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归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钟晓生
苏既明这样的伤,定然是不能坐马车颠簸的,苏砚叫人在院子里备了轿子,这才扶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苏既明出去坐轿。
几个下人扶着苏既明走到院子里,突听呀的一声尖叫,一名侍女惊恐地指着轿子大叫道:“你是什么人!怎么闯入这里的!”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名手执金蛇权杖、穿着蓝黑色长袍的男子站在轿边。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微风,吹得他长袍飒飒飘起,俊美的长相与古怪的打扮近于妖异。
下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全都看呆了,竟不知道他是人是神是妖。
苏既明愣在当场。他万万想不到,千躲万躲,竟还是躲不开,羲武竟然追到了这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羲武。那个乌蛮族的大祭司,那个强大得能够呼风唤雨的男人,短短的一段时日,已憔悴得如同被人抽走了神魂。是因为自己的垂死影响了他,又或是因为其他?
羲武来到这里之前,已将整个府邸走遍了,他在后院闯入了一间有数名官兵把守的房间,他以为他的天涯会在那里,然而在那个房间里他确实看到了一个重伤奄奄一息的男人,并不是天涯。虽然,他似乎听到人们管那个男人叫卜天。
羲武缓缓开口,语气疲惫而低沉:“如果你们见过我的天涯,请把他还给我。”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苏既明的心脏,触动他胸前的伤口又疼又痒,恨不得用力抓挠。
整个气氛仿佛凝固了,苏既明身边的人都害怕羲武,不敢有任何动作,唯有苏砚颤颤巍巍挡在苏既明的身前。
苏既明不敢揭起草帽上的纱,僵持许久之后,他终是残忍地开口,声音发颤:“你的天涯,已经死了。”
天涯归处 第十九章
苏既明这一句话说出后,院中的空气仿佛结了冰,真实的寒冷刮过每个人的肌肤,除了羲武之外,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打了寒战。
羲武的目光沉着地落在苏既明的身上:“死?”他朝着苏既明迈近了一步,权杖上的铜环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可能,我知道。”
苏既明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哑声道:“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的,你放弃吧……”
羲武的眼神一厉,想要透过他的面纱看穿他的真容:“你,是谁?”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人们纷纷害怕后退,苏砚壮着胆子死死挡在苏既明跟前,却也已是上下牙不住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公子,你快跑!”
那是一种真实的压迫,苏既明不知道羲武究竟是操纵了风还是寒气,他胸口的伤快要崩裂,本能驱使他转身想要逃走。
然而他又如何逃得走?羲武身形一动,瞬间就逼到了他身前,也许因为他说天涯已死令羲武愤怒,羲武一手扼向苏既明的脖子,同时一股凌冽的风袭来,刮走了苏既明用来遮挡的草帽。
瞬间,两双眼睛毫无阻隔地对上了视线。
羲武的手碰到苏既明脖子的同时,也是苏既明痛苦的表情撞进他眼底的同时。他的手指瞬间松开,改为虚虚搀扶住苏既明的肩膀,不可思议道:“天涯?”
苏既明捂住自己的胸口,说不话来。他这一动,伤口崩裂,鲜血很快就顺着他指缝淌了下来。
羲武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和痛惜,立刻将权杖别入腰间,打横抱起苏既明。
苏砚扑了过来:“放下我家公子!”
羲武心中有困惑和不解,他眉关紧锁,双唇紧抿,此刻不是问话的时机,他轻轻一侧便让过了苏砚。紧接着,羲武抱起苏既明就走。
一众傻了眼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有的人跌跌撞撞追上去,有的人大呼小叫求援兵。羲武看似步伐自如,然速度却是极快的,苏砚拼了命地追,却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苏既明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伤口崩裂后苏既明便痛晕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羲武就坐在床边,正在为苏既明的伤口上药。他察觉到苏既明醒来,便停下手里的动作,用一种平和的目光默默看着苏既明。
他的这种眼神苏既明非常熟悉。羲武是个从不大喜大悲的人,无论高兴或忧愁,一个浅笑或是一声叹息也便过去了。他这样的性子曾让苏既明不大喜欢,觉得他太过冷硬。然而先前见过了羲武真正冷漠残酷的模样之后,他竟在这平静之中看到了安宁。——是的,那不是漠然的平静,而是带着温柔的安宁。
羲武缓缓开口:“伤口疼吗?”
