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终笙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梧桐私语
叶南笙打量男人时,男人也同样打量着她。女孩儿是鹅蛋脸,脸颊略微带着婴儿肥,休息不好的关系,她眼里泛着血丝,人的确和耳闻的一样,不胖,也不是骨瘦如柴的病态样子。唯一和印象中略有出入的大概是穿着了,龚克口中的叶南笙是“仔裤、t恤、板鞋,不擅打扮、爱干净”,眼前这个却是“睡衣、拖鞋、头发散乱外带身上挂了点类似蛛网的东西。”
她头歪着,右手五指张着掐在腰上,右手握成拳独独支出拇指指着902的大门,下面两腿张开,圆规状站立。如果不是事前就知道叶南笙的职业和习惯,关楚完全可能误会她是哪来的女混混,特别是在叶南笙拿一种“你说还是不说,不说把你切了”的眼神看他时。
关楚嘿嘿笑了一下,“克子和我说了你的事,那天事出突然,他也是控制不住局面才把你丢下的,我代他向你道歉。”
“切。”叶南笙哼一声,“他会有控制不了的事,你说我就信?你谁?”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关楚,902的朋友。”关楚笑眯眯的双手递来名片,902几个字暗示着他知道叶南笙和龚克之间的事。
叶南笙狐疑的接了名片,入眼的是漂亮烫金字,内容是临水市安和医院精神科主治医师,关楚。
“而且……”关楚补充道,“我和克子之间的另一层关系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他病了。”
叶南笙的诧异不是一点点。
就在她脑子断档的时候,一阵细碎的小跑声音从902伸出像门这边靠近,没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旁。那是才在学校请假回来的龚筱藤小朋友,她头发黑黑的,扎了两根小辫子在脑后,随着她每跑出一步,辫子像燕子的剪尾一样上下摆着。
从第一眼开始,叶南笙对这个脸红扑扑的小姑娘的好感就比那个叫关楚的多。小姑娘一开口,叶南笙更这么觉得了。
“阿姨,你别听二爸爸的,二妈妈说二爸爸最会的就是把好人说疯,把疯人说死,所以爸爸不是病,是交友不慎。”疼疼说完,眼睛盯盯看着叶南笙,生怕她不信的样子。
“疼疼,别乱说。”关楚发型有点乱,看来是被戳了命门。
“二爸爸,是二妈妈告诉我的,你如果觉得不对,我回去告诉二妈妈。”疼疼奶声奶气。
告诉了卫兰,他还有好日子过吗?想到这儿,关楚立刻蹲下身子对疼疼循循善诱,“疼疼,家庭最重要的是什么,安定团结。你想二爸爸家不团结吗?”
疼疼摇摇头,“我和二妈妈一直很团结。”
“东西理好了吗?理好了咱们要快出发。你奶奶早上和你说什么来着,爸爸几天没吃饭了,就等疼疼去陪爸爸了。”关楚明智的转移了话题。疼疼嘴巴哦的一张,“还差我的午睡小熊,爸爸的牙刷还有我的兔兔裤子。”
疼疼很快又跑回了房间。关楚转身看到正若有所思的叶南笙。“小孩子不懂,克子是真病了。”
“哦。”叶南笙点点头,“那孩子,902的?”
“理论上是,她姓龚,叫龚筱藤,小名疼疼。”关楚点点头。房里疼疼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是爸爸捡来的,从垃圾桶里!”
关楚又点头,“她说的也对,疼疼真是克子捡来的。”只是在地点描述上有些偏差。大人们面对小孩子时,总习惯在真相外面包上一层谎言的糖衣,这样当孩子有天知道真相时,他们接受的相对容易些。
可大人面对大人时,说实话有时会减免不少不必要的误会。最起码,关楚不想叶南笙误会关于龚克的什么。
“哦。”叶南笙应了一声,迷离的眼神恢复神采时,她说,“告诉龚筱藤,不许叫我阿姨。”
那天,在洗手间里取东西的龚筱藤听到那个邋遢阿姨说了两句话,上面那是第一句,再一句是,“等我十分钟,我和你们一起去,我管902病没病,都得和我道歉。”
相较临水的水色风情而言,十月中旬的内陆城市蓉北已经早早迎来属于城市的第一场雪。车轮从积雪上开过,发出咯吱声。疼疼在车后座已经睡了,叶南笙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灰白色的风景。
五小时的行程让人身体发僵,叶南笙动动身子,换个坐姿。
“累了吧,再二十多分就到了。”十字路口,红灯,关楚停了车,随手开了车载音响,是首安静的钢琴曲,叶南笙眉毛挑了挑。
关楚注意到她这个反应,把音量又调小些,“你和克子真不一样,他喜欢马克西姆,但显然你不喜欢。”
“谁要和那个怪咖一样。”叶南笙摆摆手。
“叶医生,我发现你和我听说的那个你也不大一样。”
“902会说我什么好话?”
