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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两边较量的中心,已经偏离到了争夺变法主导权上。
章惇没有例举王安石的功劳,没有去述说新法的作用有多大,更没有攻击韩冈的提议,既然韩冈要进一步变法,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顺水推舟。
李定的心提了起来,章惇这是迫不得已,否则该由自己来出面来提出新党自己的提案。
他知道章惇的话多半不能将太后打动,但他更清楚只要在朝堂上胜利了,太后只能认同殿上的决议,否则事有反复,韩冈的有关国政会商的动议,就成了笑话了。届时,韩冈比单纯的输了投票还要丢脸。
但现在这个胜利,已经从一开始是十拿九稳,变得十分渺茫了。
章惇一番话说得含含糊糊,太后听了皱眉,“章卿可明说国是当如何更易。”
章惇朗声道:“断绝岁币、修筑轨道、加强武备、以御北虏,余事如旧。”
“是御寇,不是讨贼?”
太后敏锐的把握到了章惇用词中的关键,问话的同时,向王安石望过去。
十余年前,旧党是绊脚石,十余年后的今日,王安石是绊脚石。被人当做绊脚石,他该如何反应?
但王安石不知何时低下头去,看着笏板,没有任何反应。
“是。”章惇平静的说道。
殿中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喧哗,没人能想到章惇在这个时候选择抛弃了王安石。
李定一下要紧了牙关,这与之前在王安石府上议定的提案截然不同。
当局势不利的时候,在提案的陈词中,可以有些妥协,可以有点退让,但绝不该是投降。
当时议定的用词,应该是‘相时而动’,但章惇的‘以御北虏’是彻底的否定了进兵辽国的可能。
李定的双眼瞪向章惇,这是要另立山头吗?!还是看到势头不好,准备过河拆桥?
章惇不觉得自己有回应李定视线的必要。
彻底放弃了王安石和吕惠卿之前主张的攻辽战略,王安石还好说,主张攻辽的吕惠卿不可能短期内回不了朝堂了。
说起来还是章惇的私心。但好端端局面,因为王安石和吕惠卿,让韩冈有了搅乱国是的机会,新党内部自然有着异声。
人心思惰,已经成了重臣,多半还是不希望朝堂上再起动荡,太后、韩冈的组合,的确让人畏惧。可一份正常提案,还是会有一定的效果。
章惇的提案基本上都不变动,但名义上还是加强了对辽的防御,而最大的变化,就是要修筑轨道。
说起来跟韩冈的提案没有太多区别。
除去没有开拓新疆的内容,也就比韩冈少了一句继续变法。其他几乎完全相同。
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投票才合适?
不过连章惇都仿效上了韩冈的提案,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觉得新党能够取得胜利了。
还有人期盼王安石能够坚持到底,交上自己的提案,不让章惇代表整个新党。但无论是谁,王安石、曾孝宽、吕嘉问,都不敢在这时候,出面分薄新党的选票
“好了,若没有其他人另有提案,”向太后看了看两府,急匆匆的说道:“就请诸卿从韩参政与章枢密的提议中选出一个最为合适的。”
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该结束了。
不止她一人这么想着。
……………………
不多的箱笼被龙门吊直接吊进了船舱中,王安石一家在京城中的时间,也只剩下最后的几个时辰。
王旖在船上与吴氏说话,王旁在后面的一条船上安排人手整理行李,王安石和韩冈站在栈桥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对话了。
汴水中的倒影,因渠中流淌的黄河水而显得浑浊而模糊。
王安石低头望水,过了不知多久,他低声问:“玉昆,你到底计划多久了?”
他的问题没头没脑,但他清楚,韩冈知道自己问什么。
“不敢欺瞒岳父。”韩冈的回话恭敬一如既往,可内容完全没有半点谦退,“如何治国平天下,小婿心中自有一篇文章,写成也有不短的时间。但小婿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能接手朝政。其实本来打算以十年为期。毕竟……我能等得起。”
王安石沉默着。船只在晃动,水中的倒影越发得模糊起来,更加让人觉得晃眼。
的确,唯有时间,唯有在时间上,朝堂之中没人能与韩冈相争。
十余年前入京,自己已是‘欲寻陈迹都迷’,而韩冈,即使是今日,也可算是青春年少。
“那辽人呢,玉昆到底怎么安抚下来的?”
