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陈操之举荐的冀州长史崔逞、司马苏骐,以及冀州八郡的太守和主要佐吏都要诏命下,各任其职。
当日傍晚,陈操之在刺史府宴请两位钦使及其主要随从,陈操之看座上宾客,没看到男装的谢道韫,筵席散后,陈操之与高崧、谢琰三人静室长谈,高崧这才取出尚书令给陈操之的密信,陈操之展信看时,也未有其他隐秘,只是勉励陈操之要勤于王事、忠于晋室,又问陈操之对于迁都洛阳有何对策?
陈操之心知建康晋室暂时是不愿北迁的,因为这完全是在桓温主导下的迁都,只怕迁都告成之日,就是晋室鼎移之时——
高崧道:“过两日我与谢长史还将赴并州、幽州、平州、青州颁布诏命,这一趟走下来,行程一万五千里,历时要一年,待年底回建康,更不知朝中会有何重大变故!”
陈操之沉默了一会,问:“桓大司马是何时回到建康的,有何举措?”
高崧看着谢琰,道:“谢长史向陈刺史说明吧,你二人是姻亲,无话不可说,我醉欲眠,先去也。”
陈操之赶紧命府役为高侍中安排住宿,然后回室坐定,谢琰笑道:“阿元来了,子重也看到了吧?”
陈操之问:“道韫现在去了哪里?”
谢琰道:“我们先谈正事,等下她自会来相见,不然三千里何为至此!”
陈操之知道谢琰为人端谨,便正襟危坐道:“瑗度兄请说。”
谢琰道:“桓大司马是二月初九回到建康的,路上感了风寒,回建康后经名医杨泉诊治基本痊愈,但足疾因为受寒却是愈发严重了,行不过百步即要乘板舆,本已使人讽朝廷求九锡,不料南康公主薨,其弟荆州刺史桓豁又病重,求九锡之事只有暂缓——”
陈操之道:“桓大司马北伐有大功,回江东却诸事不顺,既未得授九锡,那么朝廷以何为赏赐?”
谢琰道:“桓公位极人臣,除了授九锡和王爵,无以复加矣,因南康公主薨,暂未讽朝廷求九锡,又因桓豁病重,医者皆云将不起,因为荆襄重地,北接氐秦,不能没有得力主将镇守,桓公只得表奏以桓冲代桓豁为荆州刺史、征西将军、督荆、雍、交、广、湘五州军事,桓冲原来的江州刺史一职由桓石秀继任,现在司州已收复,桓伯道亦将赴洛阳任司州刺史,继续领北府兵,负责营建洛阳,将行迁都之事,又以沈劲为州司马兼河南郡太守,沈赤黔升任五品翼卫将军,驻守巩县,然因南康公主薨,所以桓熙尚未赴任,又以桓公次子桓济为丹阳尹,还有并州刺史桓石虔,桓氏一门,权势熏天,而且待南康公主葬后,桓大司马求九锡,朝廷亦不能阻之,子重因北伐立下大功,桓公表奏朝廷以子重为冀州刺史、平北将军、假节,但实际诏命却加上了都督冀、并、幽、平四州军事,假节也改为持节,子重可知其中奥妙?”
都督冀、并、幽、平四州军事,等于是总领河北军事大权,权力凌驾于其他三州刺史之上,而且一般州刺史都是假节,陈操之却是持节,假节和持节都是代表皇帝行使权力,假节是战时可处死无官职之人,而持节是战时可处死二千石以下官吏,桓温是假黄钺,战时可杀节将,权力等同于皇帝了——
陈操之心里很清楚,皇帝司马昱授予他更大的权力,固然是为了向他示恩,但也未尝没有以此来让桓温对他起猜忌的用意,桓温现在独揽军政大权,北伐成功,声望如日中天,晋室已岌岌可危,只有陈操之是其中的变数——
陈操之点头道:“我明白。”又问:“幼度任何职?”