关楚点头,“克子说,叶医生是个很细心,很专业的法医,她把法证看做高于一切的事业……”
关楚复述着龚克和他复述案情时穿插的有关叶南笙的那段话:她不很漂亮,却勇敢,胆子大的不像女人,不擅社交,不爱巴结领导,大多数时候喜欢做、不爱说,一旦说起来就聒噪的像鸭子……
“鸭子”这个词让叶南笙想发飙,不过关楚适时的收敛了,“现在我就知道了,等克子好了,我就有理由反驳他了,叶医生不仅不聒噪,而且人很漂亮的嘛!”
叶南笙啧啧嘴,勉强忍了那句“聒噪鸭子”的评语。
“叶医生,我和克子认识快八年了,从开始做他主治医生那天开始,你是第一个他评论过的年轻女性,克子话少,说的不多,但看得出,你对他是不同的,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啥?”关楚的那句“不同”让叶南笙身子有些不自在。
“帮我对龚克进行心理治疗。”
“他真是神经病吗?”
“不算传统精神病,抑郁症,只不过病况有些重。”
“让我帮忙可以,有个条件。”
“什么?”
“告诉我902为什么得病,别和我说什么莫名其妙就得的,更别说什么交友不慎。”车子恢复行驶,叶南笙在闭目养神,她看得出关楚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说太多,不过她才不是傻子。
几秒钟时间瞬息而过,关楚叹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好吧,为了克子的终身幸福,他以后就算把我杀了我也认了。克子这辈子唯一失手在一个人身上,他这次发病是因为收到个东西这事你知道吧?”
叶南笙点头,她想902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盒子里装的是枚扣子,来自克子父亲的警服……”
25年前的一次“意外”让龚克四肢断裂,关节严重骨折,多少年靠着钢锭才维持着正常的生活行走。
15年前的一起案件侦破,让才从警校毕业进警队的龚克失去了父亲。
两起案子,同一凶手。冥冥之中,他好像上天降临的莫里亚蒂教授一样,一直在同龚克做着犯罪博弈。
关楚的话截止在一栋四合小院前,贴着福字的黑漆铁门旁站着个妇人,她头发还乌黑,不仔细看不出夹在黑发中的少许银丝。见到关楚,那人挤出个笑脸,笑容让她脸上多了褶皱,是上了年纪的人。
“关楚,疼疼带来了吗?”
“来了。”关楚开门下车,从后位上抱出了才被摇醒的疼疼,“疼疼,到奶奶家了。”
“疼疼,帮奶奶个忙,你爸爸几天没吃饭了,坐在书房里地儿都没挪一下,你去帮奶奶哄哄爸爸吃饭好不好?”
“奶奶,这个好有难度。”
“疼疼,咱们要迎难而上。好不,宝贝?”
“好吧,奶奶。”
龚妈妈抱起疼疼心急火燎往屋里跑,没注意到已经下车的叶南笙。
“他,几天没动地方了?”
关楚点头,“才回来和我说完你们那个案子,克子说了一句‘是他’,再然后就这样了。”
“这附近哪有五金店?”叶南笙没头没脑问这么一句。
“往前走,两条街,怎么?”盯着扭头走掉的叶南笙,关楚赶忙喊,“叶医生,你干嘛去?”
“买帮902活动关节的东西。”叶南笙踩着八字脚,坏笑着离开。
二十分钟后,叶南笙抱回两块大磁铁,蹲在龚克房间椅子旁,她递一块给疼疼,“对准了,吸!”
命定终笙 第十八章
肯定不是铁钉,所以叶南笙的吸铁石没发挥效用。
“姐姐,没用。”疼疼费力举了半天磁铁之后发现失败了,蹲在地上,语气满是失望。叶南笙丢了磁铁,盯着维持那种坐姿扮雕塑的龚克,鼓嘴吹飞额头的流海,“长眼睛的都知道。”
“你爸有痒痒肉吗?”叶南笙很少和活人打交道,所以能想到的法子比较老。疼疼摇头,“没有。”
“那脚心总怕痒吧?”