这是王安石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这三个月来,朝堂上波涛不断,但河北边境上,仿佛被杀的不是皮室军的人,辽国方向更是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是太后的堂兄。”韩冈毫不讳言。
向家在河北一路,利益关系可是不浅。王安石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想问的并不是表面上的东西,而韩冈始终避而不谈。
现在表面上,辽人之所以偃旗息鼓,默认岁币被裁,完全是因为边境重开榷场。但王安石总觉得,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不为人知。但三个月来,他始终没有找到。
三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了,四季已经从东走到春,都快要到夏季了,北方也在这个时间内安定了下来,朝堂更是如此。
当日共商国是的会议,也就是韩冈口中的皇宋第一次政治协商会议,以八票之差,让韩冈获得了胜利。
新党惨败,王安石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掌握新党的人心。
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王安石终于卸去了平章军国重事的差事,现在他的身上,只有一个判江宁府的差遣。
而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朝堂上的动荡也渐渐平复。不过巨浪过后平静下来的水面,已不可能恢复到浪起之前的模样。
章惇依然盘踞在枢密院中,尽管有一批人视其为不下与韩冈的罪魁祸首,但也有一批成员还是认为,王安石举止失措、偏听偏信是这一次重挫的主因——二者的分野,只在是否能够留在朝堂之中。
政事堂中,多了一名宰相。不过就任中书门下平章事兼集贤院大学士的,是苏颂,而不是众望所归的韩冈。苏颂对自己在垂老之年,却因人成事的在两府中混日子,除了苦笑,只有摇头。倒是苏家的子弟,对此兴奋不已,让人望之叹息。
韩冈依然在参知政事的位置上,官阶职衔上,一点变化都没有,仍旧是东府三人中的最后一位成员。
至于原来的那一位参知政事张璪张邃明,则是至枢密院接替苏颂的位置——知枢密院事。尽管不能直接成为宰相,可也算是进了半级,本官也同时进阶。而且他从韩冈对宰相之位的态度上,也看到了一线希望。
除此之外,两府之中,就没有别的变化了,曾孝宽还是签书枢密院事,郭逵也照旧是同签书。
气学一脉控制政事堂,新学一脉控制枢密院,双方对掌权柄,维持着朝堂上的平衡。
两府之下,三司使吕嘉问卸任出外,出知扬州,权知开封府沈括接任。时隔多年,沈括再一次出判三司,但已是物是人非,曾经意气风发,想要在两府中有所成就,现在只剩下混一张清凉伞,好拿回去应付家中河东狮的念头。
而新任开封知府,是相州韩家的韩忠彦,韩琦的长子。只看在韩琦的面子上,开封府一职就不能算高。
引发这一次朝堂大动荡的罪魁祸首——判大名府吕惠卿两个月前被调任许州,河北转运使李常接手大名府和河北防务。
御史中丞李定,也在同时离开了京师,但接替他的不是韩冈的人,也不是旧党,而是新党另一位干将,曾任御史中丞,昔年在台谏任职多时的邓润甫。
新党重镇或出外,或调职,一时之间,新党中已经不存在能与章惇相抗衡的对象。至于同在西府的曾孝宽,缺乏进士头衔,想要再进一步的希望十分渺茫。
韩冈一方,游师雄就任三班院,他初来乍到,不便遽然高位,但加上审官西院的李承之,中低阶武官的人事之权,已稳稳的控制在韩冈手中。
新党退让,韩冈党羽与之对掌朝堂,至于旧党,相州韩家在其中分润到了一点好处,不过旧党之中,得益最多的还是富弼。
尽管年岁尚幼,但熙宗皇帝唯一的女儿曹国长公主已经有了婚约,长大成人后将会成为富弼的长孙媳。
富弼本人从中无从取利,年届八旬的他已危在旦夕。这个婚约,也的确暗藏了冲喜之意,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安抚旧党人心。富弼家中无贤才,得以尚公主,至少能保三代富贵,这一件事上,至少表明了朝堂不会过河拆桥,也代表了朝廷对旧党的优容。
船将行,护卫航船南下的都头,已经在招呼着还没有上船的乘客。
“好了。”王安石早看腻了浑浊的河水,回身向船上走去,“该走了,该让世人忘掉我这等老朽了。”
韩冈陪着王安石:“不管怎么说,岳父你留下的功业,不会被人忘记。”
“何谈功业?”王安石叹了一声,十几年来,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他的心目里流过,“不过日后是否能更进一步,就看玉昆你了。”
“岳父,即使只是为自己,我也会尽力让大宋变得更好!”
