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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纯洁匕首
此刻听着老人问话,心中又是不愿欺骗白诚轩,只得开口道:“伯伯,我曾在稷下之中见的如此一语。‘山川王气歇,黍离歌不停,三教薪火传六合,天地终有后来人’,你说这会不会和谢厌兵前辈所言的灾劫有关?”而这一句话正是梦中儒圣临去之时所说,如此一来也称不得是说谎。
白诚轩沉吟道:“儒门中人历来最是好言一个‘黍离之悲’,不过这后面‘三教薪火传六合,天地终有后来人’又显得和道门、释宗有关,敢用薪火传六合、后来人这等言语,只怕此言来历非是简单。想来必是儒门之中的鸿儒、大能之辈。”只听白诚轩喃喃念叨着‘山川王气歇,黍离歌不停’,续道:“能有如此之语显然是意有所指,倒是和谢厌兵所言大有相似之处。”
老人如此之说沈彦尘也是不由咋舌,实是料不到老人只凭着寥寥数语,竟是推测的如此精准,却听老人借着前言续道:“谢厌兵这话说完,李鸣珂也是不敢开口,数年相处李鸣珂定也晓得谢厌兵非是会说诳言之人,一侧宇不凡倒是开口道‘厌兵,那…那为何你不明说,何以要私藏那‘传国玉玺’,你若明言其中曲折。’,到底宇不凡也不是凡俗之人,立时便是看出其中关键,续道‘莫非…莫非,我虽是听你曾偶提及祸劫,可真是未曾想到所说之事竟会是和那方‘传国玉玺’有关,若你早早明言…何止彼此生出这等误会。”
沈彦尘还未开口,便听白诚轩冷笑一声,道:“哼!宇不凡这话刚一说出,谢厌兵便是练练摇头,言道‘便到了此时,不凡你还要有如此个言语么,勿再多言了,你既早早算计于我,何必有说这等释词,你再多言倒是让我更加轻看于你。’你我‘龙翔凤翥’齐名已久,你既晓得以道门上清的‘真言咒缚’克制我武道击技,我如何窥不出你在儒门鸿儒之后的些微隐秘。不过你非是不智之人,更不是个大奸大恶之辈,纵是有些私心,可自我去后,能为千万黎民谋一个短暂安歇的也只有你。谢厌兵说到这也终于是压服不住身上的伤患,更何况那‘沆瀣之毒’更是剧烈无比,便听谢厌兵道‘厌兵天命至此也难强求。临去之时,我有言相赠’。”
白诚轩于此时也是话语一停,沈彦尘心知只怕接下来说的便是谢厌兵的遗言了。稀世的智囊、不世的武者,沈彦尘也是不由得收紧自己的呼吸,生怕错漏了接下来老人的言语。朝着老人看去,沈彦尘便见白诚轩的眉是皱着的,只听白诚轩沉声而吟。
三垣持戈,天柱为倾。
四野余烬,终复归燃。
五剑掠影,刃逐尘寰。
六弦争音,孰能为先。
龙图列阵,凤篆朱批。
韦编断续,山河永寂。
皇天眷命,帝女开疆。
白诚轩说的是不急不缓,待至言语终了,老人开:“彦尘,你可想起『九龙蔽渊』之中伯伯给你说起的那个神秘的奇女子,还有她那品评天下男子的《兰台谱》?”
沈彦尘点头道:“那时伯伯还说,当年得见《兰台谱》,曾于其中更见另有文字,——云烟启龙图,汗青录丹心。黄泉埋戈甲,兰台批天下。纤尘聆梵音,欹案观道藏。四舆开匣扉,春秋成废垒。”当沈彦尘将这诗文读出之后,再想起方才白诚轩口中所说。两两印证之下,不由得惊呼一声,道:“伯伯,这一前一后两手诗文彼此间竟是大有干系啊!”
