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小娘子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荔箫
“姐姐!鱼香!”阿沅被奶娘抱得无趣,挣扎着也要过去找姐姐玩。雪梨点了头,奶娘就护着阿沅一起过去了,阿沅一去,比他大一岁半的谢湘也跑了,雪梨怕他们玩不自在,也不多教人跟着。四下看了看,她只让酸梅乌梅也一起去了。
而后几个大人也席地而坐了,在既能看到孩子们、又离孩子们不算太近的地方。
雪梨笑舒了口气,皇帝执过她的手询问:“累不累?”
“不累。”雪梨笑道。
她闲适地抱膝坐着,头倚在皇帝肩上。过了一会儿豆沙端了酸梅汤来,她就单手接过来喝,喝了两口之后看看不远处的孩子们,告诉豆沙:“先把点心拿过去给他们吃吧,一会儿玩得再疯些准要没心思了,这会儿先垫垫。”
“诺。”豆沙一福身便去了。
食盒里端出了若干样点心,还有一只显眼的大盘子,是一碟锅巴,每一块都是圆圆的一小片,烤得又薄又脆。另有一碗浇汁单独放着,在食盒的隔层中放着,取出时还是热的,淋在锅巴上后,锅巴自然也就热了。
这是雪梨亲手做的东西,觉得浇汁中又有海鲜有蔬菜,浇汁又不容易凉,带出来还能热热乎乎地吃上一口,比单吃点心要好多了。
皇帝睇着雪梨笑怪说:“奶娘自会照顾好的,不用你操心。”
她抱着他的胳膊闭着眼歇息,想说“奶娘哪有我这个亲娘亲”,陡然想到他们兄弟目下的关系,改口说了句:“外人再亲哪有家人亲。”
谢昭浅一愣,遂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手里的酸梅汤盏与五王的盏一碰,但未明说什么。
五王神色微滞,迟疑地端起盏来饮了一口,心中情绪莫名。
谢昭心下喟叹,确实是生分了。
昔年兄弟们在郢山上四处玩乐的场面早看不到了,如今君臣间泾渭分明。真让他觉得亲近的时候,只有每年几次规模盛大的宫宴,弟弟们会忘了身份似的灌他酒,他也会很给面子的能多喝都多喝。
但大约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和从前无所顾忌的玩乐不一样,那时只是真心实意的关系很好而已,现下的宴饮则是真情分少了、刻意让外人看到他们兄弟和睦的成分多了。
这是一种默契,君臣间的默契。
谢昭思量着,心里苦笑涟涟。想了会儿,他自袖中取了本册子出来递给五王:“这个你拿去。”
五王微怔,双手接过时半点不知这是什么,接过翻了两页才知是特赦贺氏父母的,即要施大礼谢恩,皇帝却抿着酸梅汤先开了口:“以后这种事直接找朕说,能不能网开一面朕自然会告诉你。拐弯抹角的事不可再做了。”
“……诺。”五王屏息应了。皇帝这话显然是说得不快的,可又听不出什么真责怪的意思。五王把册子转手交给贺氏让她收着,贺氏还不知里面写着什么,倒也没多翻。
皇帝睃了五王一眼,又说:“七弟让易氏进行宫,是为了让朕这当长兄的代为照顾安胎,跟你送锦书进来不一样。”
这话直白了,五王一阵面红耳赤。皇帝轻哂,不再多说什么,再说下去气氛就又要紧张了,他宁可没什么话地尴尬着。
如此又小坐了一会儿,那边孩子们吃完了点心就又追着跑着继续玩了。阿杳和锦书一起摘周围的小野花,相处得很融洽,阿沅和谢湘则互相追打着,小胳膊小腿明明都跑不快还跑得挺乐。
鱼香在周围来来回回地跟着跑,后来大概是觉得跟这两个小玩意逗太没劲,才奔到雪梨这边来。
它把头往雪梨腿上一躺:“呼哧。”
“你跑累啦?”雪梨抚着它的脸笑问,鱼香还真打了个哈欠。
谢昭一看鱼香耍赖就忍不住瞪它,心说就玩这么一会儿它才不会觉得累呢,你是没见过它深更半夜在黑幕下跑得像一道闪电啊!
