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朝廷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买家。
看到一个行业有暴利,如果转运贩售没有太多麻烦,又易于控制,朝廷往往就插足进入,手中拿着的武器名叫‘专利’。
盐铁的专利就不说了,从汉时起就在朝廷手中,汉昭帝时桑弘羊与贤良文学们争议盐铁专卖的《盐铁论》,是如今儒生们的必修课。
盐铁之外,比如矾业,比如酒业,再比如茶业,如今都是给朝廷包下去了。
若是那些难以控制的行业,比如海外贸易,就是和买。但凡海外商船抵达各地港口,市舶司便会先从其中征收两成的税额,再将其中有利润的海外商品以平价强制收购一部分,剩下的才允许发卖。
而民间生产出来的丝绢,朝廷除了惯常的税收之外,也常常以和买的方式,以低于市价的价格从百姓们手中强制收购。在全国各个丝织品产地,和买已经成了一项税收,压在当地每一户百姓头上。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需要按时被和买丝绢的百姓,都会设法用最少的生丝,来织出长度宽度都合乎规制的绢帛,然后再敷上厚厚的粉,让重量也能够达到标准。这样一来,只需要给来和买的胥吏递上一点贿赂就能过关。而这种由朝廷买下来的丝绢,由于太过单薄,不能裁剪成衣,又很容易损坏,各地仓库常常会爆出一次性有上万匹丝绢因朽烂被废弃的消息。
可尽管和买制度弊病丛生,新法推行有年,却也没能将之改变。朝廷总有办法来将损失转嫁出去。
既然就算朽烂了的粮食都能当成口粮配发给军中——曾经有过官府拨发军粮皆是黑米而惹起兵变的旧事,所谓的黑米,就是烂掉的大米,至于此事如何解决,则很简单,官府将下拨军粮改成黑米、白米各半就解决了——那么轻薄不堪使用的丝绢照样能发下去当做军饷,只要还没有彻底朽烂。
而新法推行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富国强兵。和买制度没有干扰到国库收入,而废除和买丝绢反而会让国库收入锐减,新党当然没有动力去改变。虽说百姓和士兵受到损失,可百姓纵使被盘剥也还能过得下去,而另一边又多是厢军,闹不出什么乱子,谁也都不会去在乎。
<.推荐棉布代替绢帛成为军服的衣料,而且他家里就是陇右最大的棉布商,棉行行会使得韩家与熙河、秦凤各大世家紧密的联系了起来,另外还有熙河路山中的蕃部,以及甘凉路上开始种植棉花的汉蕃各部,但在殿中所有人看来,韩冈绝不会是在推销自家的商品。
跟朝廷做生意,这是疯了才会有的想法。想也知道,一旦棉布成为朝廷指定的军服材料,朝廷是绝对不会以市价收购,而绝对会选择和买。就算是贵为参知政事的韩冈,也不可能让朝廷放弃和买的方式。
就算一时间可以在和买的价格上做些文章,让当地百姓可以得利,但时间一长,一代代官吏从中上下其手,侵占越来越多,加之物价的改变,会让这和买之制成为百姓脖子上的又一道枷锁。
韩冈这是不想回乡了吗?一旦太后接纳了韩冈的提议,棉行中的成员,都要把他恨到骨头里。
还是说他有别的想法?
上至王安石、韩绛,下至刚刚得授枢密副使一职的曾孝宽,都觉得韩冈不会作茧自缚。
“当然有西军。”韩冈一口应承下来,“关西苦寒,朔风一起,寒意侵骨,丝麻织物一向不能御风,而军中所发衣料更是如此,将外袍衣料换成棉布,也可让戍守在外的将士得以安度寒冬。”
韩冈稍稍停了一下,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继续道,
“另外,据臣所知,如今江南也开始种棉织布了。”
原来如此,章惇恍然,这是为了排除竞争对手吗?