白诚轩点头道:“伯伯幼年得以听见谢厌兵不凡风采,心中便也是想知他临终所言到底意指何处。思前想后,只觉谢厌兵那其中一句‘山河永寂’怕是应在‘文昌侯’所建『永寂宫』之上,是以当年听得《黄泉谱》出世,才在『避风塘』之上大打出手,孰料『避风塘』古墓之中仍是未曾得见《黄泉谱》下落,可后来机缘巧合却是得窥《兰台谱》上所载诗文。因此也更加认定,谢厌兵寻崔氏一门补全‘传国玉玺’,并以事成之后门第显贵诱之,实则是‘传国玉玺’和『永寂宫』必有牵连,甚至玉玺之上便有『永寂宫』的线索,而谢厌兵也必然是知晓我们这‘五姓’原是个‘闾左之望’,乃是出身久侍离朝皇室仆役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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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 第十四章 自丧兵解,人间何事不堪哀
白诚轩说话的声音低沉非常,其中更是带出一种冷漠的自嘲,说起来白诚轩对于原本‘四姓五望’的出身是没什么留恋的。可待其年老、思及幼年,纵是再如何说一个没有归属感,可血脉之姓本就深植血骨之中,岂是一言能蔽之。
便听白诚轩道:“谢厌兵说完这些话,也算是走到他生命的尽头了。最后只听他长叹一声,举头看着方才一剑激刺的天空,那是夜色中的天降瑞光、祥云翻涌之处,或许那天之异象也是谢厌兵的性命征兆。一时间那湖上三人谁也不再做声,然后瞧见谢厌兵的身体也散出洁白的光,那光是一点、一点的跃动像是天河星耀,最后将谢厌兵的整个身子都包裹了起来,这光像是紧紧的吸附在谢厌兵的身体上,又像是原本便是自谢厌兵身体之中散发而出。渐渐的在这洁白的光芒之中,谢厌兵的身形是越来越模糊。可那时我却是觉着他临去之时仍是回头瞧了一眼我们惊惧不已的‘五姓’之人。那声音虽是飘渺、隐约,便在倒了那时谢厌兵仍是想为我们‘五姓’之人求一个活路,只听他道‘不凡、鸣珂你们既然有开国启祚之心,那便为今日此地的‘五姓’之人留条活路,霸业勋功之成岂在多杀生灵,你既有雄霸之心,就该有容人之两…在不久的的都将,世人才将见证真正的命运,…也许,在那时…所见证的也是神州九陆的命运。’这也算是谢厌兵最后的遗言了,只见那全身绽耀的光像是盛开的白灿之花,而谢厌兵的身体慢慢的消解开来,竟是化为一缕一缕的白光朝着天空而去。”
古往今来论及登仙之说,最著名的莫过于帝轩辕乘龙飞升之说。而今听到白诚轩言谢厌兵逝去之时的情形,沈彦尘也是讶异非常,忙问道:“伯伯,这了是传说武道极境之中的的羽化登仙?”
白诚轩道: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此语虽是盛传已久,可从无人亲眼见证,而谢厌兵离世之景非是‘羽化登仙’而是‘自丧兵解’,或许这也和他修的‘无剑之剑’有关,取剑于无、终归于无。”
沈彦尘听的有些愣住,这些‘玄虚’之道,他虽是也有心学究,可其中皆是虚虚实实之说,不若寻常武道的直来直往,白诚轩这么一说沈彦尘自己也只能大概。以少年如今的见识,他虽然算的上是渐入武道门庭,可也是知道武道之广、微曲之深,有非时单单只落在‘武’一字之上,沈彦尘是早听过这‘以武窥道,以道衍武’的说法,也曾听过武道后境渐至玄虚之间。是以,世间的能者也不都是以武出,也有修习文论、养心性得成之人,而这乃是人的真正‘己身之道’。
想到此处,关于这些自己还未涉及的境界,沈彦尘心中之能是遥想、测度,心里也知谢厌兵的‘自丧兵解’印证的也是他的‘己身之道’,如他那世所难剑的‘无剑之剑’一般,最后陨身于己道之中。化成归无,也算是得以和天地自然同在。如此一想,沈彦尘心中也觉舒坦几分。
只是想到那句‘在那时…所见证的也是神州九陆的命运’、想到梦里所见的‘龙’,想着那些文辞之间的类同处,沈彦尘像是在这‘荒诞谬说’之中看到潜藏和牵系,那就像是一条黑色丝线,它远于亘古之世,中间又贯穿于上古帝王、诸子圣贤的年代,到后来已然延续至今,它潜隐、蛰伏,多为世人多不知,可又有世之高人无时无刻不注视着它,
是否,它其实就是所谓的——命运!
