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荔箫
敛身一屈膝,席兰薇对数步开外、端坐席上的杜充华施了个万福。杜充华睫毛轻覆,冷涔涔笑着,将手中茶盏递给身旁的宫娥,站起身、踱着步子向她行了过来。边是走着,边是徐徐笑言:“鸢令仪这一路可当真走得慢了些,让本宫等得辛苦。”
席兰薇颌首,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恭顺模样。
杜充华轻哼一声,冷睇着她,话语凌厉:“是当真走得慢,还是先去了别处、耽搁了?”
席兰薇眉头一凝。
“听说你方才传了清和去,清和人呢?”杜充华仍打量着她,眉梢眼底的不信任让席兰薇一览无余。
见她没着人呈纸笔来,便是压根不想她多解释的意思。席兰薇安静侍立,随她说就是了。
一袭微风轻轻拂过,夹杂着些许略带苦涩的清香。这种味道并不陌生,清明、炎夏都常见这种味道……
艾草?
席兰薇心中一滞,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杜充华的面容。细细分辨,精巧的妆容之下,似乎确有些许苍白,连眼角都似乎添了两条细纹。
心中了然,目光落下,却恰好落在了杜充华的袖口上。
那石榴色绣莲纹的袖口上,两道细微的白色很是显眼,粘在莲纹的一缕叶片上,就像是叶片被刀子划了一道白印。
席兰薇在恍悟的震惊中沉下一口气,继而颌首一福,是想要告退、不愿与她多费工夫的意思。
退开两步,杜充华果是怒了,厉然一喝:“令仪!”
席兰薇脚下停住,下颌微抬,凝视向她笑意清浅,眉梢带起两分饶有兴致一般的挑衅意味。便见杜充华夺上前一步,手钳了她的手腕,压声喝道:“你答应过本宫不告诉外人……”
席兰薇一震,抬眸望向她,被她眼中的森然冷意弄得浑身一寒,口型动得简短:“臣妾没有。”
“还不承认?”杜充华怒极,扬音一笑,继而森意更甚,“本宫今日亲眼所见,若不是景妃娘娘提点……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什么?
“本宫早不该信你。水性杨花的女人……连改嫁的事都做得出来,本宫竟信了你的鬼话,真是蠢到家了!”
她说得愤怒,抑扬顿挫间皆是恼火。席兰薇听得挑眉,暗说充华娘娘您说自己蠢大抵是无错的,她却真不是水性杨花。
嘴角轻扯,觉得如只是如此“质问”,她着人去给袁叙回话都是白回了。又一福身,再度打算告退,
“站住。”杜充华再度喝道。平日里动听的声音变得刺耳了些,又毫不顾仪态地一扯席兰薇的衣袖:“倚仗着家世不知天高地厚!这孩子若有个闪失……搭上你们席家也赔不起!”
委实是个沉不住气的,席兰薇淡扫她一眼,朱唇轻启:“如何?”
费什么口舌?瞧这阵仗分明就是要动手才罢休,真亏得她有闲情逸致铺垫这许多。
“打今儿起,令仪就在云宜阁歇着吧。”杜充华笑声清冷,“正好令仪你想图个清静不是么?歇这一阵子,陛下必定是把令仪忘个干净,令仪此生都能清静了。”
禁足。真是风水轮流转,前阵子皇帝因为擅动私刑的事禁了杜氏的足,如今情势一转,转眼就成她被杜氏禁足了。
眼瞧着杜氏这明摆着是仗着她不得宠,席兰薇也没多做反驳,第三次朝她福了身,毕恭毕敬地退去。
御前的人不一刻就会到,自会打听清楚出了什么事,而后,他们也自有法子让这些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笑容浅淡,席兰薇一步一步想着接下来大致的动向。这杜充华……要禁她的足,也不说想个拿得出手的说辞,如此背地里说禁就禁了……
就怪不得她拿她立这个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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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在永延殿与朝臣议了一上午的事,将近午时才往宣室殿走,一路走着还在一路思量西南边的旱灾事宜。步入殿门,忽听得窃窃私语。轻一凝神,霍祁听得“鸢令仪”三个字时不觉放慢了脚步,侧耳倾听着,是值守在侧殿的宦官在议论。
一人说:“这鸢令仪可不可怜且不说,充华娘娘倒真是个不长记性的。跟令仪不睦也就罢了,陛下前些日子可是刚为她擅动私刑的事恼过……”
擅动私刑?杜充华?鸢令仪?
霍祁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席兰薇被杖责一事,眼前浮现的是她伏在榻上的无力场景,继而便想,难不成又……
登时下意识地一抽冷气。
“鸢令仪怎么了?”