不过章惇立刻又疑惑起来,说起周边军旅,关西的禁军数量,可不是江南能够相提并论。关西的军力极盛时接近四十万,占去了全国兵力的三分之一,如今再怎么削减,其中禁军也不会少于十五万,而江南诸路的禁军,加起来也没三万人马。
杀敌一千,自损五千,兑子也没有这般兑的。
不过章惇转念一想,又想到了缘由。
当西军都开始穿戴棉布衣袍,一贯自视极高、看不起外路土包子的京营禁军又如何甘愿穿一身廉价的丝绢让人笑?到时候闹起来,朝廷为了安抚他们,必定要从江南和买——关西的棉布已经提供给了西军,当然不可能再冲他们下手。
当京营禁军这班赤佬都穿戴上了棉布军袍,恐怕朝廷中的官员,也会要求朝廷将下发的丝绢换成棉布……
不……不是恐怕,应该是肯定。
章惇心中对自己说着,官员们的德行,作为西班之首的他最清楚不过。
京城中的大小官员,文武两班和宗室、内侍加起来近万,他们每年需要赐予的衣料,同样是一笔大数目,而且他们对于衣料的要求更高。当他们开始请求朝廷赐予棉布衣料,朝廷将目光转向西北的时候,韩冈就完全可以以关西百姓无力支撑而为之坚拒。
任谁都知道,西北穷而东南富,西北叫穷,人人肯信,而东南叫苦,得到的只会是讥笑。
章惇啧啧暗叹,韩冈这未雨绸缪的心思,可是盘算得够深远的。
韩冈也的确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一方面,以棉纺产业日渐扩大的现状,迟早会成为朝廷征税与和买的对象,既然是迟早的事,与其到时候与人喋喋于朝堂之上,还不如现在将整件事控制在自己手中。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东南方向上的竞争者。
对于来自于东南的竞争,雍秦商会中的核心行会——棉行的成员们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他们的心理准备,依旧远远比不上即将面临的威胁。
衣被天下四个字,从字面上就可以了解到成为棉花成为江南主要的经济作物之后,将会对世人的穿戴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而且那还是单指松江一府,也就是如今的秀州【今上海、嘉兴】北部区域的生产能力。
注1:宋代的军装分为春冬两式,马军、步军各自式样不同,每年有时会下发成衣,更多时候就下发布料和丝绵里料,着官兵依照体例自行裁剪制作。
据仁宗天圣七年大理寺裁定的诸军衣装供给标准的规定:
春衣:
马军七事:皂绸衫、白绢汗衫、白绢夹裤、紫罗头巾、绯绢勒帛、白绢衬衣、麻鞋;
步军七事:皂绸衫、白绢汗衫、白绢夹裤、紫罗头巾、蓝黄搭膊、白绢衬衣、麻鞋。
冬衣:
马军七事:皂绸绵披袄、黄绢绵袄子、白绢绵袜头裤、白绢夹袜头裤、紫罗头巾、绯绢勒帛、麻鞋。
步军六事:皂绸绵披袄、黄绢绵袄子、白绢绵袜头裤、紫罗头巾、蓝内搭膊、麻鞋。
以上是‘不系军号’军服,并不标示部队番号。
另外还有‘系军号’军服,如捧日、天武等军的绯绸衫子,神卫、渤海等军的紫绸衫子,龙卫、吐浑等军的紫施衫子,而御前班直,更有锦袄子、褙子和皂罗珍珠头巾作为‘系军号法物’。
宰执天下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5)
【第二更。.从一月三十开始,就只能一天一更了,整个春节期间会尽量保持不断更,请各位书友见谅。】
区区一府之地,就能达到衣被天下的等级,这决不是西北各路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绝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依靠棉行内部同进共退而带来的规模上的优势,将一个个势单力薄的对手,
江南富庶,土地膏腴,粮食的亩产量往往三倍四倍于西北,加之江南的田亩数量也远不是千丘万壑的陇西可比,若是这样的田地转种棉花,天下棉布的产量翻几倍十几倍都是可以想见的。
高等级的陇西棉布,如今在京城市场上的地位,大约是寸布寸金的蜀锦那个级别,而普通一点的棉布,也相当与上品的丝绢。
即便如今市面上还有其他地方出产的棉布,不过从规模、品质、种类和口碑等各方面,都远远不如陇西棉布。所以陇西棉布才能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地位。
与品牌优势带来的高昂售价相比,棉布远比丝绢还要低,甚至因为半手工半机械化生产还低于麻布的生产成本,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一旦江南开始大规模生产棉布,以其土地数量和种植条件,很快就会形成压倒姓的优势。