就在此时,听白诚轩道:“那白色的光辉是如缕如丝的朝着天际飘散,谢厌兵的身形也便如流萤飘逸般消散。像是一缕风在吹散烟霞,又想是一缕光渐渐逝隐。那时只怕非是我,只怕场中得见之人心中都是生出一种的虔诚来。知谢厌兵已然是逝去,宇不凡也是快步上前,可最后抓住的也只有谢厌兵那染血的白衣。当最后一缕光离散之时,隐约之间却是有听见谢厌兵的声音。那是中细微至不可闻,却又是清晰的无以复加,像是飘兮渺兮的天地遗音,可那分明像是谢厌兵的声音。
……
浮生如此几沉吟,何必此日叹古今。着云衣,辟天扉,人间何事不堪哀?
心高自以天河浅,秾华沉浮似梦中。烬中火,一夕燃,试问谁能补天裂?
……
“待到最后,在谢厌兵曾挥剑斩天出,有一道极耀眼的光芒绽放,就像是天穹之上的极烈之光,这光上承天穹、下接地舆,也就只是那么一瞬之后,然后又复归黯灭之中,可也惊动起天雷无数、地脉隆动,一湖之水涌动不止,卷扬数丈高浪,最后骤然一顿,一切又复归于平静。伯伯若非是亲眼所见,只怕光凭此说也是不信,看着方才还是激斗的湖面,其上只剩下宇不凡、李鸣珂两人,若不是瞧着宇不凡手里那染血的白衣,便是那时我也得怀疑,是否真有过谢厌兵这个人,方才所见可是一场梦境虚影。”
白诚轩抬起头深深的一个呼吸,此时两人皆是在客栈屋舍之中,可白诚轩抬头一望似是又看到当年的奇异场景。至此时,白诚轩一生交手敌人何止百千,即便是如此的名动天下数十载,但思及谢厌兵仍是敬仰之情,幼年之是或许是仰慕谢厌兵的能为不凡和遗世独立。再至而今渐至年老,追忆起来谢厌兵‘自丧兵解’的场景,更是让白诚轩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仰之弥高。
当白诚轩的讲述到谢厌兵‘自丧兵解’,沈彦尘心里也觉着空落落的,以好人、坏人去区别谢厌兵、宇不凡、李鸣珂三人,沈彦尘不是不想,可前后观之此中之人又如何能使好、坏二字便能区分开来的,或许这便是应了谢厌兵那一句——人间何事不堪哀?
这时沈彦尘的心中泛起一个念头,似乎又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于老人的叙述之中。略一思索,是了…是那个‘传国玉玺’,“伯伯,那后来呢?…那个谢厌兵前辈让崔氏一门修补的‘传国玉玺’呢?…是不是最后宇不凡、李鸣珂两人带走了玉玺?”事事的因由可说都是起源于这‘传国玉玺’,沈彦尘一连三问,可其实真正问的也不过就是‘传国玉玺’的下落而已。
只见白诚轩摇头道:“谢厌兵死后宇不凡、李鸣珂二人便来到作坊之中,想来在此之前他们二人已经询问过‘五姓’之人‘传国玉玺’的下落,像是也没问出个结果。说来那日到了『暨城』崔家的皆是我们‘五姓’之中的翘楚、才俊,呃…可见宇不凡、李鸣珂二人来到,众人皆是连道无辜。那些人论起来可都算的上得是我的长辈,平日里也是有头有脸、颇有威仪的样子,可那时却有不少人跪地求饶、涕泪纵横,那时父亲将我抱在怀中,也是如旁人一般跪在地上,可我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处,竟是直勾勾的看着眼前两个人。还有宇不凡手上那为谢厌兵血色染红的白衣。”
沈彦尘想起白诚轩曾说他父亲乃是自裁于『暨城』崔家,因此听到这也是不敢插话。
只听白诚轩继续道:“作坊之中我们‘五姓’之人大人们尽皆俯身在地,偏偏是我年幼无知,虽是被俯身在地的父亲抱着身子,可我竟是伸手朝着宇不凡手上谢厌兵的血衣抓取,李鸣珂见状是冷哼一声,父亲急忙将我护在身下,好半晌才听李鸣珂道‘以着厌兵临去的言语,我也不想杀你们,可今日之事实难为外人所知。’。他这话一出,‘五姓’之中我那些叔叔伯伯、长辈们便是不住立誓做保。那时或许宇不凡是有不杀众人之心,可他也深知李鸣珂所言皆是事实。最后只听李鸣珂道‘今日之事定是不能外传,而你们‘五姓’之人私藏‘传国玉玺’之事,此时已是风传天下,便是今日我放你们,可天下觊觎玉玺之人皆是虎狼之辈。为着玉玺下落你们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若你们肯自裁于此,今日所见必不传于外,而我李鸣珂也会一力保全你们‘五姓’族裔安危,不使你们‘五姓’临万劫不复之境。’”
