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世家子弟们显然都有着良好的教养,虽然心动,却不形于色,他们仍正襟危坐,衣冠和仪态一丝不苟,宴上的每个动作仿佛都经过千百遍的演练,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
这才是大唐真正的精英,有教养,有见识,有头脑,他们每个方面都是全面的,令人无法挑剔。
李隆基坐在殿内上首,含笑注视着殿内的世家子弟们,眼中闪过一抹精明之色。
一曲舞罢,舞伎们朝李隆基行礼,无声地退下。
李隆基哈哈一笑,端杯道:“朕与诸位世家健儿难得一见,来,诸君且与朕满饮。”
谢传经和众多子弟们纷纷起身,恭敬地双手捧杯,向李隆基遥敬一盏。
搁下酒盏,谢传经坐了回去,心中却暗暗叹息。
安史之乱以前,他曾代表谢氏入长安朝贺天子,那时的李隆基何等意气风发,与杨贵妃并携而立,酒宴饮至酣处,李隆基披发赤足而舞,杨贵妃在一旁为其羌鼓和之,丝竹迎之,博得殿内朝臣满堂喝彩。
今日的李隆基却与当年浑若两人,他真的老了,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脸上的老人斑愈见明显,后背已有些佝偻,端杯的手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重要的是,他的身边已没有了那位风华绝代的贵妃娘娘,此刻的他孑然坐在上首,在满堂欢宴中显得愈发孤单寥落。
一代盛世君王,终究避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
李隆基浑然不知在座的世家子弟们早已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他仍笑得非常爽朗,仿佛仍是当年那位开创了盛世的一代雄主。
“诸位皆是千百年门阀的子弟,这些年大唐与各大世家有过争执,也有过合作,但终归互为辅成,唇齿相依,朕这句话,诸君以为然否?”李隆基捋须轻笑道。
世家子弟一愣,飞快地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你的地盘你最大,你现在说太阳是方的我们也毫无异议。
李隆基欣慰地笑了,随即举杯又朝众人敬道:“来,为吾等百年基业互为辅成饮胜,愿大唐国祚与世家根脉共依共存,不离不弃。”
众人又恭敬地饮尽了一盏酒,然后各自咂摸咂摸嘴,渐渐品出李隆基话里的味道不一般了。
这……是在提前做铺垫吗?
其实今日宦官登门相请时,各世家子弟已多多少少明白李隆基今日宴请的目的了。
二圣临朝,权臣酣睡于卧榻之侧,如今的长安朝局复杂且凶险,李隆基虽已是不问政事的太上皇,然而事关李唐基业兴亡,他也坐不住了。
皇家需要寻找援助,世家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在民间有威望,在朝堂有势力,在乡野有号召,若要诛除顾青和安西军,单单靠各藩镇勤王兵马恐怕是不够的,各大世家的态度很重要。
李隆基今日宴请,便是试探各大世家的态度,他想知道各大世家与顾青究竟已亲近到什么地步了。
酒过三巡,李隆基与世家子弟们寒暄过后,这才缓缓说起了正题。
“朕自即位以来,从来不甘只做守成之君,诸位当知,朕之前虽有父皇临朝,但朕事实上是从武周接过的江山,遥想大唐立国之初,高祖先皇帝晋阳起兵,一声号令,天下世家英雄莫不景从,短短一年余的时间,我们便推翻了暴隋,为天下臣民开创了大唐新气象,那段日子,峥嵘而珍贵……”
李隆基眼中露出神往之色,笑叹道:“朕只恨生不逢时,未出生在那段令人心驰的年月,世人皆谓朕是太平天子,可朕何尝想当太平天子,高祖太宗先帝与各大世家起兵灭暴隋才是朕真正向往的经历啊……”
见在座的世家子弟皆默然,李隆基笑了笑,忽然加重了语气,道:“隋朝之时,我李家也是世家门阀之一,朕的李家,与各位世家先祖曾经同为袍泽并肩杀敌,正是因为各大世家同心协力,方才有大唐一百余年气象,才有这远迈秦汉的盛世光景。”
众世家子弟起身纷纷附和,山呼大唐万胜。
李隆基无悲无喜,他露出世交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道:“天家与世家百余年来皆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虽说期间天家与世家多少有过龃龉和纷争,积下不少恩怨,但殊途同归,天家与世家终归都有一致的利益,如今天家内外交困之际,各大世家切不可妄信背弃,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话说到这里,李隆基的用意已明明白白浮出水面。
不同于以往弯弯绕绕含糊隐晦的大人物表达方式,这次李隆基的话说得很直白,大约是明白如今已是生死存亡关头,话再不说明白些,万一这些世家子弟理解错了,可就是弥天大过了。
世家子弟当然明白了,事实上在踏进宫门的那一刹,他们便大抵清楚李隆基今日宴请的目的。
可是,世家该如何选择?