“怕。”
“脱鞋子。”
“可是姐姐……”
“干嘛?”叶南笙已经脱下龚克几乎半只鞋了。
“脚不是臭的吗?”
疼疼捏住鼻子,“疼疼脚就是臭的,二爸爸每次给疼疼洗脚都要戴口罩,爸爸会不会也和疼疼一样臭?”
极有可能。
于是在否决掉这个方法之后,整个下午,叶南笙都在想如何把怪咖弄活过来。
龚妈妈摘着菜叶,不时朝院里探头,关楚从门外进来,龚妈妈朝他招手,“关楚,你过来……那姑娘是谁啊,对小克的事这么上心?”
“干妈,她对克子上不上心倒是其次,克子哪怕动那么一根神经,她差不多就是你儿媳妇没跑了。”
“真的?”老太太一兴奋,菜刀堪堪贴着手指落下,差点见血,“小楚,不带忽悠老人家的,干妈心脏不好。”
“干妈我什么时候忽悠过人啊!”关楚一脸不满。龚妈妈点头,可转瞬又摇头,关楚媳妇儿不就是他直接从医院忽悠回家的吗?
龚筱藤是个惹人疼爱的孩子,不到一天的相处,喜欢独来独往的叶南笙就习惯了这个小尾巴。在疼疼的强烈要求下,叶南笙最终答应留宿在龚家。
四合院前后共计七间房,除去靠门的杂物间、再往里的厨房,龚妈妈和龚克继父的主卧室以及两间次卧室和书房,叶南笙被安排在西首的客房,挨着其中一间次卧。客房有扇窗,透过窗刚好可以看到雪后蓉北城的皎洁月光。
洗漱完毕的叶南笙趴在床上看窗外月光,她父母双全,父亲慈爱,从没打骂过她,母亲遗传给她现在这种据说怪异的脾气,但对她要求也不严苛。从某种意义讲,叶南笙和父母之间的相处更像朋友,她想不出如果哪天自己眼见着这“朋友”因为自己的疏失从世界上就此消失,她会不会和龚克一样。
门口有咚咚门声,叶南笙收起落寞的表情,放声问,“谁?”
“姐姐。”疼疼探头进来,“二爸爸睡成猪了,爸爸还是不理我,你能给我讲晚安故事吗?”
叶南笙皱眉,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她自己从没听过什么晚安故事,她想拒绝。可当叶南笙对上疼疼期盼的神情时,她就变了主意。
“童话我不会讲,换个故事我倒是能和你说说。”
“什么啊?”不用叶南笙招呼,疼疼自来熟的爬上叶南笙的床,钻进她被窝。叶南笙一直忌讳和人发生身体接触,何况是直接窝在她怀里这种,她往后退了退,“故事叫……”
疼疼跟着她挪。叶南笙再往后缩,“故事的名字叫……”
疼疼继续跟进,叶南笙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她翻个白眼,临时放弃了讲她唯一知晓的那个三只小猪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第三根人骨》。”
那是叶南笙亲自经历的一个案子,后来被她冠以《第三根人骨》的名字发表在《真相》杂志10年第11期上。那起案子一共死了三个人,每名死者失踪后他们的家里都分别出现了一根人骨,是叶南笙经历过的最曲折复杂的案子之一。当疼疼要她讲故事时,叶南笙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它。
疼疼聚精会神听“故事”的样子,让神经大条的叶南笙压根忘记了她是在和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讲着连环杀人案。咽口唾沫,她有点热,扇了两下没解热,南笙直接直起身子推开面前的窗。
雪后的凉气随着白烟融化进卧室,叶南笙凉快多了,“说哪了?对了,凶手在第二名死者的胸口画了一道斜杠……”
“后来第三个人胸口一定也有标记,爸爸说过,那些心里不正常的人作案总喜欢留下属于自己的标志,这叫犯罪标记。”
叶南笙伸手敲了下疼疼的头,“小孩子家家,没听过用事实说话吗?第三名死者的死法很恐怖,她是……”
说到一半的话被凭空多出的那双手打断了,叶南笙怎么认不出那双像在福尔马林里泡了许久的死人手是属于谁的呢。
龚克捂着疼疼耳朵,不让她乱动,然后对着叶南笙,他说,“她才五岁。”
接着,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几天没睡的龚克身体晃了晃,直直的栽向叶南笙怀里。
“喂!902,你脸放哪呢!”死死盯着贴在胸口的那颗人头,叶南笙真不信902就这么睡着了。
“姐姐,爸爸终于动了!他还睡了!”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叶南笙脸色通红。
“我们不要动,不要吵醒爸爸……”疼疼把头往叶南笙腿上靠了靠,闭起眼。
这种姿势,让她怎么别动啊!
