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前世今生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美丽的阿朱
好,你终于承认了,你是他朋友。
承认就承认,难道谁还不能交朋友不成?你这女人,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朋友,哼!什么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
女朋友吧?
我是女的,当然是女朋友,难道还是男朋友?
看到她那无耻的样子,我感到无比的震惊。一个人,一个女人,真可以不要脸到这程度吗?没有疑惑了,她一定就是何方的情人。为什么啊为什么?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这一点我早已经明白,所以我才会把妹妹双手奉上。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假惺惺的拒绝?这女子是漂亮,但也不过与我相当,年龄也与我相仿,哪里能够跟妹妹的年轻活力相比?妹妹那才是真漂亮,真有气质,充满着春天的芳草气息,可你却拒绝。那毕竟是我妹妹啊,人家都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古人姊妹同侍一夫的也大有人在,杨贵妃姊妹便都同时嫁给唐明皇。你却拒绝了,显得对我的爱忠贞不二似的,显得非常的男人。可一转身,你却有了情人,还是这样一个骚货,叫我哪里瞧得起?
看吧,她现在竟明目张胆的承认是女朋友了,这是小三要上位,要争名份的开始呢。是我的咄咄逼人逼得她慌不择路吗?但慌不择路的人往往落荒而逃,狼狈不堪,可她却是重重的给了我回戈一击,我不堪其重,就像《隋唐演义》里那些中了罗成回马枪的人。我脸上的神色由冷峻开始变得愤怒,似乎乌云堆满的天空,随时可能会有暴风骤雨降临,怒火在我的心头熊熊燃烧。
女朋友,好啊,女朋友!我咬牙切齿的说。我愤怒的问何方:她到底是谁?你们什么关系?你今天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好啊,枉我这么对你好,每天煮好饭煮好菜等你回家,难怪你每天不是这忙就是那忙,不是出差就是开会,原来是外面有情儿了?今天你没有喝酒,怎么就出车祸了?开车开了十多年,从没有说自己去撞树的。就算喝了酒开车,也从来没有出事过。是不是因为她?她当时就坐在车上是不是?听说是一个女子打的120电话,没错,肯定就是她。真不要脸啊,在车上还没羞没躁的亲热是不是?活该出车祸,怎么就不撞死呢?一对狗男女,全部一起死了才好!
我没在车上。她说。
那你是不是他情人?我回头又问何方:你说,她是谁?
我怎么知道她是谁?他低声说。他这只是随口答的,就像快要溃不成军的人面对敌人暴风骤雨的攻击时,无力还击,只是随手招架而已。可他没想到,这句话不但没能抵消我的愤怒,却又激起了那女子的怨恨。
什么?她一听,却也气炸了,脸上表情充满了痛苦、忧伤与愤怒,我看到她的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圈,却没有落下来。你好,何方,我算认识了你。她咬牙说。恨恨的瞪着他看,似乎要看出他的心底到底怎么想,如果是演电影,她可能会说一句这样的台词:我倒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何方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他在想什么呢?也许他是希望她能遮瞒的吧?也许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还没有到跟我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吧?可再聪明的女人,当她面对她所爱的人时,都会变得愚蠢的。女人就是感性,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使她们激动起来,不顾一切。我记起了《天龙八部》里的经典片段,当慕容复大杀段正淳的情人时,段正淳因为恨王夫人,故意说只爱她,目的是引得慕容复杀她,王夫人大为伤心,段正淳心中柔情又起,恨意转消,于是又故意恶毒的骂她,目的是救她,可她听了却更为伤心,竟自己撞向了指着她胸口的剑锋。在此时此刻,越是恶毒的骂,就是越深沉的爱呀。我倒有些后悔激起这场战争,其实我知道自己外强中干,号称百万大军,其实不堪一击,既然他们愿意隐瞒,愿意撒谎,我何必还要去针尖对麦芒呢?女人,确实难以理智,平素再聪明,也抵不过情绪波动起来时的愤怒。而面对她的愤怒,何方胆怯的样子更让我着火,为什么要怕她?怕她从此不理你,不爱你吗?怕从此失去她没有她吗?可你有我啊,你为什么还这么在乎她?却不在乎我的感受?
