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满口吟哦,竟将那首中秋词完整地吟诵出来,不仅如此,还吟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顾青眼睛都看直了。
这,便是盛唐文人的做派么?
吟完后,鲜于仲通仿佛透支了精气,整个人横瘫以地为席,以蒲团为枕,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随从们小心地将鲜于仲通抬起来,中年幕宾看了顾青一眼,顾青急忙道:“我家没地方睡,也没多余的床。”
幕宾对顾青的态度很不满,哼了一声,对其中一名随从道:“去村里找一家农户,整个房子租下来,钱给足,让他们马上搬。”
随从应声而去,很快办妥,幕宾指挥随从们抬着鲜于仲通离开,走时连招呼都没打。
直到他们都走了,顾青和宋根生才长长松了口气,二人背靠背坐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大唐的文人都这模样么?像疯子一般。”顾青喃喃道。
宋根生叹道:“幸好我只是个水货,虽然平时有点疯,但没疯得如此彻底。”
“你别这样说,搞得我这个冉冉升起的诗坛新星有点方……我现在很害怕跟文人为伍。”顾青脸色难看道。
宋根生笑了:“如今的文人大多比较夸张,他们很尊崇魏晋名士之风雅,比如披头散发赤足,击缶而歌,狂放不羁。”
顾青撇嘴:“得其形却未得其神,真正的名士终归有一些名作流传下来,光学他们赤脚散发有何用?魏晋名士是骚客,东施效颦者只剩下骚了。”
朝为田舍郎 第七十二章 意外发现
不知从何时起,在石桥村的村民心里,顾青如今改变的形象已然根深蒂固了。
从前那个懦弱老实内向的样子还留存在大家的脑海里,可所有人眼睛实实在在看到如今顾青的样子,强势,仗义,行事简单粗暴,偶尔也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些莫名的沧桑。
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好像那个名叫顾青的少年郎本就该如此,当初那个懦弱老实的顾青不过是装出来的假象,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年岁明明不大,嘴上连胡子都没长出来,可所有村民仍然情不自禁便将他当成了村子的掌舵人,他的一句话,一个命令,一声吆喝,只要被人听到,便会毫不迟疑地执行,从来不去想对不对,纯朴的村民心里,关于“对不对”的问题,顾青必然已经想过了,确定了它的正确性才会说出口,那么,还有什么疑虑呢?照做便是。
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过去那个懦弱的顾青已在人们的心中死去,如今的顾青正生动地活着。
石桥村最近的工作重心不是烧瓷,烧瓷有固定的人手,郝东来请来的工匠杂役能胜任,村子里最忙的是基建,顾青说过,要扩建石桥村,将来要迁移很多人过来,大多是瓷窑工匠杂役的家人亲眷,迁移过来必须要有地方住,于是盖房子成了村民最近的工作重心,当然,都是有酬劳的。
乡村最不缺的是土地,村子西面原本有一块很大的地,以前是一片竹林,后来村民们自家要修个房顶,做个竹桌什么的,竹林陆陆续续被砍伐了不少,顾青和冯阿翁在四周看了一圈,最后顾青拍板,索性把竹林全部铲掉,新的民居就盖在这里。
工程量不小,动员了所有能干活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可还是显得人手不够多,只能偶尔从山上的工匠杂役那里临时分点人下来,酬劳方面自然更要让他们心情愉悦。
工地热火朝天,顾青偶尔来巡视一下,每次看到一排排民居渐渐有了轮廓,他的心情总是很不错。
不知不觉,这里已成了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了,这里是基业,这里是家。
…………
鲜于仲通还没走。
昨日或许在深山里待得太久太迷茫,又累又饿又害怕的情况下,灌了几口酒便莫名醉倒了。
今早起来后,鲜于仲通便在幕宾的催促下打算离开。益州的节府还在苦苦等待他这位节度使上任,而他却游山玩水般不慌不忙的赶路,再不加快脚程怕是说不过去。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鲜于仲通走到顾青家门前,随从上前敲门,过了很久顾青才打开门,一脸不高兴地看着门外众人。
鲜于仲通有些不解。
昨日不是已经冰释前嫌了吗?大家还一起饮酒颂诗,最后兴尽而别,气氛那是非常融洽呀,为何今日见了面又是一脸不高兴?