简单的品牌效应,根本抵不过数量上的优势,当棉布不再成为数量紧缺的奢侈品,而与麻布规模相当,陇西棉布的好曰子就到头了。
就是因为了解到陇西在生产上的客观条件的不足,早在棉行成立伊始,一方面就对行会内独有的织造技术严防死守,严格防止外泄,并不断投入巨量资金,对织机、纺机、轧花机等有关棉布生产的机械进行研发和改进,让外泄出去的技术无法追及,另一方面,便开始对天下各路所有可能种植棉花的地区,展开监视。
将西北的特产运去天下诸路的关西棉商,都会将各地的见闻传回家乡,尤其是出现竞争者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立刻就会引发行会内部的高度关注。
韩冈之所以能够随时了解到各地棉花的种植情况,乃至于各地的商品价格的变动,正是来自于棉行的通报。
江南早几年就开始种植棉花,但棉花生产开始上规模还是去年的事,当去年年末,江南自产的棉布打到了十万匹的规模后,韩冈这里就不断收到来自棉行内部的请求。
很多人都希望韩冈能将敌人扼杀在摇篮中,但韩冈自己最清楚。他对江南的棉纺织业,能够做到的只有拖延,想要扼杀根本不可能。皇燕京做不了快意事,更别说韩冈这个参知政事了。
以韩冈的地位,他想要压制江南的棉花生产,的确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也是棉行想要他去做的——那就是粮食。
棉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又不像是桑树可以长在不适宜耕种的山坡上,天然的就要与主粮争夺田地。
来自于东南诸路的纲粮,攸关京师的粮食安全问题。如今每年已经接近七百万石的纲粮,若有个闪失,京师都要大乱。
如果江南粮食生产不足,纲粮就有可能不足,东南各路的常平仓也会无法补足缺额。一旦遇上大范围的自然灾害,东南各路就会成为火药桶。
在京师百万军民皆仰食东南的情况下,朝廷当然不会允许东南诸路有太多田地转产棉花。
在韩冈的眼中,粮食安全自然要比棉花更加重要,但在高额利润的引诱下,朝廷即使下达禁令,也无法阻止江南田主的向利之心。
更别说那些出身江南的官员,必定会为自家的利益而拼命阻止禁令颁布和执行,而地方上执行实务的吏员,也必定会出工不出力。
棉花的种植技术不可能不外流,江南也还有稻棉轮种的可能。只是在耕地上,江南不如西北多牲畜,但完全可以以人力替代。
政治手段,尤其是缺乏执行力的政治手段,根本不是经济规律的对手。从各种角度来看,江南开始大规模生产棉布,已经成了定局。
现阶段只有朝廷的和买手段来威胁,才能够几年内稍稍延缓江南开发棉纺业的脚步。
而对江南发展棉纺业的另一个阻碍,就是棉种问题。如今的棉花品种,对江南当地的气候能否很快适应,其实还说不准。据前往江南的不少行商探查得知,当地棉花的亩产量,现在普遍比陇西的平均水平还要低一点。
以江南的自然条件,棉花的亩产量尚不及陇西,可见棉种问题没有解决这个猜测,并非无的放矢——不过既然历史上江南地区能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的棉布生产中心,棉种问题不可能困扰江南太久。
在朝廷和买的威慑下,棉种的问题解决之前,来自西北的棉商们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供他们准备。
在韩冈看来,想要与江南棉产业相竞争,必须做到两件事,一件事是降低成本,另一桩则是扩大规模。然后才可以做到与江南一较高下。
扩大规模,首先就是扩大棉花的种植面积。
由于棉布通行于世,棉行这个区域姓的行会,影响力早已扩大到全国。
而以棉行为核心的雍秦商会在襄州,以及襄州至京城这一线的商业圈中,有着很重的份量,尤其是仓储转运,在襄州是独家买卖。这两年,从京城和襄州这两个中枢节点,同样将势力探伸到全国。
但棉花产地,依然局限在西北。其中熙河路发展得最好,秦凤次之,甘凉、宁夏则是刚刚起步,而在天山南北,适宜种植棉花的地方甚至更多,在种植规模上,西北还有很大的开发余地。只是由于地域广大,棉花和棉布的运输,要占去大量的成本空间。
这就使得棉行必须同时推进先进的织造工艺,在制造成本上压倒竞争对手。
新式的棉纺织技术,各色机器,甚至还包括蒸汽机在内,韩冈将每年收入的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了研发之中,而在他的引领下,同时也因为尝到了甜头,棉行的成员也都没有吝啬通过棉布赚取的收入。
有了机器,现在在棉纺工场中,织造的效率能够做到几十倍、近百倍的提升。