但鱼香不理谢昭,它躺在雪梨腿上被摸得很满足,摸了一会儿之后还要伸爪子碰碰雪梨的脸颊,许久之后才爬起来甩甩毛,这才溜达到谢昭身侧,又一躺:该你了。
“……噗!”五王和王妃都忍不住笑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松快。皇帝挑着眉头给鱼香挠肚子,一边挠一边说它:“你能不能不这么给狮子丢脸啊?这么大一只,说赖就赖着,百兽之王的威严呢?”
鱼香蜷着爪子睁着大眼睛好像在听他说,听完之后嘴巴一咧看着特别像在笑。
——这个贱兮兮的表情太气人了!
皇帝当下就觉得它这一定是跟雪梨学的,在人生气的时候给搓搓小火却又并不会让对方更生气。他阴着脸想了一会儿,蓦地想起上次到郢山带着鱼香出来疯的时候,二人的心思还没戳破,那会儿他调侃她是鱼香的娘,她还不乐意听来着……
现在!呵呵!阿沅都一岁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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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阿杳和锦书摘了不少小野花,知道乌梅会编花环便塞给她。几个小姑娘一起在树下坐着很安静,另一边,谢沅和谢湘却有点玩急了。
谢沅很生气!他刚才说鱼香最好了,谢湘非要说他家里的那只大狼狗更好。谢沅才不信,他就说你的狼狗到鱼香面前肯定一口就被吃掉了,谢湘则叉腰说才不会呢,我的狼狗能帮父王打猎,鱼香在它眼里就是猎物。
两个孩子谁也不肯先退一步,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使劲吵。不知不觉地从宠物引到了人身上。
谢湘说:“我父王最厉害了!狼狗训得特别好!肯定能打过鱼香!”
谢沅一听这话,虽然比他矮但还是踮着脚尖继续争:“父皇厉害!鱼香比狼狗厉害!”
然后争执升级。
方才争宠物争得谁也不肯退还可以说只是抬杠而已,但眼下一争到谁的父亲更厉害,他们的心情立刻就不一样了。可俩孩子都小,谁也不能列举出“我爹更厉害”的具体例子,就一味地干吵架。
吵着吵着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转瞬间就扭打在一起。奶娘初时以为是打着玩,后来发现是真急眼了,赶紧跑过去拉架。
——刚才他们吵架她们听都不敢多听。他们在争陛下和五殿下谁更厉害啊!她们过去搅合和稀泥不是找死吗!
两个孩子在草地上滚成一团,阿沅还很是坏心眼地抄了旁边没吃完的浇汁锅巴就往谢湘脸上糊。奶娘赶过来时多少有些迟了,二人虽说不上受伤但滚了一身的泥加一身的菜汁,低头一看自己这幅德行就觉得都是对方的错!伸着手还要再一较高下,被各自的奶娘分别一抱无计可施。
接着俩人就都气哭了!
雪梨听到哭声时,奶娘正抱着孩子往这边来,两个奶娘隔了足有两丈远,怀里的孩子还对骂呢。
“讨厌!”
“你才讨厌!”
“你等着!”
“你等着!”
争吵声把原本自得其乐的女孩子们都吸引过来了,一同跑过来查看是怎么回事,各自哄自己的弟弟说:“不生气不生气!”
之后阿沅缩到雪梨怀里,谢湘坐到嫡母贺氏身边。原还在寒暄着的两位父亲终于不得不把视线挪到儿子身上,谢昭伸手把阿沅抱到自己膝上:“来父皇这儿坐着,你娘有着孕呢。”
“……嗯。”阿沅抽抽搭搭,目光一抬看到谢湘,又骂,“你讨厌!”
……怎么了这是!
