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呢?
哼!弘治皇帝依旧气恼道:好,朕倒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论,传!
于是那宦官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暖阁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君臣们,各怀心事,刘健的眉宇之间,隐隐有些忧心,他对方继藩没有什么成见,而且方继藩今日所为,倒也算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
刘健深知舞弊一案,所要顾虑的事太多了,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方继藩若是喋喋不休,岂不是找死吗?
片刻之后,方继藩便步入了暖阁。
来之前,其实他是有所准备的,比如他在自己的内衣里垫了一层钢板,这是受了太子的启发。
此时,方继藩上前道:微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拉着脸,眼眸里略过一丝锋芒,很不客气地扫过方继藩,声音冷淡地道:你不在詹事府里当值,来此,所为何事?
从话音里,方继藩能听得出来,陛下余怒未消。
方继藩便正色道:微臣来此,是有事奏报。
弘治皇帝冷声道:何事,不要遮遮掩掩。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才道:臣听说,科举舞弊一案,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与贡生徐经二人,并没有查到实据。
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弘治皇帝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朕对你方继藩,可算不薄吧,平时对你们方家,也算是优渥吧,你从前做了多少事被人弹劾,不都是朕保着你?现在好了,你倒是翅膀硬了,现在竟跑来做清流,来指责和质问朕了?
弘治皇帝冷冷地道:方继藩,你可数得清宫中有多少关于你的弹劾奏疏,被朕留中不发吗?
呃,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事关重大,其实方继藩在来之前,老早就事先模拟过了,就好像戏文里一样,方继藩大抵的套路是,自己提及舞弊一案,然后皇帝问一句,干卿何事,而后方继藩再开始口若悬河,阐述自己的观点。
可是自己原以为的事,到了现实之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只听弘治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要不要朕一件件数出来给你看看。
弘治皇帝说的风淡云轻,可每一个字,却都打在了方继藩的七寸上。
这就有点尴尬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继藩,面上的表情,大抵是‘来啊,互相伤害啊’的样子。
本是干劲十足的方继藩,气势骤然弱了几分,很是无奈地道:陛下,臣要奏的,是当下的事。能不能请陛下容微臣说完,再秋后算账。
秋后算账!
弘治皇帝冷哼,这家伙,竟连秋后算账四个字都说了出来,这岂不是说朕小家子气,和他算旧账?
方继藩抓住这个空隙,连忙道:陛下啊,此案,既然没有头绪,且没有真凭实据,为何不对程敏政大人以及徐经平fan呢,此二人都是栋梁之才,陛下却罢了他们的官,革了他们的学籍,实在不应该啊,在臣的心里,陛下乃是圣君,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其实方继藩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谏为好,在用词造句方面,实是生疏。
所以刘健三人,一听方继藩地话,心里便叹了口气,这家伙,哪里是劝谏,这是在和陛下打擂台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下诏罪己
就如同刘健等人所预料的那般,弘治皇帝在听了方继藩的话后,脸色骤然变了,目光如锋,冷冷地道:大胆,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吗?
方继藩在弘治皇帝的逼视下,真真的吓了一跳,忙道:臣死罪。
弘治皇帝直直地盯着方继藩道:朕待你不薄,你竟是想卖直取名,看来是朕对你太过纵容了,若是不敲打敲打你,他日,你岂不是要反了?来人!
刘健三人,个个都忍不住遗憾地闭上了眼睛,方继藩这小子,勇气有余,可论起他所谓的谏言,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猪队友啊,想为他开脱,都不知从哪里下手了。
且慢!"
呃,猪队友又开始作死了。
陛下显然心意已决,这时候少不得挨一顿棒子,然后乖乖服气,可这家伙竟在陛下盛怒地节骨眼上,来一句‘且慢!
谢迁已是目不忍视,将眼睛错开到一边,突然觉得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弘治皇帝一愣,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说且慢?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还不等弘治皇帝发作,方继藩便大义凛然地道:臣来之前,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慷慨赴死
这当然是骗人的,方继藩可不是找死的人,不过这样会不会显得更有气势一些?