棉花的轧制,棉纱的纺成,棉布的织造,在西北都已经在使用机器,减少了大量的人工,适应了西北缺乏人口的状况,同时也降低了大量的成本和时间。
这些纺织机器,以巩州为中心,从外到内,技术水平不断提升。巩州的几家棉纺织工场中所使用的机器,已经不是间谍看上一阵就能将技术给偷走的水平了。
就是拿到原型机,想要一模一样的模仿出来,都不是江南的一家一户能够做到的。至于江南的田主会不会联合起来,这并不是需要担心的事。大户开办织机工场,小民则种棉纺纱,这样的分工合作,符合江南田地零碎、地主家的田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特点,但与一家一户都能有上百亩连片田地,大户更是阡陌相连的熙河路相比,缺乏工业化的源动力。
只要将这些机器继续改进,西北地区的棉布产业,只会遥遥领先于天下各路的竞争者。
现在困扰织机进一步发展的就是动力的问题,水力、畜力是机器动力的主力。而蒸汽机,韩冈都不指望能够在十年内看到成果。
另外在织造机械的研发和修改之外,棉行内部还在集资实验种植各种棉花,试图从其中培育出更好的良种来。而在事前的约定中,出产的种子只供给所有行会内部的成员。
这也是西北棉纺织业的优势之一。
不过对手不仅仅是江南,河北方向上也会有问题。
河北种植棉花有着很大的希望,尤其是沧州。
沧州靠海,面积光大,基本上都是平原。只因为土地偏盐碱,才没有多少人来落足。
而且在河北,不仅仅是沧州,河北东路临海诸州都有很大一片荒地,那是因为水患和近海双重因素造成的结果。
但棉花耐得住盐碱,正是种植在当地最好的作物。
有了各地同时推广棉布,其取代丝绢,成为国内的主流织物,韩冈的想法也许在十年内成为现实。
……………………
京城的风中带着暖意,完全是春天的气候了。
韩冈在殿上的提议,已经得到了太后的应允。而猜到他本意的也有好几个,章惇在出来后,就冲着韩冈摇头了好一阵。王安石也是投来冷淡的一瞥。
道路上,在头上带着花的人也多了起来。京师之中,无论男女老少,都有拿着花做头上饰物的习惯。
对京城中这样的风俗,韩冈并不喜欢,看着不顺眼,想起自己曾经不得不簪花,越发的心中有抵触。
但新科进士簪花是从唐时便开始的习俗,探花郎之名,也是此中而来。有世所称羡的进士引领,想要改掉簪花的风俗,可是难得很。
韩冈自己都带过花,又怎么去干涉多年的习惯。?
骑着高头大马,韩冈从大街上招摇而过,往家的方向过去。
一路上,韩冈看到了不少士子避让道旁。
已经接近礼部试发榜的时候了。
〖
宰执天下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6)
【除夕了,祝各位书友吃好喝好,过一个开心的大年夜。】
礼部试虽然早几天就结束了,但韩冈估计还在贡院里面的李承之、蒲宗孟没有心情去感受春天的气息。
也不算是估计了,几千份考卷能让考官们忙到连分心的时间都不会有。
再有三日就是发榜的日子。但就是在这个时候,别说排定名次,就是阅卷的工作也还没有结束。
在韩冈也曾经与做过考官的张璪等几位聊过做礼部试考官的旧事,一打开话题,张璪就大倒苦水。
胥吏刚刚捧走一摞子考卷,面前就有放上一摞子考卷,旁边还有名小吏捧着一摞子考卷,一天下来,都不见有个停歇。这差事苦啊,吃饭的时候都得看卷子,一辈子做官,不管在哪一任上,一年的辛苦都比不上贡院里的那些天。
若是在过去,唐朝的时候,还可以弄个座师门生的关系,传一传衣钵,不说日后在朝堂上一呼百应,自家儿孙的未来多少也能有个照应。但太祖皇帝弄出个殿试后,现在都天子门生了。光靠事后的那点赏赐,这小一个月的膘丢得都不值。不过说这话的就不是张璪这样正经的知贡举,只是因为上一科的名次高,而被调去做过详断官,想着巴结韩冈,才说这些看似掏心窝子的话。
一般礼部试,除了知贡举由朝廷指定,底下的考官中,有很多都是从上一科排名前列的进士中挑选。韩冈本是进士第九,也有资格担任,不过熙宁九年的时候,他的地位做同知贡举都够资格了,当然不可能去做什么初考官、覆考官、详断官去。
对于今科礼部试的结果,韩冈没什么兴趣,只有殿试的考题,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从街上回到家中,韩冈接待了几个官员,就是自己的私事时间,一直到了晚上,才命人送了顺丰行新到的大掌事出去。
有关朝堂上对和买棉布的决定,包括具体的内情,韩冈将会通过顺丰行详细的告知乡里。
拿出部分布匹交给朝廷,并不是韩冈的独断。但凡有点见识,都知道朝廷肯定要抽棉布的税,而且还会加上和买。
想想朝廷连麻布、葛布这种便宜货都不会放过,广东、广西那样的蛮荒之地也要收税,又怎么会放过陇右路上的棉布?
