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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小娘子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荔箫
陈冀江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他确如入定了一样,才终于悄没声地溜了出去,把嘴巴比较灵的小诚叫了过来:“去,把这边的事跟阮娘子说说——别说太细,小心惊了她的胎。着重跟她讲,陛下今儿大抵没心思用膳,我们会试着劝陛下去她那儿,她那边的厨房若方便,随时备着点,具体上什么让她拿主意。”
“诺。”小诚一应,利落地就要去。陈冀江挡住他,破天荒地先赏了他点碎银子——小诚立刻加倍意识到这差事不好办。
片刻后的含冰馆中,正吃着一碗摞满酸笋的米粉的雪梨愣住了。
——什么?皇太后得癔症了?那不就是……疯了吗?
天呐!
她一时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只是满心都充满了恐惧感。她怔了半天、小诚在她面前晃了半天手,她才可算回了回神。
小诚点头哈腰地跟她又重复了一遍师父交待的重点:“娘子,师父说了,陛下估计会没心思用膳。您让您这边的小厨房好好备着,小的们试着劝陛下过来用一些,您看行不?”
“……行!行行行!”雪梨惊魂未定地点头答应,实则在小诚告退后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他方才说了什么,赶紧着手准备。
先让上上下下的宫女把鲜亮的衣服都换了——虽然太后是疯了不是薨了,但是这会儿穿得喜庆也不合适,披麻戴孝不至于也素淡点好,不然不是往陛下心上捅刀子嘛?
众人换完之后她挨个看,自己跟前的人统一换的一套天蓝色的齐胸,可以;阿杳身边的清夕听菡挑了套黄绿色的,也不错;底下四个穿的是淡蓝的一套,她挨个瞧过后把杨梅鬓边的一朵红绢花扣下了;酸梅乌梅本来就穿的暗色的交领襦裙便没换,她把二人叫过来道:“去把发带换了,换海蓝色的。”她们俩原本用的是粉红色的。
都收拾妥当之后,雪梨放眼望去,含冰馆里顿时少了许多活泼,多了几分素雅,一个个看起来都很端庄。
孩子们她则没管。她只是不想弄得太鲜亮让他觉得刺眼而已,但让孩子们也换了,可真就有点守孝地感觉了,那就过头了。
她只把阿杳叫过来说:“太后病了,你父皇心里难受。一会儿他若过来,你别提这事,只乖乖的听话,和娘一起照顾他、哄他开心好不好?”
“好……”阿杳声音甜甜地答应了,又拉着锦书要锦书一起帮她,锦书自然也答应。
雪梨拍拍两个小姑娘的头夸了声“好乖”,这才往小厨房去。
备点什么好呢……
自认在这方面还算有点本事、也知道怎么让他开心的她,这回还真犯难了,一路上都没想出任何思路。等找到苏子娴,她便跟苏子娴打商量,苏子娴给了她一副下巴脱臼的样子。
苏子娴拽着她小声说:“你开玩笑呐?太后疯了,陛下为这个痛苦——不管他们之前关系怎么样,这会儿的痛苦肯定都是大痛苦啊!想拿吃的哄他开心?雪梨你当他是三岁小孩?”
雪梨赶紧捂她的嘴,既无奈又焦灼:“我也没办法!可是御前传话来了,我能不管吗?他若为这个难受好一阵子,总不能由着他天天不吃不喝吧?他是我夫君!”
“他是太上老君也没用啊!”苏子娴认真而讶异,“我跟你说,拿吃的哄人开心也就是小事管用——当娘的不行了,你去跟儿子说‘来你吃口好的高兴高兴’,你这不是帮忙,你这是作死!”
苏子娴话说得抬杠,心里还真有点担心雪梨在这事上马失前蹄。这事实在太大了,虽则皇帝和太后不睦已久是真的,但皇帝也到底是太后的亲儿子,这会儿不管他心里是复杂多还是难过多,这事都得小心加小心。
——拿吃的哄他或者哄他吃东西?苏子娴细想之下真怕这事落在陛下眼里会变成雪梨不懂轻重甚至没心没肺!人在悲痛中又容易乱发脾气,他兴许发完火缓过劲明白过来还会返回来哄雪梨,可对雪梨来说这种事还是会伤心啊!而且她还怀着孕呢!