弘治皇帝更是一愣。
可是陛下,你这样不对!臣方继藩,不认同!掷地有声的话,仿佛在暖阁里回响。
弘治皇帝瞪大了眼睛,这下子,真是熊熊烈火越烧越旺了。
刘健心里一叹,这是要准备收尸的节奏啊。
而方继藩显然没有停下了的觉悟,口里继续道:臣之所以不认同,是因为两件事,其一臣陪皇太子殿下读书,皇太子毕竟也不是天生下来的圣贤,总会犯错,所以臣一再的告诉皇太子,人犯错了,并不可怕,可最可怕的,却是知错而不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圣贤,太子如此,臣也如此,可若是有过错,那就改正,便好了。可若是不知错,不改错,那么这错误便会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等到太子成人,如何能做一个好太子,做陛下的好儿子。
呼正欲彻底暴怒的弘治皇帝竟是愣住了。
这家伙竟将太子祭了出来。
言外之意,其实不过是用太子来类比皇帝罢了,太子会犯错,皇帝也会犯错,犯错了就改,没什么了不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番话,虽还是挑起了弘治皇帝内心深处的羞愤,可弘治皇帝却还是沉默起来,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方继藩则昂首,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臣要禀明。臣的父亲,陛下想来是知道的,臣父自臣记事起,便每日天未亮便起来前去五军都督府当值。没有一天可以懈怠,乃至是刮风下雨,也绝不敢耽搁。若是遇到了战事,臣父出征在外,也与将士们同甘苦。他努力地将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以至于陛下赏识他,将士们也爱戴他。于是乎,臣便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
这一次,祭出来的是方继藩他爹。
不得不说,方景隆这个人,除了宠溺儿子之外,几乎无可挑剔,他和弘治皇帝一样,不好美se,勤于公务,做任何事都有板有眼,这个口碑,是朝野内外都公认的。
一想到了方景隆,弘治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方才预备严惩方继藩的心思也不自觉地淡了不少,毕竟是忠良之后啊,方卿家就这么个儿子,本来就有脑疾,倘若当真伤了他,那做父亲的,还不知要怎样的伤心欲绝了。
可弘治皇帝,还是冷哼了一声。
方继藩不理会弘治皇帝的不屑于顾,却是好整以暇地继续道:臣对臣父的行为,很是不理解,即便臣父对陛下忠心,却也不至如此一丝不苟,有时就算是病了,却也不敢怠慢了公务,按时去都督府点卯。于是,臣便问臣父,人都有七情六yu,也都有五痨七伤,可为何父亲却是如此的勤恳,一丝一毫都不愿懈怠呢?
似乎暖阁里的君臣,都沉浸在这个小故事中了,众人哑然无声,就想听听,方继藩的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方继藩淡淡地道:于是臣的父亲便说,对天子,要尽忠,所以不敢懈怠。可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还有一个缘由却是,作父亲的,就该做下表率,让臣知道,做人要謙性忠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做父亲的都不能给臣做出一个好的表率,那么臣就更加荒唐胡闹了,所以臣的父亲才尽力去做一个完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臣能够效仿他的做为,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好了,臣说完了。
沉默。
暖阁里落针可闻。
唯一能听到的,不过是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李东阳猛地,眼眸突的一张,那眼眸里,掠过了亮光。
神了!
弘治皇帝却又是愣住了。
这两个故事,倘若分开来,或许没什么,可一旦合在了一起,却似乎有着某种无穷大的说服力。
知错就改,并不稀奇。
可第二个故事,却是一下子的,有令弘治皇帝醍醐灌顶之感。
方继藩的父亲所做的一切,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什么呢,是因为他有一个儿子。他深知自己做了错的事,或许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又或者即便有什么疏忽,也不会受人责怪,可他依然努力的将每一件事做好,只是因为,他是儿子的父亲,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效法自己的事。
这不正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吗?
同样,弘治皇帝除了身为帝皇,也是一个父亲啊,现在他做了错的事,倘若他对错误不改正,他甚至认为,错了便错了,有什么了不起,天家的脸面和朝廷的威严毕竟更加要紧,那么皇太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会如何呢?
朱厚照原本就是一身的臭毛病,弘治皇帝希望他能改正,那么自己的错误尚且都不改正,又凭什么以身作则,告诉太子,知错能改的道理?
皇家的脸面固然重要,可对皇太子的教育就不重要吗?
皇太子,毕竟代表着的是未来啊。
和弘治皇帝对皇太子的期许相比,朕的这一点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
猛地,弘治皇帝的眼眸,从茫然,变成了拨云见日一般的清澈。
不错朕若是今日这般含糊过去,那么他日,太子也会和朕一样,朕是他的父皇,若连自己都无法成为楷模,又怎么有资格去让他的儿子改正自己的错误呢?
