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不可一概而论。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弃之。”
“那井田可用否?”
“韩冈曾闻平章有言:‘古者井天下之田,而党庠、遂序、国学之法立乎其中’。平章昔年所喜,惜乎未行之于今日。”韩冈看了看吕嘉问,他知道吕嘉问到底想说什么,不给其机会,直接接下去道,“而气学求实。验一事是否可行,不本言辞,只求实证。故而先师文诚于乡里试行井田,以验其是否可行之于今世,与他人叶公好龙大不相同。”
当今儒者都在说井田,盱江李觏要推行井田,横渠张载要推行井田,王安石的新学承袭了李觏许多观点,同样赞赏井田,洛阳二程一样喜爱井田,但那么多儒者中,只有张载真正去做了。叶公好龙四个字,王安石的确当得上。
吕嘉问微微冷笑,又问道,“敢问结果如何?!日后参政当政,是否要推行天下?”
“横渠井田,施行有年。田地出产高于寻常农户,井田诸户更是能够安居乐业。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师买地与人,若无这份田地,井田便是纸上谈兵。不过……”韩冈话锋一转,“上古之时,地多人少。今日中国,则地狭人多。中国人口日繁,田地开垦日多,但田地增长之速,却远远追不上人口。若行井田,须从地主手中夺田,实乃虎口夺食,难如登天。此事既难行,井田如何可行?可若是国有闲地,使民常有土地可种,井田自可复。”
“北虏在侧,岂容安寝?”吕嘉问出班,“两虏在,则中国不可安。两虏去,则皇宋百姓不再受征伐之苦,方可安享太平。如今西虏已灭,北虏国中不靖,正需要一鼓作气,将之倾覆。皆是,天下安定,参政也可有闲暇推行井田之政。”
加强军备,以期一战决定两国命运,这是新党计划中的一劳永逸。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23)
会议才刚刚开始,两边就针锋相对。
韩冈和王安石将正正经经决定国家大政的殿堂,变成了吵架的市口。
“何谈一鼓作气?”韩冈的声音大得就是在吵架,“河北有一名帅,便能保河北一路平安,但进兵燕蓟,却是胜率渺茫,且败则不可收拾。此时欲用兵于北,是拿国运孤注一掷。”
“陛下。”吕嘉问转身对太后道,“韩枢密献火炮,自谓神兵利器,远胜床子弩。如今神兵已铸千万,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即是如此,又何须空耗钱粮铸炮?”
“陛下,臣昔日说火炮,能做大军御寇的依仗。而吕主计今日的依仗,非是火炮,倒是嘴炮了。辽国幅员万里,带甲百万,岂是易与?若贼人侵疆,国中生乱,则不得不急。若欲兴兵讨境外敌国,则不得不稳。”韩冈转而望着王安石,“昔年先帝问策王平章,只因国库空虚,而臣反对仓促开战,也正有国中钱粮不足这一条。”
王安石沉声道:“西北罢兵,军费移至河北,足以供给战事之用。”
“战事一开,金水银水亦难济。若是不能一战而定,如陕西一般几十年纠缠不休,平章还能说‘足以供给战事之用’?”韩冈反问王安石,又道,“收复汉家故土,天下士民所望,自不必说。但天下士民盼望的是收复,而不是因收复而带来的惨败。前日平章与吕宣徽畅言北伐,敢问能否一战而定,从此北虏不再寇边?”
“伤有轻重之别,贼有大小之分。举兵攻辽,即便不能一战而得百年安宁,也能让河北得到堪比河东雁门的屏障,北虏大军望山兴叹,使天下士民能安享太平。”
吕嘉问代王安石避重就轻,韩冈冷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胜负之机,往往一线。以北虏百年底蕴,纵孙武子复生,亦不敢言必胜。吕主计不敢称必胜,却又自知之明。但既不能必胜,贸然北进,只为一口闲气不成?”
他说着,又对太后道:“陛下,昔年勾践攻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灭吴。如今先帝生聚教训十余年,事功仅得其半,若仓促起兵,十年辛苦,或将付之流水。以臣之见,仍当厚植国力,再期以十年,十年之后,灭辽不为难事。”
韩冈、王安石、吕嘉问等人,你一句,我一句,分毫不肯相让。
壁脚处的李格非听得啧啧兴叹。
‘这才开场吧!’