李隆基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天家与世家这一百多年来积累的矛盾恩怨,却被他轻飘飘地一句带过。
事实上,一句带不过。
矛盾积累太深了,尤其是高宗武后时期,朝廷横下心思要削弱世家门阀的影响,那些年世家子弟不知多少人被逐出朝堂,多少世家被武后的刚硬手段平灭,多少世家子弟泪流满面,在朝廷大军直抵家族门前时他们流着泪大声诵读圣贤经文,然后眼睁睁看着大军破门,屠戮抄斩,一家一姓一学说,从此永远消逝于世间。
饱含了血泪的恩怨纠葛,岂是一两句话能带过去的?
虽无国恨,确有家仇。
李隆基声情并茂地说完,他自认为走心了,连他自己都感动了,但是在座的世家子弟们却纷纷沉默不语。
他们不是家族的族长,无权帮家族做任何决定,但他们既然已坐在兴庆宫的夜宴里,便要担负起家族兴亡的责任。
气氛忽然有些僵冷,李隆基不悦地皱眉。
显然刚才那番走心的表演并未打动观众,入戏的只有他自己,小丑也是他自己。
李隆基咬了咬牙。
看来光走心不够,还要拿出真金白银才能打动他们。
唯有利益,才是永恒,才能消弭一切恩怨纠葛。
“世家与国同戚,朕已决定,明年起取消科举,朝廷选士从此只在世家之中取。”李隆基语气坚定地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家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隆基,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隆基微笑道:“你们没听错,取消科举制,恢复大唐立国初年的世家门阀荐举投行卷制,三省六部之朝臣,皆由世家荐举所任,世家所举,朕无不允者。”
见众人惊愕,李隆基趁热打铁,又道:“不仅如此,朕还决定,将大唐天下藩镇扩充至二十个,增补的十大藩镇南北各半,分赐予各大世家,朕允许世家于藩镇内可募兵,可征税,可自决徭赋,可自决藩镇之司法,刑名,牢狱,生杀予夺皆可,尔等可自成小国,前提是不反朝廷,不拥二主。”
这句话的威力委实巨大,震得各世家子弟耳朵嗡嗡作响,半晌没回过神。
让出的利益太大了,说是让出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世家分领十大藩镇,从此司法,赋税,徭役,土地和子民等等皆由世家予夺,这根本就是效仿汉朝时的分封诸国。
……这位太上皇是老糊涂了还是不想过了?
谢传经目光闪烁一阵,率先起身道:“陛下,臣等愧不敢受。”
李隆基颔首笑道:“你是陈郡谢氏的子弟吧?呵呵,尽管坦然受之,朕敢给,你们不敢要么?陈郡谢氏……呵,听说蜀州郡王顾青的正妃出身于陈郡谢氏?”
谢传经垂头道:“名义上出于谢氏,实则是张九龄之子张拯与妾室所生。”
李隆基哦了一声,含笑道:“原来是妾室所生,呵呵,名不正则言不顺,天下人终归认的还是正统啊。”
这句话明显话里有话,似在提醒,又似在敲打。
谢传经听懂了,却不敢搭腔,随着李隆基开出的这些条件,原本复杂的朝局更复杂了,谢传经只不过是谢家留驻长安的代表,却并非能做主的人,李隆基今夜说的这些话,他只能原原本本派快马传回家族,等家中族长和宿老们商议定夺。
宫廷酒宴散去,谢传经和世家子弟们纷纷向李隆基告退离宫。
众人走出宫门后,不约而同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面面相觑,各自苦笑不已。
宴无好宴,果然如此。
李隆基不愧是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除了战争,关于算计人心和朝堂平衡这方面的功力却是炉火纯青,世上罕有敌者。
太原王氏的一名子弟走到谢传经身边,轻声道:“谢兄,太上皇陛下今日提出的条件,你如何看?”