旧熙河路这几年的宽松,是仗着是新复之土的缘故,连续多年被需要缴纳的丁税都被天子诏免。而陇右一带,原本就因为要维持战线的缘故,百姓为战争出人出力,在税收上,比中原等太平地域多少都有些优待。但随着西夏的灭亡,西域的收复,压在关西军民头上的沉重负担也烟消云散,朝廷也不会干看着税收的大量流失。
韩冈在广西的时候,当地上缴的人丁税,很大一部分就是折换成葛布。而在各处丝绸产地,大部分税金也都会折换成绢绸。旧熙河路、乃至陇右路上日后的税金想必也会改成棉布。不过朝廷所不尽了解的、同时也是棉行内部想要保密的,就是陇右路上棉布的生产,并不是男耕女织的小农生产,而是大规模的机械织造。如果朝廷让当地的居民缴纳棉布作为税金,他们只能从市面上去购买,然后再交纳出去。
朝廷的动向十分值得警惕,如果,尤其是担任三司使的吕嘉问,一旦参选枢密副使彻底失败,他会不会设法去从另一个角度下手跟韩冈过不去,谁也不敢保证。
如果吕嘉问上书要征收熙河路的棉布,理由正大光明,在道理上谁也不能说不是。
韩冈若是反对,他的立场就会变得十分被动,没人会相信他不是在保护自己的利益。韩冈先一步下手,也就暂时避免了来自外部的攻击。
只要对军中的供应仅止于外套,加上又是局限于禁军,一人一匹布就足够。仅仅是为西北十几万禁军,只需拿出十几万匹棉布,对棉行来说不痛不痒。
而韩冈拥有了主动权之后,便可以阻拦朝廷再向西北伸手,同时还不用担心惹来议论。要想得到,就必须先付出,此乃世间常理,一点本钱都不投入,却想要占到最大的一块,这样的人最终都会自食其果。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韩冈方才向顺丰行新任大掌事交待事情时,也对他强调了提供朝廷和买的棉布质量问题。
“质量必须要好。花样、染色之类,不用去管,原色就行。但厚度和重量必须是最好的。”韩冈当时如此说。
大掌事曾经在棉行做过,对细节很注意,便小心问韩冈到底要多重多厚。
“能拿去做船帆。”韩冈如是说。
大掌事不明所以,但韩冈的话,对顺丰行的成员来说,就是圣旨一般,点头记下。
军中士卒拿到布匹之后,要是颜色有差,自会去染坊处理,关键还是要结实。所谓船帆,只是打个比喻,如今的船帆都是硬帆,不是用布料制作的软帆,以此作比,只求一个结实耐用。
依照官定尺寸,一匹织物,幅宽二尺五分,长四十二尺。如果是作为税品,还有重量上的要求,官定的一匹丝绢,至少要达到十一两,麻布、葛布也都有规定的重量,棉布自也不会例外,如果从陇右这边定下了标准,其他地方也就必须依从。
不过韩冈并不是为了给竞争对手添堵才这么吩咐,他是依靠军功才出了头,事关军心士气,韩冈宁可吃点亏,也会将提供给军中的布料给做得完美了。绝不可能像江南和买来的绢绸,重量不达标,就扑上药粉来增重。
单纯的棉花,价格并不高。棉布的价值,主要还是人工和制造。而半机械化的生产,能将棉布的成本压得很低。同样的布匹,如果是就近运输的话,更能够将成本中最大的一块给挤压出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