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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情何以甚
仅仅这一个爵名,齐帝的野心和对重玄褚良的倚重,都在其中了。
但这胖子随即又忽的失落下来,握了握拳:“这一个侯位,迟了三十年!”
姜望也一直很疑惑,以重玄褚良当年破夏首功,竟未能封侯。
却听重玄胜说道:“当年因为家族一些事情……累及叔父。令他徒有泼天之功,最后也只得了一个慎怀伯。”
慎怀二字,不是什么恶字,但与凶屠放在一起,警告的意味就很明显。
难怪说。灭阳固然是大功,但以齐国之强,虽则阳建德极难对付,然而齐庭轻视难免,酬功的时候恐怕并不如意。
重玄褚良之所以能一战封侯,大约还是因为早年功勋未能尽赏的缘故,也不乏齐帝有补偿之意的可能。
“你自己是如何打算?”姜望问。
重玄胜早已考虑清楚:“实职拿不到好的,爵位没什么意义。我看能不能找机会,进稷下学宫学点东西。我和重玄遵现在差距最大的地方,还是在修为上。”
对于重玄胜来说,他的目标是重玄氏家主之位。重玄家的家主,历来便是能袭侯爵的。
爵位之论,历来实封爵位胜于虚爵,而世袭罔替之爵,又大于一般实封之爵。
重玄家家主乃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封地便是重玄家族地,尊荣非同一般。所以等闲封爵,重玄胜是不放在眼里的。
而稷下学宫是齐国顶有名的修行之地,并不属于哪宗哪门,而是帝国所属。偌大齐国,诸多宗师级人物轮值,在其中授业。
素有齐地龙门之称。
若能入此学宫修行,便似鱼跃龙门一般,常有脱胎换骨之功。
但等闲不对外开放。
无论王公贵族,甚或皇子皇孙。非有功于国者,不能入此学宫。
姜望好奇道:“都说稷下学宫是齐地龙门,究竟其间有什么隐秘?”
“首先第一桩,齐地大小宗门,凡外楼境及以上强者,每年必须入稷下学宫讲楼轮值一旬。任何入稷下学宫修行者,若有疑难,可以任意在讲楼请人解惑。任何人必须尽其所能,悉心解惑。若有不诚、不真、不详,提问者可以随时向学宫反应。一经查实,即有严惩。”
“便这一桩,便是大大值得!”姜望赞道。
他是深知没有名师的苦头的。
“第二桩嘛……”说起稷下学宫,重玄胜亦有身为齐人的自豪:“学宫之中,元气浓郁自不必说,更有国运蒸腾其间,于此间修行,便是死坐,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国运蒸腾其间……尤其是齐国这等天下强国,修行起来是什么感受?
姜望忍不住有些心向神往。
“第三……”重玄胜忽然一笑:“不说了,免得你心痒!”





赤心巡天 第三章 兽皮书
容国引光城。
驻城大将静野最近的处境很尴尬。
他“勇敢揭露”阳国鼠疫之时,阳国还是齐国坚定的盟友。他如此行止,不无暗暗打击齐国势力的意思。
然而不曾想齐国以此为因由,直接兵出阳国,将名义上的属国,变成事实上的齐土。
因而静野此举,便成了有些人嘴里的“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究其根本原因在于,阳境转为齐境后,容国便已与齐国接壤,成了卧榻之侧。
阳国的今日,似乎便是容国之明日。
虽然中域之霸主景国,乃至北域之牧国,都对东域这些小国有明里暗里的支持。就如齐国也支持了一些中域、北域的小国般。
然而当齐国真以大势压来,以重玄褚良如此名将领军出征时,无论是牧是景,又真有信心,与齐国在东域打一场国战吗?
之所以阳建德倾尽国力要来一场大决战,是因为他清楚只能以一场胜利赢得更多支持。
易地而处,容国又真能做到阳建德那种程度吗?
