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染洛荨
“此番我回到岚静殿,却也不见璃容华,若我没猜错,此番璃容华定是被皇上贬黜,这事自然也和皇后娘娘脱不开关系吧……”屿筝的眼眸冷沉。
方筠叹了一口气:“先前璃容华假孕争宠的事不知怎地被太医邹济抖了出来,加之绮妃娘娘在旁说了不少,皇上一怒之下贬黜了璃容华,如今在掖庭当差……难为你,她那般对你,你还总是念着她……”
“你说绮妃?!”屿筝大吃一惊:“绮妃……是绮贵嫔吗?”
“不错……”方筠点点头:“绮贵嫔本就协理六宫,自你禁足霜华殿后,皇上已封她为绮妃,宠爱日盛……如今绮妃风头正盛,时而也能与皇后抗衡,只怕皇后娘娘如今也头痛的紧……”
屿筝怔怔呆在那里,难怪方才行过僢轩殿时,绮妃避而不见,原来不是什么抱病在身,而是根本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于绮妃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或许不再是皇上的宠爱那般简单,而是皇上身边的那个位置……为了那个位置,她可以除掉任何人,当然这其中,也会包括她白屿筝……
“屿筝……在想什么?”方筠见她愣神,不免问道。
“筠姐姐,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屿筝瞒下方才路过僢轩殿的事,却转而问道:“如果皇上当真下了旨意让哥哥前往漠城,为何秘而不宣?而哥哥为何会在城郊便遭到伏击?”
“这……”方筠却也不知和如何回答,只蹙眉道:“的确不曾听闻这样的消息。因得父亲战死漠城,我自然格外留心,谁知非但没有听到皇上援兵的消息,得来的,却是与云胡议和……”
“可皇后却知道……”屿筝定定看向方筠:“相信皇后一定没有想到,我还会踏出霜华殿。所以她说出话自然是没有防备的,她本以为我会就那样死在霜华殿中……如今细想来,明相先前奉皇上之命蛰伏于太后身畔,如今局势方定,明相却弹劾我父亲,皇后亦是急着出手,除掉我和璃容华。加之如今方将军殉国,皇上却密旨让哥哥前往漠城,这样的情形让我不得不怀疑……”
方筠眸光一冷:“你是说这一切都与明相有关……”
“如今也不过是怀疑,不过筠姐姐,你也要留心着些……如果此番当真是明相为了排除朝中异己,只怕方将军的离世也并非那般简单……”屿筝声音低沉,神色中却也带了几分悲戚道:“还有一事……筠姐姐可还记得心越是怎么殁的?”
“自然记得……”方筠回想起心越那张被蚁虫噬咬的惨不忍睹的脸颊,仍旧感到心悸:“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心越那模样……”
“据我所知,那龙眼蜜不止蓉嫔有,皇后娘娘也从太后处得了恩赏……”屿筝愤愤说道,即便她早已知道此事确为皇后所为,可碍于牵涉太多,她也只能如此道来。
“皇后……明氏……好大的野心呐……”方筠狠狠说道:“若此事当真是明相所为,我定不会轻易放过……”说到这里,方筠微微一顿,看向屿筝道:“可即便知道这些与明相密不可分,又如何向皇上说明?后宫嫔妃不得干政,此事你是知道的……何况,眼下你已被选为云胡汗妃,随时都有离宫的可能……”
“筠姐姐说的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也是我急着来求筠姐姐的原因……”屿筝也不隐瞒,径直说道。
“说吧……我该如何去做?”方筠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下忽然惊觉,她已是胸有成竹,若非如此,她不会一出霜华殿便急急到了自己的倾云轩来。如果一切当真如屿筝所言,她绝不甘心,父亲就这样遭人陷害,平白丢了性命……
屿筝正色,凑近了方筠,低声道:“性命攸关,筠姐姐若是不应,我自是不为难……只是此事总是需要一个开端,便要从殷太医的死说起……”
方筠闻听,心下一惊。思及当日因得借屿筝之手来查清舅父殷流之的死,而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如今屿筝却要以此事为端,思及至此,方筠忙道:“为何?这与明相又有什么关系?”