谢琰道:“幼度为兖州刺史,现在的兖州不是以前的侨兖州,已失去了拱卫建康的重要性,作为丹阳尹的桓济倒是掌控着建康的命脉,还有,寿春的袁瑾亦卧病,豫州刺史一职必是桓大司马想要得到的。”
陈操之与谢琰密议良久,至亥夜方散,谢琰等人就在刺史衙门后的馆驿歇宿,陈操之在谢琰的馆驿前小立片刻,便有二人近前,当先那纤瘦者一拱手,低声道:“陈郎——”抬起头来,狭长的双眸如盈盈秋水、如暗夜星辰,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另一人也见礼道:“婢子因风见过陈郎君。”却原来是谢道韫的贴身侍婢因风,因风身量较一般女子高大一些,勉强也能扮作男子,就一路服侍谢道韫到此。
陈操之低声笑道:“又见英台兄,喜何如之。”挽了谢道韫的手,往外便走。
谢道韫忙问:“这是去哪里?”
陈操之道:“我没住在刺史衙门,在铜雀苑北的冰井台那边。”
谢道韫笑道:“立中天之华观兮,连日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便与陈操之携手出了刺史府。
黄小统已得陈操之吩咐,命人驾了马车来迎,谢道韫问陈操之:“此去冰井台有多远?”
陈操之道:“大约三里远近。”
谢道韫道:“今夜月色甚美,我愿与子重缓步当车,赏月叙怀。”
陈操之一笑:“甚好。”便与谢道韫十指相扣,往城西漫步而行。
谢道韫仰头看着天上圆月,轻笑道:“这月亮与江东之月有何相异之处?”
陈操之答道:“月是故乡明。”
谢道韫莞尔一笑,心情非常愉悦,三千里远来,四十多个日日夜夜,颠簸甚苦,身子骨都象散了架似的,往常在途中这时已经困倦入睡了,但今夜却是精神焕发,与夫君陈操之携手步月,仿佛往事重现,在吴郡求学时小镜湖畔春风沉醉悠然散步的情景同时涌上二人心头,不禁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黄小统等百余扈从前前后后护卫,命行人退避,从刺史衙门至冰井台的长街就好似只剩陈操之与谢道韫两个人,除了黄小统和因风,其他人不知道这个青衫文吏是谁,是陈刺史在江东的好友?
谢道韫向陈操之说了陈家坞的近况,她清楚陈操之关心什么,着重说了小伯真和小芳予的可爱趣事,两个小娃娃都快八个月大了,还没见过爹爹什么样呢!
陈操之轻轻一叹,说道:“我今年应该回建康觐见皇帝吧,且看年前能否成行。”
谢道韫道:“我今来此,或许可以助你料理一些事务,那就可以早日回江东面君了,也可以看望族中父老亲人——四伯父近来身体是大不如前了。”
陈操之道:“是啊,四伯父今年六十有八,年近古稀了,我今年定要回去一趟,道韫来得正好,冀州将行大检籍,你将大大为我分忧。”
谢道韫听陈操之这么说,心下甚喜,她依旧可以为夫君理事,远来不仅仅只是看望夫君,说道:“陈郎,阿遏去年八月育有一子,名瑍。”
陈操之“哦”的一声,见月下谢道韫微现羞态,忽然明白了,当日在巩县黄河岸,谢玄与他约为儿女婚姻,想必也与其姊说起了,当即握着谢道韫的手一紧,低笑道:“农夫游手不务正业,辜负此良田,至此必勤加开垦,定要早结硕果。”
谢道韫大羞,好象她数千里远来就为是这事。
上品寒士 六十六、小别胜新婚
六十六、小别胜新婚
慕容钦忱一早带着一队卫兵往太行山射猎,获矮鹿、褐马鸡、野兔若干,傍晚归来,闻知江东使者到,陈操之在刺史衙门陪同天使,想必是不能回冰井台用晚餐了,慕容钦忱便独自用餐、沐浴,然后在书房里练习大字,临的是陈操之特意为她用《张迁碑》体汉隶书写的厚厚一叠的大字本《论语》,每日临写一则,不识的字就问陈操之,陈操之夜里还会将这一则经义细细讲给她听——