别的世家子弟也支起了耳朵,关切地盯着谢传经。
陈郡谢氏在如今的朝局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其原因不仅因为顾青是谢家名义上的女婿,而且谢家也是世家与顾青之间达成合作的牵线人。
谢传经稳重地笑了笑,道:“条件当然很诱人,至少当时我听了以后很动心,传到我谢家本族那里,想必几位老祖宗也会很动心……”
王氏子弟顿时听出了谢传经话里的未尽之意,急忙道:“谢兄莫非还有别的说法?”
谢传经笑道:“若要我说,便莫怪我直言了,条件固然是极佳的条件,但是……我只有四个字评价太上皇提出的条件。”
“哪四个字?”
谢传经敛起笑容,一字一字缓缓道:“镜花水月。”
众人皆惊愕。
谢传经叹道:“各位世交兄弟,把你们的眼睛从宫闱深处移开,抬眼看看天下吧。”
“天子秘密调遣三镇兵马入京勤王,欲与顾郡王和安西军决一死战,各位平心而论,此战胜负几何?”
众人迟疑不语。
王氏子弟犹豫地道:“宫里还有三万朔方军,若与勤王兵马里应外合,安西军恐怕胜算不大吧?”
谢传经冷笑:“胜算不大?君可知昔日潼关之战,安西军仅仅靠着神射营的五千将士正面节节推进,而十万叛军却无一人能入神射营阵前百步之内,最终十万叛军兵败山倒,不得不狼狈逃窜出关中,各位,安西军仅仅五千兵马便挡住了十万叛军,现在我问你们,此战胜算几何?”
众人震惊四顾,未敢言声。
谢传经叹道:“我陈郡谢氏为何敢在顾郡王和各大世家之间做这个牵线之人,难道我们不怕一旦朝廷灭了安西军,我陈郡谢氏满门上下皆有被抄斩之祸?为何明知后果还敢作为?”
“因为我族中宿老早已判明,朝廷与安西军必有一战,而最终的胜利者,必然是顾青的安西军无疑。”
“顾青胜,安西军胜,我陈郡谢氏便不是谋逆之世家,而是有拥戴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是安西军天下无敌的战力给了我陈郡谢氏底气。”
朝为田舍郎 第六百七十一章 山雨欲来
世家出来的人都是聪明人,这个时代如果有精英的说法的话,那么出身世家的精英大约占一半以上。
精英受过良好的教育,审时度势是基本的课程,他们手中有筹码,在审度天下大势后,他们懂得将筹码押在哪一方胜率才会比较大。
隋朝末年,高祖李渊在晋阳起兵反隋,那时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关陇与山东世家透过层层迷雾,非常精准地看到了李渊,然后果断将所有的筹码押在李渊身上。
事实证明,世家赌赢了。
李渊立国,国号为“唐”,他得到了最大最甜美的一块蛋糕,而世家也收获了比筹码高出百倍的利益,李渊吃的蛋糕他们也有幸分得一块。
时隔百余年,天下再次纷乱,朝堂君臣相争,对世家来说,他们又面临一次豪赌,将筹码押在李亨身上,或是押在顾青身上,押注非常重要,因为他们手中的筹码太珍贵,那是全族老少的性命。
“安西军……果真天下无敌吗?”太原王氏的子弟迟疑问道。
谢传经微笑道:“陈郡谢氏也押上了全族老少的性命,你觉得我会胡说八道?”
