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其二是,潼关之战以前,顾青便收到了冯羽传来的情报,他已清楚史思明有归降大唐之心,既然有归降之心,没有必要浪费兵力去攻打叛军,想必过不了多久,那些叛军会被李亨正名,再次成为朝廷王师。
站在政治和军事的高度,如今北渡平叛其实是弊大于利的,所以顾青选择按兵不动,将长安城握在手心就好。
“公爷,一万骑兵北渡,只是为了试探和测绘?”沈田不解地道。
顾青缓缓道:“如果某座城池防卫空虚的话,可试着攻打一下,遇到零散的叛军,也可歼灭,总之,你这次率军北渡,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明白吗?”
沈田疑惑地摇头。
论军事的话,沈田不比安西军中任何将领差,可是若提升到政治层面,沈田就很生涩了。
顾青叹了口气,在他没说出难听的话扎沈田的心之前,段无忌急忙接道:“公爷的意思是,让北方的叛军知道安西军已北渡,摆出了收复北方的姿态,从而让叛军伪朝廷做出判断,逼他们交战或是归降,总之,公爷想尽快结束南北割据的局面,沈将军的一万兵马便是公爷释放给叛军的一种信号。”
沈田恍然,顾青拍了拍段无忌的肩,赞许地笑道:“你能出师了,孩子,下山去吧。”
然后顾青又望向沈田,道:“若能在北方打几场漂亮的胜仗,当然更好,如此一来,我的筹码更多了,叛军的军心士气也更受打击。”
沈田抱拳道:“末将明白了,明日末将便点齐兵马出城北渡,定不负公爷厚望,打几场漂亮的胜仗给公爷长脸。”
“大军开拔,一应粮草供给等到了洛阳后,由李光弼给你筹措,若在北方遇到紧急军情,可派人告之李光弼,他会派遣兵马接应驰援。”
沈田离开后,段无忌忍不住问道:“长安城内局势尚不明朗,公爷为何突然调拨一万兵马北渡?”
顾青目光闪动,低声道:“我想给史思明布个连环局……”
…………
忍了足足半个月,顾青终于能坐着轮椅出门了。
洗头要洗全套,做戏当然也要做全套。“生命垂危”的顾公爷历经半个月的治疗,终于从鬼门关收回了修长的大腿,活着回到了阳间,强撑着一口气为大唐社稷继续发挥余热,听起来可歌可泣。
就在顾青坐着轮椅出门时,长安城延兴门外来了一支骑队,骑队只有百余人,为首一名披甲将领大约四十多岁,面色黝黑粗糙,常年被风吹沙打的模样,抿着唇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在延兴门外下了马,部将随从牵马走入长安城。
一个时辰后,这支骑队已出现在兴庆宫外,李辅国奉旨亲自出迎,将为首的武将殷勤地请入宫内。
李亨在花萼楼召见了他,武将入殿后单膝跪拜。
“臣,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奉旨入京,拜见天子陛下。”
李亨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他扶起来,上下打量着他,大笑道:“朕的一员虎将至矣,来人,传酒设宴,你我君臣同乐。”
仆固怀恩是铁勒族人,“仆固”本是部落名,贞观二十年,名将李绩率军横扫漠北,铁勒族九大姓归降大唐,仆固部亦是其中之一。
仆固怀恩为人颇为沉稳,坐在大殿内荣宠而不惊,按照宫廷礼仪主动向李亨敬酒三盏后,仆固怀恩坐在宾位上眉目不动,也不说话,静等李亨开口。
酒过三巡后,李亨才缓缓问道:“怀恩,来长安前可与回纥汗国联系?”
仆固怀恩躬身道:“臣奉旨联系了回纥汗国,他们派出使臣来到朔方节府,与臣谈了两天两夜,草拟了一个大概的章程,臣不敢擅专,特将章程呈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李亨大喜:“快拿来给朕看看。”
一份冗长的奏疏递到李亨手中,李亨迫不及待地展开,刚看了几行字便皱起了眉。
“钱财五十万贯,粮草二十万石,这些好商量,为何他们仍坚持要抢掠都城?”李亨面色不悦地道。
仆固怀恩道:“北方游牧蛮夷信奉强权,他们认为用刀剑夺来的东西才更有意义,臣据理力争,但仍无法让他们妥协,臣无奈之下,想了个折中之法……”
“什么折中之法?”