屿筝神色一凛,面上是方筠从未见过的冷寒:“殷太医的死十分蹊跷,这必然不用我多言,当日筠姐姐让我从郁心口中探知实情,未料郁心狡猾,始终不肯吐露真言。但她将死之时,却告诉我,当年江府和殷太医是因得先帝薨逝一事而被卷入,太后密旨赐死外公,殷太医也在府门前被乱箭射死。郁心说过,彼时侍奉过先帝的人几乎尽数被处置。可唯独郁心,保全了自己……”
方筠听到这一切,自然吃惊不已。但听得屿筝顿了顿,继而说道:“起始我也以为不过是巧合,殷太医阴差阳错饮下太后赏赐给郁心的雀舌茶,才致毒发而毫无还击之力。可宫变之前,郁心便借侍奉太后之名藏身玉慈宫,可见那时并非太后没能杀她,而是不杀她……”
“你是说郁心是太后的心腹……?”方筠虽知郁心本是皇上心腹,而后背叛了皇上,却不知原来郁心一开始所忠之人便已是太后,她不免暗暗叹道,此事只怕是连皇上也不曾知晓……
方筠这般一问,自然让屿筝想起郁心临死前说过的那番话,关乎于她那来自云胡的娘亲,关乎于她迫切想归于娘亲故土的心愿,屿筝没有多言,只是轻然点点头道:“是……殷太医饮下的雀舌茶到底是太后所赐还是郁心所为,已无从考证。可太后与先帝的薨逝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相奉旨蛰伏太后身畔,想必时日长久,方能得太后信任。当年此事,明相到底有没有插手其中,恐怕从当年嫁女之中便可初见端倪了……彼时嫁于不受先帝宠爱的皇子为妻,如今却已母仪天下……”
“你的意思是……明相……”方筠惊了半晌,才从唇边低沉吐露二字:“弑帝!”显然这是方筠万万不曾料想的,屿筝的话无疑惊雷一般,震得她发懵。许久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此事是皇上授意还是明相擅自为之?”
“到底是何缘由,我亦无法说得清楚。就眼下情形看来,既然皇上对兄长前往漠城一事秘而不发,显然是在忌惮朝中一些势力。宫变、破城之后,明相在朝中独大,除了避讳他,我实在想不出皇上到底在怕什么……故而我猜想,无论之前如何,至少此时,皇上与明氏一族之间已暗潮涌动。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叫绮妃来协理六宫,前朝后宫,皇上已经开始忌讳明氏一族……”屿筝急急道来,随即舒了一口气道:“如今是时候,给皇上一个理由来彻查明氏一族。而筠姐姐你要做的,便是设法将殷太医的事重新牵出来,在宫中大造声势……”
“只这般简单?”方筠疑惑不解。
“自然不是……”屿筝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递给方筠:“这盒中是毒物。将此物、殷太医和郁心设法联系在一起,余下的,我自会有法子……”
方筠接过胭脂盒,看向屿筝,却见她眸中凛冽,带着全然不同以往的寒光,仿佛要拼死一搏……
自倾云轩行出,屿筝只觉得自己脚下都虚浮了起来,桃音赶忙搀扶着她,柔声问道:“小主和筠良媛说了什么?脸色这般差?”
屿筝缓缓摇摇头,只带着几分悲戚道:“瞧着筠良媛的悲泣之色,倒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是……”
听到屿筝这般说,桃音眼眶微红:“小主,那璃容华所说,是真是假?屿沁少爷难道真的……”
“别胡说!”屿筝厉声喝道,随即她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哥哥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着屿筝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桃音的惊叫声中,韩溪却稳稳托住了屿筝的胳膊,待屿筝站定,他只是冷着一张脸,低声道:“小主当下脚下……”便又退回到了离屿筝五步之外的地方站定,只待屿筝继续朝前行去。
屿筝蹙眉,不知皇上将此人搁在自己身边到底用意为何,但他的目光总叫屿筝觉得不适,仿佛带着几分探究,要将她看个明白……
一路沉默着,屿筝缓缓行回了岚静殿,却见颜冰负手立于殿院中,只怔怔望着那些已经枯黄的露珠草。
屿筝轻咳一声,走上前去。便见颜冰回头,带着几分欣喜却只是恪尽礼数地施礼:“小主……”屿筝遣开桃音和韩溪,便示意颜冰在院中石凳上落座。
“小筝,受苦了……”颜冰打量着清瘦的屿筝半晌,带着疼惜柔声说道。
屿筝怔怔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疼惜自己的哥哥,心中虽有万般委屈,却也只能强忍着不流出泪来:“颜冰哥哥,时间紧迫,有件事,要托付于你……”
嫡女 曾是惊鸿照影来(八)
颜冰抬头看向屿筝,入宫的短短年岁里,记忆里那个俏皮可爱的屿筝已经消失不见,曾熟悉的笑靥亦是早已褪尽。如今眼前这女子的眉目中,虽无宫中女子的算计,却要比那些女子的神情更加沉重,让人平生疼惜……