他都已经说了不认识你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下了逐客令。
这又不是你家,我爱站就站。
我倒被她的无耻给怔住了,一时无言,良久说,好,你站吧。转身对何方说,走,我们换个病房,这个女人你不认识,站在这里真讨厌,可别影响了你的情绪,损害你的健康。我们惹不起,可躲得起啊,换个病房,眼不见为净呢。我自以为这番话说得极是委屈,你们不是假装不认识吗?好吧,我相信了,我不再逼问,不再咄咄逼人,不再喋喋不休,就当这是一个疯婆子吧,到这里来耍痴耍癫。至于真相如何,那重要吗?蒙上一层纸,背后的一切伤心,一切背叛,一切龌龊都可以看不见。只要纸这边的生活是幸福的阳光的就好,背面的黑暗就让它黑去,非要把纸戳破了,看到里面的肮脏,外面也同样会变得肮脏了。于人于自己真有何趣呢?我想我给了他们俩一个大大的台阶,他们自然借坡下驴的。一场风波就这样结束最好,否则漫漫人生路,天天风雨频,我真的受不起呢。
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你不是生活的编剧,也不是导演,你以为事情该怎么发展,它偏不依你的路子走呢。当你以为自己忍气吞声,可以换得一生安宁与幸福时,别人偏连那张遮挡伤心黑暗的纸都不给你留,要一把抓来撕了,扯得粉碎。那个撕纸的人不是那女人,竟然是何方。他好狠毒,他竟能如此冷漠的看着我,如此残酷无情的说出这句话来:
你又是谁?干嘛在这里喋喋不休?
失忆的前世今生 第9章 爸爸
人的记忆真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可有时候它又是那么的顽强。有很多记忆那么深刻,就像用刀在脑海里刻出了印痕似的,可是,随着时光流逝,其实记忆却在慢慢的变化,甚至错位,我们只是没有机会去印证记忆的正确性,如果有,你会发现,原来不是那样的啊。比如记忆中儿时吃过的美味,如果你现在去吃,才发现原来不过如此,甚至是难吃,美味只是在记忆中存留而已。比如你在回忆里清楚的记着某人的音容笑貌,栩栩如在目前,可某天有机会久别重逢,你会发现,原来他(她)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们总是把痛苦在回忆里淡忘,却总是喜欢把幸福在回忆里夸张。我们总是把恩情忘记,却喜欢把仇恨加深。你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的人,那时也许你甚至还不会说话,可你能回忆出这个人的一言一行,甚至包括衣着装饰,发型的样子。但你却会突然之间,忘记了最熟悉的人的名字,忽然之间,那名字被堵在了喉咙里,锁在了嘴间,你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吐出来。
当何方问我,你是谁的时候,吵闹的病房忽然间变得非常的静默了。这是一间两床的普通病房,新装修过,所以四周的墙壁粉刷得雪白,床上的被单也是雪白,虽然是白天,明亮的日光灯也打开着,我到这时才意识到,到处都是耀眼的白。医院特有的福尔马林药水味和着卫生间里传出来的隐隐臭味混和在一起,刺激着我的鼻孔,使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你是谁?
他竟然问我是谁,一起生活过将近十年,每日里同床共枕的丈夫,竟向你发出这样的疑问,这是多么令人愤怒又令人伤心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他人虽醒来,脑子却还没有清醒吗?难道……就像许多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常演的那样,他――竟然――失忆了?
你是谁?
爸爸死之前,也曾这样问过我。
那时他已经病了,我服侍他,给他洗脸的时候,他忽然这样问我,当时我的吃惊也是非常的大,我想,爸爸你并没有老,怎么就糊涂了呢?我说,我是曾真啊,爸爸。我没有女儿,你怎么叫我爸爸?他连有没有女儿都忘记了,他并没有摔跤,只是一场病,就让他失去了记忆。但他记得妈妈,跟妈妈说话的时候,一切都正常得很。
何方的爸爸来看望他,却被他骂了一顿,非要说他是什么何兵。公爹说,亲家,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何存在呢,不叫什么何兵。
爸爸却笑了,说,何兵,你就别在这装了,什么何存在不何存的,你不就是何兵吗?以为改个名字就不认识你了?你把自己的母亲迫害致死,父亲因此变得痴呆,这一切都是改个名字就可以抹去的吗?别自己骗自己了,人嘛,应该要面对现实,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没经历过?生与死,爱和恨,要学会看淡,曾经做过什么,那是历史,是没法更改的,该忏悔就忏悔,该补过就补过,遗忘了就没发生了?除了骗自己,让你以为自己是一个好人外,有什么用?如果真有天堂,你能骗得过上帝吗?你死后能进天堂而不是下地狱吗?如果有阴间,你能骗得过父母吗?当你死后,去面对他们,能不惭愧吗?
