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那师弟还待分说,猛听见胡不为惊叫连连:“啊!啊!妖怪!好大的妖怪!”二人正在思想激荡之际,听到此言,尽都心头一震。浑没想到有诈,随着胡不为的手指齐头看去,前面空空旷旷的,街巷静默,哪有什么妖怪踪迹?正疑惑间,猛听得胡不为呼喊一句:“土柱!起!”
刹那间, ‘嘭!’的一声大响,前后两面土墙如急龙出洞般,猛的钻出十余支粗如人腿的土柱来,两边交错袭近,又有许多黄色泥尘飞扬,遮得周围一片迷茫。二人哪想到会出这等变故,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满面苍白的废人竟然也会法术!不提防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吸入许多腥燥的泥粉,身前身后又同时被土柱击中,这冲力却不小,短短瞬间,两人被激得胸中气血翻腾,疼痛非常。也幸得胡不为法力不够,又兼只顾逃命,骇怕之下不能尽聚精神来施放法术。十余支土柱只将两人击得难受,却不能伤害他们。
原来胡不为看到两边的土筑围墙,忽然谋得一计,趁二人激烈辩论之时低头暗念沉土咒,一通 “山神土地,持槌将军,腾天倒地,驱石奔云……”咒语过后,将两面的土墙都激活了,找准了时机,大喊一声引开他们心思。随即发动御土术来,十余支大土柱尽打在两人身上,竟然一举奏功。在二人心神大乱的时候,撒腿就望外冲去,拐过了前面巷道,忽奔左忽跑右,尽拣那些看来有人居住的地方躲避。
师兄弟二人不及防之下中招,急切间护住了头脸,把所有土柱都用胸腹受了,虽然疼痛难当,却丝毫没有受伤。过不多时,泥尘散尽,土柱尽碎成齑粉落到地面,此时胡不为却早逃得远了。
二人哪肯吃这哑巴亏,怒吼连连,也不顾面上许多黄白泥粉沾染,气急败坏追踪下去,务要将那狗头骗子捉到,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泻心中愤恨。
他两人脚力甚快,一顿猛追,顷刻间赶过十数条巷口。四面查看之下,哪里还有胡不为的影子?倘若此处是条平川大道也还罢了,胡不为脚力再快,抱着一个孩儿终究也跑不了多远。偏生这是个贫民杂居的地方,没有什么平整好路,许多土房砖屋东一间西一间的立着,三间聚一落,五户成一巷,曲道弯径如蛛网一般,横七竖八交接延伸。
在这样的地方寻人,不啻于大海捞针。二人憋了一肚子火,挨条小路寻了一遍,问了几个居民,可是人人摇头,均说没见着什么抱着孩儿的中年汉子经过。胡不为便跟突然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人没法子可施,四目相对,想到到嘴的内丹又跑没了,俱都懊丧无语。正自失落间,忽听见前方不远处一阵婴儿的啼哭,似乎便是那狗头骗子儿子的声息。哭音才一响起,转瞬又低下去了,显然是有人故意用手掩盖了婴儿的口鼻,不让他出声。若不是刻意躲避,又何必这般做法?