“何必说什么托付不托付的话……”颜冰沉声道:“听上去这般生疏……但凡是你的事,我必放在心上……”
屿筝心上微微一酸,神色黯淡:“我知哥哥自幼疼我,只怕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
“胡说些什么!”颜冰厉声低喝,虽是责备,却是疼惜更多:“时日尚久……”
屿筝仓惶一笑:“可皇上要将我赐于云胡大汗为妃……我还记得,不久之前,颜冰哥哥你曾对我说过,皇上是我的良人。可如今看来,雪儿姐姐不是,我亦不是……他的心里装着谁,爱着谁,我从来都不曾看清……”
“小筝……”颜冰带着几分疼惜,却欲言又止:“其实……”
然而屿筝只是抬起手,轻然制止颜冰继续说下去:“今日要颜冰哥哥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屿筝说到这儿,转而朝着殿内唤道:“芷宛……”
片刻之后,便见芷宛缓缓从殿内行出,只见她手上托着的木盘中,摆放着几件华贵的衣饰。
颜冰不明所以,满面疑惑地看向屿筝,但见屿筝微微颔首示意芷宛。只见芷宛远远将木盘搁置下来,随即行到廊下,取下悬在廊下的鸟笼,那里面是几只活蹦乱跳的麻雀。颜冰自然知道这些麻雀不会是屿筝豢养,于是静默看着这一切。但见芷宛将木盘中的衣衫铺展在鸟笼上,便垂首退到了一侧。
“这是……”颜冰疑惑。
只见屿筝抬手,纤纤手指搭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只示意颜冰耐心去听。一时间,殿院中静谧一片,鸟笼中麻雀的扑跳之声便显得格外清晰。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鸟笼中的声响竟是减缓,最后直至平息……
待笼中平息,芷宛神色凝重地走上前去,将覆在上面的衣衫拿去,但见鸟笼中的雀鸟已经倦倦躺在笼中,奄奄一息……
颜冰大惊,低喝一声:“是谁要害你?!”
不料屿筝只是缓缓摇摇头,看向他道:“这些东西,源自锦香殿,是雪儿姐姐的衣饰……”见颜冰听到此言,脸上震惊与愤怒徒然升腾,屿筝继而说道:“之前皇上命人打理锦香殿,有不少太监宫女趁乱从锦香殿顺出这些华服金饰,我让芷宛一一都收了来,本打算留作念想,却意外之中察觉到了此物……之后我亦细细查验过,雪儿姐姐的每件衣饰上都沾染着异香。初嗅之时,并无异样,可时日久了,就会昏昏沉沉。我自是心惊,故而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说到这里,屿筝看向颜冰,但见他搁置在桌上的手已握做拳状,微微颤抖着,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汹涌的怒意。
“如今看来……雪儿姐姐也许并非病逝那般简单……除却此事,还有一事让我颇为在意……”屿筝看向颜冰,低缓说道:“这香气,我在白府,娘亲的清幽阁中也曾闻到过……”
听到屿筝这般说,颜冰的神色略有缓和:“会不会与此香无关,还是不曾察觉的他物……若真是这样的毒物,又怎会出现在白府呢?”
“尚有一事,只怕无人知晓。就连父亲,也未必明晰……”屿筝沉沉说道。
颜冰神色一凛,忙道:“何事?”
“二夫人紫仪,是明氏血脉……”屿筝沉声道。
“什么?!”颜冰显然大吃一惊,这消息出乎他的意料。
屿筝似是早已料到他这般模样,只是神情淡淡地说道:“所以此物能同时出现在白府和宫中便不是巧合……”
说着,屿筝款款起身,看向颜冰道:“我记得颜冰哥哥曾说过,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你不会只顾着一己私仇。如今雪儿姐姐的事,已理出头绪,此事是皇上授意所为,抑或是皇后擅自为之,我亦不得而知。可若此事当真是皇后擅自为之,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此番父亲身陷囹圄,屿沁哥哥生死不明,倒皆是拜明氏所赐!这天下不能没有皇上,却不是非要皇后和明相不可!”
看到屿筝眼中突然泛出一丝狠厉之色,颜冰不免觉得心惊:“小筝,你还有我……有些事,你不必非要扛在自己肩上。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明相在朝中,皇后在后宫,他们的势力根深蒂固,岂能轻易抗衡。你这样做,无疑是飞蛾扑火,伤到的,只会是你自己……”
“颜冰哥哥,事到如今,你可还觉得我能独善其身?”屿筝愤然说道:“若明相暗中陷害,坐实父亲的罪名,莫说是白府,只怕连姑父姑母都要遭受牵连!眼下屿沁哥哥生死不明,屿璃尚在掖庭做苦役。眼下我若是以云胡汗妃的身份离宫,白府还能剩下什么?待皇上养精蓄锐之后,我这和亲的汗妃,只怕终会背负背叛之名。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一家人背上乱臣贼子之名,而让真正的乱臣贼子笑拥这天下吗?!”