皇帝突然而至的声音让两个宦官俱是一惊,慌忙转身,见了礼后如实禀道:“方才听闻充华娘娘禁了鸢令仪的足……”
“禁足?”皇帝微放了心,继而眉心轻动,又问,“为何?”
“这……臣不知……”那宦官说着一叩首,看似慌张不已,实则是按着袁叙所言禀得意思明确,“传来的话是……杜充华下旨时是说,把鸢令仪禁足些时日,陛下您就……”
语声戛然而止,霍祁等了一等他也没敢接着往下说,反是抬眸心虚地窥了一窥面前帝王的神色。
皇帝不耐,淡然吐了一个字:“说。”
“诺……”那宦官慌张地一叩首,吞了吞口水,才鼓着劲说了下去,“说是……把她禁足些时日,陛下您就、您就彻底不记得她了……”
皇帝的面色分明一黯。敢说这种话?六宫争宠难免,如今竟还连带着他一起算计进去了?
眼帘放低,皇帝凝视着那仍伏地不起的宦官,口吻中有两分教人听不明白的意味:“从哪听到的风声?”
“这……”此番,那宦官倒是当真有点慌神、心虚,短短地缓了一瞬,叩首后已是答得如常,“臣不知……宫中传得厉害,何处起的头便不清楚了……”
“哦。”皇帝缓一点头,神色淡淡,“传她二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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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在近两刻之后到了宣室殿门口,行上长阶,见杜充华等在门口却未进殿。颌首一福,望了一望值守的宦官,那小黄门禀道:“陛下吩咐了,二位皆到了,便进去吧。”
于是一同入殿,敛身下拜。
心知轻重,这一趟是养伤几日的秋白清和与她同来的。但见皇帝搁下奏章、毛笔,扫了几人一眼,目光在秋白与清和身上滞了一瞬,接下了话便是问席兰薇的:“她们两个的伤好了?”
身居主位的杜充华被晾在一旁,头一句话便是问席兰薇的、且问及的还是前些日子被杜充华罚了的两个宫女,皇帝什么意思,再蠢的人也瞧得出来。
席兰薇一福身,点了点头,侧首一瞟二人,秋白清和齐齐一拜,回得清清脆脆:“谢陛下,奴婢无碍了。”
“嗯。”皇帝一颌首,温声道了句“免了”,待得二人起了身,才看向杜充华:“充华前些日子擅自杖责令仪,朕下旨禁足你一个月,昨日张夫人说情才先赦了你。”
杜充华心中忐忑,眸子中的惊慌闪烁许久才颌下首去,仅仅一个字都应得略带颤音:“是……”
皇帝轻笑,又道:“那件事里,你借着朕的旨意动刑,朕没跟你计较;上次,你禁着足到云宜阁去寻事,把这二人打成重伤,朕看在令仪说情的份上也没再说什么。”
都说事不过三,皇帝依次数过“擅动私刑”的头一次责罚和之后两次的“未加计较”,接下来显是要治罪的意思。
杜充华本就心虚,听及此不禁腿上一软,就势拜了下去:“陛下恕罪……”
皇帝淡看着她,眼中的疏离淡漠让席兰薇都觉得身上凉意阵阵:“从前的事不必提了,朕问你,这次禁席氏的足,是为什么?”
