,官员们也不可能对平民动辄刀剑相向。
“罢了罢了,此事揭过不提。”鲜于仲通再次不忿地瞪了顾青一眼,转头望向宋根生时,表情却忽然变得如沐春风,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你便是宋根生?”
“小子正是。”
鲜于仲通脸上带笑,目光仿佛看着自己出息了的亲儿子:“昨日你在青城县酒楼作那首长短句时,老夫当时也在,不得不说,果真是好句子,哈哈,看来山灵水秀之地必有英才……”
为了突出宋根生确实是个英才,鲜于仲通不怀好意地指了指顾青,道:“你比他强多了,老夫很费解啊,同是一个村的少年郎,做人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呢?”
顾青眼皮跳了跳。
宋根生神情萧瑟,仰头黯然长叹。
鲜于仲通不解地看着二人的表情,道:“老夫说错了什么?”
顾青急忙道:“节帅没说错,小子确实差了宋根生许多,往后必将……”
话没说完,宋根生忽然拽住顾青的袖子,神情坚定地看着他:“我来说。”
顾青一愣,知道他要说什么,迟疑片刻,叹了口气,缓缓退后两步。
宋根生朝鲜于仲通长揖一礼,道:“节帅,小子有罪,须自承于节帅当前。”
鲜于仲通挑眉:“你有何罪?”
“欺世盗名之罪。酒楼那首中秋词并非我作,而是顾青今年中秋夜所作,只因小子有为官之念,顾青为了帮我,故而将词作赠予小子,让小子拿去养士林之望,为将来当官预作铺垫。”
宋根生说完后却仿佛卸下了心头的重担,长长呼了口气,精神和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并且露出了这几日以来最轻松的笑容。
鲜于仲通和幕宾惊呆了,震惊地望向顾青。
“中秋词……是你作的?”鲜于仲通发觉脑子不够用了,吃吃地问道。
顾青看了宋根生一眼,随即无奈地道:“是的,一时玩笑之作,见笑了。”
鲜于仲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真是你作的?你这个样子……能作出如此绝妙的长短句?”
顾青用微笑来掩饰心头万马奔腾的mmp。
什么叫“你这个样子”?我比宋根生那货帅多了好吗?眼睛瞎的话要不要考虑捐出去做慈善事业?
瞬间对鲜于仲通的印象降至冰点,原本对骗他们进深山有些愧疚的,忽然发现心底里的那点愧疚烟消云散。
宋根生急忙解释道:“节帅,中秋词确是顾青所作,那晚小子也在场,亲眼见到此词出自顾青之口。”
鲜于仲通顿觉尴尬,刚才那句“做人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结果立马被残忍的事实打脸,恍惚间他甚至能看到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悄无声息地扇着他的脸颊,啪啪啪的很有节奏感。
狐疑的目光在顾青脸上反复打量,鲜于仲通不甘地道:“你能作出中秋词?老夫为何总觉得不踏实呢?那首长短句立意高远,忧思长情之至,非性情豁达之人不能作,你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因为忧思过甚?”
顾青叹气,沉默。
这人岂止不会聊天,简直连人话都不会说,他若不是节度使,要他命的人应该多如过江之鲫,人人争先恐后必除他而后快吧。
奇怪啊,这张欠得不行的嘴是如何在长安混得如鱼得水,居然还被他混到节度使的位置上,难道长安城的君臣都喜欢这种风格的聊天方式?
鲜于仲通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古怪。
直到现在他还不相信作出中秋词的人是顾青,主要是顾青给他的印象太差了,被一个乡野小子忽悠进了深山差点出不来,此事若传到长安,只怕会成为君臣的笑柄。
“老夫反复品鉴那首中秋词,深以词中意境高远,用字绝妙为叹,仅观词中之意,能作出此词者至少是不惑之人,尝尽世间百态后,心境沧桑方可作之,看你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作得出?”