王安石听得觉得扎耳朵,只是正想说话,舱中人语响,王旖走上了甲板。王安石瞟了韩冈一眼,不再多话。
王旖下船后,轻声细语:“爹爹,孩儿带了一部新的闲书来,已放在舱中,爹爹闲暇时可以多看一看。”
“书吗?谁的手笔。”
王旖回头看了丈夫一眼,道:“小说家言,佚名之物。”





宰执天下 第14章 落落词话映浮光(上)
船行汴水之上,离开开封城已有二三十里了。
在践行宴上稍稍喝了几口酒,头就有些发晕。端着一杯清茶,王安石便坐在主舱中。
窗口竹帘卷起,暮春的阳光照进舱内,稍稍有点热,不过有河上清风,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出京之后,仿佛卸下了心头重担,望着汴水两岸上的垂柳,兴致渐渐高昂起来。
这三个月里,王安石的心情,也已经从愤懑变成了洒脱。
一切都看开了。
回头看看,自己的确是做错了点什么。
本来局面不至于如此。就像韩冈所说,他是以十年为期,不至于这么快便见分晓。
幸好韩冈本身也没有,有章惇在,新法和新学在朝堂上还是有人照料。韩冈暂时也不可能用他的气学,取代新学。
至于其余,王安石已经不想再多想了。
京城的事,就留在京城好了。
窗外,时不时便有一艘船只,与官船交错而过。单独的一两艘,是官船;三五艘成列,多是民船,而一连十艘同样形制的,则是纲船。
当年薛向主持,为了避免监守自盗,将纲船和民船混编,不过自薛向成为叛逆之后,他留下的一些法度不论好坏都被废去,曾经重用的官吏也先后被寻了罪名,或罢职、或治罪,以至于纲运败坏。
王安石曾经听说韩绛、韩冈都曾为此大发雷霆,今日看来,昔日良法的确恢复了一点,只是少了那群干练的官吏,六路发运司还没能恢复到过去的水平。
以韩绛、韩冈的地位,不至于找不到合格的官员来管理,但现在仍未好转,或许是为了修筑京泗铁路在做铺垫。
有了轨道,天下就变了一个模样。河北的轨道修好后,就不用再担心北虏。
尽管之前北方的紧张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但只要北方还有强敌在,大宋军民的心就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王安石喝一口清茶,收复故土的功劳已经与新党无关,就看韩冈如何去实现他的目标了。
放下茶盏,王安石也一并丢下了所有的烦心事,看着岸上的春光,却没有多少诗兴,想了一想,也不唤人,就自己进内舱把女儿说得那部书给拿了出来。
《九域游记》。
这是女儿王旖送上来的书,一共十卷,一看就知道字数可不少。
只看封面,就知道不是手抄本,才出来的书,竟然已经付梓了。
韩冈这是想要让多少人看他的这部书?