谢昭把阿沅怒指谢湘的小手抓回来,板着脸教他:“有话好好说!不许骂人!”
谢沅挂着眼泪的小脸一扭,看向父亲:“父皇最厉害!”
不知前情的谢昭和雪梨正一连不解,对面,谢湘怒吼:“我父王比你父皇厉害!”
谢明几乎是未经思索就将手捂到了儿子嘴上!
在阿沅嚷了一句“你胡说”之后,被父亲捂着嘴的谢湘没能再说出话来,争吵就暂时断了。
谢明面色发白地看看皇帝,谢昭稍稍沉了口气,这种隔阂多少令人不快。
“皇兄……”谢明心弦微绷,捂住儿子的嘴的手都没敢松开。倒是锦书反应快,见状跑到皇帝身边就说:“皇伯伯别生气!弟弟不是故意的!”
谢湘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听父亲和姐姐居然都不帮自己,“哇”地就哭猛了:“就是父王最厉害!!!”
一时间场面简直要陷入混乱!谢明和贺氏一时都手足无措,总不能把他的嘴堵上!
谢昭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帮着两边都不对——俩小孩子打架,他掺合什么?可是不掺合好像也不成,五弟非要心里不安生不可。
正掂量着,雪梨阴着脸把阿沅接了回去,往地上一放:“坐下!”
挂着眼泪的阿沅一看母亲发火,可怜兮兮地坐了下去。原本在阿杳身边蹭着的鱼香也跟着坐下了。
“这点事吵什么吵!这有什么可争的!”雪梨只作不懂眼前兄弟二人的复杂,专心致志地就事论事,“你父皇和你五叔平日里干的事都不一样,比谁厉害没有这么比的!你要讲理知道吗?”
阿沅委屈地点点头,雪梨缓了口气,又说:“人都是有许多方面的,不能直接比‘谁’厉害。比如娘比你父皇做饭厉害,对不对?但教你姐姐写字,还是你父皇教得好。”
一岁半的小阿沅似懂非懂,这话对他来说还是难懂了些。但他不懂不要紧,总之周围的气氛不再那么紧张了。
雪梨稍扫一眼他们,继续道:“而且你们是堂兄弟,你父皇和五叔是一家人,你们也是一家人。以后有话好好说,听到没有?再吵架动手,娘就不给你做点心吃了!”
阿沅赶紧连连点头答应娘的话,谢明余惊未消地看向皇帝:“皇兄……”
“没事啊,没事。”谢昭赶紧道。招手让谢湘过来,衔笑给他擦眼泪,“阿沅一岁多爱哭,你三岁了也跟着哭?不许哭了,爱不爱骑马?改天皇伯伯带你去。”
谢湘立即点头说爱骑马,这场争吵才算是收了。
看着谢昭揽着谢湘坐着、对面的五王夫妻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雪梨心里直叹气,大感皇家的兄弟关系太微妙了。其实这明明就是个小事,但他们每个人都紧张惯了,才会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论这个,他们这些万人之上的人,真还不如寻常百姓呢。寻常百姓家里头堂兄弟打架吵嘴,但凡没真弄出大伤来,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也就过去了。可放在他们身上,顾虑就是多得不得了。
她不自觉地摸摸小腹。
又要多一个孩子了,以后她膝下的三个孩子……
她一定不要他们这么生分!看着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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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到了八月。
洛安皇宫里,七王谢晗接到了皇帝的信,说九月便会回宫,看望母后。
其实谢晗心里清楚,以先前的关系来说,皇兄回来也未必真就会“看望母后”。但至少这个意思要做到,太后病着,皇帝久在行宫不闻不问,也实在是不合适的。
让谢晗有点意外的是,与这信同来的还有不少快马加鞭急送而至的螃蟹,另还附了个皇兄亲笔写的字条:给在洛安未来的兄弟们分着吃吧。
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御驾不在洛安的时候,许多平日会贡进宫中的时令食材就会改道直接送至御驾所在的地方。这样一来,这些东西洛安虽不是没有,但比起贡进宫的总会差些。不过宗亲们也很习惯就是了,毕竟一来他们不缺这口吃的,二来最好的东西随着皇帝走也实在正常,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目下猛地见到皇兄特意念着兄弟们了,谢晗反倒心里忐忑了一阵子,接着便很不是滋味。
他叹了口气,安排宫人将蟹直接送去各府别耽搁,耽搁得久了死的难免就多了。
而后便让人先蒸出几只来,奉去长乐宫。
皇兄是重情义的,谢晗多多少少感觉得到,这些年纵使兄弟间不够亲近了,许多时候皇兄也还是会不经意地帮他们一把。但相对于兄弟关系尚可,母子之间就……
谢晗摇一摇头,转身回了长乐宫。太后正在榻上阖眼半坐着静歇,听得他脚步,眼也不睁地问他:“你皇兄又来信了?”