“拜见节帅。”顾青站在门口行礼。
鲜于仲通心中本来不悦,可他毕竟是文人,在长安城里也接触过各种脾气性格古怪的文人,越有才华的文人脾气越古怪,这位少年能作出如此惊才绝艳的中秋词,脾气纵然古怪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鲜于仲通决定大度地无视顾青那淡漠的表情,点头嗯了一声后,负手便走进了院子。
“昨日饮酒太匆忙,醉得也有些匆忙,你我畅谈诗文不够尽兴,少年郎以为然否?”鲜于仲通打量着简陋的院子道。
顾青愕然,你就差没脱光裸/奔了,还要怎样才尽兴?
“节帅,呃,好兴致,小子拜服。”
“莫说虚话,只问你一句,除了中秋词,可还有别的佳作?诗和长短句皆可,以你之才,应该不止这一首吧?快拿出来让老夫一饱眼福。”
顾青摇头:“乡野粗鄙之人,哪有闲情作诗,中秋词只是偶感而作,除此再无新作了。”
鲜于仲通皱眉:“老夫观中秋词足可傲视大唐才子,怎能只作一首?诗文之事,当勤于业,否则岂非浪费才华?”
顾青无奈道:“小子对诗文并无热衷,只作了这一首。”
鲜于仲通有些失望地摇头,道:“罢了,可惜了才华,顾青,老夫今日便离开了,日后若有新的诗作,不妨遣人送去益州节府,老夫自有酬金,不会让人白跑的。”
一听鲜于仲通终于要走了,顾青不由喜出望外,连态度都热情了很多:“节帅这便走了吗?不多留几日吗?”
鲜于仲通一愣,迅速看了旁边的幕宾一眼,缓缓道:“既然你盛情留老夫,多盘桓几日未尝不可,正好看看此处风土人情……”
顾青:“…………”
好气啊,好想自扇耳光把自己的嘴抽肿,当着外人的面又不方便自扇,心里好堵!
所以古代人都这么实在吗?听不出什么叫客气话?
“节,节帅,您……益州应该有很多军国大事在等您吧?”顾青试图挽大厦于将倾。
鲜于仲通四下打量院子,嘴里淡淡地道:“不急不急,节府半年无主帅,也没见闹出甚天大的动静。”
说着鲜于仲通两眼一亮,指着院子东侧的某个木盘,道:“咦,此为何物?稀奇古怪的。”
顾青没精打采顺着手指看去,道:“沙盘,小子一时戏作。”
鲜于仲通挥了挥手,令随从将沙盘抬到院子中间,负手弓腰仔细端详着它,越看目光越新奇:“有山有水有房屋,这是……”
“小子在后山开了个瓷窑,总有恶徒觊觎垂涎,故而做了个沙盘,方便村里青壮巡逻防备。村民有点笨,看不懂地图,做个沙盘直观一些。”
顾青在一旁解释,鲜于仲通仿佛根本没听到,仍死死地盯着沙盘,脸色越来越凝重,不仅是他,连旁边的幕宾也被吸引,不自觉地凑了上来,二人盯着沙盘脸色变幻,不时抬头交换一记眼神。
良久,鲜于仲通直起腰,沉声道:“此物,是你所创?”
“是。”
“可有外人知晓?”
顾青不明白了,一个沙盘而已,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搞得他也紧张了。
“除了本村村民,无外人知晓。”顾青忐忑地道,在他看来,沙盘不过是个手工活而已,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相比煤炭的发现,沙盘这东西真的只能算是他的一时戏作,没怎么放在心上。
鲜于仲通与幕宾对视,幕宾神情凝重点头:“东西无甚难懂,晚生一眼便知,主要是以往无人想到如此精巧的东西,节帅,此物有大用!”