苏子娴就想把这事挡下来。她觉得皇帝饿一饿没什么大不了的,宫里那么多人准不能让皇帝饿死,对吧?但雪梨就不一样了!雪梨的荣辱全在他身上拴着,她不想让她冒这个险。
苏子娴就耐着性子跟她掰开了揉碎了说,十分认真地跟她分析个中轻重,劝到最后……
雪梨忽地眼中一亮,撸着袖子就进厨房了:“我知道做什么了!”
苏子娴:“……”所以你刚才都在琢磨要做什么对吧?根本没听我说对吧!还能不能当朋友了!
厨房里,雪梨叫来典记女官魏兮问她:“咱现下有多少种鲜辣椒?”
魏兮翻了翻册子:“十二种。”
雪梨又问她:“哪个最辣?”
魏兮:“……”
并没有这么比过。她们倒是知道哪种“不太辣”哪种“比较辣”哪种“特别辣”,但要把这十二种排个序评个“最”,魏兮一下就卡壳了。
没尝过啊……
就只好把宫女们都叫来,将大家公认的四种“特别辣”的搬进屋,现尝。
可其实也很难尝准。连着尝吧,尝一种舌头就辣得发麻了,后面就不准了;分着尝呢,尝第二种的时候对第一种的感觉就会模糊,也不太能品得对。
末了,雪梨不得不神色戚戚地亲自上阵,用上了自己怀孕之后的一项特质——味觉不太灵。
怀孕酸甜苦辣她都还能尝出来,就是都会感觉轻很多。上回就是这样,这次又是如此,每次她风轻云淡加辣椒加醋的时候,都能把周围的人吓得直捂鼻子。
这次算用在正地方上了。雪梨把四个全嚼一遍,既没抽冷气也没流眼泪,一排在第三样的那个小青辣椒:“这个最辣!”
周围一圈还在眼泪鼻涕齐流的宫女:你早干什么去了……
定了这个,她就正式开始备膳了。说实在的她自己心里也发怵,这法子是能管用还是会把谢昭惹毛了跟她翻脸她自己心里也没谱。又咬着牙决定试上一试,毕竟,事情出在她怀孕的时候,他就算不高兴,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怒火消三分,孩子能救她一回;可他就不同了,她不开解他这会儿就没人敢开解他,憋久了就算不病也会把身子弄虚。可他还有那么多政务不能放下,这哪行!
雪梨思量着,先撑了二两小青辣椒出来,包在白练里挤出汁水,然后看看碗里的汁,太少。
于是又加四两,挤完后撇撇嘴,还太少。
就这么又加了三回,最后一共挤了二十两小青辣椒的汁,呈汁的碗都换成小盆了,才舒了口气。
苏子娴脸色惨白地拽她:“雪梨你……”
你要干什么啊!十六两是一斤,二十两这是足足一斤多的辣椒啊!你这是不打算哄他了打算直接辣死他啊!
他是不是你夫君了啊?!
雪梨一脸镇定,把颜色干净的辣椒汁往砂锅里一倒,盖上盖子等着。
待得煮沸时她再一揭盖子,正在旁边记录食材取用的魏兮扔下册子就跑了——这不是人能承受的辣!
然后雪梨往辣椒水里下了二两面,其间稍微加了那么一小酒盅的清水。面煮熟后又往里放了两片莴苣叶、四片油菜叶、一小撮胡萝卜丁、一小撮香菇丁。
待得这四样东西也熟了,闻起来的味道就显然没那么冲了。主要是香菇丁的味道漫了出来,将那股刺人的辣味遮掉不少——当然,遮掉的多半只是闻起来的味道。
又磕了个鸽子蛋,但没有直接在这锅里滚熟,而是先拿清水煮成荷包蛋再放进去,稍微浸了浸,就连面带蛋一起盛到瓷碗里。雪梨呼了口气,又让人去取别的配料。
“要猪软骨和蜜汁叉烧。猪软骨要卤透的,切好上过来。叉烧切薄片,挑颜色鲜亮好看的来,三五片就行。”
她说完,苏子娴当即亲自去挑去了。很快就给她端了回来,雪梨将这两样东西摆在面上,摆得还挺好看诱人,然后掸掸手:“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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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强忍着一下午才可算没跟不相干的人发半点火。若搁在从前他是不会这么忍的,但现在他心底总有个意识悬着,想着要为没出世的孩子积德,若不然雪梨生产的时候有点什么岔子……
他怕孩子没了,更怕她一起没了。
但强忍着情绪无处宣泄到底是不舒服的,陈冀江小心地劝他去含冰馆的时候,他沉默了会儿便去了。
他也想让自己心情好点。
迈过院门,第一个跑过来的是鱼香,照例慵懒地跟他蹭蹭。然后阿杳和锦书手拉着手也跑到面前,阿杳抬着头问他:“父皇,您来啦!”