叶南笙清醒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中,窗格子外属于晨曦的光亮正一点点变强,她嘴角带着一道口水,身上盖着印有小碎花的轻暖绒被,怀里拱着个陌生却可爱的小身体,当时她想说,那是个普通却温馨平和的清晨。
当然,前提条件是被窝没多一个成年男人。
龚克还在睡。
睡梦中的他和平常有些不同,被窝的暖意让他的脸看起来不再那么惨白,他嘴唇也不是紧紧抿着,微张的缝隙露出里面的洁白牙齿,他牙齿好看,舌头滑过齿间肯定感觉很好。这是叶南笙突然冒出的想法,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犯罪。
可为什么睡梦中的902眉毛会皱这么紧,像在经历一场噩梦,他睡的不安稳。
“人都会死的吗?干嘛给自己那么大负担,902,你个大傻瓜。”叶南笙指尖点着龚克的眉心,隔空描画,冷不防那人睁开了眼。
场面很尴尬。叶南笙悬空的指头刚好对着龚克的眼,她眨眨眼,手指突然开始做起圆圈运动,“你觉得很困,很困,很困,很困……”
龚克眨眨眼,叶南笙在他黑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懊恼,“怎么不困!”
事实证明,老穆教她的多数都是扯淡。
“不管了,先睡会儿吧你。”脸色发红的叶南笙说着话,一计手刀劈在了龚克头顶。
眼睛终于闭上了。
叶南笙长出口气,她总算不尴尬了。
不知是否手劲儿太大的缘故,那天龚克一直睡到下午。龚妈妈看着脑袋肿起一个大包的儿子从客房出来,竟没一点心疼的样子,她拉着关楚躲在墙角看自顾陪疼疼玩的叶南笙,小声嘀咕,“小关子,你说那事还真靠谱。”
“必须靠谱的嘛,干妈。”关楚缩在龚妈妈身后事妈儿似的低头给卫兰发短信,“老婆,克子遇到他的那个她了。”
没一会儿,短信回复传到,“龚克那娶不娶得到老婆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再不回来把书房给我整理好,我会直接让你那本新华大辞典从咱家往楼下垃圾桶做自由落体运动。”
关楚眼皮一跳,说声“干妈我家着火了”就耗子一样消失在龚家黑漆大门旁。
天晓得那本新华大辞典里藏着他的命根子小金库存折,天晓得怎么出门前才挪的窝就被老婆知道了!
疼疼阿嚏一声,揉揉鼻子,看着拿菜刀在个南瓜上练刀法的叶南笙问,“姐姐,法医好玩吗?”
“不知道。”叶南笙低着头,下了一刀。叶南笙唯一擅长的厨艺就是煮面,还是煮泡面,龚妈妈让她切菜真有点难为她。可龚妈妈说了,不会没关系,按自己习惯把南瓜籽刮干净就好。于是她选择了切了一个t字型切口。
“不过我喜欢。”一边切着,她没忘记回答疼疼的话。疼疼问,“为什么?”
“人会说谎,尸体却只说实话,但是法医叶不好当。给我找把勺子。”
叶南笙吩咐声落,疼疼小腿蹬蹬蹬跑去厨房,没一会儿拿回了勺子。递给叶南笙时,疼疼说,“可是姐姐,疼疼不说谎,爸爸也不说,那你可以像喜欢尸体一样喜欢我和爸爸吗?”
你嘛?差强人意。至于902?谁要喜欢他!