这答案似乎令人胆寒。
不提容国朝廷如何暗暗加强边郡边城的力量,齐阳大战止歇,阳容两国边境也显得风平浪静了。
底层百姓大多只记挂着一日三餐,对于天下形势是不如何关心的。
城内某间客栈二楼,一个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倚窗而立,望着街上的行人,有些恍神。
“他们的生活还是这样平静,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靠近,不明白未来如何。或许,无知是一种幸福,”
房间里,粘了胡须的刘淮坐在桌边,闻言只冷声道:“都是一些愚民,贱民!一待齐军攻来,他们个个俯首帖耳,摇尾乞怜,比狗都不如。”
看着窗外的男子自然便是阳玄策了。
听得刘淮这话,他只随手将窗子带上:“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无论君主是姓阳、姓姜,又有什么区别呢?君王姓姜的话,或许他们的生活还能更安稳一些。”
刘淮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但念及这是阳氏最后的血脉,最后只能说道:“您……怎么能如此说话?”
阳玄策走回来,亦在桌边坐了,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怎么?阳国都亡了,公公还听不得实话?”
“公子噤声!”刘淮急道:“如今不可不小心。老奴死不足惜,您却系千钧之重!”
“你瞧。”阳玄策带着些自嘲的笑了:“你我如丧家之犬,连真容也不敢露,本名也不敢说,旧日身份,更是遮掩的严实。你我尚且如此,又如何能强求那些小民为国尽忠?”
刘淮说不出话。
“这世道,原本就没有谁欠谁的。死在凶屠刀下的那二十万将士,又该骂谁去?骂我父亲吧?”
“陛下已是为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您怎可……”
阳玄策伸手打断他:“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好,好。”刘淮有些心灰意冷,但缓了一阵后,还是从储物匣取出一块金色圆石和一卷古老兽皮来。
“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您要学哪部?”
兽皮上记录着以血写成的文字,历经无数岁月,那血色殷红如初。只晃过一眼这血色文字,就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叫人能够深觉其中恐怖与强大。
这自便是灭情绝欲血魔功。
然而阳玄策只扫过一眼,便不再看,只将目光落在那金色圆石之上。
忽的笑了:“大日金焰决,往日哪有我沾的份?”
阳氏秘传的大日金焰决,历代只传太子。当初阳玄极也是学了此功之后,才被视为无可争议的阳庭储君。
习得此功,即承阳氏宗庙者。
然而如今的阳氏宗庙,已经在大军开进之前,就被照衡城的老百姓们“自发”捣毁,又如何承之?祭祀也寻不着地方!
之所以明眼人都不信服这个“自发”的说法,乃是因为彼时正是“救民镇抚”黄以行在衡阳郡奔走劝降的时候。毁弃阳氏宗庙,而不至于等到齐军动手。自是他的一桩“功绩”。
然而阳国已灭,万马齐喑。齐国方面更是不会对此说什么,只有乐见其成。
刘淮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但阳玄策只是摇了摇头,连那金色圆石也不再看。
“父王之能,胜我百倍。他做不到的事情,我更做不到。”
作为阳氏血脉,学了大日金焰决,便是承继了责任。
他自忖若与父王阳建德易位而处,最多也就是对百姓宽仁一些,或能得民心一些。但要想在齐国注视下延续社稷,绝无可能。
更别说此时社稷已崩灭,要想重建宗庙,倒不如指望阳氏列祖列宗死而复生来得简单。
令他意外的是,刘淮只说道:“陛下说了,他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只一件,他让老奴把这物件送给你。”
一枚盘龙玉佩就那么放在桌上。
只须扫过一眼,便能够认得出来,这是阳建德的随身配饰。
曾经多少次,他躲在母亲身侧,偷偷抬头去看那个威严却冷漠的男人,往往只看得到一个侧影,和这一枚盘龙佩!
那时候的心酸和注视,被注意到了吗?
