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其实府上的人都知道今日他将去赶考,可每一个人都极力避免触碰此事,刘杰自小门出发,也意在如此!他害怕从中门出去,遇到太多府上的人,甚至别人恭维着,说什么少爷必定高中的话,他都觉得甚是刺耳。
他只希望自己安安静静的去参加考试,此后,所有人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一般,即便是一如既往的名落孙山,至少心里也好受一些。
只是,当刘杰刚刚蹑手蹑脚的一走,刘府的管事刘安便匆匆的前往书房。
书房里,没有点蜡烛,刘健一直在此枯坐,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刘安轻轻开了一条门缝进来,行了个礼道:老爷少爷出门了。
噢。刘健叹了口气:他衣服穿够了吧。
嗯,够了。少爷是自后门走的,老爷
管事的刘安,似乎还想说什么,刘健却是压了压手,道:这也是为何老夫交代你,一切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你告诫府上的人,万万不可在他面前提及乡试的事,他是个有德行的人啊,可惜资质太差了,屡屡不中,他的心里,应是比老夫更难受一些,压力太大了啊。
是啊,少爷这些年来,都是沉默寡言刘安也跟着叹息:小人是看着少爷长大的时候,他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喜欢四处访友,总是爱笑,可后来却是越来越孤僻,甚至不太愿意与人接触了。
刘健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几分落寞,道:不说这些了,这是命啊!去给老夫换一身衣衫,天色不早了,老夫也该上值了。
刘安却是关切地看着刘健道:老爷,您可一宿未睡,还是先打个盹儿吧
刘健摇摇头道:公务要紧,待会儿在轿里,老夫会打盹的。
这一宿,其实刘健都不敢睡,就坐在这书房里,直到刘杰提着考蓝出发,方才心安一些。
他内心是复杂的,既知道若是自己亲自去送刘杰乡试,会使儿子承受更大的压力,可不送,却又无法安心睡下,他年纪大了,在这书房熬了一夜,脸色有些发青,便是勉力从椅上站起来时,也不免脚下有些轻浮,头重脚轻。
可内心深处,又何尝不知刘杰心里的苦呢。
在这满朝野的文武大臣们眼里,他们看到的,是他的风光得意,如何简在帝心,可又有谁知道,他也有道不出的苦楚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大喜
天上下着细雪,大地笼罩在冰寒中。
可这并没有阻挡住考生们的热情。
顺天府的乡试虽不重要,可因为在京师,且在京籍的豪门众多,因而各府关注的也是不少。
刘杰乃首辅之子,自是有不少同窗认得他的。
他一出现在考场外,立即引起不少人热络的打着招呼。
这些人中,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众人朝他拱手,而刘杰心里带着几分不自然,还是不得不回之以礼。
早在十几年前,他来考试,定是呼朋唤友,而如今面对这样的局面,却显得无措起来。
他年纪越长,随着父亲的官职越来越显赫,他便开始发现,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别人中了秀才,那已是运气,若能中举,便更是可喜可贺了。
而自己,一个秀才功名,屡屡落第,却不啻是奇耻大辱啊。
不只刘杰,还有不少在西山读书的秀才也到了。
总计十三人,大家天天见着,又或是因为同病相怜,碰面了倒是显得热络一些。
众人有序地进入了贡院,今岁主持顺天府贡试的,乃是礼部尚书张升。
张升的经历,自是传奇,乃成化五年状元,此后在成化时,上书弹劾内阁大学士刘吉十大罪状,反被诬陷,好端端的一个翰林修撰,被贬为南京工部员外郎,此后罢官。于是乎,如许多当时成化年间不如意的大臣一般,等到弘治皇帝登基,张升立即一飞冲天,历官礼部左右侍郎,迁礼部尚书。
陛下突然点了礼部尚书张升,是因为顺天府和寻常乡试是不同的。
各省的乡试,只需要一个提学官前去主持考试即可。而顺天府的情况最为复杂,毕竟在这儿,权贵多如狗,倘若寻常的提学官主持乡试,即便此人刚正不阿,能够顶住压力,可是考试的结果,也多会为考生们质疑。
因而,顺天府考官往往都是钦点,上一次,考官乃是吏部尚书王鳌,此公位高权重,自然考生们不必担心有人敢在王公面前施加压力。另一方面,王鳌素来正直,人所共知,更没有人担心他会牵涉舞弊。
张升也是一样,礼部尚书,非比寻常。何况他也是同样的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年轻时就已和当时的阁老作对,因此罢官也不改初衷,又是状元出身,此等资历,谁敢质疑张尚书的公正性?