二人又惊又喜,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发足向前追去。
那哭喊的声音,果然便是胡炭发出的。
胡不为逃脱了死巷,在矮房土墙间七拐八拐的,转得昏头涨脑,不辨西东。料想那土柱阻不了二人多久,片刻间他们便会追来。当下强忍了手足的酸麻,抱着胡炭发狠狂奔。约摸一袋烟后,果然听到后面折巷中靴声橐橐,两个恶人一同追来了。当下魂飞天外,抱着胡炭,就近窝在一处猪舍内,佝腰贴墙,不敢稍出声息。那二人粗略扫过猪圈一眼,不查有异,又奔去远了,他才又起身,另寻别路逃跑。
躲躲藏藏跑了一段,来到一间土屋前,看到一个妇人正在门前土坪采桑叶,坪上摊着几面大竹匾子,许多黑灰细小之物在内蠕蠕而动。原来这是一户养蚕人家,主人正在采集桑叶饲春蚕。转头间,见那妇人一脸惊愕看向自己,胡不为尴尬一笑,待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正琢磨间,怀中的胡炭却猛然哭叫出声来,也不知为的什么缘故。这孩子倒也奇怪,刚才从死巷一路跑来,崎岖颠簸,他安安静静的,不妨害他老子专心逃命。眼下跑到这和平所在,他倒放喉大哭起来了。分明存心祸害他那糟糕老子,再勤练一下腿脚奔跑功夫。谁说只有红颜才是祸水?这小绿脸蛋也一样是坏水。
胡不为大骂倒霉,一颗心直要跳出嗓子眼来。怒目瞪了胡炭一眼,狠不得将他脖子掐细了。眼下未离危地,两个恶人就在左近,听见啼哭声焉有不追来之理?魂飞魄散之际,赶紧用手捂住了害人精的嘴巴,心中暗暗叫苦。
正在进退不得的当口,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从左侧数十丈外传来,转眼便要来到近前。那两个该死的恶贼如附骨之蛆,果然闻声追来了。仓皇之下,哪想到其余,躬身冲入屋内,看看右侧墙壁一座梯子搭在阁楼之上,来不及细想,手足并用爬了上去,蜷在一座废旧的织布机杼后面,闭眼默祝,暗求神灵保佑。
师兄弟两来得好快,胡不为刚藏身下来,他们已追到门前,不见他父子两踪影,便又直追下去。但不多时,又回转过来了,到门口问那采桑妇人。
胡不为心中 ‘砰砰’直跳,半屈身子,一手捂住胡炭嘴巴,转头寻找脱身之法。这阁楼极低极矮,站直了都不能够。头顶是几面厚重木板搭成的承尘,料想自己抱着孩子也顶不动它。再看前后左右,除了正对着门一面,其余都是墙壁,连个通气窗口都没有。不由的心中绝望。他在阁楼上,距离不近,外面三人的对答一点听不真切,只有那师弟的严厉声音高一句低一句模糊传来。这卤莽蠢人不知问话之法,一味蛮干,听来似乎在吓唬那妇人,要她指点胡不为的逃跑方向。想来那妇人不是什么好汉硬骨头,与自己又没有半点干系,自不会犯险替人遮掩,只怕马上就要提供线索。
胡不为心跳愈速,片刻后两人把自己擒住,少不得要一顿暴打。若是发了狠,将自己父子杀了也说不定。思虑及此,心中一寒。低头间,看见胡炭眼泪汪汪,小脸憋得通红,不住的挥手蹬腿,一只脚蹬进了自己怀里,将衣襟踢开一个口子。
一个黝黑之物露了出来。那正是藏着蜈蚣内丹和镇煞钉等物的油布包裹。
便是为了这粒小小内丹,门外两人才如此穷追不舍的。本是无意中得到之物,哪知今日自己竟因此成为别人猎杀对象,当真是冤天之大枉。胡不为又急又怕,正做没理会处,耳中听那师弟忽然拔高声音喝道:“……我便不信他逃得这么快!刚才分明便在这里的,怎的一忽儿便没了踪影?!定是你在撒谎!不老实说出他的去处,老子砍下你的脑袋来!”说着, ‘呛啷!’一声,拔出长剑。
那采桑妇人倒有侠义心肠,肯替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遮掩。想来她骗那师兄弟二人说不曾见过自己,那二人却偏偏不信。胡不为心中稍感宽慰,一时又替她担心起来。门外二人可非良善之辈,说要砍她脑袋,只怕当真说得到做得到。这两人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都敢当路劫人,猖狂得很,这里地方偏僻,居民又少,杀上个把人再逃跑,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心中思绪如纷乱雪片一般,眼看那女子为自己身陷性命危难之中,甚觉过意不去,既感她的仗义,又愧自己的懦弱。一时想鼓勇冲出门外,独力斗那二霸,便是让人砍死了,也别要让他们伤了妇人。一时又想跳将出来,严词正义斥责,让他们知道理亏,羞惭离去。但每次欲下决心之时,热血只冲到额际,还没到头顶便又退回了。他素来胆怯怕事,当此性命生死的关口,一时哪易便下决定?