“……是。”谢晗低头,思量再三之后,觉得还是先说了为宜,“皇兄说九月就回洛安,来……来看看母后。”
殿中静了一会儿,太后的眉头微微蹙起:“哀家听说,他身边的阮氏又有孕了?”
谢晗心中一凛,未敢贸然作答,垂首不语。
太后又说:“这女人啊,有孕的时候是最离不开丈夫的。十月怀胎不容易,这会儿又最容易胡思乱想,他这会儿哪能扔得下阮氏?哀家看啊……他也就是随口客气,到时候必寻个由头不来。也好,也好。”
谢晗一时摸不准母后的心思了。
末一句话还是如常的,如常的与皇兄不睦。但前两句话,怎么倒像是心软不肯让雪梨委屈了?
他拿不清主意,踌躇了须臾后上前一步,只作没听见最后一句似的,问她:“那……那儿臣给皇兄回个话?让他不必来了,或者带阮氏一同回来?”
其实皇兄信里的意思本来就是要带雪梨一同回来的,但谢晗觉得,现下先探探母后对她的态度也好。
御膳小娘子 第156章 重阳
中秋佳节,雪梨的口味怪到了一个顶峰。
遥想怀阿沅时的那个中秋节,她好歹还认真地馋了一番螃蟹、最后吃了当地的赛螃蟹解闷来着。但今年的这个中秋节……
雪梨对螃蟹没有半点兴趣就算了,还没出息地跟糖蒜“痴缠”了一上午。
她也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好这口了,总之从早膳后半个时辰开始就坐在桌旁边剥边吃,到了将近午膳时,手边的糖蒜皮都摞成一座小山了。
宫里的糖蒜腌得很不错,每一个都酸酸甜甜的,腌透了吃不出半点酸味。颜色是淡淡的蜜色,看起来晶莹剔透,被腌得略厚的糖蒜皮上纹理清晰,被手指一掰、一撕,皮便顺着纹理被扯开,里面一枚小小的半月形的蒜瓣呈现眼前,扔进嘴里一咬,满口的清爽。
她当小宫女时曾经好生迷恋过一阵这个糖蒜来着——当然不止是糖蒜,宫中各种腌得民间讲究的东西都算在内。
那时刚进宫俸禄少,给自己买点心买不了多少,想解馋就只好吃尚食局里管够的各类泡菜腌菜,数算起来都过了有六七年了,她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贪这口的时候。
——谢昭更是压根没见过她这么吃这东西。上次怀阿沅时她在船上吐得那么厉害都没这么吃,那会儿是酸萝卜酸笋之类几样偏酸口的东西搭着吃来着,远不如现下她单吃一种看起来“震撼”。
于是他中午来陪雪梨用膳的时候,一进屋就被案上那一大堆糖蒜皮惊呆了!再嗅嗅房里浓郁得太过的糖蒜味,谢昭的神色变得有点复杂:“我让你亏嘴了?”