书名很朴实,不知是不是说天下州郡的地理人情。不过要是这一类的内容,就不该被说是小说家言,也不该是佚名了。
随手抽了一卷出来,翻了一页,就看见最右边的一行是‘第十九回,宋公明远赴海外,吴加亮回返故乡’。
王安石一奇,然后摇头皱眉,这个体例没见过。不过估摸着就是说书人一次说得数,就是这么一回。
的确是小说家言,根本就是给说书人的话本,在题目后面应该加个评话二字才对。
放下对体例的琢磨,王安石去看内容,然后又是一皱眉,内容文字完全是白话,的的确确就是话本了。
再放下对文字的看法,他耐着性子继续读了下去。
这一回说是一位姓宋名江字公明的山东士子,在游学江南时,因为怀才不遇,在酒后愤而于店中题了反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看到这首诗,王安石一声冷笑,是个不安于室的,放在今日,就是张元、吴昊。
不过宋公明被官府抓到之后,只是被县官一番训诫。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酒喝多了的昏话,谁也不放在心上。
但这宋公明是个有心气的,出来后就对好友吴加亮说要去海外拓殖。
‘朝廷有百万雄师,的确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可想那大海对岸,除去一二港口和农场,便是朝廷兵马不及之处,凭吾胸中十万甲兵,做个不受管束的外藩之王又算得什么难事。’
吴加亮劝他,‘海外之王,可比得上一个神都的城门吏?’
‘只凭一个逍遥自在。’
‘有汽轮船往来于南海之上,移民一日多过一日,即使做了藩王,如何当得长久?’
这番对话除了一个生僻的汽轮船,内中的核心,就是韩冈的海外拓殖之策。
让多余的人口去海外生养,能活下来最好,活不下来,至少也能少一个潜在的反贼。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百姓吃不饱,就是官府的责任。如果只是一时灾荒,就通过赈济帮百姓熬过去,如果的确是田地出产不足,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口,那就得将其疏散出去。
书中的内容,完完全全体现了韩冈的思想。
看到这里,王安石已经明白了。这部书,大概就是子虚赋、大人先生传那一类说着子虚乌有的故事,然后在其中承载自己观点。不过韩冈采用了与司马相如、阮籍完全不同的体裁。采用话本,让庶民亦能了然,这亦是韩冈一贯的观念。
不过汽轮船是什么?
只看了两三千字,王安石就发现了很多陌生的名词,比如汽轮船,比如后面提到的蒸汽车。
蒸汽车看起来跟汽轮船类似,只是这个名气完全让人看不懂。马车用马拖,牛车用牛拉,蒸汽车,就是用蒸汽来拉。是仙家手段,还是别的什么?
随便翻看了几页,王安石的好奇心渐渐给引起来了。
合上了没头没尾的这一卷,他拿起了摆在最上面的第一卷。
没有跋、没有序,翻开来就是正文。
以回目为题,以诗文开篇。
只是书中的诗句是街头卖诗文的水平,一如既往的差劲。
开篇的故事,说的不是宋江、吴用,而是兰陵县的一名姓史名进的秀才,因兄长游学岭南时亡故,需要将他的棺木迎回家乡,跟刚才的那个要去海外的宋江完全不一样了。
去岭南迎回棺木,开篇就是难事,这让王安石有了兴趣,心道不知是用汽轮船、还是蒸汽车。
于异国他乡病故,如果是火化了还好说,要是将尸身和棺木都运回来,却是千难万难。
韩冈的老师张载,幼时丧父,父亲病死在蜀地任上,他与母亲一起扶灵归乡,出蜀到了横渠之后,就没钱继续走了,只能草草安葬在横渠镇边上。
同样的情况,王安石见了不少。寄放在寺庙里几十年不能回乡的棺木,哪家庙宇都不少。
不过书里面,史进父母还是命他去岭南扶梓而归。
这史进也没有称难,提了行装,别了父母,到了县中,便去车站坐车。
当然是有轨马车,坐上去先到州城,然后再从州城转车南下。在史进和送他的友人对话中,可以看到出现了蒸汽车。
‘自县里到州中,一百八十里地,得入夜才能到。’
‘不知何时可通蒸汽车,届时,半日便能到了。’
看到这两句,王安石一声轻叹。
铁路通到县中,寻常百姓出行,一个白天就能走出近两百里地,即使是骑马也就这个速度了。
韩冈想要做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而且还能更快,只要换了那什么蒸汽车。
如果真的能半日两百里,不论天下哪里有了叛乱,五七天内,大军就杀到了。试问谁敢叛?
可惜……不知要多久才能实现。
‘快走了,快走了,再上一人就要走了!’