心中如急火煎熬,喉中干涩非常。心中只道:“怎么办?怎么办?出去?还是不去?”一瞥眼间,又看到怀中的油布包裹。脑中忆起早前二人的对答来。这蜈蚣内丹似乎有增加人功力的好处,吃下便能增长三年功力。却不知他胡不为吃下去以后会有何变化?长得三年功力……他长三年功力便能怎样?能不能与门外的两个恶贼斗上一斗?电光火石之间,脑中迅疾无伦的转过许多念头,数月前家破人亡之惨,单嫣被恶道人肆意ling辱的许多情景又浮上心来。仔细想来,这许许多多的苦难灾害,皆可归因于一处:自己法术太弱,没有保护家人周全的能力。
若是自己早年痛下苦功修习法术,学得一两样厉害武功,那三名黑衣人又怎能轻易夺去赵氏三人的性命?自己和单嫣联手拒敌,烈阳的卑鄙毒计又怎能得逞?江湖如此凶险,天下如烈阳、如那几个黑衣人这般奸恶贪婪之徒正多,自己护着一个幼子,千里迢迢去寻活命宝丹,若是法力低微,连自保都尚不能够,却又如何能够带得宝贝如愿归来?
正如门外二人,觊觎自己身上宝物,便不择手段的逼迫抢劫。看眼下这等情状,若让他们抓住了,他胡家父子两必然无幸。两人欲念如炽,抓住自己以后决不会只满足于只要内丹的,看到镇煞钉,必然会下手夺去。他胡不为没了钉子,又有何能力再去杀犯查夺取还丹?
一时乱想纷繁。但心中一个念头却逐渐清晰明朗起来,便是:他胡不为必须变得更强壮,法术更厉害,才能存活在这乱世当中。单嫣说的诗词未尝没有道理,天下万物,俱为铜丸,每人每物受苦正多,又何必再互相折磨?只是这数月来经历,他胡不为已知道世间正道颓废,铜丸们不知其苦,乐于互相挤压倾轧,孜孜不倦陷害往来。一粒铜丸想要立身天地间,需得不断磨砺,使自己更强壮些,更耐得住冲击碾压。若是铜丸瘦弱无能些,别说要脱出天地铜炉熔炼,便是压在这些铜丸当中,挤也给挤死了。
反复思虑之下,心意已决,当下一只手抽出包裹,解开了。取出那粒乌黑发亮的蜈蚣内丹来。便在此时,听见那妇人哭喊道:“痛死了!……我说,我说,他望……去了……”胡不为一惊,她到底抗不住折磨,把自己的行踪给招出来了。形势危急,厄运顷刻就到,再不下决定怕就晚了。当下长呼一口气,暗道:“罢了,形势所逼,胡不为今日不得不拼死出去,只为争得一线生机。若是老天怜我,便给我留下活路,不然……不然……我胡家满门,也就这样完了吧。”眼一闭,将那细小之物扔入口中,咽了下去。
那物又苦又腥,顺着咽道滑入肚中。
门外那妇人披头散发,坐倒在地大声号哭。师兄弟俩得了消息,着急追捕胡不为,倒不十分难为她。当下便欲举步。哪知巷道深处一阵急乱的銮铃声响。三人举目看时,却见一队骑兵得得策马出来,转过弯道,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勒!’的一声,十余骑齐齐停住了。三人看得明白,那十余个官兵甲胄鲜明,满脸酒色之气,腆胸叠肚骑在马上,傲慢蛮横态度尽现。这正是西京城的巡城兵士,眼下城中颇不安宁,他们奉了留守大人的命令,正在各处街道巡查,却刚好碰上采桑女子被两名术士欺侮。
那首领模样的军士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这女人怎么会哭!?”师兄弟二人哪答得出来,瞠目结舌,相对无语。便在此时,那女子张嘴大喊:“大爷救命啊,这两人是强盗,想要非礼我,抢我东西!”那军士眉毛一轩,吩咐左右:“给我拿下了!”