“没有没有!”雪梨正洗着手,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摇头,擦干净手之后过去牵他的手,巧笑嫣然,“我就是突然馋这口了,而且确实腌得好吃地道。吃着像尚食局方司膳的手艺,她腌这些东西最够味了!”
谢昭心说雪梨你也是厉害!
前一瞬他还腹诽“这呆梨忒好养活,怀着孕这么金贵的时候弄点糖蒜就把自己打发了”呢,后一瞬她就这么轻巧地把这东西出自谁之手给说出来了,她这个舌头也是旁人不能比。
不仅很灵,而且和他喜好一致。
二人坐在榻上小聊着等着摆膳,雪梨侧坐在他腿上,手被他捏来捏去。她觉得他跟“把玩”文玩把件似的,不仅握得很有节奏而且还凑近了看,就笑:“干什么啊!一会儿都出包浆了!”
“……”谢昭睃她一眼,不接着“盘”她的手了,凑到嘴边吻了吻,“比之前捏着舒服,又软又嫩。”
……说白了就是她胖了嘛!
雪梨斜眼一瞄他,撑身起来,不肯再坐在他膝上了。她走过去看杏仁她们摆膳,瞧着向在观察今天都有什么好吃的,谢昭却见她有意无意地往镜子扫了好几眼,每次一扫就皱眉头。
他禁不住一笑,走过去从后面拥着她将她转了个身:“别看了,你长点肉也好看,显得丰润!”
雪梨挣得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嘟囔说:“做完月子我必定少吃些,最近是胖得太多了。”
怀阿沅的时候也是这样,活脱脱吃成了一颗大胖梨,弄得她一度不敢出门。后来好生费了一番工夫才恢复回去,能重新穿上怀孕前的裙子的时候,雪梨觉得天都亮了!
二人又借着这个话题亲密了好一会儿,雪梨被他圈在怀里对此事表示委屈无奈,他就搂着她哄她,时不时地亲一亲蹭一蹭,等到膳上齐了,二人便适可而止地停了。
他们一并坐到桌边用膳,雪梨吩咐蜜枣去叫阿杳阿沅来。两个孩子是分别进来的,没什么事的阿沅来得早,原还在练字的阿杳则写完了手头余下的几个字才来,稍迟了一会儿。
阿杳一进屋就捏鼻子皱眉:“好酸!娘你又吃什么啦!”
哎呀就吃了点糖蒜嘛!
雪梨被女儿这带着声讨的口吻弄得不好意思,招手让她快坐,立刻从眼前的盘中拿了只螃蟹放到她碟子里。
阿杳这两天也馋这口螃蟹来着,不过知道娘不能吃她也忍着不提——娘在吃上比她讲究多了!她这会儿吃会馋到她的!
现下螃蟹到了眼前阿杳就高兴了,扭头四下看看,自己身边的人就听菡在屋里,脆生生道:“听菡帮我剥嘛!”