“小筝!你失言了!”颜冰急声厉喝,即便事实的确如此,可是却不得不提防隔墙有耳。
屿筝因得气怒,而急促喘息着,待渐显平静,她长长舒出一口气道:“是……筝儿失言了……这些东西,都交付于你……至于怎么处置,便由着哥哥的心思来吧……”
“芷宛……”屿筝说罢,低声轻唤:“我乏了……扶我去休息吧……”
颜冰怔怔看着屿筝离去的背影,突然清晰地感觉到,她已不是需要自己去呵护的柔弱女子,已不是那个每日跟在他身后,嘟着嘴要他做蝴蝶簪的小筝。如今的她,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承下整个家族的重担,而她身上散发出的决绝果敢,更让颜冰隐约觉得,她有别于宫中的女子,且绝不会于此停滞不前……
从岚静殿行出,颜冰神情有些恍惚。屿筝所说,件件桩桩皆非小事。要在这宫闱漩涡之中,拨开迷雾,寻到真相,非一己之力所能为。可屿筝又是如何做到?这宫中效忠于她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有着如此通天的本领……
神思恍惚中,颜冰自顾自地往紫宸殿行去。
紫宸殿中,轻烟袅袅,沉水檀香。楚珩沐坐在龙椅上,闭目安神。只是眉头紧蹙,似有愁绪难以化解。
颜冰的足音打破了紫宸殿中的宁静,龙椅中丰神俊逸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颜冰道:“都招了?”
“回皇上,微臣从岚静殿回来……”颜冰沉声应道。但见皇上的面上显出几分恍然之色:“是了,朕忘了……”
颜冰垂首,继续说道:“荣瑄架不住暴室的酷刑,倒也说了不少,只是还远远不够……”
“淳仪的事呢?”楚珩沐皱眉轻道,却见颜冰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楚珩沐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劝慰地说道:“此事自然是急不得的,朕也不能仅凭着猜测便定了她的罪,说到底,她依旧还是朕的皇后……”
“或许并非全然撬不开荣瑄的嘴……”颜冰眸中冷冽。
“哦?”楚珩沐提了几分精神,直起身子看向颜冰,这才注意到,他从方才入殿之时,就捧着一个木盒:“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颜冰抬头,看向皇上,一字一顿地说道:“罪证!是皇后谋害雪儿的罪证!”
听闻此言,楚珩沐从座中起身,忙行到颜冰身前,伸手便要抚上那木盘中的衣饰,然而颜冰却急忙退后几步,急声道:“皇上当心!这些衣饰上皆沾有毒粉!”
楚珩沐收回手,兀自打量了木盒中衣饰半晌之后,冷厉地注视着颜冰道:“这些的确是淳仪旧物,你从何处寻来?”
“是屿筝交予微臣!”颜冰如实说道。
“她?怎么会……”楚珩沐十分意外。
颜冰垂目看向木盒中的物什,低声回应:“皇上命人清理锦香殿时,有不少太监宫婢擅自窃取皇贵妃之物。彼时屿筝不过是想留作念想,却意外察觉到这些衣饰中早已被人暗中涂抹了毒粉。此物异香,不易察觉,想必定是永久了这些东西,皇贵妃的身骨才会一日不如一日……”
“当真是处心积虑!”楚珩沐握拳,指骨“咯咯”作响,可随即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急声道:“如此毒物!她可安好?!”
颜冰明白皇上所指自是屿筝,于是他轻然点点头:“回皇上,尚且安好……只是微臣想斗胆问皇上一句,当真要将屿筝送往云胡?微臣再傻,也瞧得出皇上用心,又为何……微臣实在不明白……”
“不必明白……”听到颜冰这话,楚珩沐的脸上是淡淡的悲伤,一瞬间,软弱、不舍、心痛都显露在这坐拥天下的霸主身上。让颜冰一时恍惚,觉得眼前所见之人,并非高高在上的天子,而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失意之人。
但听得皇上继而说道:“她就更不必明白了……你只需知道,朕不是要将她送往云胡,朕只是想让她远离这纷争,过的更快活些……”
嫡女 曾是惊鸿照影来(九)
颜冰不解地看着皇上,但见他神色凝重,犹豫半晌之后,他还是将屿筝所言尽数向皇上和盘托出。
听完颜冰所说,楚珩沐的神色愈显沉重,他皱眉看向颜冰道:“所以说……筝儿是怀疑,明氏紫仪与明相暗中往来,这毒物非但害了淳仪,亦害死了屿筝的娘亲……?”