这时沈彦尘在老人的脸上看到苦笑,老人续道:“李鸣珂也算是世之枭雄,他也是看出宇不凡神色之间的犹豫,因此才说出此等法子,他话音一处跪在地上的‘五姓’之人皆是收了声,片刻之后又是听这些人叩头求饶,大难临头之时其实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可在众人的求饶声中,却听有一人道‘我死,你放了我儿子。’”
沈彦尘的眼睛是忽一红,泪水已然是溢了出来,他知道这人定是老人的父亲,而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为诸子百家围攻,却是死死护住自己的父亲。白诚轩言语停顿了好久,长叹一声道:“我的父亲…哎…!”
白诚轩一声‘哎’像是在埋怨,可沈彦尘听出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骄傲。
白诚轩似是不忍心再往下说,过了好半晌才听老人道:“我着父亲往日行事都是战战兢兢,便是在白氏一门之中也是性子懦弱,我甚至都是很少看到他大声说话。事后再想,我曾在阁楼之上见父亲和崔家之人吵架,或许对于参与修补‘传国玉玺’之事他本就不同意,只是拧不过族中其他人。父亲这话一出,李鸣珂便低头看了看我,道‘为你这份为父之心,我李鸣珂允了,但此子能不能活却要看他的天命。’
沈彦尘心中一耸,未料到李鸣珂在答应之后,又说出要看天命的话。
“这便是李鸣珂这等世之枭雄的心”,在谈及谢厌兵的时候,老人的言语之中带着的是仰慕之情,可此时言语之中有的是种沉重。只听老人道:“李鸣珂怕是也想不到父亲竟会以命换命,他心里实则是不想放场中众人生路。哪怕是年幼如我也是不愿,不过宇不凡在谢厌死后似有所,只是看着手中谢厌兵血衣,或许李鸣珂也是忌惮谢厌兵最后所言,他既不愿轻易放我性命,有不愿落下个赶尽杀绝的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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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天 第十五章 舐犊之情,水冷鸦鸣命未绝
白诚轩说道这嘴角也是不由得微微颤抖,灰白头发下的双眼渐自一闭,然后又慢慢睁开。似是不忍言说,可那日的情形又何曾止于不忍二字。白诚轩声名昭著久为人惧,素来便有份高傲的自持,只是这一刻,沈彦尘在老人的神情中似看到当日的情形,能于性命的生死关头言一句——‘我死,你放了我儿子’,这或许比不上谢厌兵那遗世独立的大气魄,可其中所蕴的那份亲情之系、父子之情却又是另外的一种壮怀。
只听苦笑一声,白诚轩道:“他这人啊!…便是那时年幼,我也知父亲是个颇为懦弱的人。我们白氏一姓久工文墨刊书之事,父亲可说是一身的文弱之气,或许他称的上是有些才气,可真是称不上有多大的能耐,何曾料到那时为我性命他竟自愿赴死。李鸣珂说完之后瞧了我一眼,道‘以我方才所言,这孩子本也是脱身不得,可念你有此慈父之心,这孩子的生死如何但由天定。’,李鸣珂说罢便将我从父亲怀里抱起,迈步朝着作坊之外。父亲也是急忙起身跟在李鸣珂后面。”
白诚轩叹了口气,也像是要理清自己的心绪,道:“李鸣珂也算是心思缜密,你道他想了个什么法子,他所说但由天定竟是将主意打在那湖水之上。『暨城』崔家制玉已久,作坊之中的器械多用水利催动,因此水面宽广看起来是湖,可湖水并不是不流动的死水,宅邸之中的水本是掘土引河水而成,哼…李鸣珂将我抱起之后,放在小舟之上。转头对我父亲道‘他之生死尽付于天地!’。…呃,父亲也是没什么别的办法,最后走过来喜爱我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勉强的笑着对我说说‘轩儿不怕、不怕’,最后也是眼睛泛红,直到父亲渐渐哭出声我才觉出了害怕,立时也是兀自的大哭起来,想从小舟之上下来,可李鸣珂将父亲拉起身来,一掌朝着我所在小舟拍出,一叶孤舟便顺水疾去,我趴在小舟之上又不敢乱动,只得朝着父亲大喊大叫,可到底是越行越远。”