一切还是因为太后出场后的那句话,李格非向御座的方向望过去,连遮住太后的帘幕都看不清楚,不过帘幕之后的太后会是什么样心情,多少还能猜到一点。
开场第一句,就被大臣给驳了回来,太后的脾气即使再好,也免不了要动怒。唾面自干,娄师德有那份好脾气,但太后一介妇人,怎么可能会有?
不论是王安石,还是韩冈,只看方才的表现,都是半步不让,翁婿二人之间就像是死敌一般。接下来无论是站在哪一边,可都是把另一方往死里得罪。
一边是势力遍布大半个朝堂的元老,另一方则是得太后全力支持、名望重于天下的新贵,不论站在哪一边,所要面对的敌人都是强大得让人绝望。
即便其中任何一方在现在的情况下,都奈何不了对方的首脑,可拿下面的人开刀,却都是轻而易举。
能够在今日殿上拥有一张选票,离开两府的距离就不远了。都走到了十步之内,谁人能够无视清凉伞的诱惑?而现在想要进入两府,就必须在朝堂中得到足够的支持,没有一个还不错的人缘,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太后的准许。
如果之前还能幻想一下不会受到报复,现在看一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就知道这完全是幻想。
幸好自己还差得远,李格非暗暗庆幸。身居高位,固然是桩美事,可也有高处不胜寒的风险。
身负于殿中监察朝臣举动的任务,但李格非可不想现在跳出来打断双方的争吵,还是安安静静的看下去更安全一些。
李格非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错了,殿中侍御史也不独他一人,不都没有站出来维持朝堂秩序?!近处还有韩冈的心腹方兴,一样站得安安稳稳的。
这样想着,李格非多打量了方兴几眼,随即就惊讶起来。
今日的会议开场就紧张激烈,韩冈得到太后的支持后,仍然受到新党的围攻,方兴虽然与其他朝臣一样关注着上首处的争吵,但紧张的程度并不算深,反而有几分有限的感觉。
是因为这是翁婿内争,外人干脆看热闹?
新党、旧党相对,韩冈虽与新党决裂,可气党和新党就没有相对的意义,总之不那么贴切。稍稍刻薄一些的,就是称呼王党、韩党,以姓冠之,比拟于唐时的牛李二党;更刻薄一点的就是翁党、婿党。但不论怎么称呼,都是在说韩冈自成一派,与王安石打擂台的事实。
但自家可以这个态度,方兴怎么也是这般,还是说他已经胸有成竹?
李格非想不明白。
这时候愿意蹚浑水的并不多,很多朝臣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迫选边站。
双方的唇枪舌剑不见止歇,原本为了直接解决争议而举行的会议,因为一人的不服气,再一次陷入了混乱,向太后心中不耐,“够了!”
她刚刚张开口,就听到下面一声更加响亮的呵斥,“够了!还在吵什么?还是说有人觉得,今日之会不合时宜?”
朝臣们惊讶的发现,存在感一直都比较单薄的首相韩绛站了出来,
韩绛没理会班列之外的王安石、韩冈等人,怒瞪着殿中的御史们:“殿中侍御史何在?!有人渎乱朝仪,尔等为何坐视不理?!”
李定陡然变色。
韩绛出面维持朝纲,这是在讨好谁?自然是太后。
而太后又是站在谁的一边?那就不用说了。
韩绛对韩冈的支持,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旗帜鲜明。任谁都知道,在如今正在争论的伐辽一事上,出身河北灵寿的韩绛,是绝对支持韩冈的。但国是不同,之前支持韩冈,只是反对一场战争,现在与韩冈站在一边,却是在反对整个新党。
所以这段时间朝中都猜测韩绛即使有偏向,也不会公开表明支持谁。三次为相,韩绛已经没必要再蹚浑水,灵寿韩家的地位,谁在台上都动摇不了。就像洛阳那几位元老,即使败出朝堂,每天生日,朝廷照样要遣使问好,逢年过节,赏赐照样不会短少。
但韩绛还是表明了立场,这当然让许多朝臣惊讶莫名。甚至王安石都不免心中动摇,回头深深的看了老友一眼。
排在班列后方的陆佃也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一下子变得不自在起来。他没想到韩绛会支持韩冈,这或许是韩冈如此自信的原因所在,有太后,有首相,的确能够分庭抗礼。
方兴只排在他后几位,一切都看在眼里,冷笑了起来。
别忘了韩相公是哪里人?!河北灵寿啊!