苏既明动了一下,便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卜天给他留下的伤口很深,按理说他本该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等伤口愈合再下床走动,然而他太过心急,伤口才刚停止出血他就下地了,伤口再次崩裂,着实痛苦。
羲武轻轻压住他的肩膀:“别动。”垂下眼继续替他的伤口上药。
苏既明不敢说话,也不敢挣扎。只是偷偷观察这个地方。这是一间小而干净的屋子,不像是客栈,倒像是民宿。也不知羲武把他带到哪里去了,这不是乌蛮族的建筑,他们应该还没有离开惠州。
“城郊。”羲武突然开口,把苏既明吓了一跳。苏既明怔了一怔,才知道羲武说的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可见羲武看穿了他的心思,令他顿觉心虚,默默闭上眼睛。
羲武温柔地将手中的草药抹在他的伤口上,虽然手法轻柔,但还是很疼的。苏既明用力抓着床单,死死咬紧牙关,并不叫疼。突然,他感觉羲武掰开了他紧绞着床单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
他情不自禁睁开眼,只见羲武把盛药的碗放在床头,右手替他上药,左手握住他的手,用指腹在他掌心中摩挲。掌心传来的触感又麻又舒服,竟分散了他许多痛感。
羲武沉沉道:“若在儋州,有圣泉水,能加快你伤口愈合。”
苏既明方有些放松,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生怕羲武将他带回儋州,忙道:“不!我不!我……”一用力,登时又疼地龇牙咧嘴,虚弱得直喘气。
羲武微微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替苏既明上过药之后,他竟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这一走,反叫苏既明怔忡。他环视四周,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立刻动了逃走的念头。他心里很是害怕,乌蛮族人性情耿直,死心眼,他的欺骗和逃走对于羲武来说恐怕就是背叛。羲武会像对待那个背叛了妻子的乌蛮族人一样对待他吗?可是他有伤在身,跑得掉吗?就算他跑了,羲武会就此放弃吗?
就在苏既明脑中天人交战之时,羲武端着一碗药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既明扶起来,喂他喝药。苏既明被他抱在怀里,心如擂鼓,心虚地根本不敢看羲武的眼睛,慢慢喝完了药。
“谁伤了你?”
苏既明愣了愣,不答。
“除了这里。”羲武用手指虚虚点了点他胸口上的伤,“还有哪里?”
苏既明迟疑片刻,微微地摇头。
羲武道:“十几天前,我有所察觉。”
羲武所指的,应当就是苏既明重病那次了。苏既明喃喃道:“那没什么……”
羲武见他不说也就不问了,接过他喝空的药碗放到桌上。
他一转身,苏既明才敢抬眼看他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羲武只是关心他的伤势,为什么不问他究竟是谁?他骗了羲武,羲武难道不愤怒吗?
片刻后,羲武回转,再次到床边坐下,苏既明立刻又闪开了目光,微微偏过头,一缕发丝从耳边垂下,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羲武抬起手,苏既明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就僵住了身子。羲武察觉到了他的害怕,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动作轻顺地将他那缕头发挂到耳后。
“你不是卜天。”
苏既明咬了咬嘴唇:“对。”
“你也不是苗人。”
“……对。”
苏既明这才注意,羲武跟他对话时用的是乌蛮语。虽说苏既明到儋州几月后已经学会了乌蛮语,但羲武大多时候还是用苗语和他交流。那是羲武不动声色的温柔和迁就,然而到了如今,他才知道,这份迁就其实很可笑。
羲武缓缓道:“你骗了我。”
“……是。”
出乎苏既明意料的,羲武并没有大发雷霆,依旧是平和的:“为什么?”
苏既明深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想要依靠逃避来解决已经不可能了,他心中的种种情绪反而平静了。他自嘲一笑:“我是汉人,还是朝廷命官,我知道你们痛恨汉人,尤其是汉官,我只是想活命,所以撒了谎。”
羲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次皱得比较深:“一年来,你的所有,都是骗我们的?”