“嘎嘣”一声响,用力过猛的关系,原本属于南瓜胸部的t字一角被叶南笙直接掰了下来。
“看吧,一不小心,就毁尸了……”叶南笙沮丧的把南瓜的“胸骨盖上”,看似完好如初的南瓜除了多了一道t字型切口的解剖术式痕迹外,旁边的碗里还装满了属于南瓜的“籽籽孙孙”。
叶南笙的“厨艺”得到了龚妈妈极大的肯定,晚饭后,她主动把疼疼送到叶南笙房间,“小叶啊,疼疼想和你一起。”
“姐姐,我要听故事,你还没说第三个人是怎么死的呢?”疼疼满眼期待。可叶南笙当时想的是,要是老穆在,她肯定要提议四个人摆桌麻将了。
不知什么时候,在书房发呆一整白天的龚克,此时出现在叶南笙的客房,就坐在疼疼旁边,似乎叶南笙说一句杀人案件,他随时会堵起女儿耳朵似得。
龚克是个病人,却是个好父亲。
靠着给疼疼讲“故事”的名头,在叶南笙到龚家的第三天中午,龚克吃了那几天的第一餐。看得出他很饿,可这丝毫没影响他举止动作的斯文优雅,相比之下,叶南笙悄悄擦掉嘴角的鸡油。
傍晚,蓉北的天空竟出了火烧云,叶南笙躺在床上闭目感觉着脸上红的暖。可没一会儿,云没了,天暗了,叶南笙睁开眼,看着被窗格子划成一个个方形块的龚克站在她窗前。
和颓废几天的那个他比起来,现在龚克好像又恢复了破分尸案时的样子。穿着淡蓝色衣服的他站在风中,风吹着衬衫领口,露出里面瘦削的锁骨,那样子好像风再大些直接会把他吹走,可他淡然的表情却又让这种可能成为不可能。
从倒立的角度看龚克,竟然让叶南笙想到两个词。
云淡风轻。
潇洒好看。
可902怎么有可能和这两个词搭上关系,叶南笙猛劲摇头。窗玻璃让龚克的声音多了嗡嗡的尾音。半天叶南笙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出去走走?”
外面的风景应了那句歌词: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只一天的晴好太阳,雪全化了。
叶南笙低头看着脚上的鞋,湿雪沾了鞋沿,留下一圈儿黑在灰色鞋子上扎眼。她想不懂902叫自己出来是为了什么,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一句话都还没说。
走了没多远,就出了居民区,外面是条商业街,马路笔直,道旁的绿化带早成了光秃秃,有环卫工人在把白塑料绕上树干,那是在帮树越冬。
龚克是在他们走过一家名为coco&caca的奶茶店时开腔的。
“我没戴明峰说的那么神。”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不是我的自负,他不会死。”然后这是龚克说的第二句话。
然后……就没然后了。
关于龚克的事,其实叶南笙也了解的差不多。那是一个和龚克爸爸斗了许久的高智商犯罪头目,他犯罪似乎不是为了钱财或者复仇之类,用关楚转述的龚克的一句话是:他以不断创新犯罪手法,挑战警力极限为乐。
龚爸爸和他的第一次交手是起假币案,面值超过百万的人民币在短时间内大量出现的城市,龚爸爸他们花了近一个月才找到制币窝点,可造币人却人影未见。工厂里,警方只找到一张用毛笔工整写着的楷体张字。
从那以后,龚爸爸开始与“张”展开了数年的对峙博弈。
盗窃,盗卖色情光碟给中学生,“张”并不在乎案子的大小,他似乎更享受和龚爸爸这种猫捉老鼠的过程。
直到一次,龚爸爸重创了“张”,作为报复,“张”绑架了龚克,打碎了龚克身上几大关节,然后把他丢回在家门前。
换做常人,也许会厌恶警察这行,龚克却不,几次大手术后,他和爸爸说,“我要做警察。”
20岁的龚克警校毕业,年轻气盛,意气风发,进警队报道接手的第一案就是关于“张”的。在学校时,因为身体限制,龚克主修的是犯罪心理学,按照他的分析,龚爸爸带着一队同事赶去了城郊一处废旧工厂,没想到工厂埋了炸药,几个人尸首都是不全。而他自己也因此失去了笑的能力。
龚克就是从那时得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20岁的叶南笙才在学校里第一次拿起手术刀面对她第一具尸体。
20岁的龚克夜夜被噩梦纠缠,数度有过自杀倾向。
20岁的叶南笙可以活在阳光下,她却选择把自己关进解剖室不停的对着一具具尸体反复练习探究死因。
20岁的龚克想活在阳光下,却不得不被关进医院接受持续不断的精神治疗。
20岁的叶南笙父母双全,家庭美满。
20岁的龚克持续活在害死父亲的阴影里,满是自责,难得救赎。
2012年,蓉北的十月长街,叶南笙突然伸手去拍龚克的肩膀,“902,人谁都会有过失误,人也是为了避免再发生这些失误所以进步。我是不知道那个‘张’有多厉害,但现在的你,绝对比他强,只要他敢出现,你一定抓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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