好半晌,才听沈彦尘弱弱的道了声“伯伯”,在沈彦尘心里他想不出该说何等的言语去安慰老人,少年也明白以白诚轩久历世事的资历,实则不需要自己去安慰,可想一叶孤舟之上一个孩子嚎啕大哭的情形,沈彦尘的心还是仍不住一痛。
白诚轩低声道:“小舟是越行越远,我慢慢就看不到父亲和其他人的身影。也是模模糊糊之间,在那‘五姓’俯首在地的‘五姓’众人中,我竟是看到父亲缓缓的直起身子,远远的朝着我挥手。可渐渐也就在也看不到了。”
微微的仰起头,白诚轩缓缓的闭起眼,在老人的已生皱纹的眼角沈彦尘看到泪水,“小舟不知道飘了多久,我渐渐也是哭不动了。那时夜色已深,我趴在小船之上朝着两侧望去,所见的便是两岸葱葱郁郁的芦蒿,能听见的只有夜枭的凄厉嘶鸣。那时可是个乱世未定的局面,顺水飘摇竟是遇不到一个人家,我整个身子蜷伏小舟之中,也不记得到底过了三日、还是五日,饿了就喝河里的水,可最后真个是饿的气息奄奄。”
白诚轩的声音猛的一拔高,沉吟道:“或许真是老天不愿收了我的性命,只怕再有一半日我便要饿死。昏昏沉沉之间只听耳边有‘呱呱呱、哇哇哇’的嘶哑叫声,那时我已然是神智有些恍惚,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可饿到极处竟是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嘿…一口要下去只听得一声粗劣嘶哑的鸣叫,那血虽是腥臭,可其中的温热却是冰冷的河水远不能比。那腥臭的血顺着食肠而下,借着这股子温热,我终于是缓了神来。这是才发现嘴里咬着得乃是一只血淋淋的乌鸦!”
人常说‘乌鸦食死人’,一只乌鸦在落在小船之上聒噪不休,其实是以为那时的白诚轩已死,却没想到最后成为别人的腹中餐。该如何去想象这样的场景。——一个年级尚有的孩童,在饿的奄奄一息之时他一把抓住乌鸦,咬在乌鸦的脖颈间,不住的吸吮乌鸦的血,不只是饿的无以复加,更是贪图那腥臭血液之中的温热。
沈彦尘心中也是登时觉着一耸,沈彦尘是自幼失怙,因此常是以此为内心之中的的苦楚,听老人说道这心里便有种如针扎的疼。
白诚轩道:“最后乌鸦扑腾几下翅膀再也不动了,我已是缓过神来心中也晓得了害怕,一把将这死掉的乌鸦让了出去,可乌鸦挣扎时候零落的羽毛落下不少,我手掌之上又是血迹斑斑,不免沾了不少羽毛,我看着带血的手又是吓的哭了出来。这是却听有一个人道‘天生万物必经衰亡而见生死,你若不吃鸦,它便要吃你。而今你能活下去多赖这只乌鸦裹腹。你方才张口噬咬是饥不择食,为何事后又是显得如此害怕。’
沈彦尘也已是明白过来,这说话的应该是白城轩的师傅,也就是‘泉下三脉’之中‘埃土’一脉的上代宗主。
便听白诚轩道:“话音一落,便见不天空之上成群结队的乌鸦铺天盖地飞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就像是天空之上飘来浓密、硕大的乌云。‘呱呱、哇哇’嘶哑而鸣,可看着这等凄厉、惊怖的场景,我心里却是不知害怕,更是止住了自己的哭声,那时我心中想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在离开父亲数日之后,我终于是遇见了一个人,出声道‘救我,救救我’。至此以后我便跟在师傅身侧,我师傅便是‘泉下三脉’之中‘埃土’之主,他本名叫做张释之。不过那时江湖中人因他迅若飞鵺、飘忽如凫之能,也把他称作张鵺凫。师傅救下我之后,询问之下带我又返回『暨城』崔家,待回到那作坊之后已经是人去楼空,后来便欲带我回白氏老宅,却听我们这白、刘、姜、郑、四姓竟是一夜之中遭了屠戮之祸。”
沈彦尘语待愤怒,急忙道:“难道、难道最后李鸣珂、宇不凡竟仍是未放过你们‘五姓’中人?