“臣妾……”如同席兰薇预料之中一般,心思浅如杜氏,根本不会去想个合理的说辞,眼下只能是慌坏了,“臣妾……”
最后,她无助中竟把目光投向了席兰薇。自然不是求她的意思,眼中惶恐与威胁交叠着,更像是怕她借此扯个谎来害她。
“令仪,你自己说。”皇帝口气轻轻。席兰薇一抬眼,正有宫娥捧着纸笔过来。她居高临下地瞥了眼伏在地上杜氏,明眸中终是显出了两分轻蔑。
——以为她会借此落井下石编话害她?她也太拿自己当回事。
蘸墨提笔,席兰薇如实写了四个字下来:“臣妾不知。”
四个字映入霍祁眼中,霍祁搁下纸,视线在席兰薇与杜充华间一荡,手指随意地一敲案桌,语中带着几分思量:“传旨。”
为妃 第12章 位
席兰薇与杜氏闻言均有一凛,皇帝复又扫了二人一眼,薄唇轻启道:“杜氏无故责罚随居宫嫔,废充华位,降正六品才人。”
降正六品才人。充华是从三品,乍听只知是降了两品半,却已不再是主位宫嫔了。
席兰薇淡瞧着面色惨白的杜氏,一时真有点担心,她可别就此小产了。
杜充华满是委屈、朱唇轻颤,好似想说些什么,终是狠一咬唇,只字未言。
“鸢令仪么……”皇帝看向她,眼底增了两分笑意,短一思索,“晋才人位,以示安抚。”
两句话,两个人。一个降了两品半、一个晋了一品,却就这么同为才人了。
不止如此,目下……席兰薇还比杜氏多个封号。
席兰薇盈盈下拜谢恩,杜氏始终面色惨白着回不过神,最后被宫人半扶半拖地“请”离了宣室殿。
兰薇起身抬眸,看有宫人在皇帝案前添了席子,知晓皇帝的意思,一福身前去落座。
笔墨纸砚在跟前摆得齐整,显是皇帝有话要问。兰薇颌了颌首,笑意浅浅,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
霍祁睃了睃她,如墨双眸似乎仍带几许寒意:“这次倒不见你为杜氏说情了。”
兰薇点了点头,眼中无波无澜更寻不到半丝半缕的慌张,提笔写道:“上次说情,是臣妾有错在先惹恼了她;这次,臣妾全不知错在何处,为何求情?”笔下一顿,兰薇又朝皇帝一颌首,“谢陛下公断。”
皇帝“嘁”地一声轻笑,随手翻开了奏章,一壁读下去一壁说得很是轻松:“还是你自己有本事,知道怎么把话传到朕的耳朵里。”
兰薇笑容一凝——他看出来了?是宫人哪里露了破绽?
霍祁觉出了意料之中的安静,满意地觑了眼她的神色,淡然又言道:“行了,做都做了。再者,让朕知道也没什么坏处。”
他口气轻轻,神色间也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兰薇稍放了心,见他不开口让她告退,就静静在旁坐着。过了须臾,皇帝抬了抬眼:“去换茶来。”
是要她去。
宫嫔侍君,换个茶研个墨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旧茶盏自有宫人撤下,她只消得沏新茶来便是。兰薇起身一福,向侧间退去。
专为备水所用的侧间地方不小,其中有若干种茶、水,亦备有杏仁露、绿豆糕之类的常见饮品及茶点,为的是朝臣或宗亲来拜见时,均可呈上对方所喜的种类。
席兰薇瞧了瞧面前木架上摆放整齐的一个个茶罐,刚想让秋白问宫人一句皇帝平日里喜欢什么茶,就见原本候在房里的两个宦官都告退了。
显是有人授意不让她知道。席兰薇黛眉微一挑,知道强拦了大抵也问不出真话,便不多做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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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清楚地记着席兰薇曾把自己想问的话猜得奇准、因而直接写下了接下来的六句答话。霍祁每逢想到这事,心中就有一种执拗般的不服,压还压不住,之后竟是进一步想着定要扳回一局来才好。
正巧今日无甚急事、她又恰好来了宣室殿,就让她去奉茶吧。但凡呈上来的不是他喜欢的——罚她倒也不至于,嘲上两句还是可以的。
片刻工夫,就见席兰薇从侧间出来了,秋白清和随在身后,她亲自端着茶盏。
她在他身边正坐下来,莞尔衔笑呈上茶盏。黑瓷的茶盏盖着盖子,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带着两分即刻就能找她“麻烦”的窃喜,皇帝从容不迫地执起了茶盏、揭开……
里面的一片白色让他登时一怔。
很是均匀的白色,瞧着温温润润的,和茶盏的黑瓷对比鲜明。呼吸间,淡淡杏仁香袭面。
杏仁茶……
香气萦绕的同时霍祁心底一闷,一阵挫败感,打量她片刻,问出一句:“为什么是杏仁茶?”
兰薇轻怔,回到为她搁在纸笔的那一边,如实写道:“臣妾不知陛下喜好,但见陛下上一盏喝的杏仁茶,觉得陛下至少今日想喝……”
“但见陛下上一盏喝的杏仁茶”?皇帝目光一凌,扫向一旁的两名宦官,二人急忙跪倒解释:“臣等绝不曾告诉才人娘子……”
合着授意他们不让她知道的不是旁人而是眼前帝王?兰薇不觉笑意间添了点儿促狭意味,提笔写道:“宫人撤旧盏时,杯身有白迹一缕未拭净。若为陛下不慎倾洒,宫人必及时撤换,如此只能是宫人上茶前曾致倾洒,不敢使陛下多等,故而再添水、匆忙擦后呈上。”
“……所以呢?”霍祁追问,不信她就凭那么一道白色印迹便判断你那是杏仁茶——旁的不说,白色的饮品何止这一种?