如果能够一战击败辽人,那当然最好,河北就此太平了,但吕惠卿能做到吗?
韩绛了解一切,吕惠卿为了回朝,所玩弄的那些伎俩,又岂能瞒得过韩绛的眼睛?
韩绛与老朋友对视了一眼,眼中没有交情,只有决绝。
既然不准备打虎,却偏偏要去捋虎须,事成之后,自己悠哉悠哉的回京为相,却在河北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吕惠卿是福建子,自不担心辽人的铁蹄,可韩绛不能不为乡里担心。
在韩冈站出来之后,他就彻底的站在韩冈的一边了。不管王安石和吕惠卿是当真想与辽人打上一仗,还是只想借机混些功劳回京,韩绛都不能容忍有人拿着河北的安危做自己的垫脚石。
有了太后的支持,有朝中唯一的宰相支持,韩冈已经不再处于劣势,这一次的胜负,一下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韩绛一怒,在短暂的震惊和静默之后,王安石、韩冈、曾孝宽、吕嘉问齐齐请罪,向太后道,“不用多说了,相公、枢密对于今国是,可有何提议?韩参政,此事是你先提出,你先来说。”
韩绛成了敌人,吕嘉问心中正怒,但太后这么一发话,他差点就要笑出来。
太后或许是要帮韩冈,让他先声夺人,可惜的是,她这是帮倒忙。
先开口不是好事,等于先暴露了虚实,后面的人可以根据他的提议而做出调整,原本因为韩绛而五五开的胜率,至少又有一成倒了回来。
韩冈这一次当是有苦说不出。
韩冈也是停了一下,才迈步出班,朗声道:“先帝念兹在兹,不过富国强兵。新法施行十有余年,国仅小康,尤未富也。于今皇宋生民亿万,一人一年仅食两石,亦要两万万石。今日国中积储多少?臣闻‘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今日皇宋,可有九年之积?”
他瞥了一眼王安石,而后继续道,“且不说九年之蓄,三年之蓄可有?大宋幅员万里,无一年无灾异。十分国土,有灾异者,多则十之五六,熙宁是也;少则十之一二,今日是也。若无千万粮谷,如何保得住中国无乱事、无流民?若要北上攻辽,收复故土,如今所作的准备更是远远不够。”
“所以今日朝廷所要做的,是继续变法,而不是抱残守缺,不求进取!”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24)
韩绛出面支持韩冈,这让原本新党稳拿稳的胜利,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不过李定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还是恢复了平静。
或许韩绛能让一些反复无常之辈改弦更张,但韩冈过去的支持者,却肯定有很大一部分不会再投他一票——就是来自于那些丧家犬的一部分。
韩冈在廷推之后,将支持他的旧党众人,一个接一个的打发出去,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不可能不引起旧党的怨愤。
旧党之所以会选择韩冈,并不是说他们能认同韩冈的理念,只不过是怨恨王安石罢了。任何能够给王安石造成麻烦的人和事,都会让那群丧家犬一同狺狺做声,然后幸灾乐祸看新党手忙脚乱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也希望根基不稳的韩冈掌握权柄之后,能够为了巩固根基而启用旧党。
但韩冈的背信弃义让旧党彻底放弃了那点奢望——韩冈进入两府之后,根本就没有去与新党争权夺利,而是只顾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以他的能力和手中的人才足以照顾得来,也就不需要引入更多的支持者——也从此对韩冈不抱有任何指望。
不管今日韩绛彻底站在韩冈一方,让韩冈多了几张选票,一旦减去旧党的票数,也就与之前韩冈进入两府的那一次廷推所得到的票数相当,依然改变不了大局。
李定摇了摇头,有太后和韩绛在,事情还是会有些波折。
在韩绛的站位大幅度改变投票结果之后,不仅仅意味着有些人打算投机,也意味着走中间路线的可能性变大了。
恐怕当有好些人会选择中立。毕竟他们除了王安石和韩冈之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弃权。
本来决定国是的诱惑,让一干重臣不会放弃投票的权力,至少在这第一次会议中,不会放弃。
但现在形势过于险恶,不论是站在那一边,都是要将自己的未来给赌上去。
许多新党成员,只不过是一些见风使舵之辈,遇上现在的环境,不必奢望他们能够坚定信念。
李定仔细计算着新党一方现在能够获得的支持数,一个、两个,他盯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估计着他们立场。最后放心下来,依然可以占据优势,确保胜利。
但这份安心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韩冈的发言让他一下陷入了混乱。
‘继续变法!?’