阳玄策避过这一切都不看,只低头看着茶杯。但竟从杯中水面,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已泛红。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显得很平静。伸手将这枚玉佩,和代表大日金焰决的金色圆石抓起来。
“不必谈什么忠义节志,只有我阳氏欠阳国百姓的,没有阳国百姓欠阳氏的。”
“你自由了。”他对刘淮说。
时至今日,这是仅存还对阳建德忠心耿耿的人了。对于这个太监,阳玄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国家都没了,也不必再以国事相缚了。
说完,阳玄策起身往外走。
刘淮只问:“公子有什么打算?”
“虽则复宗庙社稷是没什么可能的事情……”阳玄策脚步稍顿,又往外走:“但做儿子的,总得为战死的父亲做点什么。”
阳玄策离开了。
关上了客房的门,也关上了刘淮最后的希望。
尽管他自己也知,那所谓“希望”,是如何渺茫。
就躲在阳国国境线外的容国边城,这是阳玄策的意见。
那段荒唐的天下楼生涯,让他对藏匿行迹有些心得。
刘淮他自己,是全然没有方向的。
阳建德的遗命,是让他找到阳玄策,带他离开阳国,但没有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目标的话,他想让阳氏复国,想让阳氏宗庙不绝,想让阳建德九泉之下,能得安宁,能有不绝香火。
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阳建德生前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在他死后,更是再无可能。
就连唯一有资格延续阳氏宗庙的阳玄策自己,也对这一“宏图”无动于衷。
他一个失君失国的老太监,又还能做什么呢?
“你自由了。”
阳玄策以阳建德仅存唯一血脉的身份,宣告他的自由。
然而“自由”,是什么?
那段亦步亦趋,小心等候的日子,难道竟不是“自由”吗?
入宫多少年了,已记不清。
唯独记得,当年国君也还只是皇子,入宫觐见之时,姿态便与旁人不同。龙行虎步,俨然他才是此地主人。
后来果不其然,他几乎无可争议的坐上了龙椅。
那位背后隐隐有齐国支持的皇子,在他面前,连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他也还记得,国君陛下当年在宫中看到他,说瞧着眼熟,便随意点了他随侍。
他当然记得,继位之后第一次大朝会,国君陛下便与他说,这个国家烂透了,但即使是烂果子,他也要令其生根发芽,育成参天大树!
他记得太子初诞时,他第一次见到国君流泪。
国君哭着说:“待孤百年之后,必不使我儿如此!”
然而……
他记得国君是如何意气风发,又是如何日渐消沉。
他见证了这一切,感受着这一切,也咀嚼着这一切。
现在,国君没了,太子死了,小王子也走了。
空落下来的客房,只有桌上的那卷兽皮书,还在流动血光。
刘淮嗫嚅着嘴唇,最后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来。
令他有些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地便往兽皮书上看。而那卷兽皮,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展开。
灭情绝欲血魔功……
令刘淮恐惧的,并不是这魔功有多么灭绝人性,多么可怕,多么人人喊打。而是他发现,他无法克制学习这门魔功的欲望。
他无亲无朋,倒也不怕灭情绝欲。但若说还有什么牵绊。那就是因着阳建德遗命,想要保护阳玄策的心情了。
他是见识过阳建德如何杀绝宗室、屠戮亲生儿女的。
如阳建德那等雄才,最后都不免如此。他如果修了这门魔功,只怕有一天,也不得不去杀阳玄策,以斩断唯一的牵绊。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稍稍略过,便令他不安起来。
那是国君陛下仅存的血脉,他如何能?
刘淮双手成爪,灌输道元,立即就将这兽皮书撕成了诸多碎条。
如此犹不能放心,又捧出一团炙热火焰,将这记载魔功的兽皮烧成了灰烬。
然而……
他惊恐地发现,那兽皮书上的血字,竟如此清晰的在脑海中流过,灭情绝欲血魔功,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赤心巡天 第四章 求仁得仁
千百个画面在刘淮脑海中转过。
一会儿是阳建德殿上大开杀戒,亲手灭杀血亲子女。
一会儿是他刘淮魔功大成,为主复仇,杀进临淄,血洗齐宫,当庭杀死那姜姓老儿。
一会儿,又是他站在阳玄策的尸体前,而故主阳建德正满脸血污地瞧着他,“狗奴才,孤叫你保护孤仅剩的儿子,你怎却杀了他?”