年前陈操之收到黄小统带来的家书,一直摆放在书室案头,陈操之每日必取书信看一遍,很是享受的样子,但慕容钦忱一字不识,不知信里写的是什么,慕容钦忱今年十五岁,生平第一次有了目不识字其闷犹过于盲的感觉,又见陈操之每日处理案牍至深夜,她却坐在一边发呆,有时陈操之随口让她取某某案卷来,她茫然不识,陈操之一笑,他把坐在一边的慕容钦忱当作使唤惯了的小婵了,当即自己起身去找——
于是慕容钦忱决心学识字,只是陈操之日间都忙,只有夜里才有余暇教她,起先她觉得很难,那一个个字既难认更难写,执笔比引弓还费劲,不过慕容钦忱虽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娇公主,却有一股子不肯服输的韧劲,陈操之处理政务至深夜,她也在一边认字、习字到深夜,虽称不上颖悟,但现在她也已学到“八佾第三”,识得几百字了,陈操之偶尔夸赞她两句,她会快活好几天——
月华如水,流泻空明,陈操之与谢道韫携手并肩来到冰井台寓所,慕容钦忱在书房里听到前院车马声,知道陈操之回来了,却不起身去迎,她正在临摹大字本《论语》——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陈操之曾教导她,学习时要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说她虽然听到陈操之回来了,一日不见也很想念,但也要端端正正坐着写字,表示她很专心——
谢道韫随陈操之进到院中,见宫室高大轩敞,说道:“陈郎,这中原河北,比之淮南江左更有泱泱气象,单这种屋宇楼台,就极是壮丽。”
陈操之道:“这可都是当年石虎营建的宫室,石虎穷奢极欲,不日亡国,绝非什么泱泱气象。”
谢道韫一笑,说道:“自渡河以来,一路听得冀州民众称颂陈郎仁爱惠民,原先慕容评当政时的诸多扰民之政悉废除,百姓各安其业,我听到那些人赞美陈郎,心极欢喜。”
陈操之笑道:“这都要感谢慕容评,他的苛政把百姓虐得太狠了,我来减其税负、振恤孤穷,遂有德政之名。”
谢道韫轻笑出声,问:“陈郎的书房在哪里?”
陈操之便引着谢道韫行到书房前,书房灯光映照在阶下,内有慕容钦忱在端坐着专心地临摹大字——
谢道韫立定脚步,打量着那个灯下的女子,这女子长发披肩,雪白的左衽长裙,这种长裙与汉人女子的襦裙大不一样,束腰、紧身、窄袖,衬得身形窈窕诱人,她不是跪坐在莞席上,而是垂腿坐在一种倚床上,这种倚床更为小巧,谢道韫早知北地胡人家居不跪而是坐在倚床上,这是因为北地寒冷,跪在地上易致寒痹之疾——
谢道韫心道:“这个想必就是那个鲜卑公主慕容钦忱了!”在入邺城之前她还对陈操之纳了鲜卑公主为妾心有芥蒂,但一见到陈操之,步月携手,温柔低语,心全在陈操之身上,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鲜卑公主,此时见到书房里安静习字的这个异族少女,腰肢笔挺,胸脯高耸,坐姿甚美,执笔的姿势也很端正,再看其面部,鼻梁秀挺,轮廓鲜明且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下覆眼睑,与灯影明暗映衬,有一种幽杳神秘之美——
以谢道韫的智慧和娴雅,面对这个绝美的异族女郎也不禁心生妒意,侧头斜睨陈操之一眼,轻声笑道:“陈郎真是好本事,把个亡国公主调教得这般乖巧,今称心如意否?”