当下两名骑兵跳下马来,手拿绳套,便欲绑缚二人。师弟是个直性子,身怀厉害法术,也不怕几个官兵来惹麻烦。只嘿嘿冷笑,只等二人过来行动时便放手开打。几个官兵镇日沉湎酒色,狐假虎威,当真动手便是再来十人也不在话下。
哪知师兄抢前一步,抱拳笑道:“将军且慢动手,我们二人不是强盗,只是追拿妖怪经过这里,向这位大姐问话罢了。”
那军士首领道:“胡说!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妖怪?!你别要信口开河!”话是这般说,一张胖脸也早变成青天白日,双手攥紧缰绳,不住的四面张望。却不知他因何事对 “妖怪”二字这般害怕。
那师兄甚是识趣,点头应答道:“是是是,将军说的极是,不过小的适才在妖怪身上抢到这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眼睛明亮,见多识广,定然知道它的来历。”说着,躬身趋前,将一个黑布小包递了上去。
那军士将包裹打开,低头一看,登时眉花眼笑,连声道:“好!想不到在此地遇见你这样的良民。马勇,丁三,你们回来。”
那农妇哪知他们捣了什么鬼,眼看这官差老爷瞬间态度大变,对两个恶人突然亲热起来,全然摸不着头脑,又放声大哭起来:“官老爷啊,你可得给民妇做主啊,这两个强盗欺负我,你看你看,他们把我抓的……”说着,将一支左臂伸出,掳了袖子,但见两道紫黑的印痕赫然其上,却是那师弟逼问胡不为行踪时下的狠手。
那军士眉头一皱,待要说话,却听那师兄说道:“将军,适才我们看见这妇人与一个长毛妖怪说话,追过来后,那妖怪便不见踪影了。我们疑心她与妖怪有甚么联系,便下手逼问她,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望将军明查。”他年纪较大,对江湖世故也远比他师弟懂得要多。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虽然凭着二人法力,将这十余个草包收拾干净并不费事。然则当此大乱之时,官府严查。若要被不相干的人漏逃出去报官,那师兄弟俩从此也不用再行走江湖了。西京是当朝重镇,奇人异士所在多有。便在府衙之中,学会法术武功的能人也颇不少。惹了他们,那真是初一十五都不好过的。眼见这几个官差双目昏昏,肚腩肥大,定是酒气财色通统喜欢的人物,于是便将二人的盘缠都奉了上去,果然,那官差口风立改,将二人从强盗身份升格到良民了。
那军士听了他的话,想也不想,当即喝道:“丁三!你快把这个串通妖孽的女人绑了!自己干了坏事,反倒诬告良民。给拿到大牢里去,竹签板子伺候,看她招不招出妖怪来!”这些人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这般颠倒黑白之事从来也不知做了多少,又怎会以此为意。当下两人如狼似虎,不顾那女子的凄厉叫喊,用粗绳捆了个严实。临了,又用破布堵住她的嘴,不让她放声哭叫。可怜这好心女子,满以为看见官差便遇到了救星,哪知天道不良,人心日下,金银之力已远远胜过天理公道。几个官差收了贿赂,竟然反而对她下毒手。人世浊恶如此,岂不是叫人感叹?
师兄甚是满意,又向那军士道:“将军果然目光如炬,这妖妇还有一个同党,却不知被她藏到哪里了,那人身上似乎带有许多偷来的财宝……”话没说完,听见后面土屋里 ‘嗵!’的一声闷响,又有一阵孩子的哭叫声。片刻,看见胡不为抱着胡炭摇摇晃晃出来,面上红得似要滴出鲜血。不住的大口喘气。
师兄弟二人大喜,齐声欢呼道:“便是这个小贼了!”便要冲过去拿他。哪知那军士听他说这人藏有财宝,贪心大起。呼喝一声:“你们二人停了!这人是官府追捕的犯人,不劳两位动手,马勇,你们把他擒来,跟这女人一起押入大牢,严刑伺候!”