鲜于仲通此刻的模样全变了,完全不是昨日那副狂放不羁没心没肺的文人酸腐模样,此刻的他,顾青才真正看出几分封疆大吏的沉稳老辣味道。
“派个人安排一下,我等在此多留几日,你这几日多专研此物,务求知之通透,弄明白后记下,到益州后遣人堪舆剑南吐蕃南诏等地地形,做几个这样沙盘出来。”
“晚生遵命。”
朝为田舍郎 第七十三章 风波乍起
顾青没想到鲜于仲通对沙盘如此重视,看着他凝重的表情,顾青一时竟分辨不清他究竟是真的重视沙盘,还是找到了一个借口赖在石桥村不走,短短一日他已看出来了,这位节度使的性子跟文人一样天真烂漫,这样的人适合去女生宿舍楼下弹吉他,或者情人节策划一个示爱快闪活动,当节度使委实有点不称职。
“沙盘……如此重要?以前没出现过吗?”顾青对历史不大了解。
鲜于仲通想了想,道:“传说始皇陵墓内堆建了巨大的山川河流城池,皆是江山原貌,不过无人得知究竟有没有,而且没人能想到可以用于军事,世人皆以为是始皇雄心不死,陵墓中复原江山是为了来世再次一统天下,不过是个象征而已。”
“汉光武帝征战时亦有‘聚米为谷’之说,终究是用毫不相干的实物代替山川和道路,如孩童戏耍一般,无人放在心上,唯有你做的沙盘,能将山川河流还原得如此相似,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精妙之物,若用于战时,主帅只消站在沙盘前,便可对前方沙场地形一目了然,下达军令时,下面的将军们也能非常精细地遵照军令在战场上布置将士,尤其是,沙盘还能在战前进行敌我推演,以及战时依托地形设下埋伏等等,用处之大,一言难尽。”
鲜于仲通眼睛盯着沙盘,啧啧赞叹不已。
转头看着顾青,鲜于仲通道:“老夫见你年岁不大,不仅能作出绝妙的长短句,居然还能做沙盘,你是如何想到做出此物的?”
“小子说过,我在村子后山开了瓷窑,村民皆以瓷窑为生,奈何觊觎之人太多,三番五次有人偷窥刺探烧瓷的秘方,村民们难以防范,小子只好做出此物,标出具体的出入口和巡逻路线,村民们一眼便知。”
鲜于仲通失笑道:“如此妙物,用于瓷窑反倒是大材小用了,老夫到了益州便下令照此做出剑南道的地形沙盘,尤其是吐蕃和南诏与剑南交界处的地形,这些年吐蕃和南诏频犯我剑南疆界,大大小小百余战,老夫上任期内恐怕也免不了一战,若有沙盘,想必我大唐的胜算又能多几分。”
深深地注视顾青那张年轻的脸,鲜于仲通道:“尽管相处才一日,老夫已看出来了,你是有大才之人,留在这个山村里委实屈才了,你若有意,何妨与老夫同去益州,可聘你为节府幕宾,辅佐老夫几年后,必向陛下荐你为官,不会亏待你的前程,如何?”
顾青毫不犹豫拒绝:“多谢节帅好意,只是小子生于斯,长于斯,故土难离,不愿远涉,辜负节帅了。”
一飞冲天的机会,顾青说放弃就放弃。原因很多,故土难离算是其中之一,这里有他的基业和朋友,好不容易慢慢熟悉了这里,顾青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
更何况他总觉得鲜于仲通这人不大可靠,一方节度使这般随性的做派,将来若真与吐蕃南诏有战事,顾青委实无法相信剑南道将士在这位节度使的指挥下能打胜仗,若然败了,作为与他关系匪浅的幕宾,怕是逃不过朝廷的牵连处治。
无论出于情分还是出于实际利益,顾青都没有理由傻乎乎跟着这位节度使去益州,稍微想想便知这是弊大于利的。
鲜于仲通不怎么失望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他嘴里说顾青有大才,实际上终究还是有些虚伪成分的,除却诗文之才不说,沙盘一物虽然精妙,顾青轻描淡写解释后,鲜于仲通觉得此物不过是一个乡野小子偶发灵感才做出此物,运气而已。既然他已知沙盘的妙用,顾青跟不跟去益州其实无所谓了。
“人各有志,老夫便不强求了。若沙盘此物能在战事中起到作用,老夫必向陛下上疏,为你请功,陛下是赏罚分明的圣天子,必不会亏待你的。”
顾青无所谓地道:“多谢节帅抬举。”
请功什么的,顾青完全没指望过。圣天子?如今的圣天子恐怕还泡在华清池里,与贵妃娘娘各种不可描述,禽兽啊,怎么对儿媳下得了嘴,大唐立国到如今,各种绿帽满天飞,儿子给老爹戴,老爹给儿子戴,公主给驸马戴,期间还有一位彪悍的女皇,给整个李唐皇室戴了无数绿帽。