“啊!”
刘淮从癫狂臆想中挣脱出来,剧烈地喘息着。
脸上、身上,已经被密集的汗珠覆满。
然而那血色的文字,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流淌,愈来愈清晰。
“不,不,我不能!”
他癫狂地喊了几句,忽而反手一掌,打得自己头颅爆开!
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刘淮的尸体躺倒在地上,但他身上的皮肉,都松弛了下来,再不复之前那种恐惧状态下的绷紧。
然而……
窗子关着,但不知哪里钻来了一缕风。
这风卷起桌上那兽皮书燃烧之后的灰烬,轻飘飘的洒落刘淮尸体上。
那灰烬渐渐消失,刘淮的尸体也慢慢消失。
到最后,地上连一点红白污迹都不见,也没有血肉骨骼。
只有刘淮生前穿过的衣服,和衣服上——
一卷古老的兽皮书!
……
……
灭情绝欲血魔功在容国掀起的波澜,于阳域全无影响。
这里的百姓在惶恐不安中迎来了齐国的统治……但很快就适应了。
这当然有很多种原因。
譬如“阳廷最后的脊梁”黄以行,譬如“仁义无双”青羊镇男。
两人都为拦阻凶屠的屠刀出了力,黄以行保障了衡阳郡的和平,姜望在日照郡嘉城城域建立起了国乱时的世外桃源。双方都活人无数。
当然,姜望的名声之所以能够追上前者,主要在于重玄胜不遗余力的造势。如今阳地三郡,只有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悬而未决,可见阻力之大,但民间关于姜望的呼声已经很大。
对此姜望也是做了些指望的。
获爵青羊镇男之后,他才在真正意义上享受到青羊镇域反哺于他的好处。
爵位官位,从来不仅仅是简单的荣誉。它切实关系着一个朝廷对国家的统治,相对而言,它自然也能够享受国运的补益。
具体到某一个官职来说,它影响着官员的权力,也决定官员能够接收到的“反馈”。
例如席慕南能以嘉城城主印行敕令,便是借助于嘉城民心。汇聚民心,不仅可用于征伐,更实际的效应,在于可以帮助修行。
以姜望本人为例。
他早就在事实上完成了对青羊镇域的掌控,但于礼不全,不能名正言顺。只在魂陷飞雪劫的时候,意外得到了反馈。但终究不是正统手段。
那一面鲤纹赤旗本可以帮他聚拢民心民意,为他所用,可惜还未来得及彻底与青羊镇域定为一体,便已毁于龙骨面者之手。
但如今阳地尽为齐土,齐庭一纸诏书下来,姜望成了名正言顺的青羊镇之主。所谓“民心民意,载沉载浮”,这话他才真正能够有所理解。
体现在修行之中,那属于青羊镇域的民意,时时刻刻汇向他的爵印中——那是一方两指宽、两个指节长的小小印章,阴刻【青羊男印】四字。
把此印佩在身边,能够感觉到神魂之力受到滋养而壮大,当然,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只是若能经年累月下来,亦是可观进步。
而如果能够得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将此地经营好了,就意味着更多的民心民意,更快的神魂壮大。
很多官僚之所以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并非看不到此等好处。而因为这反哺是缓慢的、细水长流的,而贪渎、横征暴敛,却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收获。
一般来说,愈是国运昌隆,官员愈多勤心于民者,乃是求长久计。愈是国势飘摇,愈多短视官僚,因为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得到长久收获,便只想夺了横财就跑。
俗语称,“强国文士定山河,破国文官不如鸡。”便同此理。
既是说两者调动的力量不在一个层次,亦是说双方得到的反哺有天差地别。
而回到齐国对阳地的统治上。
在姜望看来,阳地百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接受齐国统治,固然是齐国经年累月的渗透,民风民俗的浸染,前相晏平之策所收的效果。
但最直接的原因,则在于齐军在完成对阳域全境的事实性占领之后,第一时间清扫了境内的全部凶兽,解决了令无数阳域百姓痛恨的凶兽祸事。
绝大部分阳域百姓,一辈子没有出过阳地,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凶兽是可以清剿干净的,野地是没有那么多危险的,踏青不是只能在近郊几里进行……体会到身为齐人的安稳生活!