乱世铜炉 第二十章 (风波)寒背惊睹非生人
丁马二人答应,上前扭住了胡不为。
师兄弟俩心头大怒。本以为这个贪婪官差吃了二人银子,多少做个顺水人情。哪知他刚吃完手里的,又将爪子伸到锅里。才一见面之下,马上就将胡不为说成是官府追捕的犯人了。其意不言自明,当然是贪图胡不为身上的财宝。师弟性子急躁,当即横眉立目,怒骂起来:“你这狗官……”话未说完,又让他师兄给拦住了。
听他说道:“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吧?这个小贼只是跟我们有些误会,偷了我们的银子,怎会是逃犯呢?”他刻意在 “银子”二字上加重语气,便是提醒狗官,莫要忘了刚刚二人奉上的贿赂。看在银子的面上别要做得太过。
哪知那官差心中自有想法,面沉如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冷冷说道:“官府批捕犯人,旁人无须多嘴!再敢多言,捕到牢里,按同案犯论刑处置!”一句话说来,气势凛然,官威十足,当真是掷地有声。那师弟听说,哪里还按捺得住,提起钵大拳头就望前冲去,这狗官见利当场便忘义,翻脸不认人,当二人是软柿子,好捏得很么?
十余个骑兵见有人竟敢冒犯长官,齐发一声喊,纷纷抽出腰刀,策马上前,在那首领面前围成一个半弧,刀锋直指干犯者,刃光如雪。
那师兄到底冷静,见一番吵闹,又引得左近的住民远远观望。当此情景,杀官劫丹之事已成空谈。当下喝住了要施放法术的师弟,向那官差抱拳道:“如此便不打扰将军办案了,山长水阔,若是有缘,我们日后再见。”拽着气鼓鼓的兄弟,转过弯道,投往他方去了。
一行官差将胡不为父子绑得紧紧的,向城东府衙驰去,此时天色明亮,观者众多,他们却也不敢当场剥他衣服搜刮财宝。
胡不为被一名官差揪在马上,脑中浑浑噩噩,全不知众人将他捉向何方。蜈蚣内丹性子属火,补力何等猛烈,他身体单弱,法术底子也薄,又不会象一般术士那样运用气息慢慢转化补力,在阁楼急切吞咽之下,便已被猛力伤害。丹丸落下腹中后,才不过半枝香工夫便迅猛发作开来。胡不为但觉自己身子成了一座火炉,热力如火柱般升腾而起,上顶咽关,经口舌鼻眼,直冲顶门百会。又有许多强弱不同的热气在五脏六腑间四蹿,延着经脉四肢奔腾直去。只片刻间,无数热流如熔岩激冲开来,登时催动他的气血运转。胡不为周身麻木,感觉手臂腿脚,并二十个手脚趾头仿佛瞬间肿大了几倍。这一番煎筋煮髓的历练,可比什么刀棒伤害猛烈得多,他长这么大以来,却何曾遇过?周身难过非常,胸中窒息,脑门突突直跳。只不多时,热力冲击脑海,登时 ‘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脑中昏沉,神智已经有些糊涂。
只是心头到底存着一念,别要让那好心妇人枉送了性命。凭着一线清明,迷迷糊糊便从楼梯爬下来,哪知腿脚不甚爽利,爬到中段便仰面摔下了。适才的一声闷响便是他从楼上翻落的声息。阁楼只一人多高,他又正值丹力发作的时候,不觉疼痛。只苦了小胡炭,震荡之下,登时放声大哭。
亏得胡不为这数月来勤奋学法,到底立了一些根基。法力运行之道已粗具其形。这内丹进入体内后,顺着渠道一番强力冲击,便自行散化了,透入他各窍灵气中,与原本法力互相融合。只是热力郁结,脑筋一时却还不能马上复原回来。
得得声中,十余骑穿过小巷,回到大道上来。官差们高声吆喝,挥鞭驱赶挡道的人群。只不多时,便回到城东的府衙院内。那官差首领辟了一间密室,仔细搜刮胡不为。本来还满怀希望,盼能搜出许多金珠宝贝来,哪知他通身上下,只一个油布包裹藏有东西。翻开来看,也没见到什么精彩物事,一棵乌黑硕大钉子,两张人皮也似东西,一本木封书,看不出值什么钱。只一面白玉牌似乎能当得几两银子。另有许多黄纸符咒,是胡不为照《大元炼真经》书画之物。那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大怒之下,一把将胡不为搡倒在地,骂道:“你这狗头骗子!怎么身上一点值钱东西都没有?金珠宝贝呢?你藏哪去了?!”胡不为哼哼连声,双目痴呆,哪里知道答话。官差狠狠踹了他几脚,见他即不躲避,也不呼痛,分明便是失心疯模样。正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想起骗子是从那农妇家中出来的,说不定把珠宝藏在她屋里了。当下唤来两人,将胡不为暂时送进牢里关押。自己翻身上马,点了几个手下,又向桑农家中奔去,定要把藏着的珠宝都搜出来。
