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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归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钟晓生
苏既明问道:“你们……族中的那圣物,是不是真有令人延年益寿的功效?”
羲武颔首。
“那,能不能把它带到中原来?中原有那么多人,你们的圣物可以救治更多的人,你们的族人到了中原,也可以见识更多……”要皇帝放弃对长生的追求,苏既明自觉没有可能,但此事未必就要上升到大动干戈的程度,若是乌蛮族能自愿献上令皇帝长寿的宝物,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可是羲武却道:“我族圣物,不可离岛。”
苏既明不解:“为什么?”
羲武缓缓摇头:“具体原因,我并不知晓。然而根据祖上记载,我族圣物是一道镇灾封印,一旦离开圣泉,天下大乱。”
苏既明不可思议道:“这……还有这种事!”
羲武道:“圣物赋予我族人长生、健康的力量,便是为了令我族人有能力守护它。一旦我族人远离圣物,便会失去力量,变得衰弱。”
苏既明讶然。难怪羲武说到了惠州以后他的能力比在儋州时衰微了许多,说他不能去京城。如果羲武说的都是真的,那所谓的圣物是一道封印,封印灾祸的时候同时也封印了乌蛮族人,令他们世世代代都只能留在那小岛上守护。
苏既明突然有一种冲动,取出那神秘的圣物,看看它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凭什么要将一族人永生永世地困在那里?什么天下大乱,说不定根本只是危言耸听!
他忍不住道:“你们……便不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羲武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
苏既明失笑:“为了守护而活着,不能离开,不能做更多的事?”假若他被那玩意儿困在岛上,他一定会生不如死,来个玉石俱焚的!
羲武又露出了那种安宁平和的表情:“我所守护的,不仅是圣物,还有我的族人,还有,”他看了苏既明一眼,“我想守护的人。我们生活富足安康,缘何不甘?”
苏既明一时失语。是的,乌蛮族的生活就像是书中所描绘的世外桃源那般,有良田美池,人们怡然自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诡计,岁月安详。从他们身上,苏既明看不到半点不甘心和不知足,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故土来中原呢?中原固然有更大的世界,却也危险丛生。
而苏既明之所以拼了命也要回来,不肯留在那世外桃源,只因不甘心三字。他不甘心自己满腹诗书无处可用;他不甘心本该大有作为的人生就此埋没;他不甘心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真的见到了他的落魄……他就是不甘心自己的人生与他曾经的理想偏离得不可以道里计!然而他终究不明白,这世上万般事,最忌的就是“不甘心”三个字。
到了此刻,他依旧是不甘心地逼问着:“乌蛮族中,便没有一个想要离开的人吗?”
羲武垂眸,过了一会儿,道:“有,我的弟弟。”
“你有弟弟?!”苏既明大惊。他在乌蛮族一年有余,从来没听说过羲武还有个弟弟。“是谁?我见过吗?”
羲武摇头:“死了。”





天涯归处 第二十二章
苏既明没想到唯一一个曾有离岛志向的人竟是羲武的弟弟,并且已经死了。这让他感到尴尬,不好意思再向羲武打听更多关于他逝世的亲人的事,便暂时揭过了这个话题。
至于魏琼提过的攻打乌蛮族的意向,苏既明想过提醒羲武注意,可是考虑之后,还是没有说——以羲武直来直去的性子,若他说了,只怕羲武会立刻找去杀了魏琼。若他杀不成魏琼,则有可能被把守森严的侍卫们反杀。无论哪一种结果,苏既明都不愿看到。
如今他既然已把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他又陷入了一个新的两难的境地。乌蛮族人既然以守护者自诩,他们定然宁死不肯交出能够延年益寿的圣物,或许圣物也真有不能离岛的原因。天子的性命固然宝贵,可若是为此付出成千上万条人命,苏既明亦无法说服自己。眼下两边状况都清楚的,就只有他一个人,等他养好伤回去,他或许有办法唬住魏琼,以此保全乌蛮人与乌蛮族圣物。可他若真的那么做了,他又成了不忠君的臣子……
羲武将药涂在苏既明的伤口上,苏既明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总算把神智拉了回来。
羲武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既明,似乎想知道他在想什么。苏既明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上完药之后,羲武又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料将苏既明的伤口裹住。随后他才不在意地抹了抹自己手心上的伤口。
苏既明这才注意到,除了方才割伤的一道长长的口子之外,羲武的掌心里另有一道还算新鲜的伤口,想必便是昨日为他上药时弄的了。以血入药,以伤养伤,这份心意让苏既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微微疼了一下。
羲武的药很有效,一天过后,苏既明伤口溃烂的情况便好了许多,只是他伤得太深,即使有羲武的血为他疗伤,这样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好不全。为了防止伤口再次裂开,苏既明躺在床上不敢下地。羲武带苏既明来的地方是一处郊外的小屋,大约是猎户的临时住处。苏既明不知道羲武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屋里虽有寝具和一些打猎的工具,却连一本书都没有,苏既明躺在床上养伤,什么都不能做,羲武又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蛋,把苏既明闲得只能嘬牙花儿。
到了傍晚,羲武要出门,苏既明猜测他是要去弄吃的回来,叫住了他:“你把衣服换了吧。”羲武这一身乌蛮祭司的服饰太过打眼,现在官府正在四处通缉他,穿着这身衣服出去未免太招摇过市了。
羲武便在屋子里翻找起来,还真在柜子里找出了一套猎户的短打装来。他将衣服换上,走到苏既明面前,张开双臂向苏既明展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询问:“好……好看吗?”