顾青有点不耐烦了,虽然是个了不得的大官儿,总揪着这事儿没完也不行吧。
“节帅说得甚是,就当不是小子所作便是。”顾青很随和地笑道。
朝为田舍郎 第七十一章 名士之风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简单的说,讲究的是个眼缘。见你顺眼了,什么都好,放个屁都觉得你在奏高山流水,当即引为一生知音。见你不顺眼了,舔舔嘴唇都觉得你刚吃完牛粪在回味,从里到外的嫌弃厌恶。
鲜于仲通对顾青虽说有点看不顺眼,倒也不至于严重到这个程度,但,确实有点不顺眼,毕竟刚见面就把他们一行人坑得很惨。
鲜于仲通不是武夫,他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开元二十年的进士,以文官之身而任藩镇节度使,这样的任命其实是有些荒诞的,尤其是剑南道南北受敌,北有吐蕃,南有南诏,这些年与大唐爆发过大大小小的战事,李隆基将一个文官派去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任节度使,本身就是一道很昏聩的任命。
可是,谁叫他跟当今天子的大舅子关系好呢。那位沉醉在自己文治武功莫此为甚的美妙幻象里的圣天子,被大舅子随口糊弄几句,便果真相信一位文官能在剑南道大杀四方人见人爱,非常痛快地下了一纸任命,于是鲜于仲通便马上从长安出发,一路游山玩水,边走边领略祖国大好河山,花了小半年的时间才到了剑南道。
穿越这么久了,顾青从宋根生和冯阿翁嘴里多少听说了一些大唐的现状,尤其是剑南道如今腹背受敌的处境。
当他得知鲜于仲通竟然是一位进士出身的文官后,心情莫名有些沉重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问题是,顾青住在石桥村,这里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基业,天子派来这么一位文官统领剑南道文武诸事,旁边的吐蕃和南诏还不得乐坏了?若剑南道烽烟四起,他的基业有被毁的危险,他和朋友更有可能要过上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
这个时候顾青突然无比痛恨自己前世为何不多学点历史知识了,因为鲜于仲通这个人他并无太多印象,也无从知道他当节度使后剑南道发生了什么。但顾青隐隐觉得,这位文官上任节度使对剑南道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诗词不过是小道,为了一首词竟带着随从从青城县赶来这穷乡僻壤,完全没有考虑催他上任的调令,说得好听这叫文人雅趣,或许在士林里传出去是一段佳话,可他如今最重要的身份不是诗人文人,而是统领一方将士保一方水土的三军主帅。一个战火随时可能被点燃的地方,来了一位不慌不忙的节度使,仅看这副做派,顾青便感觉剑南道要凉。
“好词,若真是你作的,老夫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先前你我那段过节,反倒是不打不相识的佳话了。”鲜于仲通啧啧赞叹,说完还哈哈,好像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幕宾非常有眼力,第一个笑了起来。
宋根生也勉强笑了两声,顾青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捧过场了。
接下来鲜于仲通对顾青的态度热情了许多,开始主动与顾青探讨诗文,从南北朝的骈文体说到建安诗派,还有什么陶谢的田园诗派,以及如今长安城正当红的高适岑参的边塞诗派等等,说起诗文来鲜于仲通眉飞色舞,神情无比神往,仿佛亲身参与了所有诗人的创作过程。
顾青一直听着,想打呵欠,有点无聊,不如看蚂蚁搬家。
不知过了多久,鲜于仲通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看着顾青满意地笑道:“老夫本对你有些芥蒂,不过从刚才你我畅谈诗文的谈吐来看,你是个不错的少年郎,老夫已不怪你了。”
顾青惊了:???
刚才我有谈吐么?我畅谈了吗?
鲜于仲通兴致颇高,忽然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将脚上的靴子和足衣脱去,扎得严实的头发也刻意弄得零散,披头散发赤着双足大笑道:“有诗岂能无酒,左右,酒来!”
身后的随从急忙解下腰间的一只皮囊双手递上。
鲜于仲通接过,仰头大灌了一口,哈哈笑道:“痛快,再来一口!”
又灌。
灌完将皮囊递给顾青,道:“尔也痛饮!”
顾青嫌弃地看着沾了鲜于仲通口水的囊口,半天没动弹。
鲜于仲通大怒,捏着顾青的下巴将酒囊硬塞进他嘴里,顾青手刨脚蹬硬生生喝了几口。
鲜于仲通满意了,双足踩着凌乱的步履,仿佛醉拳的步法,也不知是真醉还是为了应景。
随即鲜于仲通高举酒囊,面朝天空,郎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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