刘杰对张升没什么印象,因而入贡院向这位大宗师行礼时,取了考号便走。
到了考棚,他深吸一口气,许多次的落榜,已让他心灰意冷了,还来考,只是心底深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心罢了。
想来这一次,也是难中了。
不过在西山,几位先生让他不断的作八股文,说他的八股已有了一些进步,却不知有没有用?
他努力的回忆在这短短半年的时间,自己所作的八股文章,没有一百,竟也有八十篇了,乃至于看到了任何一个四书五经中的话,都条件反射式的想要去破题。
或许这一次会有机会的吧。
他这样想着。
接着一声炮响。
考官放题,差役们举着牌子,在各个考棚里游走。
待那差役举牌到了刘杰面前,刘杰便见那牌子上赫然写着:宁武子邦’四字。
刘杰愣了一下,此题,竟有印象。
倒不是说这题印象很深刻,而是他作了许多题中,还真有这么一题。
几位先生出的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题作的多了,也就不免有些麻木了,而这个题之所以有印象,在于此题很坑。
坑到了什么程度呢?
你若是照宁武子邦这四个字去理解,发现根本没法理解,这四个字出自《论语。公治长,原文是: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黑真黑
当初先生们将这题布置下来,这是所有人最初的印象。
宁武子,乃是人名,而‘邦’,却是出自‘邦有道则知’,这就好像,自己的恩师王守仁,自己想对王守仁说,王守仁你吃饭了吗?然后有人出了个题,叫‘王守仁你’。
来来来,给我写一篇文章来,这文章还得符合规范,还得符合圣人的道理,对了,每一个格式,无论是破题,是承题,你还都得符合规范,一个字不能多,一个字不能少!
当然,这些其实还只是开胃小菜罢了,你还得符合程朱的理解,譬如在这一句中,朱熹在《论语集注中曰:‘知,去声。宁武子,卫大夫,名俞。按《春秋传,武子仕卫,当文公成公之时,文公有道,而武子无事可见,此其知之可及也
看到没,你还得符合朱熹圣人对这一段话的理解,若是你没有领会朱熹圣人的意思,那么很抱歉,照样淘汰。
而且,你还只有一天的时间,准确的说,是五个时辰左右,写不出来,照样滚蛋。
自开科举以来,几乎每一个考生都在搜肠刮肚的想要去押题,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每一个考官也都在绞尽脑汁的出偏题怪题。
今日,这位张升张尚书,也算是玩出了花样,玩出了水平,居然直接用论语中的人名,再加一个邦字,跑来刁难顺天府考生了。
这题一放,四处的考棚里,顿时传出了隐隐的长吁短叹的声音!张升你大爷,你有本事,拿你张升的名字来作一篇齐家治国满口大道理的文章来看看,臭不要脸啊这是。
礼部尚书张升,正坐在明伦堂里,微微带笑地捋着须,想到众学子们犯愁的样子,却是甚为得意。
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人,作为状元出身的张升,张升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曾是读书人中的奋斗机,而如今,自己早已翻身了,多年媳妇熬成婆,想不到也有今天。
此题,是他闭门琢磨了很多天才琢磨出来的。
这题一出,一下子就显出了他这状元公的水平,想来今年顺天府交白卷的,定会不少吧。
坐在考棚里刘杰,先是错愕,可他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他只记得,当初自己作过这篇文章,可因为这些日子刷题太多了,所以也已忘记自己是如何答题的了,不过显然,因为此题有了印象,倒是记起自己对这是了解甚多的。
因而只略一沉吟,便开始提笔破题:大夫非仅以愚称,而愚之所全大矣’。
轻轻松松就破了题,虽然刘杰自跟了王守仁学习,对这八股可谓是深恶痛绝,他自己都知道,这破题似是而非,空洞无物,可却也知道,唯有这样的破题,然后围绕一个莫名其妙的题目,写出一番看似大道理的文章,方有机会高中,所以他不禁苦苦一笑,收起了心神,接着便继续下笔。
过了一个多时辰,刘杰已是将一篇文章写完了。
他刚放下笔,扭了扭自己的酸痛的手腕,想要检查一遍,准备重新誊写这一篇草稿上写下的文章。
却在此时,隔壁不远的考棚里,突然哗然一声,像是有人将笔墨砸在了地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人哀嚎道:张升,尔亦是读书人,当初受寒窗之苦,受考官刁难,今日尔为考官,竟出此禽兽不如的题,真真猪狗不如,我不考了,不考了
一顿撕心裂肺的痛骂。
显然又被逼疯了一个。
刘杰光洁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心里想说,若非在西山学习,只怕自己见了此题,估计也得发疯!