席兰薇衔笑,继续解释下去:“臣妾退至侧间,见晾茶所用案几上有一白圈,与茶盏底一般大小,猜是先前倾洒凝结而成未及清理。蘸起轻嗅,有杏仁香,故知是杏仁茶。”
“……”霍祁眼看着她写满这一张纸的娟秀小楷,连话都说不出,心下只得感叹真是好细的心思。六宫嫔妃,想知他喜好的不在少数,唯这一回是他兴起想拿喜好刁难旁人,还就让她立时三刻寻着蛛丝马迹摸了个准。
忽而觉得和这人面对面坐着就是一场博弈,互相猜对方要走哪一步——算上那六张纸条,她猜赢了两次,他么……
霍祁苦笑摇头:就不该跟她置这个气!
上一次因为猜他的心思被杖责了五十,此番见他摇头,本就强压心惊做着解释的席兰薇心下一颤,换了一张新纸写得有点慌张:“此番是陛下要问、臣妾不敢欺君……”
下一句话不知该怎么说了,于是笔就此顿住,霍祁看完了睇向她:“所以呢?”
所以……
席兰薇银牙一咬:“陛下不能怪臣妾揣测君心。”
皇帝禁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方才还感叹她心思缜密,只道是个沉得住气、什么都不在意的——合着该害怕还是害怕?
“记仇?”皇帝淡睨着席兰薇,却是没待她再行作答就转了话锋,捏起那张纸轻晃了一晃,“你既想图清净不争宠又解释得这么清楚,就不怕朕就此觉得你聪明、对你上心了?”
这话确是问得席兰薇心里发沉了,她着实担心过这个,最后却还是照常上了杏仁茶、照常答得老实。既然已到了这个份上,那更深的思量也不妨全让他知道:“若所奉茶水陛下不喜,臣妾恐被责罚;若陛下问及杏仁茶缘由,臣妾含糊其辞推与宦官,便于御前宫人结怨。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如一切如实。”
好个“两害相权取其轻”。后一句算个理由,宫中之人多不敢得罪御前宫人。“御前”么,一来最易跟天子说上话;二来也容易不让“别人”跟天子说上话。
逢了昏君,连朝中之事都能任由宦侍摆布;但便是明君,即便朝政清明,御前之人说是想在宫中给个位份不高的嫔妃使点手段也不是难事。
是以这一点姑且不与她多作争辩,但头一句……
皇帝双眼微眯,隐显不悦:“为个茶水就怕朕罚你?朕有那么喜怒无常么?”
话音初落,见始终低垂着首的席兰薇轻抬了头,清澈的眸色很快地从他面上扫过,遂又低下头去。
那对明眸虽是清清亮亮的,让他有那么一刹那似乎什么心事都没了、积在心中的烦闷被荡了个干净,但在回味间很快察觉了那细枝末梢的戏谑意味,顿时又是面色一黯。
——又让她将了一军。他怎么忘了先前杖责五十的事,那不是足够让她觉得他喜怒无常了么?
沉下心来,霍祁懊恼了短短一瞬,索性挑明了,一字一顿地道:“那事不算,朕当时没真打算罚你——若不然,事后也不必禁杜氏的足了。”
席兰薇点点头,一脸的了然,却让他有点语塞。
霍祁愈发觉得好像碰上个让自己没辙的人,心底从头回召见她时就有的那一点点心思也逐渐蔓延开来,不再只是眼前不时地浮现她的一抹欣喜,似乎连同较劲、挫败搅在了一起,迫得他跟孩童赌气似的,非得今天把她震住。
“好,就算这两句解释都说得通。”皇帝轻缓一笑,冷涔涔的面容好似覆了一层薄霜。倏尔伸出手去,猝不及防地轻挑起席兰薇的下颌。隔着案桌,他神色清淡地凝视着她,“但就算说得通也无妨,朕还偏就对你上心了,如何?”
席兰薇明显一僵。因被他捏着下颌而不得不与他对视的双眼惊得彻底移不开来。
霍祁欣赏了一会儿她的错愕,心满意足地松了手,吹了吹杏仁茶袅袅飘起的热气,饮下一口:“许你再养一个月的伤,下月今日,来宣室殿。”
九月十六日……
建恒二年九月十六日……
席兰薇早就数算这个日子许久了,却没想到让自己撞上。
为妃 第13章 再现
芈恬1接了信,便在八月二十日入宫面圣了——面圣就是个幌子,实则是要见席兰薇。
虽已嫁作禁军都尉府指挥使夫人逾半年,芈恬见了这幼时旧友还是一贯的随意。草草地向席兰薇一福,开口便是一句:“听闻你在宫里过得不济。”
“……”到云宜阁门口去迎她的席兰薇登时想把她推出去,怒意分明地瞪了她一眼,便没好气地牵了她的手往里走。
落了座,芈恬向前凑了凑:“说吧,什么事非让我跑一趟,还得是打着来拜见表哥的名头?”