颜冰点点头,随即负手行礼:“微臣斗胆,敢问皇上,当年江府到底缘何落败?殷太医的死又是为何?还有雪儿的死……难道这一切当真是皇上的旨意?”
话音刚落,颜冰便听得殿中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朕从伊始便知你颇有胆量,却不知你竟大胆到此等地步……好!朕且问你,若这一切皆是朕所为,你又当如何?难道要再次对朕拔剑相向?”
说罢,楚珩沐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颜冰,等待着一个答案。只见微微垂首,思忖半晌之后,缓缓说道:“皇上若为权势而弑父灭臣,微臣自是无法臣服。可微臣跟随皇上身边这些时日,眼见皇上励精图治,为的便是安天下,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即便平定这天下,需的是杀伐果决之心,可微臣仍旧不相信,皇上会做出那些事来......”
“有趣......”楚珩沐忽而大笑:“当真有趣......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你......是第一个......”
皇上的笑声在紫宸殿中回荡,片刻之后,却转而带着几分孤寂的意味:“也从来没有人说过,朕不会那样做......在他们的心里,朕恐怕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之人......既然你想知道,那朕便告诉你......”
楚珩沐说着,缓缓走向颜冰,视线从他的身上掠过,转而停留在殿门前那一片明晃晃的秋日阳光中:“当年,父皇的病情来势汹汹。宫中数位太医束手无策,唯有当时太医院之首江元冬和他的徒弟殷流之,对父皇的病情深觉疑惑,但却碍于当时的形势不敢多言……”
颜冰看向皇上,知道他此时所说,至关重要。那关乎着他之后该如何行事,也关乎着是否该解开屿筝的心结。他开始隐隐觉得,屿筝对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君王,似是有着太多太多的误解……
“彼时父皇病重,储君未立。朝中大权自然落在明相手上,他半生耗尽心血辅佐父皇,父皇对他十分信任。这便导致父皇在病中使得大权旁落……而那时,在后宫掌握六宫之权的便是宣慈太后,彼时她是唯一占据五妃位份的妃嫔——庄妃。因得母后薨逝,如妃被禁,庄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除却没有一个皇后的名分之外,再无区别……”楚珩沐微微眯起眼,回忆便霎时涌现,仿佛是在昨日发生的一般:“立储之事在那时暗潮涌动……庄妃自然希望珩溪被立为储君。然而那个时候,朕也在暗中布下自己的罗网。若说没有丝毫野心,那自是谎话。可朕在意的是,如果珩溪登上皇位,即便他与朕手足情深。可太后却断断不会留朕一条活路……”
随着皇上的忆述,一张权欲交织的网在颜冰的面前铺展开来。他很清楚,自古皇位之争无一不是机关算尽,血雨腥风……眼前的君王亦不会例外。要在那样的情势下拼出一条血路,他自然承受着别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和痛楚。
“当年江元冬已然察觉出父皇病势有异,他虽有所怀疑,却也不敢轻易妄言。但朕却仍旧知道了此事……”楚珩沐看向颜冰,缓缓说道:“殷流之是朕的心腹之一……彼时朕虽不允进入飞霜殿,可父皇的情形多少还是有所了解……”
颜冰闻听,继而恍然:“所以殷太医当年在府门前死于强匪乱箭之下,其实是太后所为?”
“强匪……”楚珩沐冷嗤一声:“何处的强匪竟会有那般的身手,训练有素,手段利落……”
颜冰静默,只待皇上继续说下去。
“朕知庄妃起了疑心,便只得将势力收敛些许。”楚珩沐皱眉,神情中显露些许痛楚:“然而不曾料到,太后竟会那般心狠手辣,父皇愈显沉重之势……她自是借助朝中势力意欲使珩溪登上皇位,明相自然极力反对,也是在那时,朕娶了落兰为妻。朝中势力均分,见明相已作出选择,便有不少人临阵倒戈。才迫使太后不得不做权宜之计……这也为前些时日的宫变埋下祸根。宣慈太后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皇位的追逐,她的野心,远胜于男子……”
说到这里,楚珩沐微微一顿,长长舒出一口气。楚珩溪的笑脸又在眼前浮现:“皇兄与我一同去打猎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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