仆固怀恩迅速看了李亨一眼,然后垂睑低声道:“臣的意思是,长安城是天子都城,万万不能动的,若回纥兵非要抢掠,或许……可允他们抢掠东都洛阳。”
李亨一惊,神情凝重地抿唇不语。
仆固怀恩叹了口气,道:“陛下,回纥汗国虽世代与大唐交好,但终究非我族类,蛮夷的念头是我们无法揣测的……”
李亨不满地道:“朕从国库中付给他们钱财粮草,以为借兵之酬劳,难道还不够吗?为何非要坚持抢掠都城?”
仆固怀恩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回纥汗国与大唐向来深厚,是大唐邻国中难得的友邻,但上百年来,回纥与大唐的边境之间难免因利而产生摩擦,摩擦积累久了,回纥对大唐友好的同时,或许也需要发泄一下多年来的不满,臣以为,他们坚持抢掠城池,就是为了发泄这种不满……”
李亨怒道:“朕若不答应,借兵一事是否无法谈下去了?”
仆固怀恩点头:“臣问过回纥的使臣,回纥汗国内部对是否借兵给大唐,他们的意见也很不一致,据说君臣之间有过激烈的争吵,究其原因,是他们清楚陛下借兵的目的是为了制衡安西军,而安西军在顾青的统领下几乎战无不胜,回纥汗国其实不愿得罪顾青。”
李亨愈发生气道:“连回纥都怕了安西军?这是什么世道!”
仆固怀恩叹道:“安西军入关平叛的战绩早已天下皆知,就连北方草原大漠的回纥汗国也听说了此军之勇猛无敌,他们想必是有心拒绝陛下所请,又要顾及两国的交情,所以才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李亨阖目沉思,良久,缓缓道:“仆固怀恩,你常居朔方多年,与回纥汗国交道甚多,依你之见,向回纥汗国借兵一事可行否?”
仆固怀恩迟疑片刻,低声道:“臣以为,借回纥兵南下,用以制衡安西军,实为前门拒虎,后门迎狼,利弊皆俱,甚至更有损陛下的皇威,若纵容他们抢掠城池,天下百姓对陛下不会有好感的,这件事的后续恶劣影响,陛下甚至要用一生的励精图治来消弭……”
李亨冷冷道:“可是若朕不向回纥借兵,朕可能根本没有‘一生’的时光,顾青的刀剑都快顶到朕的鼻子上了,明白吗?”
仆固怀恩黯然一叹,不敢再谏,他已知道了李亨的选择。
…………
仆固怀恩当天进了长安城,在兴庆宫短暂停留了两个时辰后,又马上率领骑队出了长安,向北方疾驰而去。
就在仆固怀恩从长安城出发后不久,一骑快马风驰电掣入了长安城,径自朝兴庆宫飞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亨率文武百官出城,恭敬地站在城门外,千余人的文官武将队伍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远处一支骑队打着仪仗旌旗缓缓行来,骑队将士的头盔上插着一支天鹅翎羽,正是大唐独有的大内禁军羽林卫铠甲制式。
羽林卫只是骑队前锋,后面的中军队伍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打扮光鲜的宦官宫女步行在前,手里捧着如意,金盆,旌节,屏扇等仪仗用物,仪仗后方,一乘豪奢至极的天子车辇缓缓行来,车辇上的珠帘低垂,车辕栏杆上,一名年迈的老宦官扶着栏杆,随着车辇微微的颠簸而身形微晃。
车辇行至李亨面前停下,李亨整了整衣冠,上前三步朝车辇躬身行礼,大声道:“朕恭迎父皇归京,并率文武百官拜见太上皇陛下。”
李亨身后的文武百官纷纷躬身行礼,口称“太上皇”。
车辇内没有任何动静,李亨和群臣也迟迟不敢起身,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久久不动。
许久以后,站立车辇栏杆边的老宦官深深地看了躬身的李亨一眼,然后轻轻地掀开了车辇的珠帘,车辇内,老态龙钟的李隆基仍然穿着黄袍,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朝他行礼的君臣,久久凝视不语。
李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再次大声道:“朕,率百官臣工,恭迎太上皇陛下归京。”
李隆基终于开口,语气冰冷地道:“李亨,你在朕的面前称‘朕’?”