陈操之微窘,拉着谢道韫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谢道韫瞧着陈操之的样子,心下一软,低声道:“我知你怜惜她,我不是来让你心乱的,不会拿大妇的名头来压她,你放心。”说这话时,唇角勾起,笑意盈盈。
陈操之顿觉宽心,慕容钦忱性子比较烈,虽居妾侍之位,但显然不习惯低眉顺眼瞧人脸色,若慕容钦忱与谢道韫起了冲突,于礼,他当然不能助妾凌妻;于情,谢道韫于他是亦妻亦友,感情极深,他不能伤谢道韫的心,只是慕容钦忱与他相处半年,这鲜卑少女美貌自不待说,性情爽直,亦极可爱,他也绝不愿意看到慕容钦忱受委屈,所以现在听谢道韫这么说,不禁既感激又欣喜,以谢道韫的聪慧,只要她愿意与慕容钦忱友善相处,那么自然能处理好这其中的关系,不然怎么能称得上东晋第一才女呢——
慕容钦忱知道陈操之已到门前,正看着她写字呢,心“怦怦”跳起来,期待陈操之悄悄走近,曲指在她唇上轻轻一弹,有一回,她突然张嘴噙住陈操之的手指,吓了陈操之一跳,她则大笑——
慕容钦忱努力认真临摹,但陈操之却就是不进来,立在门外与人低语,也听不清楚说什么,慕容钦忱沉不住气,把个“郁郁乎文哉”的哉字写错了,嘴一噘,睫毛一闪,抬眼看门外的陈操之,正要发娇嗔,看到的却是陈操之拉起身边一个青袍男子之手,在其手背上一吻——
慕容钦忱目瞪口呆,见陈操之与那文弱男子已经走了进来,竟还携着手,不禁有些羞愤,脱口道:“陈子重,没想到你也有好男风的恶习,呸呸呸。”慕容钦忱知道好男风是怎么一回事,很觉不堪。
陈操之哈哈大笑,谢道韫也忍俊不禁,抿唇而笑。
慕容钦忱搁下笔,起身瞪着谢道韫,气咻咻问陈操之:“这人是谁,哪里——”
陈操之怕慕容钦忱说出不好听的话,赶紧道:“钦钦,这是我妻谢道韫,从江东来——”
“啊!”慕容钦忱愕然,一双幽碧双眸睁得极大,惊诧无比。
谢道韫含笑看着慕容钦忱,这鲜卑第一美人真是名不虚传,身量似乎比她还高一些,而且匀称饱满,那翠眉、那眼眸、那丰润娇嫩的唇,无不精致到极点,而且那眉目神情并无刻意魅惑,却自然有颠倒众生的风情流露,这可真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美人啊,也难怪陈郎会迷恋——
谢道韫开口道:“你就是慕容钦忱?果然美貌,真是我见犹怜哪。”
陈操之见谢道韫说出李静姝的典故来,暗暗担心,眉头微皱不说话——
慕容钦忱却是不知道“我见犹怜”的出处,认为谢道韫是夸她美貌,不禁有些欢喜,又见谢道韫虽是男子装束,但长眉秀目,很是妩媚,神情亦亲善,不象她平日想象中凶恶大妇的模样,看了看陈操之,低头上前向谢道韫施了一礼,说道:“慕容钦忱见过右夫人。”心里突然一酸,想哭——
谢道韫见这鲜卑公主不待陈操之提醒,主动向她见礼,也真够难为的了,谢道韫是最善解人意的,当即执着慕容钦忱的手,说道:“私下里就叫我道韫姐姐好了,我也叫你钦钦可好?陈郎在邺城,也多亏你照料呢。”
陈操之心念一转,说道:“钦钦,你常埋怨我公务繁忙,无暇教你读书识字,道韫是才华胜过男子的大才女,她在这里,你可以多向她请教。”
慕容钦忱看着谢道韫,谢道韫微微而笑,慕容钦忱虽然爽直,却也不是迟钝的人,明白这是陈操之担心她不好与谢道韫相处,所以说出这个由头,当即道:“那钦钦就拜——道韫姐姐为师吧。”说着,盈盈拜倒。
谢道韫斜了陈操之一眼,心道:“陈郎对这个鲜卑公主可真是千方百计维护哪。”扶起慕容钦忱道:“我在邺城也不能久住,年前是要回去的,你既肯学,我就教授你半年。”
陈操之道:“我洗浴去,道韫就先指教她一下,昨日是学到‘八佾’之‘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说罢便出了书房,待他沐浴回来,谢道韫已经在慕容钦忱面前树立起老师的尊严——
慕容钦忱听谢道韫讲解《论语》“八佾”,待谢道韫要她提问时,她就把前面陈操之对她讲过的经义向谢道韫提问,看谢道韫是不是和陈操之见解一样——
慕容钦忱这么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了谢道韫,当即深入浅出为慕容钦忱剖析经义,慕容钦忱听得不住点头,这个文弱的右夫人在她眼里逐渐高大起来——
陈操之进来笑问:“钦钦觉得如何?”