公爹说,亲家,看来你病得不轻。
爸爸挥一挥手,得了,何兵,你还是没有改变,还是那么的狡猾,强词夺理,死不悔改,也许笔写的历史可以纂改真相,口述的人生可以颠倒黑白,可是人的良心上那本帐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你就等着良心向你收这笔债吧。也许你已经没了良心,良心被狗吃了。可是,因果报应是不会爽约的。
公爹不理他,回头对站在身边的婆婆说:看,他老糊涂了。
爸爸愤怒起来,大嚷说:何冰,于瑗,你们两个大坏蛋,我死到临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这个时候骗我有什么用?你当初揭发自己的母亲,逼得她悬梁自尽,你母亲也被气疯了,这事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后来你百般的讨好于我,不就是想封我的嘴吗?怪我没有原则,违背自己的良心,假装忘记,可是记忆是公道的,它像上帝一样无处不在,平时不现身,到我死的时候,终于来临。让我记起来了,你就是何兵,不是什么何存在。你现在还狡辩,可到将死那一天,它也将降临你身前,审判你,惩罚你。
婆婆微笑说,亲家公,你好好养病吧,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说着,还帮爸爸掖了掖被子,临去时,对我说,好好照顾你爸爸,家里有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点点头,送他们出了病房。公公跟婆婆边走边说话,似乎不知道我在身后一样。公公说,唉,想不到老曾英武一辈子,还没退休就倒下了,变成这样。婆婆说,是啊,病了倒事小,听他说话胡言乱语,连人都认错了,要疯的样子,真是晚景凄凉呀。公公说,人就怕得病,你看,一得病,把自己早年的私密事都说了出来。婆婆说,是啊,看来人真不能犯错,否则纵然假装忘记,可是心中却是一辈子的阴影,怎么也消散不了。灵魂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折磨,活着可以假装忘记,死去一切便昭然若揭。
看着两老的背影在楼梯转角消失,我真想叫住他们大喊:你们在说什么呢?你们说错了吧?爸爸明明是在揭露你们的隐私,怎么在你们嘴中,倒成了爸爸自己的罪孽?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但我不敢喊,因为他们是公公婆婆。但我的心中也充满疑惑。我不爱读书,对往事亦不喜追寻。爸爸他们那一代人的历史,他们自己从不提起,我也没有兴趣。时间只知往前走,人也应该往前看,过去的事问什么呢?何况还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读书时在教科书上学过,知道有什么文革之类,也偶尔听到别人提起,但究竟怎么回事,其实我是毫不了解,曾经的一场运动而已。听说迫害过很多人,到底怎么迫害,为什么要迫害,我也不明白。我总想,人与人之间相处,要么相爱,要么相帮,要么互不相干,别人不招你不惹你,干嘛迫害别人呢?不能理解。不能理解的事我就不去多想。我也不知道爸爸他们的曾经往事,也没有想问,虽然有时会对他们那个年代的罗曼蒂克会充满好奇,但这种事他们是不会讲的,缠着妈妈问过他们的爱情,妈妈只是笑而不答。在我与何方相亲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彼此的父母原来是熟识的,听爸爸刚才的话,他们认识的年月还非短呢。可是为什么?我一时不明白自己想问的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可我心中充满疑惑,于是不停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可知道到底疑惑什么,到底想弄懂什么,却一时并不明了。
我回到病房,爸爸依然非常激动,手上扎的针都歪了,一个护士正在给他扯了重新扎,而且非常不满的斥责他:乱动什么?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我非常愤怒,说,怎么了,怎么了?你这什么态度呀?
我态度怎么了?病人不听话,我还不能说了?针歪了他自己也痛。护士也非常恼火的回说。
痛不痛不关你事,重新扎一下就累坏你了?你再说,我找你们院长去。医生听到我的声音,赶紧进来了,叫那护士出去,然后安慰我,嫂子别生气,这是新来的不懂事呢。我说你们医院都招些什么人啊?新来的服务态度就这么差。你爸爸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人见了他不尊敬他?倒被她一个小姑娘训斥,也太过分了吧?