苏既明从没见过羲武穿成这样。羲武的祭司袍,圣洁而又禁欲,将他完美的身材完全遮掩住,风情不现。而当他穿上猎户装,一件兽皮背心和短打麻裤,露出修长结实的胳膊和腿,还有胸口一片蜜色的肌肤,让苏既明的喉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着,想起许多个夜晚羲武是如何用那双有力的胳膊箍着他的腰,结实的腹部是如何挺动……他的脸竟情不自禁地烧了起来。
羲武担心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发热?”
苏既明侧头躲开他的手:“没、没有。你去吧。”
羲武却没有走,执着地问道:“好看?”
苏既明好气又好笑,没想到羲武也会在意这个,只得道:“好看。”
羲武想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搜罗词汇,接着竟然又问了个得寸进尺的问题:“喜……欢?”
苏既明:“……”
羲武见苏既明迟迟不答,纳闷道:“我……不对?”
苏既明嘴角抽了抽:“你会说的汉语还挺多的。”
大概是脱去了祭司服,就少了那一份端庄,此刻的羲武看起来竟显得有几分无辜,似乎并不明白喜欢这个词有什么深意,只是寻常地问他这样穿着有无不妥。苏既明不答他就一直等下去,比起耗耐心苏既明还真耗不过他,只好含糊地道:“挺好的,你快去吧。”
羲武极浅地笑了笑:“我……也……喜欢……你。”
苏既明扭头,默念道:扮猪吃老虎!
好在羲武没有再纠结下去,这便出门去了。比昨天采摘瓜果用的时间更久,久到苏既明有些担心羲武迷了路或是遇到了追兵,羲武终于回来了。
除了食物之外,他竟然还带回了让苏既明眼前一亮的东西——是一摞书!
书对于闲得快要长毛的苏既明而言简直跟救命稻草一样,他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弄到的?没有被人发现吧?”
羲武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珍珠,示意他是用这个换来的。乌蛮人自然没有汉人的钱币,但那里盛产玳瑁、珍珠、砗磲等珠宝,羲武随便从他的权杖上抠一颗珠子下来就是大价钱。虽说用珍珠换几本旧书有些铺张浪费,但是对于此刻的苏既明而言,再出十倍的价钱他也舍得换。
羲武将书放到苏既明的床头,苏既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多谢你……”
这便是羲武的贴心之处,什么也不说,却默默关注着他的需求,不动声色地满足。也从来不会邀功,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昔日在海南岛时苏既明对于这种体贴尚无多大感受,因为那是在羲武的地盘上,有些事他以为羲武只是信手拈来,体会不到那份用心。然而此刻羲武的体贴入微让他真的很难不感动。
羲武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便转身弄食物去了。
苏既明拿起羲武弄来的书看。羲武虽会说一些汉语,却不大认识汉字,买书的时候也不挑,大约拿了一摞就走,这里的书参差不齐,有小儿初学用的三字经,有书生小姐的章回小说,有文人随笔,还有一些图本。苏既明随手抽了一本小说看起来。
他才看了一个章回,羲武便把食物送过来了。他弄了些面点和果蔬,切成小瓣端到苏既明的面前,随即坐到床上。
苏既明不解道:“你做什么?”