听菡刚要上前,被皇帝抬手制止了,他一笑:“父皇教你用蟹八件,自己剥才有意思。”
他话音一落,不用另作吩咐,宫人就呈了两套事先备好的蟹八件上来。锤、镦、钳、铲、匙、叉、刮、针齐整地摆在一只小箱子里,谢昭拿了方墩置在案上,又将一只完整的螃蟹放在方墩上,然后拿了“剪”。
他手上熟练地把蟹腿蟹钳子都剪了,看阿杳力气不够剪不开,便握着她的手帮她一起剪。之后小锤在蟹壳四周细碎地敲了一圈、小铲一劈卸开了背壳。
这就可以吃啦,匙、叉、刮、针四样要灵活取用才能完美取食鲜嫩的蟹肉和蟹黄蟹膏。
这套东西雪梨也用得很好。初学时觉得宫里讲究忒多、这么吃螃蟹太麻烦来着,用熟了才发现这么吃蟹真的添了几分雅趣,比徒手掰壳好看多了。
眼下看阿杳蹙着眉头摆弄她也不帮忙,阿杳闷声折腾了半天终于把油亮金黄的蟹黄取了一大勺出来,一吃进去她就笑了,下一勺就喂给了阿沅。
谢昭一刮她的鼻子:“你吃你的,父皇喂阿沅。”
“嗯!”阿杳应得愉快,之后大概又猛地想起来“娘不能吃螃蟹”这个可怜事,望了望膳桌,从南腿凤梨底下夹了一块凤梨给雪梨。
雪梨近来很爱吃这个,哪怕这道菜的主角应该是上面的火腿。
她觉得火腿腌得太咸了,但底下的凤梨则是糖渍的,与火腿同蒸后外层淋了一片极浅淡的咸味,里面则仍甜得像蜜一样。更要紧的是这个做法里出来的凤梨热乎乎的,吃在嘴里软滑温热特别舒服,又是甜中带酸的味道,她每回都能把底下的凤梨全吃掉,只剩几片火腿飘在浓稠白透的糖汤上。
美滋滋地连吃了三块阿杳送过来的凤梨、自己又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吃掉之后,雪梨看到谢昭还在喂阿沅吃螃蟹。
这或多或少和他近来的心绪有关。大抵是因为越发明晰地察觉到兄弟之间已不亲近了,来她这里时,他不经意间就会待两个孩子格外亲——虽然本来也够亲的了吧,但他现在这样雪梨犯不着拦着,两个孩子也喜欢跟他待着。
只是偶尔细究个中缘由,雪梨心里总会有那么点悲戚沁出来。暗咬咬唇,她夹了两条蟹黄蹄筋喂到他嘴边:“别光顾着喂他。”
“……嗯。”谢昭偏过头来吃了。蹄筋染上蟹黄的味道之后变得鲜美,这道菜又偏清淡,不用搭主食也不会觉得咸,正好能体会那个筋道。
吃完之后他终是稍稍一喟,摇摇头,又把手里这只螃蟹里余下的嫩肉喂给了阿沅,才专心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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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御驾回洛安时,宫中已经在筹备重阳了。
宫里有许多节日都是随着皇帝的去留办的——他在就大办,他不在就简单一些。
唯有这重阳节,他在不在都不怎么影响繁复程度。主要是因为重阳节中最要紧的一样是“敬老”,是以不论有没有他特意的吩咐,各宫还是要给太后和太妃们贺上一番的。
雪梨回六格院当晚就听芝麻说,今年太后那里门可罗雀。虽则正日子还没到,但往年这会儿各处的礼是都会送到的,眼下却还没见到几样东西。
她皱着眉头掂量了好半天,一点头:“豆沙,你和白嬷嬷去库里挑几样礼吧,最好是轻巧方便又不失贵重的。然后你带上杏仁芝麻蜜枣红糖一起给送去,不用进殿拜见,交给那边的宫人便是了,再替我在殿门口给太后磕个头就行。”
豆沙一听,神色看起来十分犹豫,但雪梨只挥挥手让她快去,她也只好依言去了。
挑帘进了白嬷嬷那里,豆沙小心翼翼地问了问白嬷嬷的想法,坦言跟她说:“奴婢觉得娘子这事儿做得欠考虑,嬷嬷您若也觉得不合适,您劝劝娘子去?”
她话音还没落,白嬷嬷就笑了:“这事啊……娘子没欠考虑,是你欠考虑了!”
豆沙愣住。
“行了行了,咱挑礼去。”白嬷嬷一拉她的手往外走,“一会儿去太后那儿我也跟你们去。听说太后近来病情反复,万一你们去了之后正好撞上什么事,我跟她身边的嬷嬷也熟,能帮你们挡一挡。”
白嬷嬷这就把话题扯开了,而后挑礼时也没再解释为什么这事阮娘子没欠考虑。她是懒得多费口舌,豆沙也不问,可耐不住杏仁和芝麻好奇,路上一直追问她这里头到底是什么轻重,白嬷嬷终于不得不点这几个丫头几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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