是的,回头我教训她。医生不住的道歉,因为熟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也是何方的同事,还是算了吧。不过我真替爸爸委屈。想当初,他在职的时候,一住院,不知多少人来看望,花篮堆得放不下,水果吃不完,随手就送给医生护士了,还有红包就不说了。别人送来,你不接还不行,你接了才显得欢天喜地的离去,有一次,爸爸因为某人困难,而退还了他的红包,后来还听人说,他因此充满了怨恨。现在才离职几天呢?别说有人来送红包了,连花篮水果什么的也寥寥。人走茶凉这话真说得太对了。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让你小姑娘斥责吧?何方还是这医院的著名医生呢,公爹还现当着局长呢,狗眼看人低,也别太势利了。
不过爸爸倒并没有生气,他已经从狂躁中平静下来,靠在床头呆呆出神。我说,爸爸,你躺下去吧,睡着舒服些。他也不理我,我于是不再说,忍不住问他,爸爸,你刚才说我公公叫什么何兵,他不是叫何存在的吗?你刚才说的什么,他害死他妈妈,也就是何方的奶奶,还逼疯他爷爷,到底怎么回事呢?奶奶确实早就死了,爷爷倒不是疯了,而是有些痴呆,我还以为是老了才这样的呢,难道是年轻时候就这样子了?是被他儿子逼的?
爸爸好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忽然抬起头来问,你是谁?
爸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不认识我的。我真觉得伤心,爸爸竟然不认识你了。如果他谁都不认识,我还没有那么伤心,可他认识妈妈,也认识妹妹,唯独就忘记了我。他曾经可是最爱我的呀,难道最爱的反而最容易遗忘?我想不通,甚至有些怨恨,觉得他不是真的爱我,也许,他其实还是更疼爱妹妹吧。
爸爸死后,妈妈不久也死了。我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了爸爸的日记,忍不住读了起来。我想找到爸爸妈妈恋爱时的情形,想了解他们那一代的罗曼蒂克,如果有的话。我想,爸爸妈妈相爱如此之深,别人当官,都是情人遍布,而据我所知,爸爸却从未曾有过风流韵事,连流言都没有。说明他持身之正,和爱妈妈之深。妈妈爱爸爸就更不用说了,她总是默默的支持他,从未怀疑他,在他死后,终究无法独自活在这个世界,郁郁而终。那他们的爱情故事,会是怎么的一种惊天动地,海誓山盟呢?但日记中,却只字未提妈妈。
这是一本多年前的日记了,黄色毛边纸的数学作业本,纸张已经发黄,纸角微卷,使纸张都粘在一起,稍不注意,就烂了,所以分开它们并不容易。我用女子特有的细心,轻轻的抚平脆薄的纸页,翻开来。字是用黑色墨水笔写的,所以还很清晰,而爸爸的字工整清秀,只是没有日期,只有分段,不像日记,倒像随想录,读了内容,则更像一个人内心里默默的忏悔。
失忆的前世今生 第10章 爸爸忏悔录之一
爸爸忏悔录之一:
学校已经不正经上课了,但乐老师还是坚持着,没有课本,她就用她的记忆当课本,给我们讲古典文学。但学生们哪里要听?外面的革命已经是热火朝天,教室里的小伙伴们都躁动起来了,他们揎袖撸拳,就要跟着别人去造反。但乐老师不管这些,只是用她动人的声音,讲述着美丽的诗句。她是如此美丽,美丽得近乎威严,所以平素同学们喜欢她,也敬畏她,即使到了此时,也没有人真正走出教室去。也许,她那美丽的大眼睛,那温柔而严厉的眼神,是使这些半大的孩子所不敢撄其锋的原因吧。
今天讲的是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诗好美啊,乐老师说,男女之爱,发之于情,止之于礼,有女美好,男人求之,这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是人之常情。她在这个时候讲这些,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但没有人起哄说,在这革命的时代,乐老师你不讲革命,却讲这些淫诗邪句干什么?不,没有,大家都陶醉了,不是陶醉在诗里,是陶醉在她的美丽里。因为外面热火朝天的革命而噪动的心都暂得平静,这后来也成了她的罪名。我想,如果这个如此美好的女子已经结婚了,还可以求之吗?也许不只我一个人在想,我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大逆不道,多么的肮脏而丑恶,我不敢这样想,抑制着自己。可我忍不住不去他们家。她的儿子何兵跟我是同班同学,又是我的好朋友,这给了我去她家的理由,虽然每次去她对我都非常的温柔,就像我是她的另一个儿子,但我还是感到紧张不安,也许因为是冬天,外面天寒地冻,所以一进她们家,就有一种走进了春天的感觉。里面有熊熊的火盆,更有乐老师美丽的目光。如果我真是她儿子多好,那我就可以尽情的沐浴在这种爱的目光里了,还可以依偎在她的怀中,尽情享受那种温暖。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不敢抬头看她,怕看到她高耸的胸膛,怕看到她美丽的眼睛。她是如此聪明,会不会一眼就看穿我的想法呢?会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卑鄙龌龊的孩子呢?我的脸在发烧,耳在发热,不知不觉中,眼中竟噙了泪。啊,多么丢人,多么羞愧,我低着头,希望盆子里能有一根煤烟,可是熊熊的火连一丝烟子也没有,但我还是揉了揉眼睛,以示我眼中的泪水是被烟醺出来的。虽然有些欲盖弥彰。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人注视我,没有人看到我眼中的泪,我感到趁幸,却也感到失落,她并没有看我呢,我就像一个死皮赖脸的陌生人,赖在他们家不愿离去,还以为别人会看你,人家哪有工夫?