羲武慢慢扶起苏既明,然后自己在他身后坐下,双手从他腰侧穿过,呈环抱的姿态,接过了他手里的书:“我也看。”
苏既明这才明白羲武要跟他一起看书。这样亲密的姿态让苏既明有些心慌,想要挣开,羲武却只把他圈得更紧,下颌抵在他的肩窝里,说话时喷吐的热气就从他耳边滑过:“别动,伤口会裂。”
苏既明气恼道:“别这样抱着我。”
羲武拿了一片馒头片喂给他:“让你靠着,你不能用力。”
苏既明一愣。羲武说的也是实话,如果没有一个靠背支撑他,以他的伤情无法用力坐正身体,而躺着看书又遮住了光源太过伤眼,这样的姿势倒是正好的。羲武给的这个理由好像是为了体恤他,可实际上的用心……苏既明很想把贴在自己背上的一根棍状物体给切掉!




天涯归处 第二十三章
羲武把馒头片递到苏既明嘴边,苏既明下意识便咬住了,随即又觉得这一幕十分古怪,羲武好像在喂食宠物一般哄着他,想要抗议,嘴里叼着东西,又说不出话来。
好容易把馒头咽下去了,羲武没给他抱怨的机会,指着书上的字汉道:“这是什么字?”
这样的场景对于苏既明而言并不陌生,在儋州的时候,他无事可做时便会呆在屋子里看书,羲武在外办完事回来,他沉浸于书中的世界不愿抬头,羲武便走过来从背后抱着他,陪他一起看。羲武很沉默,不会打扰他,他伊始会觉得不自在,习惯之后,便能把羲武视为坐垫靠背一类的存在,常常这样平静的一天就过去了。有时看到感慨处,他便会提笔做些记录,羲武也不会打断他的思路,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直到他写完,羲武才会问他写了些什么。
往昔的一幕幕在苏既明眼前飞过,许多他以为只是寻常的日子却其实已在他心中打下烙印,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无所谓的。
羲武见苏既明迟迟不答,又问了一遍:“这个字……”
苏既明哪里不知道羲武如今的这一举一动是在用温水煮他这只青蛙呢?扮猪吃老虎,温水煮青蛙,这都是羲武所擅长的,在儋州的那一年中,他就是这么一步步被攻陷了领地,以至于他在某一段时间里真的想过或许就这样过上一辈子了,直到重新与汉人搭上线,才又唤起了他心底不甘心的那一口气。
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所以在离岛的那一刻,他已经为自己的不甘心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羲武,放弃了乌蛮这个世外桃源,决定回归尔虞我诈的朝廷。他不想再被拖回去重新抉择一次!
羲武侧过头,温热的唇不知有意无意从苏既明的脸颊上划过,磁性的声音温柔地响起:“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苏既明哆嗦了一下!他骤然间像被点着的油桶似的炸了,猛地从羲武怀里挣脱出来!羲武吓了一跳,本打算像方才一样压着不让他动,没想到苏既明十分决绝,即使撕裂了伤口也在所不惜。
羲武一见苏既明伤口裂开,赶紧放开了他。
苏既明激动地缩到一旁,捂着自己的伤口:“为什么还要这样,我说了那么多,你都听不懂吗!”
羲武的眼神有些阴郁。
“你走吧,回儋州去啊,我不要你守护!”
眼看苏既明胸口的布又被血染红,羲武双眉紧锁,突然霸道地抓住苏既明的双手将他压在床上,令他不得动弹。苏既明还想挣扎,可是这一次羲武动用了力量,一种无形的压力包裹着苏既明,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我要治好你的伤。”
“中原也有大夫,会有人帮我治伤!”
“我也会疼!”
苏既明很少见到羲武这么生气的样子,羲武抓起苏既明的手摁倒自己的心口,那里正对应着苏既明受伤的地方。羲武捏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按了按,眉头皱得更用力了,从他的脸上能窥得一丝隐忍的痛苦。
苏既明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因为情蛊的作用,他受了伤,羲武对应的地方也会觉得疼?他以为那种所谓的感知他的伤情病痛就只是一种不痛不痒的感知,可既然他死了羲武也活不成,那么他的伤病羲武会陪他一起承担也在情理之中了。
苏既明渐渐停止了挣扎。
所以……羲武必须要亲眼看着他的伤势痊愈么?他以血入药,为了让苏既明快点好起来,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再继续承受痛苦?