激情与浪漫,英雄与硝烟,仿佛全都建立在男男女女那点风流韵事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顾青忽然想起村里最近几位寡/妇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不是娇羞地捂嘴吃吃的笑,便是一脸明媚使劲眨眼,更有胆大的甚至直截了当地问他知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妙处。
呵,妙处?不就是一哆嗦的事么。
顾青感觉自己贞操不保,暗暗决定以后出门要随身带根棍子,绝对不给任何人玷污自己的机会。
…………
鲜于仲通暂时留在石桥村,这次是有正当理由了。
关于沙盘的用处,必须要从里到外了解透彻,知道它的制作材料,以及如何堪舆实际地貌,比例尺如何精确等等,一眼能看分明的东西,真正要了解它的实质细节,其实还是很复杂。
幕宾每天对着沙盘研究,鲜于仲通却闲下来了,每天在村子附近闲逛,还好他的身份并未张扬出去,否则村民不知恐慌成什么样子。不过鲜于仲通这回学乖了,无论他去哪里闲逛总会拉上顾青,不管他愿不愿意。
一朝被蛇咬,处处闻啼鸟。
顾青不管发多么狠毒的誓保证绝不再骗他进山,鲜于仲通都不信,只是看着他冷笑,不停的呵呵。
既然是闲逛,免不了参观一下瓷窑。鲜于仲通对于这方面却不怎么感兴趣,只在栅栏外看了一圈,根本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意思。
“就是为了这个瓷窑,你不愿随老夫去益州?”鲜于仲通皱眉:“年纪轻轻钻钱眼里了,银钱之物如此重要么?”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重要。”
相处几日,顾青已对这位节度使不怎么敬畏了。虽说是手握重权的一方诸侯,可鲜于仲通倒是很少有什么官架子,脾气也算不错了,或许只有如此随和的脾气,才会在长安混得如鱼得水,又或许他的好脾气仅仅只对顾青这种有才华的人,对他的随从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两人如今的相处倒是颇有几分忘年交的味道,顾青也有胆子偶尔跟鲜于仲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站在瓷窑的高坡上,顾青正在向鲜于仲通介绍烧瓷的大致流程,忽然坡下一阵嘈杂,一名工匠匆匆从远处跑来,神情惶急地道:“东家,不好了,青城县衙要查封咱们的瓷窑,下面来了好多差役。”
朝为田舍郎 第七十四章 封窑断生
青城县衙查封瓷窑,这个事实令顾青有点懵。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王法,瓷窑从建起到现在,都是在本本分分做买卖,合作的商人也是县里有名的大商贾,瓷窑的名气已渐渐打出去,甚至有了成为贡瓷的希望,无缘无故的,县衙为何要查封瓷窑?
站在高坡上,顾青有点气愤,再三反省自己后,越来越理直气壮。
我做错了什么?我拉动了全县的gdp,我做出了明星企业,我解决了附近村民的温饱和就业,满满的正能量,除了杀了一个人卖了两个人以外,我还做什么了?凭什么查封我?
过分了!
顾青脸色阴沉下来,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这是成年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很多后悔终生的棋差一着,往往便是情绪冲动时犯下的错误。
“官府来了多少差役?他们有没有说查封瓷窑是何罪名?”顾青沉声问道。
村民讷讷摇头:“来了四五个人,没说罪名,只说要查封瓷窑。”
顾青想了想,道:“找个腿快的人,速去青城县请郝东来和石大兴两位掌柜来,快去。”
村民转身就跑。
鲜于仲通站在旁边,表情平淡地道:“你开的瓷窑可有不法事?”