席兰薇摇摇头,含着笑写说:“这倒没别的意思,让你先拜见陛下‘顺道’来看我,省得太惹眼呗。”
哦……
于是芈恬又道:“那到底什么事非让我跑一趟?”
“跟你打听些事。”席兰薇写罢,将宣纸连同毡子一并往前推了一推,见芈恬点头,复又继续写,“三年前,先帝在时的最后一次家人子采择,你同尚仪女官一同教习家人子礼数来着,是不是?”
芈恬点头:“是啊……怎么了?”
席兰薇抿笑:“彼时你我都年轻气盛,我听说你好奇,最爱听些宫中秘事,对赐入潜邸的几个家人子很是打听了一番。”
“你……”芈恬看她搁笔就红了脸,“我那是闲得无事可作才去当故事打听,提这个干什么?”
“我要听杜氏和卫氏的事。”席兰薇写得简练。
杜氏自是指同住一宫的杜才人,卫氏是那日在舒颜宫寒暄了两句的泠姬。芈恬怔了一怔:“怎么了?”
席兰薇又写:“她二人有甚旧怨?尽管说给我听。”
芈恬虽是不解席兰薇为何打听这些,还是细细回忆着、把自己打听到的皆说给她了。实际也只是些上不得大台面的传言罢了,莫说宫里,就是当年的太子府里也没几个人当回事。
那是在几位家人子入府之初,都是奉仪的位子,谁都想压旁人一头,纵使太子无甚表示也都想着争宠。
卫氏的那一副好嗓子帮了她大忙,几人里她是最出挑的,很快就晋了位份。加之本身也聪颖贤惠,连先帝先后都颇为喜欢,后来还是先后开的口,封她做了良娣。
太子尚未大婚,府中张、卫两个良娣已是最高,一时风光无限。而后……
卫氏更是先张氏一步有了身孕,却在怀孕五个月时莫名其妙地小产。太子严查过、连宫里也查过,查不出个所以然。而暗地里,听闻是与卫氏一贯交好的杜氏害了她的孩子……
宫正司都查不出的事,卫氏大约也只是存个疑影罢了,但就是这么个疑影也足以让她容不得杜氏有子——那次小产,她失了的不仅是一个孩子,更是永久的生育能力。也因为这个,她即便位至太子良娣,入宫后也封不得高位——昔年的张良娣已是执掌凤印的景妃,而在杜氏降位前,泠姬甚至比杜氏还要低上半品。
怨与恨一点点积攒着,没有人能诉上一诉,更没人能开解她,无怪她一定容不下。
也就无怪杜氏那般惧她。
“有趣。”席兰薇写了这么两个字算是对这轶事的评价,心里则细细思量着近来的事。
她猜对了,杜氏暗地里投靠了景妃。这是在那日杜氏要禁她足的时候她才察觉的。
那时是早晨,晨省刚毕,宫嫔们该是还没有时间去其他地方,杜氏的袖口上却粘了两缕细细的白色。那白色虽细却扎眼,让席兰薇很快想到了景妃身边的侍女佩环。
佩环的衣衫上就常粘着这种细细的白色,那是因为景妃养了一只白猫,宫人帮她抱着,总难免会粘上掉落的白毛。
而杜氏……
早上新着的衣服上粘了这个、去景妃处问安又没有耽搁,总不能是去驯兽司转了一圈。只能是她在众人晨省前就已拜见过景妃了,但为掩人耳目,又从正门绕进去见了个礼罢了。
哦……她自然要先去拜见景妃,是去道谢。
前一日,是景妃的母亲帮她解了禁足呢。
但是泠姬……
席兰薇想及此,缓了缓气息,觉得还是有一环扣不上。
她觉得那日泠姬来同她“寒暄”并不是个巧合,为的就是让杜氏看到、让杜氏以为自己把她有孕的事告诉泠姬了,原因大约是为了让杜氏乱阵脚。
但是……这说不通。
泠姬和景妃素来是交好的,从太子府到宫里。不仅是交好,杜氏有孕的事大抵也是景妃透给她的,她就是再恨杜氏,也不该这么忤景妃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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