慕容钦忱实话实说道:“道韫姐姐才学胜过你,比你讲得还好,而且容易懂。”
陈操之哈哈大笑,朝谢道韫深施一礼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启蒙幼学他当然是不如谢道韫,谢道韫家学渊源,自幼有谢安这样的名师教导,谢安教育家族子弟很有一套——
这时因风过来对谢道韫道:“娘子,被褥茵席都已置换过了,娘子早些歇息吧。”谢道韫好洁,虽行远路,也自带被褥茵席。
慕容钦忱起身道:“道韫姐姐早些休息,钦钦明日再来请教。”眼风瞟了陈操之一眼,出书房去了。
谢道韫瞧着慕容钦忱高挑袅娜的背影,左袍白袍包裹着修长玲珑胴体,真是美得“我见犹怜”,掩唇轻笑道:“陈郎,我今日路途疲惫,你——陪钦钦去吧。”
陈操之佯怒道:“当我是何人哉,我今日定要你侍寝,不得抗拒。”
谢道韫笑得身子发软,晕头转向被陈操之拥入帷中,解衣裸裎时,陈操之双手忙忙碌碌,谢道韫却道:“陈郎,这鲜卑公主小字竟与桓公妾李静姝的小字谐音,陈郎得无忌惮乎?”
陈操之不答,自顾忙碌——
谢道韫抓住陈操之的一只手,不让乱动,腻笑道:“当然,江左卫玠比紫眸猬髯的桓大司马那是俊美得多,可以不用担心这亡国公主会有怨气,嗯,也看得出来,慕容钦忱很依恋陈郎呢。”
此时的陈操之浑没了儒雅气质,他不与谢道韫相辩,只务耕耘,谢道韫渐渐的难保矜持,喉底有些妖娆声嗽不自禁地放出来,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一别一年有余乎,欢好之际,自是分外动情——
……
今夜的慕容钦忱则失眠了,自委身陈操之之后,她已经习惯夜夜与陈操之交颈叠股而眠了,今夜独宿,辗转反侧,想着谢道韫说的年前要回江东,心里稍微好受些,但不管怎样,陈操之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愿多想,但必须面对,古来有多少痴心女子承受过这种煎熬?
……
高崧、谢琰一行数百人在邺城盘桓了旬日,四月二十五日启程去并州,然后要转道幽州,幽州刺史是田洛,冉盛则被授予辽西太守、虎烈将军,其勇武之名,震慑东夷诸胡——
谢琰随从中少了两人,有人问起,只说是染病留在邺城医治,所以谢道韫和婢女因风便悄然留在了邺城,谢道韫依旧以男装示人,作为刺史陈操之的得力僚属,为陈操之分担了大量公务案牍,陈操之可以有精力整顿冀州的兵马,桓温南下之后,留给并州、幽州都各有军士万人,只有陈操之的兵马最少,只有刘牢之、苏骐所部五千人,偌大的冀州,区区五千军士,哪里镇守得住!所以陈操之自三月便开始募兵,汉族、鲜卑胡族的一视同仁,慕容评的二十万大军在邺城下溃散,除了一部分胡人俘虏被解往江东之外,很大一部分逃归乡里,有的无家无室,成为流民,陈操之命冀州八郡择其精壮者送至邺城,百日内,募兵万人,配以兵器,在枋头、牧野一带由刘牢之率领练兵,至此,冀州拥有一万五千悍卒。
上品寒士 六十七、才女的娇慵
六十七、才女的娇慵
慕容钦忱从谢道韫那里得知,她母兄及宗族已蒙大晋皇帝赐宅居于建康,她兄长慕容暐受封为新兴侯,新兴在广州苍梧郡,慕容暐当然不可能去广州,只在建康做寓公;可足浑翼为太仆卿;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慕容令为典军中郎将、慕容楷为奉义中郎将;慕容德为广威将军、慕容尘为宣威将军,举凡慕容氏皇族皆奉朝请,但都是虚衔闲职,虽有将军衔却无兵可领,反倒是皇甫真、李洪、申绍、梁琛、封衡这些有名望的故燕大臣得授尚书郎、三署郎、给事中这些实职——