神色一正,谢传经轻声道:“天宝十二载,顾青奉旨调任安西节度副使,到任后马上架空了高仙芝,然后大力整顿兵备,在龟兹城大兴商贾,以商贾之牟利,供养安西军将士,将士有厚赏,每战必用命以搏,一支军队的士气和杀性,生生被顾郡王用钱砸出来了。”
“后来顾青启用疏勒镇使李嗣业,组建陌刀营,又创出新兵器名曰‘燧发枪’,组建神射营,与当时的宰相杨国忠互相利用,朝廷拨付无尽的战马,兵器和粮食,一支军队有士气,有杀性,有新式的无敌兵器,还有源源不断的后勤粮草供应,这便是他们天下无敌的基础……”
“安禄山于范阳起兵谋逆,顾青奉旨率安西军入玉门关平叛,初战便在庆州设伏,全歼叛军两万兵马,一战成名天下知,而后来的守函谷关,收洛阳,定潼关,复长安,转战南北千里,安西军从血与火之中走出来,走进了长安城,将大唐的权力和君臣牢牢握在手心……”
谢传经微笑道:“陈郡谢氏从来没干过冒险的事,这一次,族中宿老也是有了充足的把握才敢将重注押在安西军身上,准确的说,我们押的不是安西军,而是顾青这个人。”
围着谢传经的世家子弟都听呆了。
顾青的大名自然如雷贯耳,以往的经历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但谢家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将顾青的过往事迹一件件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世家子弟们渐渐色变。
他们没想到顾青的经历竟然充满了如此传奇的色彩,一个原本缥缈虚化的人物,在谢传经一番娓娓道来之后,渐渐变得有血有肉,而且超凡入圣。
世家子弟们陷入沉默,宫外的月色有些清冷,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响,已是二更时分。
良久,一名世家子弟喟叹道:“顾郡王此人……未免太全能了吧,懂得兴商,懂得治军治城,还懂兵法,懂创新式兵器……啧!”
谢传经含笑道:“不仅如此,他还颇具诗名,当年他还是蜀州山村的穷困少年时,便为杨贵妃作过一首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后来在左卫任录事参军,又为公孙大娘之弟子李十二娘作过一首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每首皆是传世之经典,天下才子至今仍传颂不已。”
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谢传经认真地道:“顾郡王这样的人,既有吞吐天地之志,又有治世安民之能,沙场冷血,敬畏庶民,有太宗之遗风,若他得了江山,对天下百姓来说是好事,他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对我们世家来说,天下太平,世家也会得以蓬勃,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我陈郡谢氏没有理由不将重注押在顾郡王身上。”
谢传经说完见众人仍然一脸凝重深思之色,不由笑了笑,道:“此为我谢氏一家之言,诸位若不认同亦无妨,君子和而不同,每家都有每家衡量利弊的角度,我谢氏衡量的利弊便在此,诸君随之或是背之,皆由自便。”
说完谢传经朝众人长揖一礼,直起身后整了整衣冠,迈步朝前走去。
他的身后,是众多沉思犹豫的世家子弟,他们的身后,是层峦起伏的兴庆宫殿,宫殿里住着一位刚刚向他们许过宏愿的老皇帝。
李隆基和顾青之间,谢传经代表谢氏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剩下的世家子弟们,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咬了咬牙,各自告辞回馆驿私宅。
第二天清早,城门刚打开,便有无数快马飞驰出城,朝各个世家本族所在地奔去。
…………
城外安西军的兵马突然调动起来。
一批批的将士在将领们的带领下分别出营,奔赴各个不同的方向,每支军队的后面是浩浩荡荡不见首尾的粮草辎重大车,随军书记文吏坐在辎重车的粮食包上,忍受着车马的颠簸,却神情凝重地用笔记录粮草兵器的收支账目。
一拨又一拨的斥候被提前放了出去,每隔两个时辰便有斥候飞马回到前锋之中,禀报前方的路况和敌情。
长安城内,留守的数万安西军将士枕戈待旦,巡城的频率和力度骤然增加了许多,对长安城的掌控也比以往更严厉了。
京兆府官衙内,府尹宋根生这两日不停签发政令,下发长安城各坊坊官,巡街武侯,以及官衙内的差役们,严令辖下差役武侯人等搜捕城中可疑人士,增加夜晚巡街次数等等。
城内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百姓和商贾们不明所以,只觉得诧异,但居住在长安城的朝臣们却仿佛明白了什么,不愿急着站队的朝臣们纷纷安分守己,除了朝会和官署办差,其余的时间皆是闭门谢客,更不与同僚私下来往,生恐冲犯了上面几位大人物的猜忌之心。
而一切看清了局势的朝臣们,则悄悄向顾青的王府投递名帖,准备丰厚的礼物悄然登门拜会,表达站队之意。
也有朝臣入夜后进宫觐见天子,在天子面前拍胸脯表忠心。
全城的气氛紧张且诡异,一股暗流以无可阻挡之势悄然流动,在诡谲的沉默中酝酿着惊涛骇浪。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不知者无谓,知道的人都明白,天无二日,朝无二主,决战的那一天已将至。
安西军的异常调动,便是为这场巨变吹响了号角。
…………
郡王府内。
顾青半阖着眼,躺在张怀玉修长又有弹性的大腿上,而张怀玉正用一支玲珑银勺给他掏耳朵。
耳朵又痒又酥,顾青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表情舒坦得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
“安西军分三路开拔出城,决战有把握吗?”张怀玉的手很稳,让顾青舒服得根本不想说话。
久等不到回答,张怀玉推了他一把,嗔道:“问你话呢,威风凛凛的一军主帅,将士们都出征了,你却舒舒服服只顾享乐。”
顾青睁开眼,叹道:“我掏个耳朵而已,怎么就享乐了?放眼看看满城权贵,哪个权贵过日子有我这般节俭?”