哟,她记住怎么用敬语了。谢昭知道两个傅母近来正教她这个,但阿杳总有点记不住——毕竟从前没这个意识。
谢昭弯腰把她抱起来,微笑:“嗯,来了。你娘呢?”
阿杳小手指着屋里:“娘给父皇做了吃的,在等父皇。”
亲自下厨?
他轻轻一喟,知道雪梨准是听说他心情不佳的事了。
抱着阿杳进了屋,他便看到雪梨托腮坐在案边,面前放着一大海碗的面条。面条里的东西挺丰富,远远看去便五颜六色的,而且肉菜皆有,挺惹人食欲。
但谢昭的食欲也并没有太提起来就是了。他心下有些愧疚,觉得让她怀着孕还要为他操心实在不好。既然她亲手做了面,他再没胃口也要努力吃些。





御膳小娘子 第153章 将疑
皇帝抱着阿杳坐到案边,阿杳看着碗里的面还指着说想吃呢,雪梨赶紧把她抱过来叫酸梅乌梅带她出去玩,然后将面碗向皇帝推推:“陛下吃些?”
“嗯。”谢昭笑一颔首就执箸舀面,雪梨忙又道:“先喝口汤吧!”
“……?”
他隐约觉得有点怪,但没多想。也没用瓷匙,直接端了碗凑到嘴边。
汤已然不烫了,温乎的感觉该是很适合喝。谢昭风轻云淡地饮了一口……
一股冲劲顿让他全身一颤!
猛地放碗,碗中许多汤汁倾洒出来漾在手上,皇帝一语不发的神色极其古怪,周围的宫人都看得懵了!
“……”谢昭想强喘几口气又无奈人多,已夺到眼眶的眼泪也生忍住,错愕地看向雪梨。
雪梨满目迷茫地回望着他,谢昭刚开口要说话,凉气入口又激得舌上又疼又麻,眼泪到底不由自主地出来了。
“……啊!”雪梨一副如梦初醒地惊悟,匆匆忙忙地离席下拜,“陛下恕罪!我、我近来舌头不准,不知道它这么辣……”
浓郁纯正的辣味在舌尖上经久不散,谢昭无助得直想捶桌子,再也不敢张口,死死闭着嘴拉她起来。
陈冀江低眉顺眼地瞧了瞧,面上一缕了然,挥挥手让宫人都退出去了。自己也跟了出去,还把房门关紧了。
啧,这阮娘子拿膳食办事的心思也是愈发地巧了,他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招,真是术业有专攻。
房门之内,谢昭还没缓过劲儿来呢。活了二十五年都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酒肉大坊那个重辣的芋儿鸡跟这个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他才喝了一小口汤啊!
宫人们一撤出去他就支撑不住地伏在案上了,偷摸抹了两下眼泪,心里直怀疑现在的眼泪都是辣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刚抬起头,耳边传来柔柔怯怯地一句:“你哭一哭,也不丢人的……”
他一怔看向她,雪梨垂下眼帘没再说话。
他总是憋着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她太清楚了。陆勇离世的时候他宁可喝闷酒,后来她劝着他哭他才哭出来了,那还是宫人们本就退出去了的情况下。
这两年和太后的关系显然愈发糟糕、朝中也因此平添了许多烦心事,可他连看起来不高兴的时候都少,一年三百六十天里可能有三百五十五天都是“今天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偶尔显出点不痛快也是沉默而不是宣泄,总之两个字:憋着。
雪梨平日里想想,便觉得这样怪难受的。他也是个人啊,这么多事生压着不发出来哪受得了?但她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天天跟陛下说“你哭一下”这种话。
这回的事,她是非得再劝一次了。这事必让他压抑得十分厉害,她刚才在琢磨做什么菜时,就不是冲着“劝他吃点东西”去的,而是想给他个引子,能让宫人觉得他哭是因为意外原因就更好了,他就不觉得丢人了!
就像现在这样。她刚才那句话他们都听见了,都知道他是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辣极了的汤才被刺激得哭出来的,谁也说不了什么嘛……
谢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神色未动地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大口。
雪梨:“……”
然后他就哭猛了!伏在桌上哭得肩头一搐一搐的!
雪梨在旁边看着傻眼:“陛陛陛……陛下?!”
她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被辣哭的还是难受哭的了!