顾青苦笑:“节帅,小子一直本本分分,开瓷窑不过是为了给乡邻们一些贴补,从来不曾做过不法之事,全村老少可为小子作证。”
鲜于仲通看了他一眼,道:“老夫虽是节度使,但下面县衙的事物,老夫终归不能轻易插手的,有失官场体面,再说,事情没弄清楚,老夫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你好好处置去吧,不用你陪我了。”
顾青朝他行礼告罪后,不慌不忙地下了高坡。
看着顾青并未慌乱的步履,鲜于仲通满意地点点头。
有时候观察一个人,往往不需要看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单只看他遇到危机时的表情和气度,便能看出一些端倪。
遇事时愤怒冲动,热血上头不计后果是普通少年,遇事时冷静沉稳懂得理性分析并循序渐进解决它的是天才少年,当然,也有极少数不一样的烟火,遇到危机后哈哈大笑狂欢蹦迪大肆庆祝的,那是二逼少年,概率极小。
顾青下坡时走得很慢,他在想前因后果,不明白为何县衙好端端的要查封瓷窑,是无意中动了别人的蛋糕,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些都不得而知,无声无息间突然爆发,委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呢?顾青需要寻求解决的方法,郝东来和石大兴的人脉是其中之一,其实还是更简单有效的办法,剑南道节度使就在他身边,鲜于仲通一句话就能解决这件事,可是刚才鲜于仲通已经抢先把话挑明了,他不会插手其中。
想想也是,顾青跟他根本没有交情,别人凭什么帮你出头?当官的都不傻,官场上没几分油滑推卸的本事,未必能坐上那个位置,做出了沙盘又如何,沙盘的用处还未在实战中证明之前,它就是个无用的东西。
…………
半山瓷窑外,一群村民和工匠围着四五名县衙差役,不吵也不闹,但死死堵在栅栏的门外,不让差役进去,现场气氛有点僵冷。
差役们有些气急败坏,手中的铁尺和镣锁敲得铛铛有声。
“敢阻挠官差办案,你们不怕王法吗?再不让开,必将你们全部拘进大牢,判你们个流徙之罪!”
村民和工匠们顿时气势一弱,很多人露出惊惧之色,但,还是没人让开。
瓷窑已成了所有人的饭碗,在这里做工代表着衣食无忧,代表着稳定的温饱日子,瓷窑若被封了,所有人的生活又将回到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种着几亩薄田指望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当习惯了衣食无忧后,很难再回到当初贫困的起点。
再温顺的良民,面对即将要砸他们饭碗的人,终究还是能鼓起几分食牛之气的。
有人害怕,但没人让开,一百多人仍死死地堵在栅栏门口,差役们扬着铁尺往前推进,村民们站立不动暗暗推搡,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有一触即发之势。
顾青下了高坡后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心中不由一急,大喝道:“全都让开!”
所有人一怔,望向顾青。
顾青快步走来,挡在差役和村民之间,转身看着村民道:“都让开,县衙要查封,便让他们封,事情会解决,但不是你们这种方式。”
一名缺了一只手掌的中年汉子忽然呜咽道:“封了瓷窑,以后如何活?”
顾青笑了:“能活,我保证。”
人群中又有一道愤慨的声音传出来:“官府不知民间疾苦,断我们本分人的活路,我们不能让!”
原本安静了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顾青转身看着几名差役,微笑道:“县衙封我瓷窑,可有罪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查封终归没有道理吧?”
差役本不耐烦,然而村民众多,群情激愤,差役也怕闹出大事,态度不得不温和地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尔等若有冤屈,可去县衙鸣冤,瓷窑今日必须要封,何等罪名你可自去问县尊。”
顾青点了点头,转身对村民们道:“都让开,让他们封,他们只是当差的,莫难为他们。”
顾青的威信起了作用,村民们尽管不忿,但还是默默地让开了一条缝。
差役们擦了擦额头的汗,朝顾青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快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栅栏门用锁链锁住,马马虎虎贴了张盖了印的封条,最后招呼都没打便匆匆离去。
瓷窑封了,所有人的生计断了,人群里的气氛压抑到极致,甚至能听到人群中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顾青的情绪仍旧波澜不惊,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小风波,前世见过的风浪比这厉害多了,哭泣也好,气愤也好,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解决问题要从源头查起,源头自然便在县衙那位县令身上。
“都回家歇着,趁这几日大家好好养养身子,多吃饭多吃肉,待平了冤屈,瓷窑马上便开工,各种重活累活等着你们,好了,都散去吧。”顾青笑着对村民和工匠道。
顾青的淡定情绪终于感染了众人,大家见他并未慌乱,反而还能笑得出来,无疑给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众人这才慢吞吞地散去。
一名村民匆匆跑来:“东家,青城县郝掌柜和石掌柜来了。”
朝为田舍郎 第七十五章 官声正直
顾青吩咐村民去请郝东来和石大兴时,两位掌柜已经快到村口了。
县衙的差役刚从县城出发,郝东来便听到了风声,急忙叫了石大兴一起来石桥村,差役前脚刚走,他们后脚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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