“我的伤,会牵连你?”
“是。”
苏既明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咬了咬嘴唇,突然问道:“我伤好之后,你会回儋州去吗?”
羲武眉头微微动了动,点头:“下月羲飘成亲。”在乌蛮族,成亲生子成人等仪式都需要祭司主持,而羲飘自己也是祭司,那他的婚礼自然要大祭司羲武来主持。
“你不骗人?”
羲武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不会骗人。”
苏既明沉默了。的确,乌蛮族的人都很单纯,他们从来都不骗人,羲武也没有骗过他一次。苏既明咬着嘴唇,良久后,低声道:“你放开我吧,我不动。”
羲武这才松开苏既明。
伤口裂了后,羲武又重新为苏既明上药。他又一次割破掌心的时候,苏既明转过头去不忍看。刚才羲武压制他的时候,他极难得的感觉到了来自羲武的压迫。羲武真的是个非常强大男人,他能够随心所欲地对自己做任何事,只是他选择了温柔。
上完药、两人吃罢东西后,羲武竟然又一次重复了方才的动作,从背后环抱住苏既明,和他一起看书。仿佛刚才的争执和尴尬都不曾发生过。
“这……字?”
苏既明心情复杂,为羲武的脸皮之厚折服:“你这人……”
然而想到羲武也在承受着被他牵连的苦楚,想到羲武没多久就会离开——即便不为羲飘,然而受到那圣物的牵制,羲武也是必然会回儋州去的——苏既明便没有再挣扎了。他并不是反感羲武的亲近,也不是害怕羲武,而是害怕他自己会有所动摇。然而毕竟时日无多,便……随他去吧。
苏既明无声叹气:“胡。这字念胡。胡成,是这故事里书生的名字。”
羲武认得的汉字很少,他让苏既明教他看书,一开始几乎每个字都要问,然而他记性好,学过一遍的字第二遍看就认得了,有些不认得的连蒙带猜也能明白。因此头几页书看得很费力,等看罢两个章回,羲武就很少开口提问了。
这本小说的故事乃是很寻常的套路,一个落魄书生遇见了温柔美丽的大户小姐,小姐对他一见钟情,情愿与他私奔,为这书生洗手作羹汤。好好的佳人,过了几年苦日子,被年月磨砺成了一个黄脸婆,而书生则终于高中,意气奋发,还被天子的女儿看中,要招去做驸马。
羲武问道:“驸马……是什么?”
苏既明解释道:“就是公主的丈夫。”
羲武微微摇了摇头:“胡成不是已娶妻了么?”
苏既明不知该怎么解释,又跟他一起看下去。这胡成实在是个负心汉,当日娶回结发妻子的时候发过誓一生一世与她只一双人,夫妻两人荣俱荣、俱损,绝不相负。然而得了公主的青睐之后,他又觉妻子早已不是当日大家闺秀模样,成了俗不可耐的市井妇人。对比年轻美貌的公主及公主能带给他的飞黄腾达,胡成心里已有了计较。然而大抵是写书之人不想让这书生太过龌龊,还为他寻了个由头,说是公主死活非他不嫁,皇帝宝贝女儿,亦逼着要给他赐婚。胡成欲拒还迎,明明占全了好处,却又显得是迫于无奈,一纸休书寄回去,要休了发妻。
羲武又问道:“休书是什么?”
苏既明只好再向他解释。听到此处,羲武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对于这样的故事发展十分不满。
故事再往下说,那原配妻子亦是个忠烈女子,收到休书后一口气如何能平,便赶到京城,在书生与公主成亲当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死明志。
看完这一页,苏既明用胳膊肘碰了碰羲武,示意他翻页,然而羲武却不往下翻了。
羲武不解地问道:“他为什么要休妻?”
苏既明道:“按照写书人的意思,是因为皇帝逼着他娶公主。”
羲武更是大为困惑:“他们为什么不杀了皇帝?”
苏既明还是头一次听羲武有这么多的问题,然而问题又让他觉得很荒谬:“身为人臣,如何能弑君?弑君,那是乱臣贼子所为!”