显然,慕容暐这些旧燕王公贵族在建康是不甚如意的,但好歹保全了性命,而且晋室君臣对他们也算以礼相待,慕容钦忱叹了口气,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又想若陈操之地位再高一些,应当更能给予护她母兄一些庇护——
这些日子慕容钦忱与谢道韫相处比较和睦,慕容钦忱是真心佩服谢道韫,博闻强记、无所不知似的,看到谢道韫协助陈操之处理公务轻松自如的样子,慕容钦忱很是艳羡,求学之心更是迫切,平日骑马射箭都少了,想着等谢道韫回江东后她也可以为陈操之分忧,当然,慕容钦忱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她邀谢道韫去太行山畋猎,骑术和箭术让谢道韫赞叹不已,不过谢道韫并没有打算向她求教——
转眼盛夏六月将尽,谢道韫来邺城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日午后,谢道韫与陈操之在刺史衙门处理大检籍公务,谢道韫忽然停下笔,以手支颐,似精神不佳,陈操之便道:“阿元,你且先入后堂歇息一下,这暑天容易觉得困倦。”
谢道韫“嗯”了一声,起身净了手,入后堂去了,陈操之自与其他佐吏检视诸郡上报的检籍文书,那些佐吏对陈刺史与那个姓谢的文吏之间亲切暧昧的言谈举止视若无睹、听若不闻,其实个个心里都在暗笑,都认为那姓谢的文吏是陈刺史的男宠,只是这男宠甚是有才,不少公案疑难到他那里就迎刃而解,陈刺史对他都是一副敬爱有加的样子,其余佐吏自然不敢对其不敬——
冀州从五月中旬开始进行大检籍,事务极繁,去年底鲜卑贵族四千余户南迁,留下了大量庄园和佃户,那些庄园除了赏赐有功将士之外,都被陈操之收为官有,但庄园上的农奴和佃户却大多逃散了,有的成为流民,有的被其他胡、汉大地主招揽收容,冀州官府所属的土地有数十万顷,但劳动人手严重不足,陈操之要通过这次大检籍为官府争取可供服役和纳税的民户,阻力虽大,但冀州的世家大族因为政权刚刚更迭,正是想要示好陈操之博取仕途畅通,所以都不敢与官府过分对抗,检籍得以顺利进行——
胥吏来报,辽西陈太守有信使到,陈操之知是冉盛派来,即命传见,来人是冉盛的两个亲卫,呈上冉盛手书的信帖,冉盛现在已是粗通文墨,一笔《曹娥碑》汉隶写得中规中矩,陈操之展信看时,却原来是高崧、谢琰一行月初到了幽州,冉盛得到了正式封绶,现在已经是雄镇一方的太守了,冉盛从谢琰那里得知谢道韫到了邺城,所以派人快马来向谢氏嫂子问安,并说八月间将来邺城拜见,冉盛与阿兄陈操之分别也已快一年了,甚是想念,也想从谢氏嫂子这里得到更多关于陈家坞的消息——
陈操之袖了冉盛的信来后堂见谢道韫,后堂有个静室,供陈操之公务劳顿时小憩,卧榻坐具皆有,陈操之走到静室,见谢道韫侧卧在矮榻上,侍婢因风坐在一边用绢帕为谢道韫拭面,见陈操之进来,因风赶紧起身道:“陈郎君,阿元娘子她方才——”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