辣汤就是个引子啊!重点不是她直白劝他的那句话吗?他为什么又灌了那么一大口啊!
雪梨心中颤抖着看着眼前明显少了一层汤的面,后悔自己没多给他加点儿水。
他伏在案上大约有小半刻吧,再抬起头时已神色如常,擦断脸上的泪痕再度看看她,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舒服些吗?”雪梨侧坐在他腿上,眨着眼问得一脸期待。
谢昭头一个反应是胃里烫得慌,接着才摸了一下心里的感觉,点头:“嗯,好多了。”
“嘻……”她一下就开心起来,双手往他脖子上一环,“那我再让厨房送点别的来,陛下吃些东西早点休息吧!万事都放到明早再想,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谢昭点点头,她便要起身出门,身子还没站直忽地又坐回他腿上,双手也重新环过去,“叭”地在他额上一吻,而后迅速起身跑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皇帝手指蹭蹭额头禁不住一笑。过了会儿,阿杳阿沅锦书连带鱼香都进来了。
除了鱼香没心没肺地卧到榻上去睡觉了以外,三个孩子都围着他。阿杳和锦书给他沏茶拿点心,阿沅就坐在他膝头乖乖地卧他怀里,谢昭被孩子们哄得很有些无所适从。
等到雪梨端着“正常的面”再回来时,房里就一片欢乐啦!
谢昭正抱着阿杳往空中一抛一抛的,当然会很小心,一定能把她稳稳接住。阿杳被他抛得又叫又笑,这种游戏随着她长大就不怎么玩了,目下总这么找刺激的是比她轻很多的阿沅。雪梨也不扰,就在旁边笑看着,结果他抛完了阿杳还去抛阿沅,等到两个孩子都笑够了之后,他明显额上一层汗。
大夏天的!
还好锦书是侄女不是女儿,让他这么扔不合适,不然雪梨都要担心他饿着肚子这么陪三个孩子疯会累坏了。
看他们玩完了,她吩咐宫人端水进来,推着他就躲到屏风后面去了:“擦擦汗再吃东西!”
他睃她:“你现在可别闹我。”
现下是绝对不能动她的时候,他忍得可辛苦了。还在努力地苦中作乐,体会“搂着她安心睡”的美好——他自认定力不错,近几天达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但她要是主动来挑他……
雪梨抽抽鼻子,上手搭在他腰上搓搓:“我帮你擦后背好不好嘛!”
她也忍得很难受——倒不全是想念床笫之欢,但她之前总能戳戳他腹间的肌肉、看看他后背的线条嘛!
最近可好,他都合衣而睡,把自己裹得特严实!她前天想把手伸到他中衣里过过瘾的,结果他反应特别迅速地一把就将她捉住了。
还送了她两个字:“睡觉。”
未能如愿的雪梨心感悲戚,这份不甘就一直存到今天。她觉得再不“得手”,自己又要孕中多思了!
屏风后,谢昭莫名有一种自己正被“霸王硬上弓”的错觉。
她拿着浸湿的干净帕子帮他擦后背上的汗,一边擦还一边有闻闻软软的“啊”声感慨,还有特别满意的“嘻嘻嘿嘿”的笑声。这让谢昭想起几年前她十二三岁的时候,比现在还馋,吃着好吃的就常是这种十分满足的反应。
吃着好吃的……
他后脊一阵阴凉,手往后一探又捉了她的手,结果她就势靠到了他背上:“我待会儿!”
她觉得这样可舒服了。他的后背又宽阔又结实,还热热的,带着一点点并不难闻的汗味,那种气息让她觉得特别安全。
谢昭可难受坏了……
他能分明地感觉到她的脸颊软软的贴在他脊背上,双手环在前头互相握着把他圈紧了。他感觉到她轻柔的一呼一吸,觉得心都“噔噔噔噔”地跳快了!