就在李定刚刚为韩冈与己方巨大的得票率差距安心的时候,韩冈的发言石破惊天般的传入耳中。双手一抖,手中的笏板差点就这么掉到地上。
李定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冈的大胆,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这是要从王安石的手上,抢过变法的大旗。
韩冈之前口口声声说要,现在就是要继续变法,当然,如何变,就要看他韩玉昆的喜好。
一股怒火从心头腾起,然后很快消失,现在已经不是发怒的时候了。
不说他事,只说旧党。就是他们再对韩冈如何恼火,可看见新党都要被人鸠占鹊巢,旧党中人定会毫不犹豫的支持韩冈,然后回到家里,开始哈哈大笑,直到笑疯掉或是笑得喘不过气来憋死自己为止。
而新党……
李定眉头紧紧聚拢了起来,比起单纯反感新党而聚合而成的旧党,新党成员的心思复杂十倍,他们现在的想法,在遇上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到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去揣测。
…………………………
尽管感受到了那么一瞬间惊怒交加的视线,不过接下来,韩冈并没有在王安石的一张黑脸上找到太多表情。但他也只是扫上一眼,没有仔细的观察——王安石的心情,现在并不在韩冈的关注范围之内。
韩冈要改变国是,以气学为纲,将新学击败,将新党请出朝堂,本质上,是要以新兴势力,赶走旧的既得利益者,
而所谓变法,到头来同样也是利益分配的改变。
本质上是一样的。
但同样的本质,换上一种说法,却能给人以不同的感觉。
过去十几年的变法,旧党损失最大,也叫唤得最凶。或者说,损失最大又没能及时在变法中攫取新的利益的那一批人,组成了旧党。
而现在韩冈喊起了继续变法,有了过去的经验,韩冈相信,现在能立足在这座殿堂中的朝臣,大多都能明白,机会又来了。
一旦他得以成功,许多关键性的位置,将会迎来新的主人,然后在未来的很长时间中,掌握着朝堂。
这样的诱惑,距离两府只在数步之间的朝臣们,有多少能忍得住?
……………………
继续变法?
在蒲宗孟的眼中,丢出这个惊雷般的言论之后,韩冈仍是怡然自若。
蒲宗孟彻底放心了,之前的赌博,算是给他押中了。
在韩绛做出决定之后,结果变得难以预期起来。到底选谁更好?
握有选票三十二人中,只有少部分毫不动摇的坚持自己的选择,更多的,则陷入了迷茫。包括曾经支持过新党的王存、杨汲,也包括投靠韩冈的蒲宗孟。
选择了投票的目标,也就等于多了一个死敌。这是要拿自己未来的地位,去冒风险。
蒲宗孟之前只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情去做,可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心了。
韩冈能不能做得更好?从韩冈之前的表现来看,当然不用担心。
但拥有投票权的重臣们,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绝不是抱着忧国忧民的想法——
——韩冈的提议能给他们更多的利益吗?
蒲宗孟确信,韩冈能够做到。
新党此时地位已经稳固,而新法行之有年,过去旧党想要维持的按部就班、论资排辈的晋身之序,现在已经重现在新党之中。变法之初,‘新近’频出,像吕惠卿三五年身登两府,蔡确六载京朝而至宰相,现在根本不可能做到了。
如王韶、章惇、韩冈那样依靠积攒军功而晋升两府,对绝大多数朝臣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没有上面的提携,没有足够的空缺,怎么可能走进两府?
韩冈现在根基不深,手中乏人,这是劣势,也是优势,想要最好机会。否则有章惇、吕惠卿、吕嘉问、李定、曾孝宽等人在,其他人怎么跟他们争?