“所有……”苏既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本能想要反驳,可是拿一些已经无关紧要的事出来反驳并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微微苦笑,默认了这个问题。
羲武始终皱着眉头,这是苏既明见过他皱眉最久的一次,显然羲武也对眼前的局面感到为难了。
苏既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羲武的质问以及承受他的愤怒,他当初在撒谎的时候并不觉得内疚,因为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羲武,他心虚地认为自己应当是做错了什么的。
然而羲武的下一个问题让苏既明大为诧异。羲武问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苏既明想好了羲武或许会质问他是否别有企图,或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羲武竟然会问这个。他怔忡地看着羲武:“我……中原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是汉人,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儋州的……”
“我是问,既然你是自己离开的,为什么不辞而别?”
苏既明离开的这一个多月,羲武几乎将整个海南岛翻过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天涯只说出去解手,竟然就如同蒸发般消失了,再也没回来。这一个多月里他每一夜都睡不安稳,不时想起天涯临走那晚看他的最后一眼。他一直以为天涯是被什么人掳走了,尤其苏既明病发时对他的影响让他更坚信自己的猜测,他悔恨自己竟没能保护好天涯。因此当他发现苏既明其实是汉人,而且位份不低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松了口气——幸好他的天涯不是遭人胁迫,陷入了危险之境。谢天谢地。
饶是苏既明再聪明,他亦无法体会这月余的日子里羲武的心情。他终于明白羲武问的不是他为何走,而是为何选择偷偷溜走,他只好木然地重复着类似的回答:“我是汉人,我不敢说,怕你们会恼羞成怒杀了我。”
羲武再一次伸出手,温柔而坚定地迫使苏既明转过头与自己对视:“你觉得,我会杀你?”
苏既明喃喃道:“你们不是痛恨汉人吗?”
羲武缓缓摇头:“不。天下芸芸众生,千姿百态。我们只恨侵略乌蛮者,而非汉人。”
这个回答,再次让苏既明愣住了。他突然觉得,虽然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可是他与羲武之间,是全然互不了解的。
片刻后,羲武轻轻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原来,你怕我。”
天涯归处 第二十章
羲武的这句话让苏既明心里一紧。是的,他怕羲武,虽然他知道羲武对他一直很好,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可是他身处异乡他族,没有半点依仗,活得小心翼翼。而羲武作为大祭司,主持族内事务,总是公正且严厉的,每当羲武对他人做出惩罚的决定,就会让苏既明担心自己被发现之后的结局,羲武对他越好,他的内心就越水深火热。
无论如何,苏既明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所以,内疚也好,后悔也罢,如今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破罐子破摔,索性将一切坦诚:“抱歉。关于我的身世,是我说了谎。我本是京官,被小人迫害,贬到儋州,我本不愿去,但惠州知州一心置我于死地,逼我在大风天出海,我遭遇海难,才会流落到你们那里……我知道,前任儋州官僚是被你们杀害,因为他们入侵乌蛮领地,所以我怕我说实话,你们也会杀了我。我撒谎骗你们,是为了自保。当我和惠州的官兵联系上之后,亦是因为担心难以脱身,才不辞而别……但我向你保证,我流落儋州,一切都是意外,我并未将乌蛮族内的事告诉他人——以后也不会。”
羲武的神色有一丝难以言喻,重复了苏既明用的两个字:“意外?”
羲武的表情让苏既明心脏抽搐了一下,但他硬下心肠:“是,意外。我们缘分已尽,这一年种种,望你能忘怀。你……回儋州去吧。”
羲武再次重复:“忘?”