暖阁里依旧安静得可怕。
事实上,方继藩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所抛出来的杀手锏,根本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所谓事情的是非对错,而是皇太子,方继藩是赌在弘治皇帝的心里,皇太子殿下比一切都重要。
输了就准备好皮开肉绽吧。
可若是赌对了,那么整个案子将彻底的翻转,那本不该受罪受冤的人能得到公平的对待。
此时,只见弘治皇帝背着手,闭着眼睛,眉头深深的拧着,似乎陷入了思索,天人交战。
就方继藩紧张的等待里,只见弘治皇帝突的张眸,随即道:立即下旨,程敏政徐经二人鬻题舞弊一案,纯属子虚乌有,朕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朕竟不能事先洞察,从而使程徐二人在诏狱之中屈打成招,这是朕的过失。此案,引发天下人的风言风语,更使清白忠良的大臣贡生蒙冤,这是朕的过失,朕克继大统以来,自以为自己日理万机,天下海晏河清,殊不知,朕坐居宫中,不能明察秋毫,今二人遭遇构陷,朕责无旁贷,理应下诏罪己,三省吾身,以免重蹈覆辙。而诬告程敏政徐经之人,户科给事华昶,即令立即罢黜,驱其出京。涉嫌屈打成招的锦衣卫相关人等,亦是立即着手严查,牵涉此案者,俱都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看着抖擞精神的刘健李东阳谢迁,继续道: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立即恢复原职;贡生徐经,也照例恢复其贡生功名。
今程敏政徐经二人,虽沉冤得雪,可其所遭冤屈,依旧令朕痛心疾首,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此皆朕之过也,即令英国公,代朕请罪于太庙,向列祖列宗陈告朕的疏失,以为惩戒,也望朕能永览前戒,悚然兢惧!
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弘治皇帝则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整个面容竟是舒缓了起来。
可是,这何止是给程敏政和徐经昭雪,分明还是弘治皇帝下诏罪己,向天下人宣告,此事最大的责任,便是他这个天子,而他更是慎重的让英国公前往太庙祭祀陈述这件事,作为一个帝皇,这实属不易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恩旨
对于皇帝而言,祭祀太庙,乃是至关重要的责任,这是他一切合法性的来源,所以每一次祭祖,都极为隆重,祭祖所用的表文,也都极尽吹嘘之能事,无非是说皇帝没有辜负列祖列宗的重托,将天下治理的好好的,宗室们日子也过的很不错,所以请祖宗们放心。
这是报喜不报忧。
可这一次,弘治皇帝竟是直接命英国公带去请罪的奏疏,向祖宗们忏悔自己的罪行,这对于弘治皇帝而言,不啻是奇耻大辱。
宦官听罢,应命而去。
刘健三人,心里也不由的老怀安慰起来,纷纷道: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端坐下,道:朕哪里圣明,朕现在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方卿家说的不错,若非他的提醒,朕险些自误,方卿家
方继藩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完美!
于是他忙道:臣在。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目光的深处,似乎别有深意,他已愈来愈发觉得,将方继藩安排在詹事府,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其他的人虽然老成持重,可太子性子冥顽不灵,根本就无从亲近,连亲近都亲近不了,如何影响太子?
可方继藩不同,二人同岁,又如此契合,难得这方继藩居然还懂这么多道理,便连朕都需他的提醒,方能醒悟。
弘治皇帝微笑,露出了欣慰又慈和的样子:你的父亲,是好父亲,他的事迹令朕深省,你也不错,方家果然不愧是满门忠烈,很好。
方继藩迟疑起来,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嗯?弘治皇帝温和地道:你有心事?若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陛下,这个所谓的事迹,是编的。方继藩坦诚相告。
弘治皇帝缓和下来的脸又僵硬了,顿时显得有几分尴尬。
其实,用故事来劝谏,这本就是古已有之的事,也没什么稀奇,可是方继藩未免也太耿直了一些。
弘治皇帝只好努力地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
方继藩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是偶尔会有几句有道理的出来,还没开始夸奖,他便又曝露本性了。
弘治皇帝干笑,脸色显得很不自然:卿家真是个忠厚的人啊。
第一次被人夸奖为忠厚,这令方继藩虎躯一震,感动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洞悉了臣的本质。心里想,今日的奏对,还有陛下对自己的评价,理应会记录在起居注了吧,哇哈哈,以后谁敢说本少爷狡猾,到时去翰林院讨要今日的奏对文牍,砸烂他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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