几个差役已是如狼似虎的奔上去,毫不留情的将那考生制服,快速的拖了出去。
只是那考生口里还在嚎叫着:张升,汝贱婢所养,非人哉,非人哉!
考场上,悲凉的气氛蔓延,便有差役赶忙大喝:肃静,肃静!
而在明伦堂里。
张升正在得意地看着书,几个考官在旁闲坐着。
听到喧闹,张升微微皱眉,放下了书,努力倾听着,等听到这些,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真是大胆,张公,如此生员有考官脸色怪异,便下意识的痛骂。
张升倒没有露出任何的怒色,只是淡淡道:想当初,老夫也曾对考官有过腹诽,而今自做了考官,方知考官之难,考官之苦,该生是不能体谅的,老夫为朝廷抡才,便是挨一些骂,又算什么。
言外之意,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激动,虽然挨了骂,不也显出自己水平了吗?
此时,那考官又道:张公,是否将该生革除功名
张升压压手道:不必了,事情没有这样严重,赶出去,取消他今年的乡试即可,年轻人嘛,不懂事,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众考官无不借此机会啧啧称赞:张公宽宏大量,非寻常人可比。
张升老神在在地道:想来今年顺天府想要挑拣出几个人才,殊为不易吧。
这是实情,题目难到了这个地步,有人能通顺的作出一篇文章就已算是神奇了,其他的,怕也难指望。
第三百一十八章:御前失仪
到了傍晚,在一声钟响之后,差役们开始收卷,接着封存。
这场考试,虽是惹起了一个小风波,不过考生们的情绪还算良好。
因为无论这题作的好还是不好的,大家真的累了。
考试本就是极消耗体力的事。
刘杰浑身疲惫,提着考蓝徐步走出考场,许多考生,家里都已派了轿子和车马来接人。
可唯独刘府,没有这样的安排。
或许刘府上下都已知道,自家少爷是不希望有人来接的。
见家里没人来,刘杰反而松了口气。
不过其实这一次做题,他做的出奇的顺畅。
或许是每日刷题的缘故,这一下笔,许多的想法就如泉水一般涌出来。
再者,此题作过,有些印象,因而有了一点底子。
八股最难的是破题,尤其是此等怪题,一旦无法想到好的方法去破题,那么无论是再如何文采斐然之人,都得徒呼奈何。
再者,八股反而不需文采。
能中秀才的人,底子都是有的,这是一个填词的游戏,到了哪一段该填什么词,之乎者也,凭的都是基本功。
这一次或许会有希望。
刘杰眼里,放出光来。
可是随即,他又垂头丧气起来,毕竟有太多太多次的失败,已令他对自己没有太多的信心了。
外面寒风刺骨,可是皇宫里的暖阁依旧温暖如春。
弘治皇帝坐在这里,正认真地看着一份公文,却是感到叹为观止。
他忍不住道:王不仕是何人?
几个内阁大学士懵逼了。
显然,他们对于王不仕这个名字,是极陌生的。
弘治皇帝倒是吹胡子瞪眼的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说着,便将奏疏搁置到了一边!
虽然是骂胡闹,可这事儿,他发现不能深究,因为这真怪不得胡闹的太子和方继藩,这两个家伙可是上了奏疏来的,希望他能够为舰船赐名。
想一想,其实太子和方继藩也不容易啊。
朝廷下西洋,让兵部调动朝廷的一切资源,可太子和方继藩,不也是为朝廷效力吗。却不能打着官面上的旗号,凡事都需自己操心劳力,有这份心,就已很值得赞赏了。
他却不肯赐名,怕坠了大明的威风,只好让他们自行裁处。
这可是他开了金口的,都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现在还能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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