羲武似懂非懂。
“人臣之道,在于忠君,辅佐贤君,为国出力。若是君王有亏,为臣者不能陷君王于不义,应该直言相谏。君王昏庸,便以死相谏。那胡成会如此顺从,只因他自己也是个负心薄幸之人!然而到底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得大逆不道些,天子手中权势滔天,谁又能与天子过不去呢?且不论道义和操行,但凡识趣的,也不会自寻苦恼了。”苏既明便是吃够了不识趣的苦,才会遭到贬谪,吃尽苦头,因此不由引申出这般感慨。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也就是当着羲武的面,苏既明才敢说,然而说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为了一本小说之言,竟与羲武谈论起这般严肃的话题。顿了顿,他嘲讽道,“这书上写的,不过是不知哪个愚蠢书生的意淫罢了,哪里会有瞎了眼的大家闺秀与公主哭天喊地要嫁给一个穷酸书生呢,不必当真。”
苏既明不想再往下看了,羲武将书合上,放到一边,很是忧心地看着苏既明:“你也是人臣。”
苏既明哑然失笑。乌蛮族人太单纯,只是看个故事,便入了戏,羲武竟担心起自己来。他正待嘲讽那胡成几句,然而心念一转,这却是极好的让羲武对他死心的机会,于是他狠了狠心,道:“是,我也是人臣,我忠于君,忠于朝廷,若有朝一日,朝廷要我与我的故人恩断义绝,兵戈相见,我亦在所不辞。”
羲武很用力地皱了下眉头,竟然很顺利地听懂了苏既明的意思:“故人,你是,说我?”
苏既明尽力是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最为凉薄:“是,我与这书中的胡成,是一样的人。我若是他,也会选择与他一般的做法。”
羲武沉默了。这一回他沉默了很久,随后默默扶着苏既明躺下,转身出去了。
苏既明的这一段话,让羲武是真的生气了。
往后的两天里,羲武除了给苏既明换药之外,几乎没再和苏既明说过话。他原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可是这回和往日不同,往日的他即便是沉默的,也是体贴温和的,可是这一回的他,对于苏既明是冷漠梳理的,这种冷让苏既明难受,却硬撑着不肯低头认错——反正,也没有以后了。
拜羲武的血所赐,苏既明的伤口长得很快,两三日后,下巴上的疤已十分淡了,而胸膛上深深的伤口亦长出了新的皮肉,虽还未愈合,但态势极好,照这样下去,怕不出三五日,也能结痂了。
伤情有了起色之后,苏既明便能自己下地慢慢走动。
清晨他扶着墙缓缓走出房间。他们所在的木屋四周是一片山林,柳绿花红,鸟语花香,曲径通幽。羲武坐在一棵柳树下,微微仰着头,晨曦的光芒透过斑驳的柳树枝叶打在的脸上,这一幕美好得如画一般。
一只雏鸟跌跌撞撞离巢飞行,然而它尚且掌握不好飞行的技巧,笨拙地偏离了预定的路线,朝着树枝撞了过去。羲武微微抬手,一股风骤然而生,柔和地托起那只雏鸟,将它送到一根树枝上落下。
雏鸟受了惊吓,叽叽喳喳拍打着翅膀,渐渐平静下来,从树枝上探出小脑袋,似乎明白是羲武帮助了它。它飞下来,落到羲武的胳膊上,好奇地打量着羲武,羲武轻轻摸了摸它稀疏的羽毛,双手将它托向高处:“飞吧。”
雏鸟拍打着翅膀再一次起飞,朝着林子深处去了。
苏既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有一瞬间想要成为那只雏鸟,可以飞去更高更远的地方,飞累摔落时,亦有一个温柔的人能够托住他。
羲武见苏既明出来,依旧是无话的,却起身进屋拿了药碗,准备为苏既明换药。
苏既明按住了他:“不必再放血了,我的伤已好多了。”
羲武突然眼神一紧,将苏既明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抗拒治疗惹恼了他,然而下一刻,羲武突然道:“有人来了。”
苏既明十分茫然,随着羲武走出屋子,只见山坡下林子里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走着,脚步声和喊声都已能听见。
“快搜!”
“苏大人?苏大人你在哪里?”
“小心点,说不定那乌蛮贼人也在!若是看见蛮子,立刻放箭杀了!”
苏既明大惊——是官府的官兵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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