韩冈三十出头不假,可韩绛、苏颂,乃至张璪,年纪都不小了,等他们的空缺,比起与吕惠卿、李定等人竞争,可是要简单上数倍。
……………………
曾孝宽本来准备跟在韩冈之后发言。
他与王安石、章惇、李定等新党重臣商议过后,也总结出了一份提案,交由曾孝宽在今日的殿上提出来。
因为韩冈的提案,肯定是在军事上坚持以守御为主,维持与辽国的和平,同时在国内进行大规模的建设,用轨道将联系起来,并改革官学和科举,打开气学门人进入朝堂的通道,对新法和新学都进行考订和修改。
王安石和章惇的意见依然是保持现有国是不变,此外加强河北、河东的交通,同时对辽保持攻势,浅攻诱敌,蚕食辽国主力,不让耶律乙辛有喘息的机会。
新党的提案与韩冈针锋相对,既然韩冈任何时候都不忘要挖开新党的根基,王安石当然也坚决不给气学出头的机会。
而且有了选举资格的朝臣们,肯定都会在这第一次会议上试用一下手上的权力,那么就不应该被动等待,而是应该去主动利用。
曾孝宽对这份提案还是比较有信心,毕竟愿意冒风险的朝臣并不多,尤其是已经身居高位的那一批,没有几个愿意拿身家性命做赌注。
但韩冈的发言,改变了这一切。
韩冈不再是简单的要推翻新党、新法,而是要从新党手中,抢过新法,夺得主持变法的名分,按照自己心意去改造。
之前准备良久的一番陈词,被曾孝宽抛到了脑后。
——掌握在新党手中的变法大旗,绝不能让韩冈夺走。
现在韩冈才三十岁,一旦给他掌握了变法大业的主导,那就没新党的事了。
相反地,如果让韩冈铩羽而归,吕惠卿,甚至章惇就有机会在对辽战事中立下殊勋,不必一举平辽,或是收复燕蓟失土,只要有些功劳,北伐事权便可以控制在新党手中,日后也才能让新法继续维持下去。
“陛下。”曾孝宽不能耽搁,紧跟在韩冈身后出来。
只是他素乏捷才,短短的时间,很难找到一个有新意的腹案,更别说胜过韩冈。他正准备借助慢悠悠的动作,来挤出一点思考的时间。
但是他忽视了一个人,吕嘉问几乎是与他同时出班,仰头抗声道,“陛下,变法者,先帝与平章所拟,行之有年,中国日渐昌盛,军事渐强。国用偶不足,不过是因为北界乱事,其实已远过于熙宁之初。”
吕嘉问想要驳斥韩冈,阻止他去抢夺变法的大旗,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有自己相应的提案。
可这样直接攻击韩冈的行动,惹怒了一人,“吕卿,拿出你的提案,由诸卿共议,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太后的愤怒,恰到好处,到底该选谁,很多人的心中,已经不再犹豫。
宰执天下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25)
太后的反应让章惇心沉了下去。
吕嘉问的话,不过才开了个头,就被太后给打断了。
太后的倾向激烈得又是一个出乎意料。
表面上是让吕嘉问不要打岔,干扰正常的会议流程,但吕嘉问连话都没能说完,朝臣们看在眼里,还会怎么想。
被太后当庭一驳,吕嘉问的脸色红了又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初他主持市易司,成为旧党攻击新党的靶子,而曾布也趁机叛离,那时候的吕嘉问,慌得不像样子,有失大臣体面。
正常情况下,吕嘉问口舌如簧,又能胆大妄为;但重压之下,却缺乏随机应变的捷才。
‘这个时候,可不能发怔啊。’
章惇叹了一口气,若是吕嘉问敢拿出自己的提案来,大概就会给太后直接骂回来了——只有宰辅才有资格拿出自己的提案。
举步出班,章惇道,“陛下。十余年来国势蒸蒸日上,新法之功也。一应法度确有不尽人意之处,但行之有效,当继续施行,只视人情稍作修改便可。如今北虏虎视眈眈,岂能视而不见?且耶律乙辛篡逆之辈,中国不可与之媾和。当拒使者、绝外交、断岁币,河北、河东,更当加强武备。”他提声放言,“陛下,北虏,腹心之疾;南蛮,癣癞之患,臣以为疗伤医病,当以腹心之疾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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