苏既明心虚道:“情蛊的事——那蛊既然是你自己下的,你有解蛊的法子吗?早日把情蛊解了,另找一人吧。”
羲武摇头:“情蛊,不可解。”
苏既明愣住。虽然他想过这个可能,但听羲武说出来,还是令他心中五味杂陈。羲武体内有情蛊,非但一生中只能爱他一个人,一旦对别人动心就有可能遭到蛊虫侵蚀,而且还要与他同命。羲武有那等神力,寿命一定是比他长的,他自己体弱多病,又有不少敌人,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保不住性命了,平白拖累了羲武,他心里也过意不去。他忙道:“蛊既然有办法下,就一定有办法解的!要不然,你去问问苗人,这惠州有许多厉害的苗女,我就知道一个,在城南……”
羲武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解蛊。乌蛮人一生只择一人。”
这一句把苏既明给哽住了。这已经不是情蛊能不能解的问题了,而是羲武就这么死心眼。他低声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何况情蛊太毒了,要你与我共死,我不想拖累你。”
羲武道:“不是共死,而是共命。我既选了你,便会守护你。”
苏既明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我——我是汉人啊!我是朝廷官员!之前说的那些鬼话都是我骗你的!我、我不需要你守护,在我的地盘,我有权有势,我可以生活得更好!”
羲武沉默,看了一眼苏既明胸口的伤。这险些致命的伤让苏既明方才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苏既明尴尬:“这、这只是个意外。”
过了一会儿,羲武问道:“你不喜欢我?”
苏既明怔了怔,竟然无法立刻给出否定的答案。他喜欢羲武吗?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想。因为他跟羲武,到底不是一路人。
然而他终究还是狠下心:“我……从未喜欢过你!我只是怕你,所以不敢反抗!”
羲武又一次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苏既明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羲武,颤声道:“你回儋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朝廷已经在通缉你了。”
过了很久,羲武说:“等你伤好。”
听他的口气有所松动,苏既明本该是松一口气的,可是心里反倒沉甸甸的,竟有几分失落。这一次,他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年少轻狂不懂收敛锋芒,才会被人抓住把柄贬谪到海南,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路途中装病不前……如果他没有去过儋州,没有遇见过羲武,现在也就不会那么不知所措了。
羲武不愿立刻回去,坚持要等苏既明把伤养好。苏既明有伤在身想走也不能,再则想着等他伤好之后羲武离开,以后恐怕是真的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便有些心软,也便默认了羲武要为他疗伤的要求。
羲武弄了些瓜果回来。先前苏既明为了弥补自己在儋州一年没怎么吃肉的苦,过了好一阵大鱼大肉的日子,结果把脾胃都弄坏了,重新过上吃瓜果的清淡日子,竟觉得轻松,也不由得暗嘲自己原来不是个享福的命。
到了晚上,苏既明又有点起烧。迷迷糊糊之间,他感到身边一沉,接着一双有力的胳膊将他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苏既明很是贪恋那个怀抱,将额头抵在羲武的胸口,撒娇似的轻轻蹭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惊醒,立刻推搡羲武:“你干什么?!”
他一挣扎,伤口立刻疼起来,身子顿时又软了。
羲武道:“别动。”
虽然身子起了热度,但苏既明却觉得很冷,这时候羲武搂着他,源源不断的温暖从羲武那里传入他的身体,缓解了他想打寒颤的感觉。并不仅仅是因为羲武的身体热,这种感觉真的是羲武往他的体内注入了能量。原来这也是羲武为他疗伤的手段。渐渐地,苏既明便放松下来,不再抵触。
可是苏既明那别扭的性子,明明已经说了要恩断义绝的狠话,又放任自己在羲武面前表现出如此脆弱依赖的样子,他心里过不了那道坎,又扭扭捏捏道:“你这本事真厉害。”以显得自己确实只是为了治伤,而无半点私念。
羲武道:“这是龙的力量。”
“龙?”苏既明有些惊讶。他在儋州生活的时候,知道乌蛮族的圣泉水十分神奇,儋州人能够无病无灾延年益寿,多是拜那圣泉水所赐,不知道祭司们的神力是否也与圣泉有关。然而各中细节,苏既明一直没有问过,不是不好奇,只是为了全身而退,他不敢知道得太多。他感慨道,“你们族人有这等本事,悬壶济世,能救不少人,何苦世世守在儋州。”
羲武微微摇头:“我族人皆为守护而生,不得远离。离了儋州,我的力量已被削弱,要不然,你的伤我能更快治好。”
“不得远离?”这话让苏既明更诧异,“你若去了京城,会怎样?”