张怀玉呸了一声,道:“掏耳朵当然也是享乐,银勺在你耳朵里进进出出,让你那么舒服,难道不叫享乐吗?”
顾青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没有证据……”
张怀玉茫然地睁大了眼。
顾青叹了口气,张怀玉什么都好,就是缺乏情调,明明常行夫妻敦伦之礼,但她在男女之事上仍单纯得像个孩子,而顾青想的却是让她当孩子他妈……
如果换了皇甫思思,顾青每一句荤话她都能稳稳接住,而且青出于蓝,好几次两人说着荤笑话,说着说着皇甫思思居然把顾青说得脸红了,此女无论是实战还是过嘴瘾,实力都可号称洞房不败。
难怪总有人说“妻不如妾”……
“此战非常重要,夫君你可要打起精神,切莫大意轻敌,纵是我强敌弱,亦当以狮子搏兔之势拼尽全力。”张怀玉正色道。
顾青叹道:“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敌人,哪怕是当年我要杀邻村的那个无赖痞汉,事前也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且还设下了机关埋伏。如今我手握精锐虎狼之士,身系十万条性命,更不可能大意轻敌。夫人多虑了。”
张怀玉哼了一声,道:“明明是一副奢淫享乐的模样,我可看不出你有多认真。”
“你难道不能换句好听点的说辞?比如‘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仔细看看我的模样,这句话难道不更适合我吗?”
张怀玉笑道:“怎么看都是一脸的不喜庆,将士们还没交战,你便一副已打了败仗的样子……幸好你没亲自随军出征,否则将士们见到你的模样都泄了士气。”
顾青叹息着喃喃道:“这嘴刚咽了砒霜似的……好想杀个王妃祭天,全军将士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张怀玉一记从天而降的掌法还没落到顾青头上,院外韩介匆匆走来,禀道:“王爷,有贵客来访。”
顾青不满地道:“多贵的客?低于一贯钱一斤的不算贵。”
韩介神情严肃地道:“王爷,确实是贵客,太上皇陛下驾到。”
顾青一愣,迅速看了张怀玉一眼,张怀玉也是一脸凝重。
没急着出门迎驾,顾青仍问道:“太上皇带了多少禁军随从,天子仪仗是否完整齐备?”
“太上皇只带了一百余禁军,乘坐一辆很寻常的马车而来,除此无它。”
张怀玉拽了拽他的胳膊,道:“夫君先去迎驾,小心应对。”
顾青点了点头,道:“吩咐府中大开中门,所有亲卫和下人列队迎驾。”
说完顾青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自己的衣冠,然后施施然走向大门。
王府中门突然打开,府中的亲卫和下人们也纷纷在院子内列队,垂头不敢直视天颜。
李隆基今日来得很突然,尤其是在双方即将兵戎相见的节骨眼上登门,更显得来意不简单。
顾青走到门外,见李隆基周围散布着禁军将士,高力士手拎拂尘恭敬地站在李隆基身后,李隆基目光复杂地盯着正立中门的顾青,平静的表情里带着几许苍凉。
远远看到李隆基,顾青也颇为感慨。
毁誉参半的一代帝王,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洗刷,如今的李隆基已是老态龙钟,与大街上寻常的普通老头儿没区别,他的脊背已不再挺拔,他的脸上已失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他双鬓染霜,面若橘皮,像一只被富贵人家舍弃的丧家老犬,努力高傲却不得不低头寻找生存下去的食物。
顾青向前快步走了几步,然后躬身长揖道:“臣顾青,恭迎太上皇陛下,臣迎驾来迟,陛下恕罪。”
李隆基复杂的目光一直没变过,良久,叹了口气,道:“莫行虚礼了,在你的眼里,朕与亨儿恐怕也当不了几天皇帝了吧?以后是不是该朕向你行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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