白诚轩道:“这你到是错怪李鸣珂了,说来为对付谢厌兵,我们‘五姓’早早便是在李鸣珂的监视之中,那夜惨遭屠戮的不仅是我们‘五姓’族裔,其中更有李鸣珂所布不少暗探、兵卒,李鸣珂是早早便将崔家之人迁往他地,因此‘五姓’之中只有‘明珠无瑕玉门崔’得以保全,待后来胤国得立,崔氏众人也是被豢养『君临城』中,想来李鸣珂还是对当年事心有余悸。而另一面上师傅带着我诸方探寻,也是发现一夜之间屠戮‘五姓’的竟像是一人所为。”
沈彦尘惊声道:“一人,…这怎有可能!”
只听白诚轩道:“这惨遭屠戮的四姓之间,彼此地理相隔少说也有百里之地。一夜之间狂奔四地,更是杀人无算,便是今日的伯伯也不敢说自己能做的如此轻易,更是出手之后让后人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起初我还想着报仇雪恨,可毫无线索也就淡了这份心思。只不过跟在师傅许久,渐渐伯伯也是武道击技略有小成,便也想着刺杀李鸣珂,那时李鸣珂已经是开胤称帝,要杀他谈何容易,有次终于是给我逮着机会,但是以武道论我那时还真是比不上李鸣珂,最后幸得师傅出手相救。…师傅便言‘我要报仇须先胜得过他才有胜算’,因此我也就越发勤于武道击技之上。只是师傅本就是武道之中的好手,我要胜他非是一夕一朝之事。也是未曾料到开胤未至十年光景,正值壮年的李鸣珂却是暴毙南巡途中,我也渐渐收起了报仇之心。”
沈彦尘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伯伯,其实你也觉着自己的父亲并不懦弱,是不是。”
白诚轩沉吟不语。——事隔多年,如今自己也越见年老,可何曾能忘了那个朝着小舟之中自己挥手的父亲。如今去看的话,那日可说是白诚轩生命中的岔口,正是这个看似懦弱的父亲给了他生的契机。纵使狂傲,于自己的内心深处,真的说来白诚轩总觉着自己这一辈子都活在父亲的护卫之下。心高气傲如白诚轩,有何尝不也因此埋怨父亲那时的决定,而活着、活下去既是对父亲的回应,虽然那时自己不走父亲仍是不免一死,可自己活着就像是永远的亏欠这父亲。
就在这时,沈彦尘便见白诚轩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啊!…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颇为懦弱的人,可实则内心是坚毅的,他是个好父亲。”说着白诚轩便将手伸到袖口之中,随即拿出一个布做的颇有旧色的物件来,然后朝着沈彦尘递了过去。沈彦尘拿在手中,看了会方才认出这是个香囊,不过上面的丝布已然是褪色,也嗅不到香囊上面的香味,便听白诚轩道:“这香囊虽然破旧,可自小便带在我身上,伯伯久历江湖搏杀。虽有薄名在外,可也真说得上是身无长物,这香囊也算是伯伯真赠予你的个物件,你且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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