羲武想了想:“失去力量,虚弱。”他轻轻抚摸苏既明的头发,在他额上烙下一吻,“抱歉,我不能跟你去。”
苏既明:“……”
他完全不明白对话怎么变成这样了,好像他邀请羲武跟他离开,好像他要跟羲武私定终身一样!并没有!羲武也太会胡思乱想了!他就是随口一问而已!至于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大约……只是好奇吧……
他干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羲武什么都没说,长长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着,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天涯归处 第二十一章
翌日清晨,苏既明醒来的时候,他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睁开眼睛,只见羲武正坐在桌前捣药。
晨曦的微光照得屋子里雾蒙蒙的,羲武就在这片迷雾之中,穿着黑蓝色的长袍,周身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晕,侧脸完美得如同雕刻,这一场景仿佛水墨画般。苏既明看他认真的表情看得走神,直到羲武拿起一把小刀划破自己的掌心,苏既明才回过神来。
“你在干什么?”苏既明看到羲武将自己的血滴入了药碗之中。
羲武回头:“你……醒……了。”
苏既明愣住。这一句话羲武不是用乌蛮语,而是用十分生涩的汉语说的。
“你怎么……”
“你……教我。”
苏既明听懂了羲武是要他叫他说汉人的话,心情十分复杂:“你这又是何必?不是说好了等我养好伤你就会儋州去吗?为什么要学汉语?”
羲武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不明白该怎么表达,随后缓缓道:“汉人,我不懂。我想懂。”
乌蛮族前代祭司曾娶过苗女,因此羲武会说苗语。儋州亦有汉人,乌蛮族虽封闭,然世世代代生活在岛上,也与汉人有微末往来,族中亦有三两本汉人的书籍,因此羲武能说些最简单的汉语。
他从来也不了解汉人,遇到苏既明以后,他原以为只是生活习性的不同,然而直到昨日苏既明说了实话,他才知晓两人之间的思维亦是天差地别。
苏既明不知该说什么。不是说好了等他伤好羲武就回去么?不是已经同意了放弃吗?他不想教羲武汉人的事,那样他们之间的牵扯只会越来越深。于是苏既明没有接这个话茬,依旧用乌蛮语问道:“你为什么要放血?”
羲武一脸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我……有圣泉的……力量用汉语该怎么说?”
这一幕十分滑稽,乌蛮人说着汉语,汉人说着乌蛮语,各自在暗中较劲,谁也不肯相让。两人僵持良久,羲武比苏既明淡定得多,胸有成竹地看着苏既明,料定了苏既明一定会给他答案。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良久后,苏既明终于退让,用汉语问答了他的问题。
羲武微微点头:“我的……血,治病……解毒怎么说?”
苏既明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教给他。
两人困难地沟通之后,苏既明终于听明白,羲武受过圣泉的洗礼,他的血就是一种能够解毒治病的灵药。苏既明的伤口有感染溃烂的趋势,以他的血入药,能让苏既明的伤口更快愈合。
苏既明的心里五味杂陈。光是羲武的血就有这种能力,那乌蛮的圣泉水呢?泉水中藏着的圣物呢?到底蕴藏着多大的力量?他不由地又想起魏琼说过的要攻打乌蛮族的话来。
魏琼既然是被皇帝派来的,那么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皇上不远千里将自己最亲近的表弟派到着荒蛮之地来,只是为了治理岭南?苏既明不信。何况魏琼在治国上并没什么天赋,倒是读了不少兵书。苏既明更愿意相信,皇帝的目的就是乌蛮族的圣物。皇帝自幼体弱多病,幼时就被断言活不过三十,如今已快三十,苏既明知道他不甘心,一直在四处招揽名医,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就把主意打到了乌蛮族身上。前一任儋州府官兵硬闯乌蛮族,或许也是得了皇上的密令去抢夺圣乌蛮族物,结果却被乌蛮族人打得头破血流。
假如苏既明不认识羲武,不认识乌蛮族一寨子的男女老幼,他大约也会支持皇上的决定。赵云深其实是个明君,若不是受身体拖累,给他足够的时间,以他的才干,未必不能缔造出一个盛世江山。然而,苏既明已经遇见了羲武……
羲武端着调好的药过来,解开苏既明的衣襟,为他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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