三个小孩子在外面一头雾水。之前雪梨嘱咐过不让他们过去他们便不过去,但是听着屏风后面的动静又不知道是怎么了。
雪梨:“我就挨个点一遍!就一遍”
谢昭:“有什么好点的!就八块……住手!别动!晚上我万一……”
担心有“万一”的晚上,谢昭把狮子摆在二人中间了。
雪梨四肢都扒在鱼香身上,哀怨不已地看着他,鱼香的毛被她揉得一团糟,谢昭从容镇定地阖眼睡觉,被子盖得十分严实,全方位防止她过来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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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安皇宫。
七王谢晗一连数日又是焦头烂额、又是心情阴郁。太后的病让他恐惧难免,一想到母亲不一定哪天就没了便很无助。同时,他更怕节外生枝,怕皇兄这个时候回来“执掌大局”。
这对皇兄来说是可以趁热打铁一举荡平曲家的好时候。于公无错,可于私,谢晗很希望他能在这时候稍稍退上那么半步、小半步就好,不要来给母后补上致命的一刀。
曲家的落败已成定局,但现下母后承不住更多的噩耗。
因为这份期盼,他才借着忙碌拖了那么多天没奏明事态,但待得皇兄写信来催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提了。
六月上旬的一天,太后的情状还不错,早膳后稍稍地犯了一会儿糊涂,之后便缓过劲来。没什么话,握着谢晗的手干坐了一上午,到了中午时觉得困乏就安静睡了。
谢晗给母亲盖好薄被,嘱咐宫女医女好好侍候着,这才终于得了个空,可以出去问问事。
一个时辰前他就看见张康在外面不停地递眼色了,但是太后一直没松开他的手,他便也不好说要离开。
出了寝殿没见到张康,出了外殿也没有。谢晗继续往外走去,直到走出了长乐宫的宫门,才见张康作揖:“殿下。”
谢晗:“什么事?”
“行宫那边来的信。”张康说着将手里的信奉上,谢晗接过来甫一扫信封上的字,就知道是皇兄的亲笔。
他的心悬起,又不敢在外多耽搁,没表露什么便回去了。
寝殿里,太后还睡着,谢晗坐到榻边安静地拆信来读,心才慢慢地又松下来。
皇兄没有要急着回来的意思,告诉他说现下雪梨还正是胎易不稳的月份不宜颠簸,劳他先独自照顾母后些时日,他□□月的时候再回来。
——谢晗心里直感谢雪梨。不论皇兄是真为她考虑还是权衡之后以此做借口,谢晗都很感谢她提供了这个借口。
“你皇兄来的信吗?”信纸后传来疲惫虚弱的声音,谢晗忙放下信,看到太后正目光灼灼地睇着他。
“是……皇兄担心母后病情……”谢晗低头道。
太后一声轻笑,睇一睇他便翻过身去继续安睡,没再多说半句话。
耳闻谢晗走出寝殿的声音,她心里恐惧极了。
从她被卫忱强行带去御令卫开始,这种恐惧就在。得了这病,恐惧便涌得更加厉害,她犯病时糊里糊涂地感觉不到,但清醒的时候,这感觉就像是梦魇一样将她缠得紧紧的。
她却又有些说不清楚自己在怕些什么。
初时她觉得自己是震惊于皇帝的强硬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敢让御令卫抓她、敢让御令卫在并未查到什么证据的前提下就抄了曲家。可时日久了她便觉出,自己好像又并不仅仅是在怕曲家衰落。
她只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似乎是因为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再也抓不住了的那种恐惧。这让她绞尽脑汁地想去寻这感觉的源头,却每次都无功而返。
这回,她又在这恐惧中怔了好久。
手抚着枕头上的金丝绣线,她好像连呼吸也觉得累了。良久之后,终于再度闭上了眼,支撑不住地沉沉睡去。困顿中许多场景席卷而来,这是她近来每次睡前都会经历的事情。
那都是从前的画面啊。画面中,有小孩子的欢笑,也有春天百花斗艳的美景。但最后总会化成一片黑暗的,化成黑暗之后,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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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山行宫。
六月中旬的时候,谢昭接到宫里的急信,还以为是七弟或太后出了什么事,拆开一看,却是成太妃的信,说是也想来行宫住一阵子,问他行不行。
太妃这是想儿子了还是想孙子孙女了?
谢昭没好写信追问,毕竟是长辈,他这么一追问就有点拦着不让人来的意思了。于是只让人安排各样事宜去,自己则去知会了雪梨一声。
雪梨跟成太妃先前算有点交情,听说成太妃要来她也没觉得紧张。
十天后,成太妃一到行宫就直奔着她这里来了,彼时三个孩子正一起吃刚蒸出又冰过的九层糕呢。
九层糕是一种简单又漂亮的小糕点,做成一层一层的,因为口味不同而颜色各异。半个月前苏子娴给做了一回,有艾草、荸荠、绿豆三种口味。艾草和绿豆的都是一层白一层绿,但荸荠的是一层白一层嫩黄,三个孩子都说最喜欢吃这种,半个月来已经叫了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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