李亨肩膀微微一缩,安禄山叛乱以前,李隆基对东宫既戒备又打压,当了二十几年太子,李隆基不知对李亨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积威甚深,久难消弭,此刻李隆基的一句话,便令李亨埋藏于心底的敬畏再次抬头。
见李亨似有惧意,身后的李泌忽然咳嗽了一声。
李亨顿时回过神,想到今时已非往日,城头早已变换大王旗了。
于是李亨神态恭敬,但语气强硬地道:“太上皇陛下,朕受臣民拥戴,不得已登基,故,可称‘朕’。”
朝为田舍郎 第六百章 君臣父子
创造了历史的两代帝王父子,在长安城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第一次正面交锋。
两代帝王,新旧交替,却留下了许多历史遗留问题。
在李隆基不知情的情况下,李亨擅自称帝,换了和平年代,李亨必被天下人口诛笔伐,视为大逆之举。
可是微妙之处在于,安禄山攻陷关中前,李隆基这位真正的帝王带着皇子公主跑了,扔下了关中和长安的百姓饱受战火荼毒,为了活命,这位太平天子什么都顾不上了。
而李亨,尽管在平叛之战中并无建树,可他至少没逃,在灵州指挥朔方军与叛军零星交战,最后与安西军的南北夹击战略以及潼关决战,朔方军都有参与,哪怕朔方军干得不怎么光彩,可他至少干了。
两代帝王一比较,天下士子和百姓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真正的天子跑了,李亨在灵州仓促称帝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大逆不道,在很多人眼里,李亨是临危受命,他在力挽狂澜,称帝只是让关中和朔方地区有一个完整的朝廷,用以指挥大唐的军队与叛军交战。
在这样的前提和情势下,再加上李亨原本就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子,于是李亨擅自称帝的大逆之举竟轻易地被臣民原谅了,就连朝堂里最重礼制的朝臣们也无法指责他不对。
老皇帝跑到蜀中避难,天下群龙无首,总不能坐以待毙,我们拥戴太子即位为新君,有何不对?
除了没有传位诏书,一切都没问题。
大唐的臣民对皇帝的包容度其实是很高的,李世民弑兄杀弟证道,臣民虽一片骂声,最后也还是接受了,李隆基登基也是率兵闯宫,踏着满地鲜血走向皇位,有这两位帝王珠玉在前,李亨的登基相比之下简直是和风细雨吹面不寒了。
李唐皇室的胡人血统让皇位的交替更像养蛊,信奉的是弱肉强食,谁能把弱的那个吃掉,谁就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算起来的话,李隆基与李亨的皇位交接简直是难得和谐的场面,和谐得连朝臣们都有些不适应,眼巴巴地盯着两位帝王的交锋,心里都在暗搓搓的期盼他们当场抄刀互砍……
势不如人,李隆基纵是开创盛世的君主,在情势面前只能选择妥协。
回到长安之前,李隆基已派人打探清楚,接管长安城防务的是安西军,而接管宫闱的是朔方军。
木已成舟,李亨已是事实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如果再不识相的话,他相信李亨有能力把他这个太上皇变成死太上皇,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突然暴毙于宫中。
“罢了,李亨,你好自为之,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你。”李隆基叹了口气,目光飞快在李亨身后的人群中搜索,看到身穿紫袍的顾青站在人群中,李隆基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李亨微笑,躬身道:“朕护送太上皇回宫。”
李隆基沉声道:“朕还是住兴庆宫吗?”
“是,朕已命人将兴庆宫清扫干净,太上皇老了,该颐养天年了。”
李隆基又问道:“你住哪里?”
“应朝臣所请,朕住太极宫,与太上皇相隔不远,朕可随时入兴庆宫给太上皇问安请益。”
看着面前这个自信且沉稳的儿子,再也不复当年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的模样,如今的他已是天子,不再是太子,李隆基心头五味杂陈。
一切真的不一样了。
“李亨,朕住进兴庆宫后,还能出宫吗?”李隆基沉声问道。
李亨微笑道:“当然能出宫,太上皇不必多虑,朕会好好侍奉太上皇,让您安享晚年。”
李隆基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你啊,呵呵,还是嫩了点儿,朕之幸也,却是社稷之不幸也。”
懒懒地挥了挥手,李隆基丝毫没有与群臣招呼的兴趣,这些人已不再是他的臣子,而是李亨的臣子。
“回兴庆宫吧,朕累了。”
说完李隆基拂袖转身,走进了车辇。
李亨与群臣纷纷避让一旁,让车辇入城。
熙攘的人群里,顾青随着群臣缓步慢行,心中有些无聊,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然后回到自己家补个回笼觉。
走了没几步,顾青忽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见高力士站在道路旁含笑注视着他。
故人相见,今非昔比,顾青心情复杂地上前行了一礼。
“高将军,蜀中一别,久违了。”
高力士的表情更复杂,打量顾青许久,幽幽叹道:“终非池中之物,风云际会便化龙。顾公爷,别无恙乎?”