这个冬天真冷。外面风雪交加,北风呼呼。看着同学们穿着破烂的衣裳,单薄得好像风中飘荡的旗帜,可他们的革命热情却驱除了寒冷,因为他们把寒冷加在了那些被批被斗的右派走资派身上。看着他们押着校长从窗前走过,喊声震荡着窗子上蒙的薄膜纸。那随风飘荡的好像不是破衣烂裳,是真的胜利的旗帜
我忘不了那天的情景,乐老师坐在长木椅上,身下垫着用稻草编织的坐垫,柔软而温馨。她的身前是一个火盆,火盆里的木炭燃烧得正炽热,红如我们革命的心。她正在做鞋垫,桌子上放着剪刀、报纸、浆糊、针线等等,她的左手拿着一个快完成的鞋垫,右手飞针引线,优美好似穿花的蝴蝶。
屋子里如此温暖,让我刹那间忘记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也忘记了刚才尴尬的泪水。我没想到平素美丽优雅的乐老师还会女红,不,她本应该就会,她似乎天然就会。她做针钱活的样子比上课的时候更美,熊熊的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艳若桃花,美如烟霞。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心在冒汗。我忽然很嫉妒何冰,嫉妒他有如此美丽的母亲。
可是,忽然一件可怕的事情映入我的眼帘,桌子上放着一张用报纸剪成的鞋样,而上面竟有一个人头:毛主席的人头。剪刀正是从那伟大领袖的脖子上划过去的。我的心受到了无比的震动,革命与反动,领袖与女神同时在我心头碰撞,这事太可怕了。老实承认吧,当时的我没有把这看成无所谓的小事,我只知道乐老师犯大错了,我该怎么办?告发她?还是保护她?
何兵看到我的神色不对,顺着我的眼光瞧去,他也呆住了。他的眼睛盯得天大,脸上神色变得狰狞而恐怖。妈妈!他叫道。
乐老师还没有意识到灾难已经降临,她温柔的问:怎么了?
何兵不说话。他只是惊恐的望着桌子,望着那可怕的鞋样。
有蛇吗?哪里?
乐老师看到我们脸上的样子,疑惑的说,心里也有些紧张了。如果只是出现一条蛇就好了,即使是一条传说中的见血封喉五步即倒的毒蛇,又算得了什么?
妈妈,你怎么如此不注意?这是***行为啊,你知道吗?
乐老师的茫然更激起了何兵的愤怒,他怒斥着她,好像她不是他的妈妈,不是他的老师,而是他的一个顽皮的孩子,一个捣蛋的伙伴。
乐老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但我真佩服她,她没有惊恐万状,她依然镇静如常,哦,我没有注意到。
她轻描淡写的说。好像她只是剪到了一首美丽的诗,一句有哲理的话,一个还有一读价值的新闻。她的轻描淡写更激怒了何兵,他几乎是怒吼,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沉闷得更像是一个炸雷:那可是毛主席啊妈妈!你闯大祸了,可你还没有事一样。犯了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误而不自觉,妈妈,你这是***的行为呢!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完了,我们全部完了。
乐老师没有害怕,但却不能不愠怒。她说,好了,存在,你的样子让我失望。错误已经犯下,妈妈不是故意的――我跟你们一样尊敬毛主席――这并不是亵渎,只是一种无心的过错。这过错不会让我们心中的伟人受到分毫的伤害。而且,除了我们三个人,没人知道这件事。加军,你会告诉别人吗?
乐老师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是澄澈的,温柔的,纯洁的,没有惶恐,没有威逼,没有乞求,好像她此时不是在叫我撒谎,叫我帮她隐瞒。这可是与她平素在课堂上对我们的教导相悖的啊。我当时想,但她的眼睛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觉得她说得对,她跟我们一样爱毛主席,她只是无心的犯了一个错,并不是要诅咒我们心中的神。她怎么会这样呢?她是如此美丽,如此善良。在她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净化。我向她发誓,我不会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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