一顿折腾下来,胡不为精神倒略略恢复了些。两个禁军兵士将他送到牢口交接,被两名胖大狱卒领进牢里去了。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脚下渐行渐低,似乎正向地底走去。胡不为探头探脑跟在狱卒后面,不住眼打量这个新鲜所在。此时已不见天光,只凭着前行狱卒手中的火把微光观看四周。但见头顶及两侧都由巨大青石砌成,略微用灰泥固住,并不着意摆放平整了。许多石头突将出来,边缘棱角甚是锋利,若不小心行走,只怕要被伤害。石面上甚是潮湿,许多水滴凝在石上,粒粒分明,便跟虫卵一般。在甬道行了不过一会,他的头脸早让顶壁滴下的水珠淋得精湿。倒补了他早晨未曾洗脸的功课。
行不多远,转过一处弯道,前面一片火光跳跃,却是几支火把插在墙上,熊熊燃着,照亮前面一排并立的十余个巨木牢笼。西京是临近皇城的重镇,人员又多,这牢房也造得分外宽大。装得下几百号人。
腐味、霉味、便溺臊气一同灌入鼻来,胡不为登时皱眉。抬眼过去,但见十几个牢笼里装满了人,内中男女老幼,尽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见两个狱卒到来,众囚立时鼓噪,不住的拍打牢柱镣铐,嘶声叫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冤枉啊!大人,我是被人陷害的啊……”
“行行好,把我放出去吧,行行好……”
又有许多幼童妇女悲声号哭,一时间,牢里各种声息齐作,哭喊斥骂与哀求诅咒杂作一团。两名狱卒老大不耐烦,声如震雷,怒喝道:“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众囚哪里听他,仍是哀哭不断。蓦的,有人纵声长笑,甚是喜悦开怀,在一片哭骂声中显得极为突兀。
众人愕然间,听见那人笑道:“有趣有趣,太有趣了!哈哈哈,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有趣的事情。”却不知他看到什么事,这等有趣。
两名狱卒循声看去,见到第六间牢笼里一个黄瘦汉子靠在墙上,满面笑容,正咧嘴说话。心中疑惑,不解他为何这般乐不可支。走近了,一卒发问道:“什么有趣事情?你说来看看。”那人排众上来,一边道:“让开,让开,让我和两位大人说话。”众囚不知他有什么古怪,都避到一侧,让他走到牢前来。
哪知他才挨到牢门, ‘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大人啊,你就行行好,放了小人吧,小人家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半岁小儿,我若再不回去,他们可要饿死了!”众人哑然,片刻间回过神来,登时将他拖到一旁,重新占位哀求哭叫。原来这人身体单薄,挤不到前面。烦恼之下,想出这条奇计来,标新立异,众人大哭他反而哈哈大笑,果然引得两名狱卒注意。不过害处是显而易见的,当下被两名愤怒壮汉摁到一边,拳拳着肉,不住嘴的呼痛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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