顾青也在打量他,高力士苍老了许多,当初顾青率军救杨玉环时,高力士还算健壮矍铄,可如今再见,他已是白发苍苍,身形佝偻了许多,眼睛一片浑浊,像笼罩了一层永远散不去的浓雾。
“高将军,您老了许多,这两年辛苦您了。”顾青叹道。
高力士眼眶一红,急忙忍住,强笑道:“侍奉陛下是老奴的本分,谈何辛苦。倒是顾公爷,这两年风华愈茂,与当年那位刚从蜀中山村走出来的少年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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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听出高力士话中有话,不由苦笑道:“高将军有话直说,太上皇对臣有知遇栽培之恩,臣一直感念在心,不敢或忘。”
高力士擦了擦泪,泪中带笑道:“顾公爷能说出这句话,可见不忘君臣旧情,也不枉陛下对公爷的信任。老奴奉陛下旨意,请顾公爷赴兴庆宫花萼楼,陛下设宴相待。”
顾青笑道:“臣这就去,高将军,请。”
高力士连道不敢,二人谦让一番后,同乘上顾青的马车,悠悠地朝兴庆宫行去。
…………
兴庆宫,花萼楼。
久违的殿宇楼阁,久违的满堂盛宴,只是殿内少了莺歌漫舞,也没有了欢声笑语。
当年在这座花萼楼内,安禄山跳胡旋舞,李隆基长发披散鼓以和之,杨玉环高坐明堂恣意欢笑,大唐盛世在那一刻达到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巅峰。
从那一刻以后,盛世急转直下,跌落深渊。
史学家以安史之乱为大唐盛世的转折点,但是在文人的眼里,转折点应是花萼楼内安禄山的那支胡旋舞,一曲舞罢,盛世倾颓。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以一舞为终曲,或许更符合文人心中浪漫的情怀。
时隔数年,物是人非。
顾青不是独自入的兴庆宫,他带了兵马。
除了亲卫,他还带了两千安西将士。
李隆基与李亨不同,李亨大半生都活在他父皇的阴影下,以至于当了皇帝后,性子仍有些懦弱优柔,但李隆基不一样,他是杀伐果断的帝王,面对敌人时李隆基狠得下心,所以顾青不敢大意,他担心李隆基刚回长安就横下心除掉他这个权臣,搞一出廊下埋伏刀斧手的狗血桥段。
两千安西军将士在花萼楼外停住,排成队列整齐地静立。
顾青除剑脱履入殿,面朝殿内的李隆基行礼:“臣顾青,拜见太上皇陛下。”
李隆基坐在殿内,目光冰冷地盯着他,寒声道:“顾青,尔带兵入宫,是向朕炫耀兵威么?”
顾青惶恐地道:“臣不敢,长安甫定,市井与宫闱之中仍有残敌未肃清,臣不久前在城外大营亦被不明来历的兵马袭营,为小心起见,臣不得不带兵马护侍左右,普天之下,兵马皆是天子王师,臣绝不敢炫耀兵威。”
李隆基冷冷一哼,但也无法再说什么。理由很充足,彼此明知是假话,却也只能当真话听,这就是时势。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李隆基和顾青二人,显然李隆基是特意召见顾青。
顾青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神情恭谨地立于殿内,眼睛耳朵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对李隆基,顾青的戒备心理特别重,他知道这位帝王年老后虽说昏庸糊涂,但他发起狠来也非常残酷无情,廊下埋伏刀斧手这种狗血事说不定他真会干。
李隆基吩咐宦官上酒菜,君臣二人相隔十来步,各自饮酒用宴。
酒菜刚端上来,李隆基便端杯朝顾青一举,似笑非笑道:“朕已非天子,你我不必讲君臣礼法,朕先敬你一杯。”
顾青惶恐起身,弯腰恭敬地道:“臣不敢当,臣为太上皇寿。”
说完顾青仰头满饮,还朝李隆基亮了一下杯底。
转身回座的那一刹,顾青飞快张嘴,含在嘴里的酒全吐在自己的袍袖上了。
入宫的时候他便打定了主意,今日宫宴的酒菜他一口都不能入腹,万一里面下了毒,自己可就死得冤了。
李隆基也饮了半盏酒,搁下酒盏叹道:“两年以前,还是在这座花萼楼里,朕仍是太平天子,终日与娘子歌舞饮酒为乐,那时的大唐国库充盈,朝野清明,人人皆颂盛世气象,没想到短短两年时光,盛世便倾塌了,今日再回此楼,当年的一切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顾青抿唇没吱声儿,心中却冷笑。
“朝野清明”,“盛世气象”,你怕是真的在做梦。
从开元二十九年开始,大唐的所谓盛世已见乱象,盛世只存在于朝堂君臣士大夫之中,地主豪强对百姓的土地巧取豪夺,圈占田地无数,许多失地百姓已沦为农奴,或是携家带口背井离乡成了难民。
朝堂贪污成风,人浮于事,朝臣只知阿谀奉承,对君王一片歌功颂德,偌大的朝堂竟无一人敢说真话。
“盛世”?你以为的盛世罢了。
朝为田舍郎 第六百零一章 相思相逢
可领!