这一点,或许齐人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从庄国到阳国,亲身经历了三山城的壮烈,目睹无数悲惨情景,姜望最是理解不过。
倘若,有国家愿意荡除凶兽灾祸,如窦月眉那等心为百姓的城主,还能够保证对庄国的忠诚吗?
凶兽一事,虽则普遍常见,但背后涉及的秘密太多。姜望至今也没能弄懂其间根脚,问重玄胜也是语焉不详,实难说是了解。
青羊镇,静室之中。
姜望缓缓收功,控制着道脉腾龙飞回天地孤岛,结束了今日对躯干海洋的探索。
蒙昧之雾固然可怕,但探索过的区域却是在心里记录了下来,形成唯自己可知的舆图。随着探索的位置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能够一览躯干海全貌。当方向尽在心中,蒙昧之雾的可怕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老爷。”独孤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是个懂事的,姜望修行之时轻易不会过来打扰。
“什么事?”姜望问。
“有一个老和尚,在院里等你哩!”
“和尚?”姜望摸不着头脑。
除太虚幻境里跟各路人马都交过手外,他不记得自己现世里跟佛门的人打过交道、
还是个老和尚!
但独孤小好像也很迷惑:“他说与老爷有缘!”




赤心巡天 第五章 苦觉
阳域大战方歇,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姜望不得不小心应对。
当即止了修行,随独孤小往前院去。
他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好渠道,已经交托重玄胜代买开脉丹,用于之前承诺过独孤小的开脉,不日就能够完成。
这院里一应布置,姜望都未费过心,全由独孤小操持。
对这些他是不甚在意的,但也的确感觉耳目舒适许多。
来客便等在前院。
这是一个枯瘦的黄脸老僧,穿粗麻僧衣,踏一双露趾草鞋,露出的脚趾中,黑垢分明。
姜望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姜望。
“大师所为何来?”姜望问。
黄脸老僧单掌竖礼:“贫僧因缘而来。”
姜望不去接他的茬,与他打什么机锋,只故意道:“若是化缘,斋饭倒能安排。”
黄脸老僧点点头:“如此,有劳施主了。”
姜望:……
若只是化缘,独孤小自早就安排了。
这老僧等到此时,必是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更兼其人气机若有若无,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姜望不想生无谓事端,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也尽量克制好奇心。因而故意用化缘去堵他,没想到这老僧竟借坡便下驴。
真要化缘!
姜望好歹也是青羊镇域之主,一顿斋饭还是供应得起的。
只是盯着那越摞越高的碗,独孤小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她是过惯苦日子的,很懂得勤俭持家的道理。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化缘的和尚,通常便是一碗斋饭、几根青菜罢了,哪有化缘的大吃大喝,连吃二十几碗米饭的?青菜都吃了五碟!
只是姜望不说话,她便也只好忍着。
倒是去后厨的时候,悄悄吩咐多撒点盐,叫这饿死鬼投胎的和尚,咸也咸饱了,不好多吃。
黄脸老僧吃饭的时候倒十分虔诚,也不说话,盯着饭菜目不转睛,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瞧起来仔细,吃起来却不慢。
碗碟渐渐摞高,厨子都累得换了一个。
姜望不可能放任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强者随意活动,很好的保持了耐心,就在一旁陪着。
不便探索蒙昧之雾,但就这样坐着,蕴养道元却是没问题。
当空碗增加到四十,空碟也有九碟了之后,黄脸老僧才停下筷子,摸摸肚子,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大师用好了?”姜望问。
“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老僧挺正经地道:“半饱便罢,须行节制。”
“……受教了。”
黄脸老僧瞥了他一眼,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倒是独孤小看不过去,帮着下人一起撤下碗碟,自己也顺便躲到了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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