到了车站,在车主的招呼下,史进很顺利的上了车,在最后一节车厢里坐了下来。
在史进与同车之人的对话中,王安石又发现了几个陌生的名词——神都,顺天府
神都是洛阳的别称,不过东京开封府,又名汴梁、汴州、大梁,也有文章称为神京的。
但顺天府是哪里?
书中说是兰陵北面。兰陵县古有今无,如今只有丞县,不过王安石记得还有一个兰陵镇。
或许是应天府改名?
王安石知道韩冈不想惹麻烦,所以故意曲笔。
到现在为止,他连个朝代都没提。
提到天子,也就是说了一句‘如今圣天子在位’,另外还有一个泰康三年的年号。
这些都是枝节了,重要的还是小说的内容。
的确是小说家言,所以韩冈连名都没留,但看着的确有趣。
韩冈这是立了一个样子,告诉世人,他将会让大宋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不过不是冷硬的文字,而是让人饶有兴味的话本,而且多有枝节。
比如一开始史进要远出郡外,在坐车前先去县中拿了关防路引,当时县中正在断案,一名县学中的学生写了一部有伤风化的话本,在县衙中被斥责,逐出了县学。
扶灵事急,却加一缓笔,让这话本显得有肉有骨。乍看是无关紧要的情节,却让文章增色不少。
至于上车后,描写更是精道。
脚下踩着货担、见人就奉承,是寻常走家串户、今日去州中置办货物的游商;
十五六岁,紧紧抱着包裹,不言不语,只啃着冷硬的炊饼,这是初次离家、要去州中寻工的小儿;
就着烧酒,啃着油纸包的烧鸡,露着圆滚滚的肚皮,满头满脸热津津的油汗,这是要去邻县收租的和尚;
坐在史进对面,高谈阔论,让史进畏而缩足,却把郁郁乎文哉说成是都都平丈我,牛头不对马嘴,是自称要去州中拜见做知州的座师的士人。
史进问那士人,‘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
‘二人。’
‘尧舜是一人、两人。’
‘自是一人。’
‘且容小弟伸伸脚。’
看到这一段,王安石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那等不学无术、却又拿着书本吓唬百姓的那等士人的嘴脸写得活了。
不是生长自民间,见惯了市井百态,写不出如此文字。
而且那个和尚,也是写得绝了。模样似盗匪,酒肉不离身,满口乡下土财主的口气偏要加一句阿弥陀佛。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此等人物!更想不到,文章还有这种写法。
不知不觉间,王安石已经沉浸了进去,浑忘了时间。




宰执天下 第14章 落落词话映浮光(中)
半寸厚的书卷,拿在一只苍老的左手中。
手又宽又厚,五指粗短,指节凸起,看得出其中蕴藏着很强的力量,这只手抓住的东西,就不会被人抢走。
手背上已经能看见褐色的老人斑,掌心上有磨出老茧,却保养得很好,肌肤细腻,看不到有多少皱纹,不过手背上有一道三寸多长的疤痕,鲜红的。
拿在手中的书,封面的边缘已经磨毛了,但书页很干净,保养得比手都好。
这本书就是一本普通的书卷,唯一有所差异的地方,就是封面封底是一张纸,将书脊也保护了起来,而且书脊上还印了书名。
九域游记。
“陛下……”
听到声音,拿着书的手没有动,手的主人低沉的应了一声。
“什么事?”
“太子殿下回来了,今天猎了一头虎,三头熊,二十多只鹿,说要将虎皮献给陛下。”
“让他先去梳洗了再过来,累了一天,汗也多,梳洗更衣免得着凉生病。”
“奴婢知道了。”
侍卫应声而退,离开时有着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耶律乙辛静静的将书合了起来。
他不喜欢吵闹,尤其是在批阅奏章和读书的时候,更不喜欢有人打扰,亲近人都知道。不过太子率众游猎回来,肯定得禀报给他,这就要冒些风险了。
耶律乙辛并不是依靠游猎夺取了天下,所以即使他按照常例,巡狩四方的时候,也不会当真带着宿卫去狩猎,而是交给了年轻的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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