皇位都丢了,李隆基仍沉浸在所谓的盛世帝王的美梦里,没救了。
当初从长安仓惶出逃时,他或许在路上反省过自己,但是终究为人刚愎,反省过后,他仍觉得自己没错,也许自己唯一的错误是信错了人,不该信任安禄山。
他从没想过,安禄山的叛乱是偶然中的必然。
如果朝野果真如他所说的一片清明,安禄山是没有机会在这种清明的环境中造反的,正是李隆基在开元盛世以后,由于他的昏聩糊涂,任用奸佞坏了国本,朝堂在他所谓的帝王平衡术下一片乌烟瘴气,才给了安禄山造反的机会。
看似偶然的事情,其实绝非偶然,它一定是诸多隐患铺垫积累多年后,必然会爆发的导火索。
顾青不想纠正李隆基,因为没用,李隆基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七十多岁的人了,来日无多,就让他活在梦里,一直到入土为安吧。
李隆基盯着顾青的脸,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
顾青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
良久,李隆基忽然笑了,笑容里充满了冷意。
“朕真是走了眼,很多人背地里议论朕此生最大的错误,是错信了安禄山,依朕看来,朕最大的错误却是给了你腾达的机会,尤其是将你调任安西节度副使,更是愚蠢之极……安禄山可平,顾青之患难平。”
顾青垂头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李隆基大笑:“尔本是潜渊之龙,朕却以为你只是一条杂鱼,所以毫无顾忌地将你放入大海。哈哈,顾青,你藏得够深,朕真的很佩服,弱冠少年怎会有如此心机,隐忍这些年才露出真容,若论祸患之深重,你比安禄山大多了。”
顾青平静地道:“陛下,臣并无反意。”
李隆基冷笑道:“你若无反意,何不交出兵权,你若交出兵权,朕可让李亨封你为王,拜你为相,位极人臣之巅,甚至予尔一国之地,你愿意吗?”
“臣不愿意。”顾青望向李隆基,也笑了:“陛下恕臣直言,帝王的许诺不可信,白纸黑字画押按指印都不可信,臣若真交出兵权,太上皇与天子焉能容我活下去?若臣与陛下易地而处,陛下敢交出兵权吗?”
李隆基勃然色变:“顾青,你果真要反么?”
“臣说过了,臣不会反,兵权在手,臣只是为了自保。”
李隆基眼中冒出精光,寒意森森地盯着顾青。
长安城外与李亨第一次针锋相对,此刻不到一个时辰,他再次与臣子针锋相对。
果然,时也势也,一切都不一样了,就连当初那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少年郎也敢与他正面交锋,所以,这便是失势的滋味么?落翅的凤凰不如鸡,手中无权柄,天下人看他已再无敬畏。
仿佛泄掉一口心气似的,李隆基颓然地坐回去,端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酒渍,却也懒得擦,失魂落魄地垂头不语。
“朕果真已迟暮,天下无人再敬畏朕了……”李隆基凄然地一笑,道:“顾青,既然话已挑明,朕便直说了,朕很后悔,朕当初不该封你的官,当年你隐藏得太好,人畜无害又沉稳冷静的样子,朕以为给朝堂找到一位砥柱之臣,没想到你竟暗藏祸心,我李唐江山恐怕会丧于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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